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天塌下来》（上篇）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04秒，汶川发生里氏8.0级地震。
乔天熙是一名19岁的救援士兵，这是他的第一次救援任务。他戴上口罩，准备好一切必要物品，上了车，跟随救援三队的其他队员来到距离震源不远处的一个村庄中进行搜救。
搜救过程中，他听到了十分微弱的哭声。他借用仪器，精准找到了发出声音的位置。他把仪器放到一边，拿起铲子快速而又小心地将石块挪开。
“救命……”
声音越来越近，但也越来越虚弱。他立马叫来几个队友一起救人。终于，在废墟中看见了一张孩子血淋淋但还有一些生气的脸。
乔天熙将孩子从石块中抱出，那孩子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放声大哭。他笑了笑，轻轻拍打着孩子的背，靠在孩子的耳边低声安抚他：“没事了，哥哥来救你了。”
那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应该是剧烈的疼痛让他陷入昏迷。乔天熙抱着他向医疗兵的方向飞奔，帮助他们给孩子止血，看着孩子被抬上救护车送往医院。
那孩子是乔天熙救下的第一个活人。
…
方江华就是那个被救的孩子。他因为发烧，没法去上课，只能在家中休息。
突然的，房子开始剧烈摇晃起来。方江华从睡梦中惊醒，先是愣了几秒，随后反应过来是地震了，大脑中快速回忆起老师说的地震时该怎么做。他从床上下来，将床头的水杯抱在怀里。本来他还想拿些食物，可一块巨石落在他面前，他就这样被逼到墙角。
他蹲了下来，极度的恐慌让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他告诉自己：“方江华，不要哭，会有人来救你的！”
“轰…”方江华的头上一直传来巨大的声音，他抬头一看，不料几块尖锐的碎石正好砸中他的双眼。这生不如死的疼痛感让他放声大哭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觉得疼痛感渐渐消失了，可疲惫感渐渐涌了上来。“我这是要死了吗？”他心想。
“救命…”他绝望地喊了几声，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声应该是只有自己能听见。他闭上了嘴，疲惫感让他失去了继续叫救命的欲望。
突然的，他感觉空气似乎没那么闷了。他睁不开眼，但听到许多脚步声，石块的滚落声，人们乱哄哄的说话声，以及自己被抱起后，耳边传来的天使般的声音：“没事了，哥哥来救你了。”
疲惫感瞬间消失，疼痛感瞬间出现。方江华紧紧抱着“天使”的脖子，再次嚎啕大哭。慢慢的，疼痛感使他停止哭泣，陷入昏迷。
……
“小熙，你第一天来时救的那个孩子醒了，说是要见你。明天早上你去A医院看看吧。”两天后，乔队长趁着休息时间跟乔天熙说。
“可是，救援…”乔天熙担心自己去了医院，没能救下本可以活下来的人。
“没事儿，人手足够了。听说那孩子醒来一直吵着要找救下自己的哥哥，医生怕那孩子急哭了，眼睛的伤恶化，就让人到处打听你。”乔队长拍拍他的肩，说。
乔天熙听乔队长这么说了，只好点头答应。沉默了一会，他问：“对了，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乔队长挠了挠头，皱着眉头说：“好像是叫什么江华…哦，叫方江华。”
“行，我知道了，我明天去看他。”乔天熙跟乔队长说了声，就转身继续投入救援工作。
……
乔天熙来到医院，向护士询问了方江华的病房，就上了楼来到病房区。一路上，他看到许多受伤的灾民，缺胳膊少腿的到处都是。乔天熙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他明白，身为救援士兵，这样的事实必须要学会接受。
他来到方江华所在的病房，推门就看见最里面的床位上坐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孩子，眼睛上绑着一圈的纱布，头偏向窗户，像是在看窗外的风景。阳光静静地落在方江华的脸上，勾画出他原本漂亮的五官。
这孩子真好看。乔天熙心想。
他来到方江华的床边，把椅子挪到孩子脸正对着的地方，坐下，说：“你就是方江华吧，你找我？”
方江华先是像没听见一样没有任何反应，随后露出灿烂的笑容，点点头。
“你找我什么事？”乔天熙也笑了笑，问。
方江华伸出双手正对着乔天熙的方向抓了抓，只抓到两团空气。乔天熙见状，连忙握住他的手，刚想问他是需要什么吗，他就开口了：“天使哥哥，你声音真好听。”
天使哥哥？什么鬼？这孩子动画片看多了吧？乔天熙不明所以，尴尬地问：“额，我是该说谢谢吗？”
方江华听到这话，一下子慌了神，摇着头说：“不不不，是我要谢谢天使哥哥救了我，没有天使哥哥，我就要死了。”
乔天熙实在受不了天使哥哥的称呼，一本正经地说：“我叫乔天熙，不叫天使，别这么叫我了。”
方江华偏偏头，想了想，笑了笑，说：“那，熙哥哥？”
嗯？啥玩意儿？这莫名红楼梦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还不如天使…算了，都不咋地。乔天熙开始觉得这孩子是在耍自己，可看看那写在脸上的天真无邪，就打消了这个想法，无奈地说：“叫哥哥就好。”
“嗯，哥哥。”方江华摇了摇乔天熙的手，笑着说。
“好了，你找我什么事？”乔天熙也摇了摇方江华的手，问。
“我想看看天使哥哥…不对不对，是哥哥，长什么样，然后跟你说声谢谢。”方江华先是笑着，后来脸渐渐低下来，说，“可惜看不到了。”
乔天熙搓了搓方江华的手，安慰他：“没关系，等你眼睛治好了就可以看见了，而且你不是已经跟我说了谢谢，目标也完成一半了。”
“嗯。”方江华的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那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乔天熙刚准备抽回手，却被方江华紧紧握住，他问：“哥哥，你明天还会来看我吗？”
“嗯，会的。”乔天熙答应了他。
方江华这次放开乔天熙的手，向他的方向挥挥手，说：“哥哥再见！”
“嗯，再见。”乔天熙起身，走出病房，看见两个迎面走来的护士，就问了问方江华的伤势。
一个护士回答他：“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眼睛伤的太严重，可能要瞎了。不过，现在的情况，这已经算是小伤了。”
“谢谢。”乔天熙向两个护士道谢后，向楼梯的方向走去，背后传来了她们的讨论声：
“诶，这男的眼睛挺好看的，应该长得不错，为什么戴着口罩啊？”
“现在死人这么多，怕被病毒感染呗。”
“有道理。”
乔天熙无奈地笑了笑，她们猜错了，他戴口罩可不是因为这个。
……
一离开医院，乔天熙就立刻赶往他们部队负责的救援区域。可他没想到，身为孤儿的他，会在这里失去“亲人”。
乔队长在救援过程中，被巨石块压中头部，壮烈牺牲。
队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乔天熙，一遍又一遍对他说：“对不起，对不起…”
乔天熙从心里到脸上都是懵的。他无法理解怎么大清早还见过的人，说没了就没了。直到他看见其他队友抬着担架过来，他掀起担架上的白布，看到乔队长那血肉模糊的脸时，他才清醒了，格外清醒。
那一刻，他心中的天塌下来了。
那一刻，他哭了，从四岁起就没哭过的他，第一次放肆地哭了出来，深色口罩都湿透了。他喊着，他叫着，像是对天宣泄这十几年来老天爷对他的不公。
队友们被他的悲伤感染，一起哭了起来。
不仅是乔天熙，对于三队的其他队员，乔队长都是他们所敬重的前辈。他虽然是队长，却从来没有要求他们做这做那的。真的有什么要做的事情，他从来都是用商量的口气，对方同意就是同意，不同意他也不会强求。而且，他是个情商很高的人，队员的内心有什么浮动，他基本都能看出来，因此他不止是三队队长，还是三队的心理咨询师。因为他，三队的每个人都有着血浓于水般的感情。
但乔天熙对乔队长更多的是一种父子之情，乔队长是乔天熙的养父。
三队的队员向上级汇报了这一情况，上头的人都十分难过，在乔天熙与乔队长生活的B城中买下了块墓地。
悲伤过后，队员们联系了下火葬场，预订了明天早上将乔队长的遗体火化。
乔天熙静静地坐在废墟边，看着不远处的棺材愣神。这棺材是队员中午跑大老远买的，现在还能买到，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队友不敢上前安慰他，大家都害怕自己的话再次让他流泪。而且，他们知道，乔天熙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被苦难打倒的人。
乔天熙一夜未眠，他躺在临时搭建的帐篷中，把眼睛瞪得老大，静静看着上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就是想这么做。从小到大一有什么难过的事，他都是这么做的。
……
第二天，乔天熙拖着疲惫的身体跟着队友来到火葬场。这里到处都是人，毕竟是刚发生的地震，当地死去的人快比活着的人多了。
队员们一个个看着熊熊烈火焚烧着乔队长，心理都很不是滋味，除了乔天熙。乔天熙现在的内心十分平静，一夜未眠的疲惫让他没有力气去难过。这时，他好像明白了自己一难过就不睡觉的原因，因为只有这样，自己才可以不悲伤，可以不掉眼泪。
“天熙，乔队长就交给你了，你带他回家吧。”一个队员捧着骨灰盒来到乔天熙面前。
“嗯。等回去的时候，大家要一起来看他啊。”乔天熙接过骨灰盒，说。
“一定。”队员们异口同声地说。
……
离开火葬场后，大家回到救援区域，带着乔队长的一份期许更加努力地进行救援。虽然已经过了最佳救援的72小时，但大家还是没有丝毫松懈。
就这样过了几天，搜救任务基本结束，三队队员开始投入到灾后重建的任务中。
乔天熙的脑子里突然闪过方江华的脸，想起自己曾答应要去看他。没有实现约定，这孩子应该会生气吧。于是，乔天熙跟队友说了声，就前往医院了。
来到病房，乔天熙看到方江华依旧头偏向窗户，眼睛上依旧缠着纱布。他走到方江华的床边，再次把椅子挪到他面前，坐下。
“哥哥？”方江华似乎是听到什么动静，轻声问。
“嗯，是我。”乔天熙为了不让方江华听出自己的疲惫，稍微调高了音量。
“你迟到了！”方江华噘起嘴巴，有些气乎乎地说。
“是，对不起。”乔天熙向他道歉。
“哥哥，你怎么了？声音好奇怪。”方江华听出了乔天熙的异样，有些担心。
乔天熙咳嗽了两声，说：“没事，就这几天救援任务重，有些累了。”
“哦。”方江华沉默了一会，开始扭捏起来，“那个，哥哥，有件事想要让你帮忙。”
“什么事？”乔天熙看着方江华扭捏的模样，奇怪着。
“就是，我好几天没洗澡了，我想洗一下。”方江华憋了好久终于说出来了。
“那就洗呗。”乔天熙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可是我眼睛看不见…”方江华委屈巴巴地说。
“可以让护士姐姐帮你洗。”乔天熙以为方江华是不好意思跟护士说，让他找护士帮自己说。
“不行，我都12岁了，不能让女生帮我洗澡！”方江华红着脸低下了头，双手锤着被子，着急地说。
看到方江华这副模样，乔天熙笑了起来，自从乔队长去世后，这是他第一次笑，他觉得自己烦闷的内心清新了不少。他想要逗逗这孩子：“你12岁啦，我还以为你只有8、9岁呢！”
方江华抬起头，脸正对着乔天熙。乔天熙隔着纱布都可以感受到他凛冽的眼神。
“好吧，要不找医生帮你洗？可是医生很忙啊…”乔天熙想了想，说，“要不我帮你洗？”
方江华点点头。
“好，我去问问护士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你等会。”说罢，乔天熙起身，走出病房，正好看到一名护士从对面病房走出。
他上前一步，问：“你好，请问方江华洗澡，需要注意什么吗？”
护士看了他一眼，笑吟吟地回答他：“他只有眼部受伤，只要避免水进眼睛就可以了。”
“行。还有…”乔天熙回头一看，方江华的脸正对着自己，他轻轻把门一带，没有关上，只是虚掩着，避免发出声音让方江华听到。然后他走近护士，低声说：“他的眼睛能治好吗？”
护士继续笑吟吟地回答他：“很困难，他两只眼睛的晶状体都受损了，估计是要换眼睛，但现在很少人愿意捐献器官，就算有可以替换的眼睛，也不能保证可以移植成功，可能是没办法了。这种事情还是问医生吧，我也不敢打包票。”
“好的，谢谢。”乔天熙谢过护士后，推开门，笑着对方江华说：“江华，走了，去洗澡。哦，对了，你有换洗衣物吗？”
“有，在这里，昨天警察叔叔给我的。”方江华点点头，指了指床边桌子上的袋子。
“警察？他们有对你说什么吗？”乔天熙拿起袋子，看了一眼，都是些儿童服装，日用品之类的，然后他将袋子提在手上，另一只手扶着方江华。
“嗯，他们说要带我去福利院。”方江华一边用脚去摸索拖鞋，一边说，“可是我不想去，我想跟爸爸妈妈一起。”
乔天熙心里一震，看来方江华的父母不是死亡，就是失踪，其他亲戚也联系不上了。他看了看牵着自己手的方江华，觉得他与自己很像，都只剩下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顿时，他产生了一种想法：我要******，就像当年乔队长捡到自己一样。
他们来到浴室，乔天熙把帘子拉上，插着腰，看着身高只到自己肚子上方一点的方江华，说：“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我，我自己来吧。”方江华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低着头解自己衣服上的扣子。
“真是的，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乔天熙被方江华逗笑了，然后从袋子中拿出一条干毛巾，叠成长条形，等方江华脱到只剩下内裤，静静站在那里时，他说：“内裤不脱吗？”
“不，不了。”方江华捂着裆部，脸都红到耳朵了。
“想不到你还挺保守。”乔天熙笑了笑，把毛巾放在他手边，说，“喏，拿着，自己护着眼睛，千万别进水了，毛巾湿了跟我说一声。”
“嗯。”方江华接过毛巾，乖乖地将毛巾放到眼睛上，紧紧捂住。
乔天熙将花洒取下，打开开关，一边试水温一边问：“你想先洗头还是先洗身子？”
“头。”方江华回答。
“行，手扶着我，头往后仰，小心一点。”乔天熙觉得水温可以了，把手收回，扶着方江华。
方江华乖乖照做。乔天熙将方江华的头发打湿，然后拿起脚边的洗发水，在抹之前跟方江华说了句：“我要抹洗发水了，如果感觉有泡泡离眼睛很近要跟我说。”
“嗯。”方江华一动不动地回答他。
乔天熙把洗发水抹在方江华头上，小心翼翼地搓着。方江华的头发不长，洗起来不费劲，很快就洗好了。他将方江华的刘海撩到后面，准备开始洗身子。
乔天熙从袋子中取出沐浴球，抹上沐浴露。他刚把沐浴球接触到方江华的腰，方江华就一个机灵小跳躲开。乔天熙连忙扶住他，有些大声地说：“要不要反应这么大，摔倒了怎么办！”
“你怎么也不说一下，我最怕痒了，尤其是腰！”方江华双手扶着乔天熙的肩膀，用来护眼的毛巾掉到地上。
乔天熙在心中告诉自己别这么凶。他捡起毛巾，从袋子中拿出一条新的，再次叠成长条，放到方江华手边，说：“对不起，下次会说的，毛巾拿着。”
方江华接过毛巾，用它护着眼睛，没说话。
“那，我洗了？”乔天熙先问了下他。
方江华点点头。
终于身子也有惊无险地洗完了。
乔天熙看了眼方江华的内裤，完全湿透了。他从袋子里拿出一条干净的，递给方江华，说：“内裤湿了，换一条吧。”
方江华“嗯”了一声却没动。乔天熙无奈道：“行，我转身，我不看，行了吧。你小心点，我把手给你。”说罢，他把身子转过去，双手向后伸。
方江华扶着乔天熙，顺利换好了内裤。他拍了拍乔天熙的手，说了句：“好了，谢谢哥哥。”
“哟，这么客气。”乔天熙笑着转过身，从袋子里拿出新的衣服裤子，帮他穿上，再把湿毛巾，旧衣物什么的放到袋子里，打算带回去洗。
在带方江华回病房的路上，乔天熙鼓足勇气开口：“江华，你不愿意去福利院，那想不想跟我住在一起？”
“爸爸妈妈呢？”方江华把头抬起来，像看着乔天熙一样。
“额，他们可能一时间找不到你，等他们找到我们了，我就把你送回来，好吗？”乔天熙怕他难过，只好向他撒谎。
“好。”方江华笑着同意了。
乔天熙将方江华安顿好后离开了医院。阳光静静洒在他脸上，风中也没了血腥味。这一刻，乔天熙感到无比的神清气爽。
“好了，乔天熙，现在的你又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他小声地对自己说。
……
一个月后，三队完成了他们的任务，准备回到B城，方江华也可以顺利出院了。乔天熙办好方江华的领养手续和出院手续，拿好药和纱布后，带着方江华回到部队。队员们对乔天熙****一事特别好奇，将他们围起来问这问那的。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他们回到了B城。
（图片来自百度）
乔天熙是一名19岁的救援士兵，这是他的第一次救援任务。他戴上口罩，准备好一切必要物品，上了车，跟随救援三队的其他队员来到距离震源不远处的一个村庄中进行搜救。
搜救过程中，他听到了十分微弱的哭声。他借用仪器，精准找到了发出声音的位置。他把仪器放到一边，拿起铲子快速而又小心地将石块挪开。
“救命……”
声音越来越近，但也越来越虚弱。他立马叫来几个队友一起救人。终于，在废墟中看见了一张孩子血淋淋但还有一些生气的脸。
乔天熙将孩子从石块中抱出，那孩子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放声大哭。他笑了笑，轻轻拍打着孩子的背，靠在孩子的耳边低声安抚他：“没事了，哥哥来救你了。”
那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应该是剧烈的疼痛让他陷入昏迷。乔天熙抱着他向医疗兵的方向飞奔，帮助他们给孩子止血，看着孩子被抬上救护车送往医院。
那孩子是乔天熙救下的第一个活人。
…
方江华就是那个被救的孩子。他因为发烧，没法去上课，只能在家中休息。
突然的，房子开始剧烈摇晃起来。方江华从睡梦中惊醒，先是愣了几秒，随后反应过来是地震了，大脑中快速回忆起老师说的地震时该怎么做。他从床上下来，将床头的水杯抱在怀里。本来他还想拿些食物，可一块巨石落在他面前，他就这样被逼到墙角。
他蹲了下来，极度的恐慌让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他告诉自己：“方江华，不要哭，会有人来救你的！”
“轰…”方江华的头上一直传来巨大的声音，他抬头一看，不料几块尖锐的碎石正好砸中他的双眼。这生不如死的疼痛感让他放声大哭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觉得疼痛感渐渐消失了，可疲惫感渐渐涌了上来。“我这是要死了吗？”他心想。
“救命…”他绝望地喊了几声，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声应该是只有自己能听见。他闭上了嘴，疲惫感让他失去了继续叫救命的欲望。
突然的，他感觉空气似乎没那么闷了。他睁不开眼，但听到许多脚步声，石块的滚落声，人们乱哄哄的说话声，以及自己被抱起后，耳边传来的天使般的声音：“没事了，哥哥来救你了。”
疲惫感瞬间消失，疼痛感瞬间出现。方江华紧紧抱着“天使”的脖子，再次嚎啕大哭。慢慢的，疼痛感使他停止哭泣，陷入昏迷。
……
“小熙，你第一天来时救的那个孩子醒了，说是要见你。明天早上你去A医院看看吧。”两天后，乔队长趁着休息时间跟乔天熙说。
“可是，救援…”乔天熙担心自己去了医院，没能救下本可以活下来的人。
“没事儿，人手足够了。听说那孩子醒来一直吵着要找救下自己的哥哥，医生怕那孩子急哭了，眼睛的伤恶化，就让人到处打听你。”乔队长拍拍他的肩，说。
乔天熙听乔队长这么说了，只好点头答应。沉默了一会，他问：“对了，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乔队长挠了挠头，皱着眉头说：“好像是叫什么江华…哦，叫方江华。”
“行，我知道了，我明天去看他。”乔天熙跟乔队长说了声，就转身继续投入救援工作。
……
乔天熙来到医院，向护士询问了方江华的病房，就上了楼来到病房区。一路上，他看到许多受伤的灾民，缺胳膊少腿的到处都是。乔天熙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他明白，身为救援士兵，这样的事实必须要学会接受。
他来到方江华所在的病房，推门就看见最里面的床位上坐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孩子，眼睛上绑着一圈的纱布，头偏向窗户，像是在看窗外的风景。阳光静静地落在方江华的脸上，勾画出他原本漂亮的五官。
这孩子真好看。乔天熙心想。
他来到方江华的床边，把椅子挪到孩子脸正对着的地方，坐下，说：“你就是方江华吧，你找我？”
方江华先是像没听见一样没有任何反应，随后露出灿烂的笑容，点点头。
“你找我什么事？”乔天熙也笑了笑，问。
方江华伸出双手正对着乔天熙的方向抓了抓，只抓到两团空气。乔天熙见状，连忙握住他的手，刚想问他是需要什么吗，他就开口了：“天使哥哥，你声音真好听。”
天使哥哥？什么鬼？这孩子动画片看多了吧？乔天熙不明所以，尴尬地问：“额，我是该说谢谢吗？”
方江华听到这话，一下子慌了神，摇着头说：“不不不，是我要谢谢天使哥哥救了我，没有天使哥哥，我就要死了。”
乔天熙实在受不了天使哥哥的称呼，一本正经地说：“我叫乔天熙，不叫天使，别这么叫我了。”
方江华偏偏头，想了想，笑了笑，说：“那，熙哥哥？”
嗯？啥玩意儿？这莫名红楼梦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还不如天使…算了，都不咋地。乔天熙开始觉得这孩子是在耍自己，可看看那写在脸上的天真无邪，就打消了这个想法，无奈地说：“叫哥哥就好。”
“嗯，哥哥。”方江华摇了摇乔天熙的手，笑着说。
“好了，你找我什么事？”乔天熙也摇了摇方江华的手，问。
“我想看看天使哥哥…不对不对，是哥哥，长什么样，然后跟你说声谢谢。”方江华先是笑着，后来脸渐渐低下来，说，“可惜看不到了。”
乔天熙搓了搓方江华的手，安慰他：“没关系，等你眼睛治好了就可以看见了，而且你不是已经跟我说了谢谢，目标也完成一半了。”
“嗯。”方江华的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那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乔天熙刚准备抽回手，却被方江华紧紧握住，他问：“哥哥，你明天还会来看我吗？”
“嗯，会的。”乔天熙答应了他。
方江华这次放开乔天熙的手，向他的方向挥挥手，说：“哥哥再见！”
“嗯，再见。”乔天熙起身，走出病房，看见两个迎面走来的护士，就问了问方江华的伤势。
一个护士回答他：“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眼睛伤的太严重，可能要瞎了。不过，现在的情况，这已经算是小伤了。”
“谢谢。”乔天熙向两个护士道谢后，向楼梯的方向走去，背后传来了她们的讨论声：
“诶，这男的眼睛挺好看的，应该长得不错，为什么戴着口罩啊？”
“现在死人这么多，怕被病毒感染呗。”
“有道理。”
乔天熙无奈地笑了笑，她们猜错了，他戴口罩可不是因为这个。
……
一离开医院，乔天熙就立刻赶往他们部队负责的救援区域。可他没想到，身为孤儿的他，会在这里失去“亲人”。
乔队长在救援过程中，被巨石块压中头部，壮烈牺牲。
队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乔天熙，一遍又一遍对他说：“对不起，对不起…”
乔天熙从心里到脸上都是懵的。他无法理解怎么大清早还见过的人，说没了就没了。直到他看见其他队友抬着担架过来，他掀起担架上的白布，看到乔队长那血肉模糊的脸时，他才清醒了，格外清醒。
那一刻，他心中的天塌下来了。
那一刻，他哭了，从四岁起就没哭过的他，第一次放肆地哭了出来，深色口罩都湿透了。他喊着，他叫着，像是对天宣泄这十几年来老天爷对他的不公。
队友们被他的悲伤感染，一起哭了起来。
不仅是乔天熙，对于三队的其他队员，乔队长都是他们所敬重的前辈。他虽然是队长，却从来没有要求他们做这做那的。真的有什么要做的事情，他从来都是用商量的口气，对方同意就是同意，不同意他也不会强求。而且，他是个情商很高的人，队员的内心有什么浮动，他基本都能看出来，因此他不止是三队队长，还是三队的心理咨询师。因为他，三队的每个人都有着血浓于水般的感情。
但乔天熙对乔队长更多的是一种父子之情，乔队长是乔天熙的养父。
三队的队员向上级汇报了这一情况，上头的人都十分难过，在乔天熙与乔队长生活的B城中买下了块墓地。
悲伤过后，队员们联系了下火葬场，预订了明天早上将乔队长的遗体火化。
乔天熙静静地坐在废墟边，看着不远处的棺材愣神。这棺材是队员中午跑大老远买的，现在还能买到，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队友不敢上前安慰他，大家都害怕自己的话再次让他流泪。而且，他们知道，乔天熙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被苦难打倒的人。
乔天熙一夜未眠，他躺在临时搭建的帐篷中，把眼睛瞪得老大，静静看着上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就是想这么做。从小到大一有什么难过的事，他都是这么做的。
……
第二天，乔天熙拖着疲惫的身体跟着队友来到火葬场。这里到处都是人，毕竟是刚发生的地震，当地死去的人快比活着的人多了。
队员们一个个看着熊熊烈火焚烧着乔队长，心理都很不是滋味，除了乔天熙。乔天熙现在的内心十分平静，一夜未眠的疲惫让他没有力气去难过。这时，他好像明白了自己一难过就不睡觉的原因，因为只有这样，自己才可以不悲伤，可以不掉眼泪。
“天熙，乔队长就交给你了，你带他回家吧。”一个队员捧着骨灰盒来到乔天熙面前。
“嗯。等回去的时候，大家要一起来看他啊。”乔天熙接过骨灰盒，说。
“一定。”队员们异口同声地说。
……
离开火葬场后，大家回到救援区域，带着乔队长的一份期许更加努力地进行救援。虽然已经过了最佳救援的72小时，但大家还是没有丝毫松懈。
就这样过了几天，搜救任务基本结束，三队队员开始投入到灾后重建的任务中。
乔天熙的脑子里突然闪过方江华的脸，想起自己曾答应要去看他。没有实现约定，这孩子应该会生气吧。于是，乔天熙跟队友说了声，就前往医院了。
来到病房，乔天熙看到方江华依旧头偏向窗户，眼睛上依旧缠着纱布。他走到方江华的床边，再次把椅子挪到他面前，坐下。
“哥哥？”方江华似乎是听到什么动静，轻声问。
“嗯，是我。”乔天熙为了不让方江华听出自己的疲惫，稍微调高了音量。
“你迟到了！”方江华噘起嘴巴，有些气乎乎地说。
“是，对不起。”乔天熙向他道歉。
“哥哥，你怎么了？声音好奇怪。”方江华听出了乔天熙的异样，有些担心。
乔天熙咳嗽了两声，说：“没事，就这几天救援任务重，有些累了。”
“哦。”方江华沉默了一会，开始扭捏起来，“那个，哥哥，有件事想要让你帮忙。”
“什么事？”乔天熙看着方江华扭捏的模样，奇怪着。
“就是，我好几天没洗澡了，我想洗一下。”方江华憋了好久终于说出来了。
“那就洗呗。”乔天熙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可是我眼睛看不见…”方江华委屈巴巴地说。
“可以让护士姐姐帮你洗。”乔天熙以为方江华是不好意思跟护士说，让他找护士帮自己说。
“不行，我都12岁了，不能让女生帮我洗澡！”方江华红着脸低下了头，双手锤着被子，着急地说。
看到方江华这副模样，乔天熙笑了起来，自从乔队长去世后，这是他第一次笑，他觉得自己烦闷的内心清新了不少。他想要逗逗这孩子：“你12岁啦，我还以为你只有8、9岁呢！”
方江华抬起头，脸正对着乔天熙。乔天熙隔着纱布都可以感受到他凛冽的眼神。
“好吧，要不找医生帮你洗？可是医生很忙啊…”乔天熙想了想，说，“要不我帮你洗？”
方江华点点头。
“好，我去问问护士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你等会。”说罢，乔天熙起身，走出病房，正好看到一名护士从对面病房走出。
他上前一步，问：“你好，请问方江华洗澡，需要注意什么吗？”
护士看了他一眼，笑吟吟地回答他：“他只有眼部受伤，只要避免水进眼睛就可以了。”
“行。还有…”乔天熙回头一看，方江华的脸正对着自己，他轻轻把门一带，没有关上，只是虚掩着，避免发出声音让方江华听到。然后他走近护士，低声说：“他的眼睛能治好吗？”
护士继续笑吟吟地回答他：“很困难，他两只眼睛的晶状体都受损了，估计是要换眼睛，但现在很少人愿意捐献器官，就算有可以替换的眼睛，也不能保证可以移植成功，可能是没办法了。这种事情还是问医生吧，我也不敢打包票。”
“好的，谢谢。”乔天熙谢过护士后，推开门，笑着对方江华说：“江华，走了，去洗澡。哦，对了，你有换洗衣物吗？”
“有，在这里，昨天警察叔叔给我的。”方江华点点头，指了指床边桌子上的袋子。
“警察？他们有对你说什么吗？”乔天熙拿起袋子，看了一眼，都是些儿童服装，日用品之类的，然后他将袋子提在手上，另一只手扶着方江华。
“嗯，他们说要带我去福利院。”方江华一边用脚去摸索拖鞋，一边说，“可是我不想去，我想跟爸爸妈妈一起。”
乔天熙心里一震，看来方江华的父母不是死亡，就是失踪，其他亲戚也联系不上了。他看了看牵着自己手的方江华，觉得他与自己很像，都只剩下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顿时，他产生了一种想法：我要******，就像当年乔队长捡到自己一样。
他们来到浴室，乔天熙把帘子拉上，插着腰，看着身高只到自己肚子上方一点的方江华，说：“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我，我自己来吧。”方江华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低着头解自己衣服上的扣子。
“真是的，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乔天熙被方江华逗笑了，然后从袋子中拿出一条干毛巾，叠成长条形，等方江华脱到只剩下内裤，静静站在那里时，他说：“内裤不脱吗？”
“不，不了。”方江华捂着裆部，脸都红到耳朵了。
“想不到你还挺保守。”乔天熙笑了笑，把毛巾放在他手边，说，“喏，拿着，自己护着眼睛，千万别进水了，毛巾湿了跟我说一声。”
“嗯。”方江华接过毛巾，乖乖地将毛巾放到眼睛上，紧紧捂住。
乔天熙将花洒取下，打开开关，一边试水温一边问：“你想先洗头还是先洗身子？”
“头。”方江华回答。
“行，手扶着我，头往后仰，小心一点。”乔天熙觉得水温可以了，把手收回，扶着方江华。
方江华乖乖照做。乔天熙将方江华的头发打湿，然后拿起脚边的洗发水，在抹之前跟方江华说了句：“我要抹洗发水了，如果感觉有泡泡离眼睛很近要跟我说。”
“嗯。”方江华一动不动地回答他。
乔天熙把洗发水抹在方江华头上，小心翼翼地搓着。方江华的头发不长，洗起来不费劲，很快就洗好了。他将方江华的刘海撩到后面，准备开始洗身子。
乔天熙从袋子中取出沐浴球，抹上沐浴露。他刚把沐浴球接触到方江华的腰，方江华就一个机灵小跳躲开。乔天熙连忙扶住他，有些大声地说：“要不要反应这么大，摔倒了怎么办！”
“你怎么也不说一下，我最怕痒了，尤其是腰！”方江华双手扶着乔天熙的肩膀，用来护眼的毛巾掉到地上。
乔天熙在心中告诉自己别这么凶。他捡起毛巾，从袋子中拿出一条新的，再次叠成长条，放到方江华手边，说：“对不起，下次会说的，毛巾拿着。”
方江华接过毛巾，用它护着眼睛，没说话。
“那，我洗了？”乔天熙先问了下他。
方江华点点头。
终于身子也有惊无险地洗完了。
乔天熙看了眼方江华的内裤，完全湿透了。他从袋子里拿出一条干净的，递给方江华，说：“内裤湿了，换一条吧。”
方江华“嗯”了一声却没动。乔天熙无奈道：“行，我转身，我不看，行了吧。你小心点，我把手给你。”说罢，他把身子转过去，双手向后伸。
方江华扶着乔天熙，顺利换好了内裤。他拍了拍乔天熙的手，说了句：“好了，谢谢哥哥。”
“哟，这么客气。”乔天熙笑着转过身，从袋子里拿出新的衣服裤子，帮他穿上，再把湿毛巾，旧衣物什么的放到袋子里，打算带回去洗。
在带方江华回病房的路上，乔天熙鼓足勇气开口：“江华，你不愿意去福利院，那想不想跟我住在一起？”
“爸爸妈妈呢？”方江华把头抬起来，像看着乔天熙一样。
“额，他们可能一时间找不到你，等他们找到我们了，我就把你送回来，好吗？”乔天熙怕他难过，只好向他撒谎。
“好。”方江华笑着同意了。
乔天熙将方江华安顿好后离开了医院。阳光静静洒在他脸上，风中也没了血腥味。这一刻，乔天熙感到无比的神清气爽。
“好了，乔天熙，现在的你又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他小声地对自己说。
……
一个月后，三队完成了他们的任务，准备回到B城，方江华也可以顺利出院了。乔天熙办好方江华的领养手续和出院手续，拿好药和纱布后，带着方江华回到部队。队员们对乔天熙****一事特别好奇，将他们围起来问这问那的。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他们回到了B城。
（图片来自百度）
旭润天上掉下个小凤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