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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梦师】05 以梦作别

我是一名戏梦师,今天要讲的是我第一位客人的梦境经历。
这算一个插曲,但也不失为一个有意义的故事。
咨询者是我同校的学弟,他在微信公众号看到我的介绍,辗转找到我,专门请我喝咖啡,说想找我聊聊天。
因为是熟人,我没好意思收费,权当听个故事。
这位学弟平凡又普通,这里就叫他阿普。
 
那天和阿普见面之后不久,我被那个人意外影响的情绪逐渐平静,足以应付对方客气的问候。
我们咨询师的原则是,一旦开始工作便得心无旁骛,保持良好的倾听状态,才能逐渐让对方完全信任你。
一来,阿普带着些试探般的虚伪,扯了些日常之后,终于进入正题。
我收敛心神,首先给他普及梦境相关的基础知识,他虽然一个劲儿点头,但不时紧皱的眉头和乱飘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心不在焉。
这让我有些恼火。
说到最后,我清了清嗓子,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直言:“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阿普看我态度变换,解释道:“学长你别误会,我就是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儿,有些神奇,说出来很多人都不信,我实在找不到人说了,听说你在做这方面的工作,就想跟你聊聊,看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他最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问我:“做你们这一行的,是不是不管什么梦境都可以解释啊?”
我勉强答了个百分之八九十吧,不敢把话说死,只是鼓励他:“你先说说看。”
于是阿普就给我讲述了这么一个梦境。
 
阿普以前一直在外读书,一年回两次家,他爸在外打工,阿普回家也不一定能见着,所以阿普跟他爸的关系不冷不暖,除了现在未来互相赡养,论感情两大老爷们也说不上多浓厚。
两年多前,阿普在外省读研究生,这一天,他正坐在电脑前有些烦躁地改着论文,寝室的门突然打开了,他爸提着大大小小几个包裹,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
阿普大吃一惊,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生怕自己认错了人,他立马站起身来,一边接过他爸手里的包裹放到电脑桌上,一边奇怪道:“爸?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还在工地吗?我跟妈说好了下个月就回家。”
他爸一反常态,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盯着阿普看,笑容比阿普记忆中温柔,他爸虽是少言寡语的人,但很少冲他这么笑过,阿普更加奇怪:“爸?”
喊了两声阿普他爸才似乎回过神来,淡淡地开口:“我来看看你。”
他说得很慢,语气温柔得像是远方传来的呼唤。
阿普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怨道:“路途这么远,还跑过来干什么,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阿普他爸摇摇头,“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
说话的时候他爸还是一直盯着阿普瞧,眼睛都没有眨过,瞧得阿普心里发慌,觉得他爸有点不对劲。
“爸你吃饭了吗?什么时候走?票买了吗?”
阿普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他爸避而不答,突然叹了一口气,像是终于等到了什么,温柔的神情一下子淡了下去,重复道:“我来看看你,看看你我就走了。”
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
说完阿普爸后退了一步。
阿普一听,就有些急了:“怎么能不吃饭呢?先去吃饭,我一会给你买票。”
要知道从他家到学校得坐三天三夜的火车,那班车还常年人满为患。
阿普一面埋怨着,一面打开书包准备掏钱带他爸去吃顿饭,在他转身的时候,只听阿普爸的声音悠悠地传来,仿佛隔了很远:“儿啊,爸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阿普听着这话诡异得很,以他爸的个性,怎么今儿突然说起这种话来。
阿普回头,想要问他爸到底怎么了,结果一个转眼,哪里还有他爸的影子,阿普傻了眼,接着就慌了,心道这人怎么说走就走啊,便急忙冲出门去。
就在阿普打开门的一瞬间,不知道从哪里起了一阵狂风,沙雾迷了阿普的眼,他用手挡着妖风,虚浮着眼神,黑暗里,似乎看见他爸越来越远的身影......
 
阿普睁开眼,阳光洒了一地,他从床上坐起身来,思绪有点混乱。
昨晚本打算通宵改论文,结果莫名其妙地有些犯困,去床上准备躺一会,没想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阿普想起那个梦,心里有些不安,自己确实好久没有回家了,这些年他爸的身体一直不好,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阿普想着,翻身下床想给家里打个电话,他从电脑桌上拿起手机,整个人突然凝固在半空:那里,原本空着的电脑桌上,放着几个包裹,如同在梦里他爸送来的那样!
阿普口瞪目呆,盯着那几包东西忘记了反应。
突然,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阿普定了定神,勉强接了起来。
“喂?”
“阿普....”电话那头传来他妈撕心裂肺的声音,“你爸....昨晚走了,走之前一直念叨你....”
轰的一声,世界顿时失去了声音,阿普没有听见他妈后来的话,眼前却浮现出梦里他爸看他的眼神,那是一种欣慰又不舍的眼神,他爸一直在笑,那是二十多年来他难以展现的笑颜,更像是将要离开之人最后的温柔。
阿普早该察觉到不对的,桌上的包裹静静地躺着,一如它们来时的样子,阿普看着看着,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扔下电话向门外冲去。
冲出门去的时候,室友刚好回来,两人差点撞上,室友哎哟了一声,并没有看见阿普惊慌失措的脸,只是他疯狂奔跑的姿势让他有些奇怪,忍不出叫住他:“诶,你家乡寄来的东西我已经帮你取回来了....”
然而阿普什么都没有听见,他一路狂奔到操场,阳光将草坪照得发亮。
没有突如其来的狂风,没有黑暗里远去的背影,什么都没有,只有失魂落魄的阿普,喘着粗气将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满脸上的泪,和着鼻涕一起吃进嘴里。
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他,像是在看一出戏。
“我来看看你,看看你我就走了。”
“儿啊,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阿普他爸的声音仿佛又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巍峨如山的身躯,那沉默却充满爱意的面容,想到他爸多年来辛苦的守护与付出,阿普终于忍受不住,跪倒在草坪上失声痛哭,像是受伤的野兽,快要将自己撕裂的心肺呕出来...
 
阿普的故事很短,寥寥几句就重现了当时的情景,阿普说起这些的时候,神情很平静,只是他的哽咽暴露了他内心的波动,后来我才知道,前不久是他爸的忌日。
阿普说,这些年来他从来不曾忘记过那个梦,反而越来越清晰地记得他爸的眼神。
“学长,你是研究梦境的专家,你相信那只是个梦吗?”阿普问我。
“我觉得那是真的。”阿普说:“我相信那是他在最后一刻放心不下我,以这样的方式来和我道别。我爸一辈子最担心的就是我了,他怎么可能不来看看我再走......”
我没有回答,默默端起咖啡杯,送到嘴边却迟迟没能张开嘴。
阿普的语气并不悲伤,反而我能感觉到,因为这个梦,他没能送父亲最后一程的遗憾被稀释了不少。
也许是听多了故事,也经历过相同的梦境,我虽能理解讲述人的“添油加醋”,但并没有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阿普看我欲言又止,以为我对他质疑,就像之前他倾诉的很多人那样,于是他勾了勾嘴角,语气有些失落:“我和其他人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是我编的,都不肯相信我。”阿普问我:“你相信我吗?”
我看着阿普的眼睛,期待又不安的眼神中带着早已习惯的自嘲。
我放下杯子,认真地对上他的目光:“我相信你,也相信你爸对你的爱。”
阿普愣了一下,也许是他没想到我会如此坚定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沉默了片刻,他重新微笑起来:“这样就好了,有人相信我,说明这并不是我的臆想,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与其说我相信你,不如说我相信这世间一切的不同寻常。”我打断他,同时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更宁愿相信,人世间的爱能够强大到有这样的力量,超越生死,超越限制与禁忌,排除万难,只为见你最后一面,作永世的告别。”
“就如你的父亲那样。”
阿普渐渐地红了眼眶。
那天的最后,我们终于喝完了早已冷却的咖啡,阿普也因为我的信任和理解淡化了不少心结,后来为了感谢我,他请我吃了几次吃饭,并自顾自地把我当成了朋友。
听了阿普的故事以后,我一直在想,梦究竟是什么呢?
是现实世界无法实现的投影吗?
是另一个世界,或是彼岸与现世的接口吗?
我们每个人都会做梦,梦境充满了神秘与好奇,那些奇怪的片段,模糊的身影,难道只是我们白日所念,夜晚所想,或是所谓灵觉对大脑皮层的刺激反应吗?
不,不止是这样,我宁愿相信,人的执念有超越阴阳的力量,将禁忌的事用梦境的形式予以呈现。
普通人难以寄托的思念和情结,以梦境作为承接,或是一场灵魂的旅程与救赎,了却彼岸人的心愿,淡化此岸人的遗憾,让死者安息,让生者拥有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与信念。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阿普的故事不过是告诉我们,要珍惜现世人,否则梦里,否则来世,否则再也不见。
 
这就是我的第一位咨询者的经历。
记录到这里,我不由得想起了白天马路旁的大树下,那人被我无意间撞见的眼神,远远的朦胧中似乎也酝酿着一丝离别的味道。
然而可笑的是,我们并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重逢,又谈何别离。
我合上记录册,翻开手机点开从龙哥那里要来的微信,备注“小吴”显得陌生又熟悉,犹豫良久,我忍不住给他去了一条信息:
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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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告别方式,也蛮不错的,毕竟有不少人都没能见到过世亲人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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