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山·宋王朝最后的微光】第九章 残阳如血
残阳如血
每一个王朝都要经历战争
每一场战争都要流血
而谁又能知道,每一次的流血
到底是昭示着时代的前进,还是衰退
毁灭与新生,往往只是一瞬之间
《左传》曾言:“国之兴者,视明如伤,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为土芥,是其祸也。”
宋未以民为土芥然终将亡者,时也?势也?亦或是,天道也?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凄寒的枪锋洞穿了一个个元兵的心口,粘稠的鲜血不断地溅上半空,犹如一串串刺目艳丽的血花在日暮的空中绽放。
岳靖康都记不清第几个元兵倒在了自己的枪下,只知道周围的宋军一个个地倒了下去无力再起,一缕缕忠魂在这一刻随着日暮的夕阳陨落泯灭。
吟着满江红,手中的缨枪被舞的犹如蛟龙在元军中穿梭,刺穿了一个个挡在自己面前的敌人。
他感到了麻木,感到了疲惫,但还是在机械式地挥枪拼杀。
岳靖康的长枪一连挑翻了三个元兵,手中的长枪都不知被刺目的鲜血侵染过了几遍。
当他弯身缓气时,目光所及都是宋军的尸体和元军的尸体,交错相叠密麻的铺列在甲板上,四周都燃起的火焰,炙烤着这一具具已渐冰冷的尸体与粘稠的血浆。
空气中,浮动着乌黑的眼,腥臭的味道刺的人说不出的难受。
嗖!
破风的声音。
岳靖康刚一抬头,一支羽箭便已飞到了他的身前,他甚至能看清箭簇那闪动的寒光。
噗!
箭头结实的入肉。
那冷箭带着一股劲风刺穿了军甲,从岳靖康的左肩处透出,一股钻心的疼痛刺痛着他的神经,猛来的疼痛令他双脚一抖,险些跪倒在地。
鲜血顿时如涓涓小流一般顺着箭头‘滴滴’地滴落在他身后的甲板上。
噔、噔。
军靴踏着船板。
一个元军将领将手中的长弓放下,右手提着一把大刀从元军的队伍中走了出来,站在了前面,附近所有的宋军都已阵亡,唯独这个执枪的宋兵还能屹立在这战场中,看着被血污沾满面庞的少年。
“身手很不错,何不投身于我朝?放心,皇帝陛下天恩浩荡,大蒙古帝国是绝对不会亏待于你的。”
李恒站在元军阵前看着岳靖康,以一副爱才之人的样子劝降道。而他身边的两队元军则是将马刀别在了左腰处,换上了长弓,拉弓上箭,对准了屹立在不远处的岳靖康。
“呵。”
岳靖康将血红的缨枪倒插在船板上,满是血污的面庞露出了丝不屑的笑意,双手抓住入肉的箭杆,紧咬着牙,猛地一用力将其折断。
原本如小流般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将左半身染成了血红。
岳靖康右手拔出缨枪,沾满鲜血尽显妖异的森寒枪锋指向了站在最前面的李恒,双眸的眼神里面尽是倔强。
“不识好歹!”
李恒见眼前的宋军小兵居然对自己露出不屑的笑意,作为统兵大将被个小兵轻蔑,顿时怒火中烧,提刀朝岳靖康砍去。
然而令他料想不到的是,中箭的宋兵居然不避不躲反而挥枪冲向自己,那气势与目光如同发怒的野兽。
李恒眼中,像是看到了一团滔天红炎,发疯似得红炎,就算是同归于尽势必要将自己也卷入其中。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森寒的枪尖‘铿锵’一声地捅在了宽大的刀身上,李恒被逼的连退几步,刚站稳脚跟,只觉眼前一花,满身血污的宋兵又朝自己攻了过来。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复旧山河,朝天阙!”
眉心,胸口,脖颈,处处要害,岳靖康的长枪没有漏洞地急速贯穿而来,每一击都逼得李恒不住地吃力后退。
血红的长枪舞若蛟龙带出枪花点点,岳靖康如发狂地野兽一般连连挥枪猛攻,而他自己身上的伤口也在不断地流出着鲜血。
他是燃烧着自己的命!
见岳靖康受伤大意的李恒被攻地毫无还手之力,只有连连退步挥刀抵挡,森寒的枪尖与宽阔的刀身不断交击,火花迸溅,刺耳的摩擦声不绝于耳。
枪尖破风,枪影闪动。
李恒身上不断地新添伤口,溅出一串串的血花,当岳靖康念到最后一句时,双手握枪跃起,枪身带着万钧之势猛地砸在了李恒护在胸口的刀身上,李恒只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吐出了一大口的鲜血,并被岳靖康枪身上的劲力震飞了出去直接砸倒在了甲板上。
嗖!
如蜂鸣般震的人牙酸的弓弦颤音响起。
刚想迈步将李恒斩杀于此地岳靖康猛地停下了脚步,漫天的箭雨朝他疾射而来。
泛着冷光的箭头在瞳孔中越放越大,一根根致命的箭镞撕开了血腥蔓延的空气袭向了满身血污的大宋士兵。
冰寒的箭簇撕破了倒卷而来的气流,刺透了军甲,刺破了那一层单薄的军衣。
一连串的血花从岳靖康的后背中溅洒而出,如爆散的血雾。
不断从嘴角涌出鲜血侵染着他的军裳,穿心的剧痛只以一声闷哼声忍了下去。
看着身上伤口不断流血从船板上爬起来的李恒,岳靖康的眼神里带着愤恨,带着不甘,但是却是无法阻挡意识渐渐模糊。
力竭的全身都在颤抖,全身上下都是钻心的痛。
真的,到这里一切都结束了吗。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啊—!”
声嘶力竭的长啸在翻滚的波涛上回荡,岳靖康用尽全身地力气将手中的缨枪掷出。
飞旋地枪身如撕裂苍穹的光刃破空而来。
眼看就要扎中李恒,却见他惊的侧身一闪,长枪直接捅穿了他身后的一个元兵。
强劲地力道拖着元兵连退了几步,直接将他斜斜地钉死在船板上,缨红的血花溅上三尺高空。
枪身,在颤栗
…
……
“姓名?”
“岳靖康。”
“岳
…
靖康
……
籍贯?”
“永和乡,孝悌里。”
“
……
年龄?”
“十六。”
“为何从军?”
“保家卫族。”
“通过
……
”
……
嗖
一支箭矢将军盔上的红缨射落,轻飘的红羽伴着日暮的晚风,被吹落在军船甲板的血滩中。
岳靖康只觉身体一沉,无力地倒下在了血河蔓延的甲板上,血红色的夕阳在他身后缓缓地浮现出来。
模糊的视线中,血红一片。
文丞相啊,当年你入漳州,为家国大义,我漳州岳氏能战之男丁皆跟了你。
而今,家国,天下,忠义,我们,都已经尽力了
……
岳靖康的目光渐渐地涣散开了,脑海中的一幅幅画面消退而去。
依稀,江州一村外的小山坡上,还是下着大雨,岳淮身披重甲欣慰地笑着,看着他,朝他伸出了右手。
背后,临安的方向蔓延起的滔天大火在暴雨中疯狂地跳动。
火红的斗篷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岳淮左手中的长剑,折射着凄寒的光。
视野尽是血红,岳靖康的嘴角吃力地弯起了一丝弧度,朝岳淮抬起了手。
“父亲,孩儿,没给你们丢脸吧
……
”
两掌,相搭。
滔天的烈焰‘呼’的一声,将两人的身影一同都烧成了灰烬。
如血的残阳漂浮在海平线上,那刺目妖异的血红色余晖,映照着那杆依旧不倒的缨枪
……
厮杀还在继续,时间如流淌的鲜血一般,不再复回。
变天了。
海水在涌动,狂风在肆虐。
整个海面上军船交错,处处皆是战场,厮杀之声震的人的耳膜都在痛。
漫天的乌云遮蔽了原本晴朗的天空,渐变狂暴的海风中,海浪变得更加的急湍,风雨之势欲来。
被漫天乌云遮蔽的海上战场,数不清浓烟滚滚直上,喊杀声回荡,腥红的鲜血顺着战场向外海域蔓延,将原本充满海腥味的蓝色海水染成了淡红,飘出了浓浓的血腥味。
夕阳早已沉入海面,拼杀了半日,宋军终是无力再与元军相抗,南面海域上,一艘,两艘,三艘
…
桅杆被一根根地砍断,大宋的金龙旗一面面地坠落海面,元军一连破了七艘宋军船,元军士气大振,诸路军并力齐进,呼声震天。
元军的战船直接撞入了宋军残余的舰阵中,冲乱了宋军的阵型,直扑宋帝‘龙舟’所在的之地。
张世杰知道,大势已去了。
慌乱的宋军军船中,他带着几名侍卫急忙地冲进了杨太后所在的楼船里,朝脸茫然的杨太后面前道:
“敌军兵锋正盛,形势危急,臣特来请命,请太后娘娘随臣斩断铁链以避敌军!”
“皇上呢?皇上怎么办。”
“微臣已命人前去接应陛下,有陆丞相在,太后娘娘不必挂心。”
张世杰带着双目含泪的杨太后急忙出了楼船,不断地将精兵抽调至中军,准备撤退。
黑压压的天际‘轰’的一声轰鸣传遍天际,整个天地都随之震动,海风突然变得越发狂暴,海浪‘哗啦啦’地拍打着船身,漫天的雨滴在海风的席卷下朝硝烟弥漫地海面打去。
北部阵线全面崩溃,乱军中,苏焕左手拉着苏颖右手往宋帝所在的龙舟奔去,右手紧紧地握着岳靖康给自己的唐刀,一直将苏颖护在自己的身边。
“就快到皇上那了。”
苏焕拉着苏颖,用执刀的右手背擦拭着打在自己脸颊上的雨水。
“苏焕,你快走,不要管我了,去保护皇上。”
苏颖想拿开苏焕紧抓住自己的左手,奈何苏焕抓的紧紧地就是不松,她已经很累了,带着自己,苏焕自己都无法全力奔行,后面元军的喊杀声却在不断接近,要是还带着自己,苏焕一定会给元军追上的。
“我不会放弃任何人!”
苏焕头也不回地拉着苏颖,岳靖康说的对,无论怎么逃避,也是逃避不了的,那么自己就应该用自己的全力去保护自己应该保护的人,即使,这场战役是注定失败的。
找到宋帝和陆秀夫,让他们登上张世杰派来的接应船,说不定这一切就都能改变了!
苏焕看着漫天的风雨,紧紧地咬着牙,一定要赶上啊!
天上雷声轰隆,闷雷阵阵,狂风卷着根本不应属于初春的暴雨在海面上呼啸弥漫,昏雾四塞,咫尺不能相辨。
张世杰所派的人驶船来接小皇帝,但是当时已经四面烽烟皆起,形势纷杂,陆秀夫在龙舟上只能看见他们模糊的人影,陈宝等人的倒戈使陆秀夫既怕被人出卖,又怕被俘受辱,坚决不肯登船。
来人又无法能出示能让陆秀夫深信不疑的信物,就这么隔船僵持了许久,都没能将小皇帝接到军船上。
“杀光南蛮子!活抓南蛮广王!”
龙舟四周的宋元两军厮杀在了一起,龙舟与诸舟连在一起,元军四出,杀声溃耳。
风雨之中,陆秀夫立在龙舟船头上,忽然感到天地虽大,却是已无路可去。
靖康之耻,徽宗钦宗受辱而死,即使兵败,也绝对不能让如今的少帝重蹈先祖的覆辙!
龙舟内,赵昺抚摸着白鹭鸟的羽毛,将自己的脑袋与它的脑袋贴在一起,露着无邪的笑脸。
“陛下很宠爱那只鸟呢。”
“是呀,那鸟和陛下一样可爱,好纯真。”
一旁侍候的两位宫女掩嘴轻笑地交谈着。
“鸟呀,你说,我们能打败那些侵略者吗?”
赵昺将白鹭鸟搂在自己的怀中,看着白鹭鸟那明闪闪地眼睛问着。
然而还未待鸟回答,外面却传来一阵轰吵声,不一会,陆秀夫便从外面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看着眼前方才九岁孩童,面带无奈地说:“陛下,元军已经冲溃了我们,我军无法再保护陛下了,我们的国家,也无法继续了
……
陛下当为国死,德佑皇帝被辱已甚,陛下不可再辱
……
”
“
……
”
赵昺低着头,双眸中蕴含着丝氤氲,但是脸上却无没有恐惧与惊怕之色。
是呀,该怕的该怕过了,一路的颠簸与逃亡让这个方才九岁孩子,成熟了,长大了,不再是个只懂得哭闹与撒娇的人,但即使这样又如何,不管怎么成熟,他始终只是个孩子。
“我明白了,丞相,谢谢你们没有背弃过大宋。我现在就去准备
……
”
静默了一会,赵昺才抬起了头,看着满脸沧桑的陆秀夫,静静微笑着。
“陛下
……
那么,微臣稍后来接陛下
……
”
陆秀夫看着面前这九岁的孩童,强忍住泪水退了出去,也许,他已经不算个孩童了。
如果,他有朝一日能够君临天下的话,或许能成为一代明君,不过这个时代残酷了已经没有明天了
……
今日,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结局日。
陆秀夫来到了龙舟隔壁的一条楼船,那里,他的夫人和孩子正站在那看着他。
他手中握着剑,天空中闪过的雷霆让剑身上跳动着慑人的寒光。
“爹。”
十来岁的小男孩冲了过来抱住了陆秀夫。
陆秀夫双眼通红,抚摸着他的脑袋,脸上流下的,不知道是雨还是泪。
“官人。”
陈氏走了上来,笑了笑说。
“夫人,你应该知道了吧?”
陆秀夫低了低头,面带不忍。
走到陆秀夫身前,陈氏左手搂着小男孩的肩,将头轻轻地靠在了陆秀夫的怀里:“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官人何苦愁眉不展开呢?”
“为夫,对不起你们。”
陆秀夫将她轻搂在怀中,言语中带着哽咽。
“君为宋臣,当为宋死。妾为君妻,当为君亡。”
陈氏缓缓地离开了陆秀夫的怀中,将小男孩搂到了自己边上,泪水划过了她的双颊,嫣然一笑,依如出嫁时般动人。
她带着小男孩转身背对着陆秀夫,一步,两步
…
走到军船边缘。
“孩子,闭上眼睛。”
陈氏哭红着双眼,用手捂住了小男孩的眼。
小男孩仰头,视线一片漆黑,天真的问:“娘,我们这是去哪啊?”
“我们,回家!”
陈氏一咬牙,抱起了小男孩直接纵身跳出了甲板。
飘飞的身体犹如孤鸿,她紧紧地抱住小男孩,撞破了漫天的雨幕,直直地坠进了无边碧波。
北漂的大海啊,请带我们,回到故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