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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曲之视》chapter.1 泰勒斯

2023-03-09西幻幻想世界原创小说 来源:百合文库
温热的雨滴开始逐渐从铁灰色的苍穹之中缓缓落下,这场晨雨给原本就闷热的环境再添了一份烦闷。闷热的环境和铁灰苍穹稍微有些奇妙的反差让泰勒斯感到略微有些不适,因为在他的家乡米德兰诺斯的雨要么阴冷暴烈,要么细致温润,像艾尔这样的闷热天气则让泰勒斯感到烦闷不安,虽然他现在坐在马车里。
泰勒斯是一名行商。他经营的货物横跨米德兰和诺斯兰两片大陆的各种产出,本人也可以说是见多识广,腰缠万贯。即便如此,这也是他第一次进入艾尔境内。这个位于诺斯兰西部的国家不小,产出的货物种类也不少。不过因为前面提到的天气原因,泰勒斯很少光顾艾尔。若非这次的客户面子有些大,他绝对会选择拒绝,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雇上三辆马车,一位马夫再加上一名护卫亲自来赶这么一趟生意。
他从马车里探出头去,从他们在凌晨离开米得西莫港口的渡船已经过去了不少的时间,然而遥远的前方依然不见他的目的地,让他不由得更加急躁了一些。几滴雨趁着他张望的时候落在了他的脖子里,这个瘦削的商人骂着将雨滴拂去。耐着烦闷的心情,泰勒斯转向车夫:“还有多久能到灰石城?”
“先生,恐怕还有一会呢。这条路的情况并不太好。您也看到了现在在下雨,”车夫慢条斯理地答道,“前面还要绕蛮远的路,若是这雨不大起来呢,还好说。若是大起来,那马可就撑不住了,得更慢一点。”
泰勒斯脸上的肌肉抖了抖,从腰间的长包抽出了一根看起来朴实无华的木棍。他随手一挥,一个不可见的半球形的“域”在那一刻从木棍之中扩张了开来。这个“域”迅速包裹住了三辆马车,将范围内所有的雨水全都排开。一刹那之间,马车队就像被一个透明的罩子罩住了一样,雨水流全部在罩子上划过,落到地上。
“这样就不用在意雨了吧?你就告诉我今天能到吗?”泰勒斯收起木棍,跟已经看呆了的车夫说道。
“啊……今天肯定是能到的嘛,晚上走夜路不安全。”一瞬间的震惊过后,车夫赶忙回答道。
泰勒斯转头望向他身后的货物,一种不安的感觉油然升起。相比淋雨和烦闷的天气,真正让他在意的反而是在马车后面拉着的货物。这是由三辆马车构成的车队最后一辆马车里装满了他的货物:来自他家乡米德兰产出的茶叶。然而在这种闷热的天气之下,干制的茶叶还是容易发潮和吸收异味。虽说他做好了防范工作,也下了驱虫咒和防护咒,但是也不能完全依靠这些咒术。越快解决掉这一批货物越好,泰勒斯想到这里,皱起了眉头。
“如果不绕路,能够在下午之前到达吗?”泰勒斯道。
“可是我听说最近灰石城周围在闹疫病,”车夫略带谄媚地道,“就是难民窟那一块,先生您肯定知道的,像您这样的魔法师都是全知……”
“说重点,为什么不能直接穿过去?”泰勒斯皱眉,打断了车夫的话。
“就是因为最近灰石城的难民窟在传热疫病啊,为了不被传染我们当然得绕开。啊,难道您有能对抗那种疫病的魔法?”车夫道。
“……”,泰勒斯皱眉。与车夫所想不同,他是一名咒术师而非魔法师,对魔法一窍不通。虽然他也确实会几种可以驱散异物的咒术,但是那种咒术一般都只对于特定类型的传染病有效。那些咒术对于车夫所说的热疫病的效果,他无从确定,“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病,所以没有那种魔法。”
“啊,”车夫脸上短暂地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但是很快就消失了,“那就很麻烦了,先生,您要知道如果您在这里染上了疫病,您可能就回不去米德兰了……”
“哦我的天,”泰勒斯终于无法忍受了,“听着吉米,我一刻也不想再在艾尔多呆!如果不是灰石城的有钱公爵们总是想要那么点享受,我绝不会来赶这趟无可救药到了极点的垃圾生意!现在你别管那什么疫病了,我们直接穿过那里,不管那是什么鬼病,我都有钱治!”
“可是先生,”车夫迟疑道,“就算不管疫病,那里还有难民……”
“给我开车!”泰勒斯大吼道,车夫抖了抖:“好的,先生!”
下一刻,车夫挥起了手中的鞭子,六匹马便在域的笼罩之下跑了起来,在广阔的原野上奔驰了起来。泰勒斯再次坐回了第一架马车之中。
雨声渐响,泰勒斯越发地厌恶艾尔的天气了。他决意今日一定要抵达黑石堡,第二日一大早就启程返回米德兰。
当雨滴开始从天爆降之时,灰石城的外墙终于出现在了泰勒斯的眼前,大片的雨如同枪矛一般戳在咒术的防护范围上,面前的道路几乎无法看清,这让泰勒斯不禁皱眉。
尽管有咒术的保护,尽管他知道艾尔的雨大多是这样一开始很大而后迅速减少,但他还是有些急躁,生怕茶叶受了潮,他转向车夫,想让他再快一点。
然而就在这时,车夫却停下了车,泰勒斯道:“怎么了?”
“大人……您看前面……”车夫的声音有些发抖。
泰勒斯放目望去,在暴雨之中居然有不少人站着,这些人大多身着破烂的衣物,手中大多抱着破椅子和桌子腿,还有一些持着匕首。他们形成了一道防线,挡住了泰勒斯他们的去路。
“难民群……”泰勒斯低语,他的主业是个商人,副业才是咒术师,而非魔法师或者战士,他懂的咒术中几乎没有强攻击性的,最多就只有麻痹或者击晕术,然而面对这么多人他也难以对付,同时这群难民看起来是铁了心要打劫他了。
“大人……怎么办……我们怎么办……”车夫好像非常紧张的样子。
他的确有那么些理由紧张。泰勒斯想,看来要破费了啊。
他拍了拍车夫的肩,跳下马车,在车夫惊讶的目光中走到了第二驾马车旁边,他伸手敲了敲马车的隔板,对着里面喊道:“来活了。”
马车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男人声音:“咋了?”
“被难民拦了,一枚金珂尔。”泰勒斯出价。
“两枚怎么样?”那个声音笑了。
泰勒斯权衡了一瞬,点头:“两枚就两枚,你在城里也要帮忙啊?”
“真抠门,行。”男人答应到。
一个身着重甲的战士揭开了马车的帷帘,从中走了出来,他跳下马车,之后又从其中拉出了一柄大型剑。这是一柄大约一人臂长的大剑,刃口锋利,但是上面有着不少划痕,看起来已经经历过不少次战斗了。
男人往前走去,难民仿佛被他的气息压制了一般,稍稍后退。男人在咒术的范围前停顿了一瞬,回头望向泰勒斯。
“出去没事,不过进来就难了。”泰勒斯知道他的意思,这个咒术名叫防盾咒,可以制造出能抵抗物质从外界进入的防盾,物质从内部离开问题不大,但是难以从外界进入。尽管如此,一旦受到一定量的攻击,这个护盾很有可能会破碎。
男人一步跨出,盾如同气泡一样变形,覆盖在他的身体表面,男人砸了砸嘴,往前走去,气泡随着他的前进包裹了他的全身。当他走出盾的范围,气泡和盾最后的链接断开时,气泡发出了嘭的一声轻响,随后轻轻地爆开了。
暴雨立刻开始打在他的盔甲和头盔上,发出锐利的嗡鸣,构成了一支奇异的哀歌。男人对着难民们吼道:“不想死的就赶紧给老 子 滚!”
有几个难民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武器,逃也似的离开了,但是大部分的难民不但没有后退,反而更加向前了一点,大概是确定了只有他一个人在防守所以大胆了些吧。
“真是不要命。”男人双手握住剑柄,向前冲去,难民中有人喊了一句什么,在那个人的鼓舞下,难民们如同潮水一般向着男人涌去。
大剑横扫,这柄武器直接砸断了两个难民的脊椎骨,将他们拍飞出去,他们痛苦的喊叫为这曲哀歌添上了副歌,显得更加让人毛骨悚然。一击命中,男人手中的大剑舞蹈般旋转起来,又是扫倒了一片难民,这次攻击的力道更大,旋转的大剑直接将那几个难民拦腰切断。有几个难民试图溜过他,却被他一脚踢在胸口,喷出鲜血倒地不起。男人如同一块岩石,难民的潮水冲在这块岩石上,便猛地破碎了。
大剑每一次横扫斩劈,都带来死亡,男人的技巧极其熟练,显然是曾经在战场上磨练过。大片的鲜血和雨声组成的哀歌并没能干预他的动作,反而渲染了极端恐怖的氛围。难民们几乎无法接近他,即便接近了手中的匕首也无法有效地造成伤害,而他们则会在大剑一挥之下被斩断头颅,或是身负重创,他们留下最多的就是鲜血,但在暴雨之中,连鲜血也很快变淡消失了。
泰勒斯叹了口气,而车夫已经在一旁吐了一地,他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男人却毫无动容,仿佛他已经习惯了死亡。
在如此的暴力下支持了二十多秒,难民们构成的潮水猛地缓慢了下来,他们不愿这样面对无意义的死亡。于是有一个人后退了,之后有了第二个人,很快,潮水便土崩瓦解,哀歌的副歌停止了,现在只剩下暴雨的旋律依然打在男人的盔甲上,声调也逐渐减小。
“走吧!”男人回头对泰勒斯喊道。
“走。”泰勒斯拍拍刚刚止住呕吐的车夫,车夫颤巍巍地点了点头,用还在颤抖的手拿起马鞭。
泰勒斯一行人便这样继续朝着灰石城前进了,男人在前方行走,泰勒斯和车夫拉着三辆马车在后方跟随,不时有一些难民试图过来偷窃,但每次他们都会发现无法进入盾之中,男人也会在这时转身斩来,于是哀歌之中便会再多一个凄惨的音符。
在雨声渐停,那曲哀歌将近结束,男人手中大剑上的鲜血几乎被洗净之时,一行人来到了灰石城的大门之前。
泰勒斯走下马车,将两个金珂尔递给男人。阳光在这时突然撕裂了乌云,极尽灿烂地放射出自己的力量,照射在灰石城的那扇铁灰色大门和铁灰色的墙壁上。
泰勒斯望向那扇大门,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从他心头升起,那大门和墙壁在阳光下没有丝毫反光,只能看出阴冷沉郁的寒光,以他多年经商的经验,它们是完全以一种名为黑铁的合金制成的。这种合金不但重而且韧,熔点也不可思议地较高,能够抵挡大部分的炮击,平常只用来筑门,但是这座城的围墙竟然全是用黑铁制成!这座城市本该是个堡垒,是为了抵挡什么几乎不可能为军队所抵挡的东西而铸造的,而不是贵族们居住享乐的地方。
绝对不是。泰勒斯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泰勒斯,行商!请开门!我送来了西斯公爵要求的货物!”泰勒斯对着大门上的一处高塔喊道,那是一个观察哨,他看不到里面有没有人,但他知道对方一定看得到自己。
轰鸣般的机关声响起,男人警觉地回头扫视,确认没有难民跟上。那扇黑铁制的巨大金属门被缓缓上拉,露出了内部的样子——城内的地面也是用黑铁铸造的,在温暖的阳光下泛着凄厉的寒光。泰勒斯突然有种错觉,这不像是一个城市的大门打开,反而像是某种生物张开了口,要吞噬猎物。他掩了掩身上的衣服,带着车夫和男人走进向城中,接受卫兵盘查,在他背后,大门轰然落下。
花钱打发走车夫之后,泰勒斯架起了马车。这时男人没有跟在他身边,泰勒斯让他先去集市上找个位置占着,同时也是因为泰勒斯想要仔细地看看这座城市。
雨后初晴的街道上,经过磨制的黑铁地面呈现出不可思议的厚重感。但是两旁的建筑却大多不是如此。其中有一部分屋子确实是用黑铁制成,下部和地面还有熔化的痕迹,看起来像是完全被熔接在了一起,不可能被移动。而其他的屋子基本上都只是用石头和木头搭建起来的小屋,这些小屋看起来很结实,但是实际上如何就不为人所知了,它们和这座城的风格格格不入,一看便知是私自建造起来的。
到处都有人在行走,虽然没有泰勒斯所想那么多,但经他估算也是足够售出剩余的散货了,他稍微注意了一下灰石城里的居民,这些居民有一半看起来和难民没有什么差别,除了衣物完整以外,他们同样形容干瘦,看起来不像是能够每天喂饱自己的样子,另外一半也显得衣装朴素。除了普通居民之外,泰勒斯也发现了一些贵族。这些贵族大多穿着大袍或是精致装饰的衣物,腹部隆起,身后跟着两名卫兵,有的甚至还配了剑。要知道在艾尔被允许携带武器的要么是地位低下的卫兵和护卫,要么是军队或者执政的高层。这样的高层人物,即便是在艾尔的首都艾森嘉德也会受到相当的礼遇。
除了人以外,城里还有一些其它的生物,撇去贵族养的小狗不说,小型的传信飞龙偶尔也会在城中出现,这种飞龙是在几十年前就被投入使用的传信手段,体长约四分之一米的它们飞行迅速,能抗带不小的包裹,很快在艾尔流行了起来。甚至还有贵族特地养着它们做宠物。
把目光从周围收回,泰勒斯拉着车向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那是一座非常巨大的城堡,外表同样呈现黑暗而厚重的钢铁色彩,其中穿插着不少颜色深邃暗淡的黑色玻璃,这座建筑的外墙,不,恐怕所有的支撑结构都是用黑铁制成的,难以想象这样的一栋巨大城堡消耗了多少黑铁的资源量,也难以想象这座城原本建造出来是用来干什么的。泰勒斯想到这,不禁摇了摇头,外城墙上并没有安置任何种类的远程攻击武器或者说攻击者,可能是为了安全问题全部拆掉了,贵族们需要安全,这也是灰石城成为艾尔贵族最想居住的地方的原因:这是一座绝对安全的城市。
“这帮胆小又贪婪的愚昧家伙啊……”,泰勒斯不由得压低声音骂了一句,他不敢声音太大,因为艾尔的城市里到处都可能有打算告你密的人。艾尔的律法有一条:所有揭露对维护秩序的贵族们不敬的行为的人都将获得赏赐。
这个国家与其他国家不同之处在于,艾尔特别注重秩序和所谓的等级制度。除了首都艾森嘉德,艾尔的社会大多分为六层,难民、平民、士兵、士官、城区总管、城市总管。后三级中不同等级的人形成了一级一级逐层往下管理的模式。三位城市总管交叉管理一个城市不同的城区总管,接收从艾尔首都艾森嘉德来的指示;城区总管负责一座城市不同区域的指示,每个区域三位,控制不同区域的秩序维护和问题解决,向城市总管们直接报告;士官们负责收集问题和向士兵指示区域管理的方法,士兵负责执行区域管理。整座城市秩序井然,如同一座巨大的机械,在其中任何破坏秩序者,都会被这座城市的机械冰冷地解决。比如无论什么人,都可能从任何地方取出带有记录魔法的水晶,这种一个银优尔可就能买到几个的小玩意能换来几百金坷尔的收入,无论是穷人还是贵族都会眼馋。
继续向着那座城堡靠近,泰勒斯突然感受到了一丝不安。他停下脚步扫视四周,不顾几个巡逻的士兵投来的惊讶视线。作为一个老行商,泰勒斯对于危险有着超乎寻常的直觉。他能够感觉到有人在观察他,不知从哪里,不知为了什么,这种感觉让让他毛骨悚然。但是四处扫视,他也没能找到任何可能正在观察他的人,他感到更加不适,用力一拉缰绳,带着马车以更快的速度向着灰石堡靠近。
当他抵达城堡大门的时候,他发现门口有两名士兵,他们都装备着一人高的大型盾牌和长戟,用面甲遮住了脸。看见泰勒斯到来,两名士兵之中的其一对他喊道:“干什么的!”
“我叫泰勒斯,是一名行商。”泰勒斯抬头对着那名卫兵道,“麻烦您通报一下了,请纳萨利管家出来,就说泰勒斯带着西斯公爵所要求的东西到了。”
“……”士兵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对同伴比了个手势,随后转身走入了灰石堡的城堡之内,不多时,一名同样贵族打扮,身材肥胖的中年人从灰石堡的黑铁铸门中走了出来,泰勒斯一眼辨认出,他就是纳萨利,灰石堡负责管账和存放的管家,他脸上跟以往一样带着一副老实敦厚的笑容。
“啊,泰勒斯先生,您果然实现了您的诺言,真是好快的速度啊。”纳萨利笑着道,几个卫兵从他的身后走出,他们中的几个抱着箱子。想到箱子里装的东西,泰勒斯的心不由得跳了起来。
“泰勒斯说三天之内能到,三天之内必到。”压下自己的感情,泰勒斯微笑着说道,“这是西斯公爵要的茶叶,五百斤茶叶,都在我的马车里了。”
泰勒斯说着从车上拉出一箱茶叶,打开展示给纳萨利看。纳萨利点了点头,左手一挥,两旁的卫兵便走了上来,没有拿箱子的开始卸下茶叶,抱着箱子的则打开展示给泰勒斯看。
“西斯公爵没有亏待您吧?”纳萨利还是笑着,“每斤茶叶十金坷尔,也就是五千金坷尔。您这一笔怕是赚得不少啊?”
“啊,这倒没有。”泰勒斯对付着笑道,“米德兰的茶叶一般只要一个金坷尔就能从茶农那里收购一斤,但这可不是普通的茶叶,是米德兰有名的制茶地艾因兹的精制品,请动他们的制茶师费用可不低,而算上往返的费用,这次一斤也就赚个一两金坷尔罢了,算不上不少了。”
这话是说给管家听的。制茶师的费用是一斤两坷尔,而往返费用泰勒斯则通过自己的人脉报销了,实际上他每斤茶叶的成本是三金坷尔,但是他这样说,没有去过米德兰的管家根本不可能知道,灰石堡内不接受外来人,管家也不可能听到真实价格,就算是靠人脉打听,泰勒斯也已经散布了假消息,西斯公爵不可能知道自己被狠狠宰了一刀。
果然,管家听了,面上笑容更盛:“那可真是麻烦您把这些亲自送过来了,一路上没遭到危险吧?”
“没什么危险,我雇了个护卫。”泰勒斯回答道,“而且我可是一名咒术师,一些小咒术我还是会的。不过就算是危险,能和王国第一贵族西斯公爵结交,也值得很。以后还拜托您多多关照了,纳萨利先生。”
“那是自然的了。”纳萨利笑着拍了拍泰勒斯的肩膀,此时茶叶和金坷尔已经基本上调换完毕了,泰勒斯立刻准备告辞。
就在这时候,泰勒斯突然看到了两个人从灰石堡之中走出,不由得一愣。据他所知,灰石堡的贵族基本上从不出堡,灰石堡内也有着独立的娱乐器械,无论是养花养鱼还是读书,都不需要离开,若是需要购买货物,打发仆人去做就可以了。但是这两个人却从灰石堡离开了。是仆人吗?泰勒斯把目光投去。
出乎意料,那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孩子。泰勒斯的目光首先落在了女人身上,女人长得很美,虽然没有美到极致,但是依然显得匀称优美,让泰勒斯不禁感叹了一下。但是他也注意到女人的脸色有些苍白,同时淡蓝色的眼珠也显出一种不太健康的状态,她的手握在孩子手里,由孩子拉着她走。虽然如此,泰勒斯依然能看出,她是那个孩子的母亲,因为她的眼神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往那个孩子身上望去。
泰勒斯突然一个机灵,那种仿佛被人盯着的不安再次浮现,这感觉吓得他仓皇四视,最后对上了一对漆黑的眼瞳。他不由得惊到了,那是那个孩子的眼睛,那个孩子注意到了他,停了下来,他用一种有些敌意的冰冷眼神投向泰勒斯,那对漆黑的眼瞳就如同悬崖边的深渊,深不见底,漆黑如墨。他死死地盯着泰勒斯,好像他们认识一样,但泰勒斯从未见过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无论是米德兰人还是诺斯兰人,亦或是伊斯特人,眼睛都鲜有那样纯粹的黑色。泰勒斯被他的盯视竟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呆立在原地。
女人好像注意到了孩子的动作,拉了拉孩子的手,那个孩子这才收回目光,跟着他的母亲转身离开,泰勒斯不禁长出一口气,可是他同时也听到另一个出气声,他惊讶地转头,看见了同样长出一口气的纳萨利管家,他身边的几个士兵也显得心有余悸。
“那孩子还是这样啊。”纳萨利感慨道。
“那孩子?那是谁家的孩子?灰石堡里还住着这样的人?”泰勒斯有些好奇地向着纳萨利提问,“纳萨利管家,想必您一定可以告诉我些什么吧?”
纳萨利沉思了一瞬:“也不算什么秘密,那是克蒙德·伊里奇·卡萨斯的儿子,另外那个是他生前的情人。”
听到这个名字,泰勒斯思考了一瞬才想到人:“是两年前在对罗里克战争中战死的艾尔的前军团总帅克蒙德将军?”
“没错。”纳萨利点头,“那是他的私生子,私生子的母亲就是那个女人,他留下了遗嘱,要求西斯公爵把他抚养长大成人。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能够住在灰石堡里。”
“啊,”难怪看不到父亲,泰勒斯想到,但是另一个问题突然浮现了出来:“等等,可是克蒙德将军的妻子不是五年前就去世了吗?那样的话即便他要续娶也没问题吧?”
“不,克蒙德将军的正妻是西斯公爵的姐姐,那位女士死后,西斯公爵一直在对他们施压,让他们不能结婚。”纳萨利说道,“因为他们早就有了奸情啊,西斯公爵的姐姐知道他有个私生子的事情时,那个孩子都已经五岁了,闹出了不少的丑闻呢,如此伤害他的姐姐,西斯公爵当然不会允许他们结婚。”
“啊,原来如此,不过那孩子对人可真是冷淡啊。”泰勒斯点头。
“是啊,就算说的好听,也要说成‘充满恶意’了吧,灰石堡的贵族们都很担心他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干出点什么来啊。”纳萨利道,“他们想直接把他们母子送走,这样就什么危险都没有了。老实说,那孩子确实看起来很奇怪啊,总是对人瞪着眼。”
“也是啊。多谢您告诉我这些,纳萨利先生,这次真是麻烦您交接了,我还有些事情,就在此别过了。”泰勒斯对着纳萨利道别。
“哪里麻烦我了,倒是麻烦了泰勒斯先生你啊,好了,恕不远送了,愿您有空常来啊!”纳萨利说完,转身返回灰石堡内。泰勒斯一直看着他的身影走进灰石堡,才转身离开。
“谁会想要再来一次这种鬼地方啊,死胖子……”他有些不满地抱怨道。
泰勒斯拉着马车向着集市行去,他得赶快赶去男人所在的地方与他汇合。在一路上他也可以再看看这座城市,看看能不能再多赚几个金珂尔,把之前花掉的那两个补回来。
在路上行进时,泰勒斯顺手摸出了自己的烟斗和几个其它的东西。作为一个老烟枪,他平常是烟斗不离手——虽然听说罗里克那边有一种卷的纸烟,不过还是烟斗比较对他胃口。他为了这趟生意特地几天没有抽烟,因为他听说西斯公爵不太喜欢烟草味道。不过现在既然没见到西斯公爵,生意也结束了,他便考虑着吸一口烟。除了从马背上的几个小袋子里扒出一些烟草塞进烟斗里,泰勒斯还摸出了一颗刻着稍微有些复杂纹路的小石头。这可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咒术“点火”使用的触媒。
在点火之前泰勒斯瞟了一眼四周,看看点烟会不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困扰,不过到处的行人好像也没有特别在意他的行为。附近倒是有一家小酒店,不过并不像是什么非常高档的用餐区域,想来不会有人出来说禁止抽烟。想到这里,泰勒斯便放心了下来。
可正当泰勒斯准备用咒术打个火点烟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冲击突然落在了他身侧,把他撞了一个踉跄。泰勒斯转头望去,看到一个大概十五六岁男孩正坐在他身侧一处,显然是被刚才的碰撞撞在了地上。周围的行人中有几个停了下来,饶有兴趣地观望着。
泰勒斯才刚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男孩就突然大喊了起来:“你撞我!”他站起身来,用手指向泰勒斯。这时商人才注意到这孩子的衣装并不朴素,显然是个稍微有点地位的家庭中的孩子。
听了这句话,泰勒斯的头嗡的一声大了起来。明明是这个孩子撞上来的,却说是泰勒斯撞了他。他是打算干什么?打算碰瓷?还是打算以破坏贵族公务罪逮捕他?泰勒斯不由得有些慌乱,连忙从腰间的口袋里取出一个金珂尔币,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弯下腰递给男孩:“真是对不起!一点金币不成敬意,还望你能原谅我的失礼。”
男孩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笑意:“行!我伦纳德•安东尼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这次的失礼!”报上了自己的家姓,男孩一把抓起了泰勒斯手中的金珂尔,往一旁走去了。泰勒斯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管这个小孩是骗人还是真的贵族,能少惹上一事就少一事,他想。
这就是这个商人的行事准则和处世条理:躲开一切危险,尽量减少遭遇的事件,因为他明白——越是掺和进某些事情里,自己就越危险。
以前的泰勒斯曾经是个到处寻找商机的疯子,为了赚钱可以说是倾尽了一切手段,米德兰任何一个城市都有他的帮手,凭着这些中间人打通关节,他砍价,回扣,代理,无所不用其极。但是他还不满意,不断地试图在世界各地建立更加广阔的关系网,赚更多的钱。但他从不肯花掉自己的钱,那时的他只是个为那些金钱灿烂的光泽所吸引而沉醉的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守财奴。
因此,他差点因为贪欲而死。他曾与一个地下贸易组织交往密切,那是个横跨米德兰的大组织,当他们告知泰勒斯他们打算干一票大的的时候,泰勒斯理所当然地为了利益选择了加入那次行动,为那个组织提供运输方面的人脉,尽管他完全不知道那个组织打算售卖的是凛德尔的违禁品。那个组织的首脑和行动参加者们在凛德尔首都凛吉尔进行会议讨论的时候被凛吉尔的骑士们一网打尽,各地的分部也惨遭查封,原来凛德尔王室早就决定要拿他们开刀,而他们这次行动则为王室提供了绝好的理由。抓捕的第二天,那些头目和支持者就全部被处以断头之刑。若不是泰勒斯因为马车遭到强盗袭击耽误了行程没有参加会议,他的脑袋和身体也已经像那些高层的一样分家了。当他到达的时候,他正好看到了处刑的现场,看到那几个活人的头颅被砍下,鲜血四溅。
从那天起,泰勒斯就对于参加进别人的计划里失去了一切兴趣。他不再热衷于赚钱,相对于钱,他更看重自己的生命,为了活着,他甚至不惜破财消灾,这是以前的那个守财奴绝不会干出来的事情。那个守财奴一去不复返了,留下了一个谨言慎行,视生命高于一切的泰勒斯。
把回忆从过去之中收回,泰勒斯再次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决定放弃其它赚钱的方式,前去集市处理掉剩余的散货。不顾一旁推销小玩意的市商,泰勒斯拉起马车,准备朝着集市出发。
就在这时,那个男孩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泰勒斯回头望去。
“你……撞我!”他有些中气不足地对着他面对的那个贵族喊道。那个贵族身材偏瘦高,一对碧蓝色的眼眸镶在深邃的眼眶中,身着显然做工精良的贵族服饰,在全身各处都用绶带装饰,腰间佩剑,背后还有两个同样配剑的护卫。听见男孩这句话,贵族脸上露出了刻薄的笑容。
“没错,是我撞的你。”贵族笑着承认,“小子,扰乱治安好玩吗?”
“……!”男孩脸上一惊,但是这表情也很快消失了,“不知我哪里扰乱治安了?”
“在路上蓄意撞人并加以勒索,这不是扰乱治安吗?”贵族脸上的笑容拉得更大了,“更何况你还试图伪装自己的平民身份,试图破坏国家机关的结构,简直是不要命了吧?现在认罪,还能饶你一命,贬为难民即可。”
“平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是安东尼家族的五世子,伦纳德•安东尼。”男孩对着贵族道。他的话语不卑不亢,泰勒斯没能体会出一丝一毫的弱气。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贵族的笑容消失了,“自我介绍一下,安里•安东尼,安东尼家族的一名成员,我可从来没有在家宴上见过你啊,小弟弟。”他揭开衣服左胸口的绶带,显出一个徽章。那个徽章上绘着一朵盛放着的白花,花叶边缘则化为刀刃。泰勒斯认识这个徽章,这正是艾尔三大家族中一个,安东尼家族的族徽——白刃花。
看到白刃花徽章的一瞬间,男孩的脸色猛地变了,变得苍白而无力。贵族摇了摇头,两名卫兵走了上去,将男孩架起。
“直接送去处理部,让他们处理掉。”安里的声音从卫兵们背后传来,两名卫兵立刻执行起了这个命令,将男孩带走了。泰勒斯望了他们一会,直到他们转过拐角才收回目光,他准备离开,虽然如果向贵族请求的话可能能找回男孩骗走的一枚金珂尔,不过基于前面提到的的理由,他还是不太乐意继续掺和进这些事情。
可就在这时,安里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这位商人先生,请您留步一下。”泰勒斯停下马车,这位贵族走到了他身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就是泰勒斯先生吧?”
“啊,我是。”泰勒斯微微躬身回答,他不由得有些惊讶,这个贵族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我听父亲提到过几次次您的名字,”安里微笑,“您这次来,是来运送茶叶的吧?”
“正是如此,茶叶已经送到了。您大可以回灰石堡等待,我想很快就会由西斯公爵分发到各位贵族大人的地方了。”泰勒斯道。
“那可真是太感谢您了。”安里点头笑到,“不过我比较喜欢灰石堡外面的空气,我们安东尼家族的人大多足不出户,只有少数几个会离开灰石堡,这也是为什么那个男孩会用我们家族的名号行骗的原因了。”
泰勒斯点头,这倒是解释的通。他注意到了“人大多足不出户”这句话,不过他不打算深究其原因,还是一样的原因——牵扯进越少事情越好。
就在这时,泰勒斯突然打了个机灵。他不顾安里奇怪的眼神,环视四周,那种被人凝视着的感觉再次出现了,让他不禁感到有些后怕。有什么人盯上他了,他又参与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活动吗?可想来想去,最近他参与的事情也就只有这次茶叶售卖,而这次的茶叶也只是西斯公爵个人下的单,是一次单纯的购买活动,理应不会遇到什么事情的。他越想越害怕,对着安里道:“抱歉了先生,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请允许我先告辞了。”
“哦,那就再见了。”贵族的脸上显出一丝遗憾,从口袋中取出一个金珂尔,“请拿好,泰勒斯先生,就当补偿您被骗走的那枚金珂尔。”
从安里手中接过金珂尔,泰勒斯迅速地拉着马车向着集市前进。他决定压低价格马上处理完散货返回米德兰,再也不要回来艾尔。
当泰勒斯抵达市集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身着重甲,扛着大剑的男人。他正站在一个摊位前,周围围着三四个商人打扮的人,似乎在争论什么。泰勒斯拉着马车走上前去。
“我的雇主马上就……啊,他来了。老大!这里!”男人说着,对泰勒斯挥手。泰勒斯明白他的意思,装作才看见他,拉着马车走了过去。
周围的商人们都露出了遗憾的表情,四散而开,只有少数几个还留在这,好像想要看看泰勒斯卖什么。男人走进店铺,帮着泰勒斯卸下茶叶的箱子,系好马车,之后便扶着剑躺倒在了店铺里。
“老大我睡会,出事了喊我啊!”他喊道,然后便没了声响。泰勒斯摇了摇头,将茶叶的箱子摆出,拉出烟斗点起了烟。他坐在店铺前,不作任何推销,只是抽着烟管里的烟,让那些商人有些恼火。然而他喷出的烟云在空中不断变换着形态,漂浮在店铺周围,很快便有些贵族被吸引而来了。
“米德兰精制茶叶,十二金珂尔一斤。”他对着那帮人说道,然后便恢复了吞云吐雾的状态。闻言,有几个身着不那么豪华的贵族当即皱眉,然后摇着头散去了,不过依然有相当数目的贵族停留在店铺之前。泰勒斯看了看人数,从箱子中摸出一包茶叶,用随身的水壶和加热的咒术冲好茶,摆在台前,示意一位贵族品尝。
交易的进程在那位贵族品尝并当即决定付出相当数目的金珂尔购买时就开始了,大量的茶叶被以相当的速度消耗,金币也一堆一堆地落在泰勒斯身旁。在最后一名贵族拿走茶叶之后,他脸上慢慢浮现出了笑意,不过刚过中午,他便清空了几乎所有的余货,只剩下一包茶叶了,马上他就可以收摊走人。虽然周围的贵族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不过稍等一会,又会有新的客人到来的。
“老大我好闲啊……还要多久啊……”就在这时,男人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泰勒斯回头望去,看见男人躺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玩弄着一枚金珂尔。泰勒斯挑了挑眉道:“行了,就剩一点点了,马上就能……”
“多少钱一斤茶叶。”
泰勒斯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这个声音来自店铺前方,意识到客人来了,他赶忙转过头来,再次对上了一对深黑色的眸子。
是那个男孩和他的母亲。泰勒斯这才意识到,那个男孩长着在艾尔相当常见的脸,可以说除了他黑色的眸子,他在外貌上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也许除了他脸上根本没有任何笑意这一点。他的母亲好像用有些疑惑的眼神正望着他,但是男孩却不管不顾。
“多少钱一斤。”男孩再次提问,言语中不带丝毫的感情。
“啊,抱歉我走神了。十二金珂尔……”,泰勒斯赶忙道歉,准备报出价格,可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男孩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贵了。贵过头了。”他如此断言。男孩的母亲貌似有些紧张了起来,拉了拉男孩的手。但是男孩却依然没有顾及他母亲的警示,继续说了下去:
“我以前在米得西莫港口工作时调查过茶叶的价格,各地的商人报价不一,但是范围大概是在一金珂尔到两金珂尔一斤茶叶。也就是说你这茶叶的价格必然来自精制的加工费用。米得西莫港口的商人中有一位也卖过茶叶。我向他购买的时候,他说:‘一斤两金珂尔的精制价格,你们买得起吗?’既然他如此报出了价格,按两倍来算,我想你这包茶叶的精制价格最多不会超过一斤四金珂尔,也就是说你的成本不会超过一斤六金珂尔。至少也是翻倍的价格,太高了。”男孩缓缓地说出自己的推断。
泰勒斯只感到有冷汗从自己的头上流下来,他从没有想过会遇到这种事情。这个男孩到底经历过什么?明明是贵族的私生子,为什么会在港口工作过?退一步讲,就算他真的曾经在港口工作,他居然能记得所有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他平常的定价偏高在这里被他拆穿,他很有可能告知西斯公爵。虽然这样提高的价格对西斯公爵算不得什么,但一旦他知道这个情况,泰勒斯就可能被西斯公爵针对。
就在这时,泰勒斯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响声,男人扛着重剑,从店铺中站了起来。“哪里来的小毛孩,这些东西你说是就是啊?鬼知道你是不是瞎掰!不想买就赶紧滚蛋!”男人装腔作势的声音从店铺中传出,泰勒斯敏锐地捕捉到了男孩母亲脸上的焦虑以及男孩脸色的变化。男孩在听到欧特的声音时,也显出了惊讶的表情。
确实,泰勒斯大可以不管男孩说的话,西斯公爵也不可能管他一个人说的话,更何况根据纳萨利管家所说,西斯公爵并不怎么待见这个男孩。可泰勒斯看着男孩脸上的惊讶逐渐散去,换上一种仿佛了解了什么的表情的时候,却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男人从店铺中走了出来,嘴中还骂骂咧咧地叨念着,但是在他看清男孩外貌的一瞬间,他的谩骂瞬间停了下来,转而化为了一句惊呼:“斯科莫……长官?!”
长官?泰勒斯愣住了,男孩的母亲也显出了茫然的神色。但是男孩却突然说道:“是你啊欧特,原来你退役之后,是在干这种事情啊,屠杀难民?”
一瞬间,泰勒斯冒出了他是怎么知道男人曾经屠杀过难民的想法,但是他还没有继续思考,男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不不,长官,我只是迫于生计……我妈妈现在的病还没好……我不得不做工赚钱……”被称为欧特的男人惊慌地辩解。
“但是你身上没有职业的徽章呢,是黑工啊。我当时特地向上面申请你的退役,是因为相信你能够回去照顾你的母亲,然而你却做起了黑工。为什么不选择冒险者之类的职业?猎人也可以吧?伊斯特和米德兰可不像诺斯兰没有怪物,猎人的收入不会低吧?更何况还是你,为什么会选择做黑工?”男孩提问。
泰勒斯知道黑工是什么意思,黑工是世界各地都有的说法,他们不被正规的组织雇佣,而是作为个人或是小组织接受委托或是执行任务,相比在各地请来专门的人手,黑工的价格相比普通的人要便宜的多,这也是为什么泰勒斯会选择男人来做护卫的原因。
但是一般来讲,因为没有正统的承认,危险的程度也相当高,所以一般人还是会去选择正职,只有有特别想法或者不愿接受国家机关支配的人会选择黑工吧。
泰勒斯把目光投向欧特。男人在这时低下了头,仿佛权衡了一会后才说到:“因为执照申请失败了,长官。在你手下的那段日子,对他们来说不算在军旅中的时间。之后……他们也不允许我再投档了。”
欧特的声音很低,却没有任何的愤怒或者抱怨的情感存在。在听到他的话之后,男孩的眼睛好像猛地睁大了一下,然后又快速恢复了原状。
“是这样啊……是我害了你。”男孩喃喃自语道。他的母亲似乎想跟他说什么,但是他却松开了母亲的手,做了个没关系的手势,然后走到柜台前,向泰勒斯递出十二枚金珂尔,“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泰勒斯问道。
“你给他五百金珂尔,给我一斤茶叶,我付给你十二金珂尔作为茶叶的价格,你给他的金珂尔就当作你茶叶秘密的封口费。”男孩指着欧特说道,“这个价格不过分吧?整个灰石城除了我没人知道你的秘密,它是安全的。”
泰勒斯还没反应过来,男孩接着说了起来。“我想你也注意到了吧,从你进入灰石城之前,我就一直在观察你,从灰石城塔楼上一直到灰石堡各处,”他稍微顿了顿,对露出惊讶之色的泰勒斯解释道,“因为以前没有见过你,只是必要的情报收集而已。”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那种视生命高于一切的人,即便吃亏也不想掺和进危险里,如果我告诉西斯公爵甚至传达出去给其他人,你就会有危险,而你不会愿意负担这种危险的,”语毕,斯科莫伸出手,脸上没有表情:“对么?”
泰勒斯心头一惊。这个男孩说的都对,完全没有任何错误。但是他仅仅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怎么可能想的那么多,怎么可能记住灰石城里每个人?他望向那对眼眸,漆黑的眸子毫无感情,让他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但是不管原因如何,破费五百金珂尔相比他的利润来说并不可观,能与男孩达成这样的交易是最好的结果,泰勒斯判断。于是他点了点头:“没问题,我答应跟你的交易。”
交接茶叶和金珂尔完毕,男孩点了点头,拉着母亲的手转身离去:“给欧特的金珂尔你就自己付给他吧,我想你应该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
望着男孩远去的背影,欧特貌似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只是对着男孩远去的身影行了一个礼,那是艾尔军团中对高级军官致以最高致敬的礼节。
望见这一幕,泰勒斯不由得深吸了一口烟斗,收起了摊上的空箱子,对着欧特道:“找个酒店聊聊吧,顺带把那五百金珂尔给你。”
“就这,没想到这家店还在啊。”欧特带着泰勒斯往回走了一段,来到了一家酒店,就是泰勒斯之前在路上看到的那家小酒店。酒店的铺面并不非常大,相比一些贵族酒店来讲说有些破烂都不为过,不过欧特看起来对它好像特别喜爱的样子。
泰勒斯已经将马车托给马夫照料,他对车夫说打算吃完中饭就出发返回米得西莫港口,希望他赶快整备好马车。现在想必已经吃完饭的车夫正在忙碌吧。不过对泰勒斯来说吃饭反而是次要的,他主要是想打听一下那个男孩的消息。
他对欧特和男孩以前的经历稍微有些好奇,同时也是因为心里对那个男孩起了一丝警戒之心,至少调查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阿叟!阿叟!”刚刚踏进酒店,欧特就大声喊了起来,“我来了!你在哪?”
这家酒店的布局稍微有些奇怪,并非是诺斯兰酒店的布局。这家酒店直接摆了数张桌椅在大厅之中,有一条楼梯通往楼上,一条小路通往一旁的包间。酒店里有三四个个人正在进餐,不过他的声音并没有引起什么人的不满,仅有的几个人看着他也只是露出有些好奇的眼神。不过他刚喊完,一个人就从大厅后面的柜台处走了出来。
“哟,欧特!你小子怎么来了!”这个人身着一套粗布的皮衣,却满身横肉,一看就像是一个粗人。他一拳锤在欧特的盔甲上,大声笑着说道。
“来你这蹭饭,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欧特指了指一旁的泰勒斯,“这是泰勒斯先生,我这次的雇主。”
“雇主?你小子现在在做私人护卫啊?算了算了,你的事情我不多掺和,”被称为阿叟的男人先是愣了愣,“说吧,你小子这次吃什么啊?”
“当然是老样子了,烤猪肘子再来瓶诺维酒,”欧特道,“老大你吃什么?”
“麻烦了,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酒烧鹅肝和八分熟的牛扒吧。”泰勒斯道。
“哦哟,这位老哥也很识货嘛!”阿叟貌似突然高兴了起来,“等着,马上来!”
欧特带着泰勒斯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将大剑放置在一旁。“好了老大,你是想问斯科莫长官的事情吧?”
泰勒斯点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孩子。”
欧特笑了一下:“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也是这样好奇呢。斯科莫长官进入军队是他十二岁的时候,我跟他见面的时候他十五岁,已经是军部的红人了。”
“我记得有些贵族也会送孩子进军部吧?”泰勒斯皱眉,“是为了军衔吧,有军衔以后的爬升也容易些,他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能跟得上军队的训练,”欧特拿过一旁阿叟递上来的酒瓶,道了个谢后说到,“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和那些贵族进来混军衔的不一样,他真的跟上了军部的每日训练,一开始几天他还撑不住,半年过后就跟没事人一样适应了。”
“你们军部的日常训练有那么少?”泰勒斯有些茫然。
“每天负重越野十公里,两百个俯卧撑,挥动武器五百次。”欧特耸耸肩,“也不算少。”
“他那时候只是个孩子啊!”泰勒斯惊呼,“他怎么可能……是特殊体质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泰勒斯道。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具有特殊体质。这些特殊体质的拥有者往往在某些方面有着杰出的能力。比如高等的感知能力和鉴别草药的能力,有肉体适应能力极强也不奇怪。
“也许有吧,但我不知道。”欧特灌了一口酒,“即便如此有一点也不能否认,那就是他的指挥能力相当优越,对于战场局势的把握很清晰。——别看我,听上面的人说的原话。”
“他独自一人指挥了诺门战役,用五万艾尔混编军团击退了当时准备从侧翼进攻的洛里克军团,让他们几乎团灭,”欧特接着说到,“之前还有海峡战役和莫林战役,不过是他和他父亲克蒙德元帅一起指挥的。”他喝了一口酒,开始陈述起那个男孩的指挥过程。
泰勒斯听着,不去打断欧特所说的话,那个男孩所经历的战役都是艾尔神话般的战役,都是艾尔军团战斗中的典例。诺门战役发生在艾尔与罗里克敌对期间,罗里克的军队在艾尔西部登陆,罗里克骑士团和咒术师团在莫林击溃了艾尔军团第一师之后几乎是长驱直入,一路进攻到了艾森嘉德近郊后被艾尔军团第二三师突袭。他们本来派出去包围城郊的部队被一支混编的艾尔军团击溃,之后甚至使得他们在与第二师战斗时被从双方面夹击。若非罗里克的英雄勒拿冲进敌阵击倒了克蒙德将军,罗里克的精锐军队几乎必然全灭在艾尔近郊,战后还有人发现罗里克军队的长驱直入是受到了艾尔军的误导和诱导,艾尔第一师根本没有受到多大的损伤。
但让泰勒斯惊讶不已的是,根据欧特所说,男孩似乎才是大部分计划的提出者,克蒙德将军的计划很少。那次战役大方向是男孩所定的计划,而他在旁边补足缺陷部分。他不由得有些不安起来,觉得自己可能再次惹上了麻烦人物的关注。
“那么……‘在你手下的那段日子’,是什么意思?”压抑住内心的些许不安,泰勒斯对欧特问道。
“老大你先把鹅肝和牛扒吃了呗?”正巧阿叟在这时递上了二人剩下的菜式,泰勒斯拿起刀叉,欧特则脱下了盔甲手套,抓起了猪肘子。
“是这样的,斯科莫长官当时晋升军团士官的时候,按照艾尔军团的晋升规则,士官晋升考试是通过一次战术指挥考试和一次实场对抗考试,”欧特撕了一口肉,有些含糊地道,“长官他在战术指挥考试拿到了免试通过,然后对抗考试则是由他自主选拔一支部队,再和艾尔军团士官中排名最后的一位的部队进行战术对抗。”
“我和另外八个兄弟被他选为了部队成员,他和我们一同投入战斗,先分出一部分人攻击一处本来被设了伏击的地方,另一部分人从背后进攻,在那位对方士官转移部分人去往背后的时候他一个人从侧面突出,用武器击晕了那位士官,于是战斗结束了,”欧特说道,“那位士官根本没有想到他会亲自发动进攻,因为一旦指挥官失去战斗力就判负,仅仅做了一点点防备的他就这样被击倒了。”
“……一点点防备?就是说他做了防备?”泰勒斯先是点了点头,随后抓到了欧特所说的一个特殊点。
“军部的人说,他给自己准备了武器,他用武器攻击斯科莫长官,他先发起攻击,但是却没有产生作用,”欧特思考了一会道,“斯科莫冲向他,装作要发动攻击,但是却只是持着盾,他用棍棒发动攻击,武器被斯科莫用手中的盾弹开,于是他露出了一个空档,他试图用手去挡斯科莫的攻击,但是没能拦住,棍棒直接砸在了他的头上,把他击晕了。”
泰勒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弹开?”
“就是这样。”欧特做了一个动作,把手先收后放,用力一甩,“架住了士官的攻击,士官的攻击就这么被弹开了。”
“是什么战斗技巧么?”泰勒斯问道,“我从没听说过。”
“因为这些事情都被严密封锁了啊,”欧特灌下最后一口酒,“克蒙德将军封锁了关于它的所有消息,我们这支临时部队也就成了斯科莫长官的亲卫队,跟着他参与了好几场战场,还跟他一起在诺门战役中参与了冲锋。后来克蒙德将军战死,斯科莫士官随后退役,我们本来应该转入正式军,但是我和阿叟却想要离开军队照顾家人,长官他就冒着自己被怀疑的风险让我们能归家,我一直很尊敬他,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作为一个人来说。”
这个男人抬头望向外面湛蓝的天空,眼中透出怀念的光彩。泰勒斯不由得有些触动,低头继续进餐。
结餐之后,泰勒斯将一个箱子交给了欧特,里面装了五百金珂尔,并立刻返程返回米德兰。欧特在贫民窟再次进行了一次屠杀,但泰勒斯满脑子都是那个男孩的事情。泰勒斯的直觉对他说,这个男孩是个危险人物,他仿佛一个漩涡一般,会把他周围的一切卷入,如果靠的太近,恐怕会遍体鳞伤吧?
“我再也不会来艾尔了。”当米得西莫港口出现在泰勒斯面前时,他叹了口气,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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