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翼-1

 
即使是残缺的双翼，依然被叫做翅膀。仍然可以载着我们翱翔和拥抱蓝天。
即使是陷入泥淖的生命，依然有着灵魂，仍然可以绽放出璀璨的光辉。
 
The Chapter 1
【２０１8年　2月9日 星期四】
1
冷。
天气仿佛冻住了，呼出的气像是要凝结出冰渣一样，打出一片白雾。
“什么鬼天气啊……昨天还艳阳高照的，两件衣服完事儿……今天又突然降温了。”
尽管春寒也不罕见，但每年都会忍不住这样抱怨。
我裹了裹厚厚的外套，停下了自行车，把最后一份报纸夹在胳膊下。
时间已是晚上六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我心里正想着送完最后一份，就可以下班了回去好好的取取暖。结果在回到报社时老编突然告诉我有一份忘了交给我，让我再跑一趟。既然是我“顶头上司”的嘱咐，我也没办法给出任何的怨言来。
“是这里了吧？”
我站在防盗门前确认了一下收件地址，发现老编写的纸条上忘了加上姓名。
我往手里吐了口热气，把订单塞回腰包。左右地查看了一下，发现其中一扇门上面挂着一根奇怪的红绳子，而我的收货对象应该是在另一头。
话说回来，我在路过这里的小区时，发现很多住民都挨家挨户地在门口系着红绳子……这是什么奇怪的习俗吗？
没有过多在意，我伸出手在这一扇没有绳子的铁门上轻轻叩了两下。
结果没有反应。
四下观察了一会儿，也没发现收件箱之类的东西。
就这么扔在门口也不好吧。反正也是最后一份了，就稍微等一会儿吧。
不过话说回来，天气真的好冷。好像这一回的春寒尤其刺骨。南方的冬天和北方有着天壤之别，“湿气”总是能顺着衣服的缝隙钻到你的骨头里面，穿再厚都无济于事，得把衣服间的缝隙都塞住才行。我下意识地把身体缩得更紧了。
现在要是有一条围巾就好了。
无意中想起了学校门口有个老太太经营的小卖部，记得里面的东西还挺实惠，我打算等什么时候有兴趣回学校的时候去溜达一圈。
说到学校，上学期我都不知道才上了几节课。好在我的班主任人不错，一直帮我顶着学籍和出勤，才没有被退学。没办法啊，谁让我不是读书的料呢，像这样早早出来打工，我觉得更切实一点。
我心里无聊地想着，觉得累了就坐到门旁的台阶上。手指一边在防盗门上无聊地轻叩，敲击着莫名其妙的旋律。
起初我是想跟着那家小报社学点编辑的活路，结果一开始我只能跑跑腿儿，打打杂。而这送报纸的工作其实没我当初想象中轻松，暂不说是体力活，其实还挺费脑子，你得好好想办法规划运送的路线，避免天黑了还完不成工作来。一开始我反正是被折磨得蛮惨，往往加班到大半夜，弄得客人和我都很不开心。而现在我渐渐熟络之后，倒也从中找到了技巧和乐趣来。
这时，我身旁的金属门突然传来“咯嚓”的一声，门锁似乎被打开了。
原来有人在家里吗？怎么这么半天才来开门啊，害得我屁股冷得生疼。
我难免有些抱怨，但还是飞快地从地上站起来，从胳膊下面抽出报纸。
随着门板发出“吱”的一声，我没认清对方的面容便露出了职业性的礼貌笑脸来，一面双手将报纸递了出去。
“您好，这是您订的报纸。”
“……诶？”结果出乎我意外的，对方的疑问声比我想象中要稚嫩太多。
我抬起头，向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影投去了目光。
但最先冲击我视网膜的是一张轮椅。
轮椅上放着一个给人感觉像陶瓷娃娃一样的女孩。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有着很明显的混血儿的，让人眼前充满奇妙感觉的气息。
她大概只有十四五岁。小混血儿张大了眼睛，清澈而幽萌的眸子中透露着藏不住的好奇，刚过肩的柔顺头发像是微风拂过的湖面一样反射着粼粼波纹。
身体似乎很单薄，即使是穿着松垮垮的羽绒服，看上去也一点不觉得充实。她脸色有些苍白，略缺血色的纤细手指正扶在门板上，有些不安地颤动着。
“那个…不好意思，我不记得我有订过报纸。”她偏偏脑袋，谨慎地开口。
“…送错了吗？”如果收件地址不是这里那该在哪儿啊。我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一时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抱歉打扰了。”我朝她露出了苦笑来。
不管怎样，我应该尽快离开才是。我掏出手机，正打算打个电话和老编确认情况。
 “那个，请等一下。”她突然叫到了我，语气似乎有点怔怔的。“可以…告诉我你的报纸要送到哪里吗？”
我把那张纸条递了过去。她盯着看了一眼后点了点头。
“嗯。或许是这样呢，地址没错——”她轻轻地笑了笑，“大概是把‘七’写成‘一’了吧？我也听说七楼的红阿姨订了报纸的哦。”
我恍然大悟一般地“噢”了一声：“原来如此啊——谢谢，打扰了。”
说着我便转身上七楼去。
“红阿姨其实每天下班都很晚的。”她又叫住了我，“如果这时候去，估计她不在家的。”
“是嘛……那她大概多久回来？”
“明天早上九点左右。”女孩回答道。
原来是个上夜班的啊？那这就麻烦了啊。这个小区物业不是很完善，这栋楼既没有收件箱，也没有执勤处之类的地方。而我自然也不可能在这里等着。
看来只能丢门口了吗。
我不由得困惑地皱起了眉头。还真是棘手。
“…那个，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帮你转交给红阿姨的。”她望着我的表情轻声说。但又或许是觉得自己多嘴了，她声音渐小后不好意思地收起了下巴。
这个提议真是不错。
“哦，那真是感激不尽了。”我很高兴地把手里的报纸拍到了她手里。“谢谢啦！”
这下我也该回家了，这么冷的天气我可不愿意呆在外面喝西北风啊。
“呃…那个——等一下好吗。”在我即将下楼的时候她又一次叫住了我。
“还有什么事吗？”我回头。
“嗯……外面天气很冷呢……”女孩吞吞吐吐地说出来莫名奇妙一句话，“看，说话时都在冒白汽呢。”
“是啊，所以说就快点让我回去，免得冻死在大街上。”我开玩笑地催促道，希望她可以一次性把话讲完。
“是呢，所以…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到我家里坐坐呢？”
“……哈？”
2
真是不可思议。能够遇上这种待遇我今天也算是走了大运了。
我跟着少女进了门里。
这个屋子不算亮眼，却很暖和。相比客厅里泛着的昏暗灯光，沙发旁边的一台取暖器倒显得更耀眼。
“那个，我去泡茶，请稍等。”她一边熟练地推着轮椅一边对我说。
“啊，不用了，我不喜欢喝茶。”我对高深的茶道不感兴趣。
而且不喜欢喝苦的东西，毕竟我随时都“吃着”呢。
“那…奶茶怎么样？”她偏着头诚恳地问我。
听到这句话我眼前倒是一亮，大冷天能来一杯热奶茶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我喜气洋洋地应了一声：“有劳你了！”
等到她进了厨房之后，我百无聊赖地望着周围。电视没开，只有一本旧杂志放在沙发上。而她动作比我想象中还要慢，厨房里面传出不流畅的叮当声。
推着轮椅确实是不方便吧。也难怪刚才半天才开门。
在我等的快不耐烦时，才看见少女从厨房里出来，轮椅搭载了一个长方形的盘子，放着一对茶杯垫，上面则是平稳地安置着茶杯。白色的水汽正在杯中慢慢释放着温度。
“其实我也是不大喜欢喝茶的。所以，每当妈妈在泡茶的时候她就会调制奶茶给我喝。”她笑盈盈地移动到茶几边，把其中一个茶杯到我面前。“不过，其实我也不太会泡奶茶，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泡的哦。”
我接过茶杯并没有立即品尝，而是捧在手里，让温度包裹着没有被取暖器完全烘热的手掌。沉默稍微有些尴尬，这让我的视线定格在了她的腿上。
“你的腿…怎么……？”我问完立刻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鲁莽。
就在我挂在嘴边的“对不起”快要挤出口时，少女又亲和地笑了出来。
“不知道呢，总之就是动不了，而且稍微挪动一下就很疼——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没有再接触过地面了呢。”
看来她对自己被封冻的双腿毫不介意，闲谈一样地回答我。
“所以，每次看见别人可以用双脚在街道上奔跑，心里面就好羡慕好羡慕。”她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毫无疑问地中充满了憧憬。“如果，哪天我也可以重新走路的话，我就可以独自去逛街了哦！还可以去找朋友们玩了。”
我点了点头。不过，像她这样一人在家没有人照顾也太奇怪了。
 “那…你家长呢？都还没下班吗？”
“还没呢——妈妈她也是会工作很久。要一个人支撑这个家不容易呢。”
我立刻明白了她话里的下一层含义。要是我现在还问她“父亲”的事就太失礼了。
而她一提到自己母亲时脸上就洋溢出崇敬和自豪：“以前我还是很怕一个人呆着，每次出门的时候我都哭着喊着不让她走——现在已经习惯了，而且妈妈也不得不这样做。”
“你一个人这样呆在家没问题吗？没有人照顾的话果然会很不方便吧？”
“日常生活还是没问题的哦，家里面很多设施都是为我改造过的，很方便。”她轻轻地语气里有点得意，“而且一日三餐我自己也可以做或者叫外卖。洗澡虽然有点麻烦也不是不可以，整理打扫之类的也不算难事，稍微困难的事情就是晾衣服吧……”
她竟然喋喋不休了起来。我则是应和着，有意无意地点头听着。
等到手中茶杯的温度渐渐褪去，我把茶杯捧到嘴边，打算小抿了一口。我注意到当我端起杯子时，她的脸上有那么似乎一副好奇的表情。
而接下来，我的舌头一瞬间被一种无法言喻的奇幻感觉包裹。
“……噗！”
太过奇幻，奇幻得我毫不犹豫地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呜啊！这……这…！”
“哎呀呀。”少女小小地惊叹了一下，似乎还有一点歉意的苦笑，“果然不好喝吗？”
“……为什么会这么咸啊？！”我从自己的背包里面掏出水杯，猛灌了几口，试图把舌头上的氯化钠稀释。
“……抱歉，我对盐和糖的掌握出了点问题……”她不好意思地用手捂住嘴，说：“糖放多了就开始加盐，然后盐加多了就开始放糖……所以最后，可能味道有些‘浓厚’哦？”
“……浓厚过了啊……”
合着我成了她的实验对象吗……
“看来我还得好好在厨房多练习几次。”
我翻了个白眼，批评道：“那中国的厨房看来是要在你这里葬送掉了。”
“那还真是对不住了。”少女似乎是不想让我看见一样把茶杯中的不明物倒掉了。然后把两个空杯子放了回来。“其实我有一半不是中国人。”
“是嘛。”
其实我在见面的时候多少已经察觉到了，她身上的气息和容貌的细节已经说明她是个混血儿。
“是的。我是生在中国的日本人，牧野雪依。”少女半开玩笑地回答：“不过啊，其实我一次日本都没有去过。因为我的身体原因，坐不了飞机和长途车，所以基本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每次爸爸妈妈去日本的时候，就会把我寄宿在其他朋友家里。”
她这么说着，一边推动轮椅缓缓向厨房移动。
“名字是妈妈想到的，因为我出生那天天上飘着好漂亮的雪花。所以妈妈就给我了这个名字。”
她自顾自说着，而我只是点着头应和：“不错的名字嘛。”
“谢谢。”
她笑得很开心。
我砸吧砸吧嘴，那股奇异的奶茶味还如同锁链一般绑在我的嘴巴上。在看看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我这样和一个女孩子独处一室也不是什么好事情，果然还是起身离开吧。好在已经在室内暖足了身子，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她来处理好了。
“……啊。时间不早了。”我喃喃到，“我看我就不打扰了。我先回去了吧。”
名叫雪依的少女回过头，停下来，苍白的眉宇间轻轻闪过一丝慌忙，“……这就要走了吗？要不要留下来吃点晚餐呢？”
“这就不用了吧，谢谢。”虽然我觉得我们应该很好相处，但我们还没那么熟吧……
我站起身，转过去的时候似乎从背后感觉到她失落而孤独的目光。突然注意到一个问题：她之所以会这么热情招待我，是因为她经常都是一个人呆着吗？
我不经意地回头，她正有气无力地摆动着轮椅，像一只努力学习飞翔而失败了的小鸟。
“……”我竟有些于心不忍了，于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明天，我还会来送报纸的。如果那人还不在家的话——我还是只能麻烦请你帮忙啊。”
最后我如此地“承诺”了一句，冲她露出一个笑容来。
她先是愣了愣，随即露出来一个像向日葵一样温暖欣慰的笑容。
“嗯！我一定会帮忙的，放心交给我吧！”
（因为审核上限的缘故，后续可见 http://book.sfacg.com/Novel/130579/235343/19700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