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州城志'第一章（1）

玄州城其实不算很大，城里城外满打满算也就八千来户人家，但要说有什么人能让这八千来户人家全记住喽，那也绝非易于之辈。城北烙饼的陈麻子，就是这么一个人。
陈麻子今天又醒得特别早，起身之前的梦境浮现出来，再一次把他拉进了回忆的漩涡，可能人上了年纪就是这样，多梦、容易忆古伤怀。他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像往常一样起身洗漱。
他住在城北一间小小的院子里，满脸麻子又以烙饼为生的他在玄州得了个不很雅致的“尊号”——陈麻子，他自己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偶尔会摸着那张生了麻子又长起皱纹的大脸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久而久之，他自己几乎都忘了本来的名字。
他来玄州城足有二十年了，大概只有极少数人还记得那个在二十年前的雷雨夜来到玄州城的汉子……时光让人们对他的印象渐渐固化为卖烧饼的小贩，除了他自己以外恐怕没有任何人清楚平平无奇的小车底下藏着的东西。
……不过他现在也只是陈麻子了，一个烙饼格外好吃的小贩。
陈麻子叹了口气，把事先和好的面团装进用了好几年的手推小车边上的小筐，又从门后边的炭堆里拣了几块品相好些的煤炭装进小车的炭炉里，推起小车出了院门，小车的推杆上一串有点黯淡的银制铃铛丁零作响，铃铛褪色的红色流苏上挂着一枚沾满煤灰的小牌子，隐约可见当初的华贵容光。
炭炉里的余烬被他丢进去的煤炭激起，在空气中绽放出转瞬即逝的火焰，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光华，但莫名地让人想起挣脱桎梏的厉鬼。
有种莫名的恐怖。
其实天色还早的很，胡同里屋檐间漏下来一角阴沉沉的黑天，夜里的秋风格外盛大也格外“冻人”，已然没有落叶可以裹挟的晚秋寒风像是下定了决心要把陈麻子撕碎一样呼啸着，这刺激着他的头脑，也让方才梦中想起的往事越发清晰……
要算算的话，那个该死的混球也差不多该死了吧……只怕对他来说这世界上就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不知道他死的时候会不会想起他的兄弟……或者我这个陪他出生入死，替他卖命跑腿的侍卫？
陈麻子布满皱纹的眼角流下几滴浊泪，他已经睡不着了，所以才索性推着烙饼车直接出门去走走，也许不久后才会升起的太阳可以微微驱散他心中的阴霾？
他感觉有点冷，但回身看过院门上坚实的挂锁后还是打消了加衣的打算。顺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小截民间作坊粗制的蜡烛，点燃后放进那盏与小车同样老旧的灯笼里，红中泛黄的灯笼外壁把烛光滤成了柔和而温暖的橙红色。
陈麻子推着小车走了几步，炭炉的热气也渐渐升腾起来了，柔和的光线铺散到暗沉沉的小径上，安宁平和得让人想起佛前长明的青灯，这样的光线似乎本身就已经盈满了禅意，整个环境里唯一与禅意不合显得格格不入的，只有微胖的陈麻子稍显僵硬的身躯。
陈麻子那张并不美观的大饼脸上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他迈开大步，光芒随着他的脚步前进，黑暗在他的脚步前渐渐散开。
        活像是没有看见前方道路尽头穿着深黑制服、腰挎长刀，面上还戴着副檀木面具的瘦高家伙，和那人缓缓伸向腰间长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