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离）替身

01
如他们所说，我是替身。
什么样的替身呢？听说替的是瑤光的一个王，
我只知道那人喜着红装，爱吹箫。
那群侍卫找到我的时候，对我说，陛下要召我入宫，做兰台令。
我终究只是一枚草芥，常年在山上伐木为生，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纵使心中再不愿意，也没有胆子违抗圣旨的。
他们给我换上红装，将我的头发束起来，两边留下长长的须。
他们说，陛下最爱这样的装扮。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这般貌美。想来，红色是最适合我的吧。
这是我第一次进宫，第一次坐上豪华的骄子，也是第一次面见他们口中的陛下。
那人坐在一个开满了奇异白色花朵的水榭边，一身玄衣，周身散发着帝王的威严。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这个地方叫向煦台，那些花叫羽琼花。
那人抬眼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了他眼底的孤独。
他的目光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闪烁了一下，然后很快的就回复暗沉。
是那种死死的，毫无生气的暗沉。
他饮口杯中的酒，对我说，从此，你便叫慕容离吧。
我说是。
然后他又说，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吧。
我答，草民领旨。
他甩了甩袖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听到身边的侍从议论纷纷。
有人说，我是千年修来的好福气，长的和瑤光王像的很，有幸得到陛下恩宠。
也有人说，是福是祸谁知道呢？替代品永远只能用来麻痹，却不能疗伤。
我开始害怕，这个表面英俊沉稳的帝王，会如何待一个替身呢？
02
我的害怕或许是多余的。
他待我很好，每日给我最好的膳食，每日赐给我最好的红衣，每日晚上都会来看我。
只是他从来不跟我说话。
我的萧技终于有所进步了。自认为可以很流畅地吹出那首瑤光王最爱吹的曲子了。
那晚月亮很圆，他命人摆了一小桌蔬果和糕点，还是坐在那水榭边。
我拿出萧，开始用心地吹奏。
我想，他会高兴的吧。
然而，当我转身看他时，却分明看到他眼底的失望和迷茫。
他走向我，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我方知道，他喝酒了。
他搂住我的腰，一阵铺天盖地的吻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感觉到他在褪我的衣物，我犹豫了一下，缓缓勾上他的脖子，去迎合他。
谁让我是个替身呢？我的一切现在都不是自己的了，我不敢，也不愿自断前程。
他抚上我的背。
在他将我抱到床上，我想我这一辈子，就是个悲剧吧，
然而，就在我闭上眼睛准备承受那一刻的时候，他猛的放开了我。
他慌忙地几乎是滚着下床的。
然后他坐在地上，悲痛溢满了他的脸。
“你不是他。” 他几乎是颤抖着说这些话的: “你永远都比不上他，永远比不上！”
我从来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我惊慌地跪下，付下身子对他说 : “草民该死，草民该死！”
他似乎更生气了，大叫着 : “滚开，给我滚开！阿离决不会像你这般卑微媚俗！”
侍从们听到声音，立刻将我带了下去。
小胖满脸同情的对我说 : “你没有罪，如此艰难的差事，交给你来做确实是委屈你了。”
我当然知道他所说的“差事”是什么。无非就是装的跟慕容离像些，再像些。
即便我早已学习并复制了那位瑤光王所有的爱好习惯，他的性格气质，我永远是学不来的。
我不知道陛下与那位瑤光王之间到底有多少故事，我也不敢问。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爱他，爱的痴狂。
03
自那日晚上，他已经半月没踏进向煦台了。没有了日日面见他的心惊胆战，我倒也过的逍遥自在。
后来，向煦台突然来了许多画师，听说是陛下让他们过来的。
陛下说，照着我的模样，必须画出超出我十倍的神韵。
终归是无人可以画出。
几十位画师皆受了重重的杖责。
此事传到民间，百姓议论纷纷。
每日里依旧会有画师过来画我，只是没有一个能让他满意。
04
那位公子是在那天晚上过来的。着一身黑衣，戴着黑色的面纱斗篷，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脸。
只是他周身散发着清冷的气息，给人一种举世独立的孤冷感。
他坐在我对面，优雅的铺开画纸，落笔如雪，游走龙蛇之间，顷刻一幅画就画成了。
我惊异地看着画上的人儿，虽与我有九分相似，眉眼间的妖艳冷清，让他看起来如一位落寞的仙子。
我知道，这位画师，他成功了。
我正欲唤侍从过来取画给陛下，他却伸手阻止了我。
他说，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我将他带进屋子，屏退了向煦台仅有的四个侍从。
他缓缓摘下纱帽，我惊呆了。
他跟我生了一张极其相似的脸。
只能说，比画上的人还美，可谓是谪仙之姿，倾国倾人城。
我艰难地开口 :“你就是那位瑤光王吧。”
他轻轻摇头 : “瑤光王早就不存在了。如今，天下只有一个王，便是执明。”
我犹豫了一下，说道 : “他很想你。”
他苦笑: “是吗？”
他缓缓走到纱帐边，红桌旁，抬手轻轻抚弄屋里的每一样物件，叹息着 “七年了。已经七年了。没想到这向煦台，还是这般模样。。。”
从他的眼神中，我可以看出来，他是眷念这里的。
他脱下黑色外袍，露出一袭鲜艳的红衣，美的像一朵妖艳的玫瑰。
“陪我喝一杯吧。”他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很自然地。
我觉得，我该把这个地方还给他了。他与这里的一切都是那般协调，他似乎生来就是向煦台的主人。
我坐下，与他干了一杯酒。
他说: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05
“那日，天权瑤光交战在即，我以假死换来两国和平。后来我暗中替他扫清了障碍，看到他登基为帝，我便放心地离开了京城，去过那寻常百姓该过的日子。”
他细细地给我讲了那段颠沛流离的日子，那时他身经多般波折，那等困苦是常人想不到的。
我开始从心底里佩服这位表面柔弱，内心却无比刚强的男子。
我问 : “他知道吗？”
“知道一些，却也不是全都知道吧。”
“他没有去找你吗？”
他答 : “天下之大，吾不愿见君，君安得寻吾？”
我劝他，还是早些与陛下解除误会，并相信他们可以终成眷侣。
毕竟，都是互相深爱的人啊。
他却无奈地笑笑 : “我此番前来，是与他见最后一面的。”
我心下一惊，等待他的解释。
“我虽是假死，但当日所服之药物是缓生丹，缓生丹可以让人在短期内失去生命迹象，但对心脉损伤极大。”
“所以？”
“已经七年了。我该做的都做了，不欠他什么了。”
“你要死了吗？”我极其悲哀地看着他，仿佛他的一切不幸都是我的。
“死了岂不是更好？这七年来，我活的并不快乐。若是转世，我必不再生于帝王之家。”
“那你为何不早些来呢？若是早些来，或许你与他可以过上快乐的几年。”
他摇摇头 :“你还是太单纯了。人心啊，是最难测的。既是受了伤，没有绝对的信任，是医不好的。他越是在乎，那道沟坎，越不是不能轻易跨过去。”
“我。。。还是不懂。”
“不懂的人，是最简单幸福的。我倒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懂。”
那人突然轻咳几声，用帕子接住嘴角鲜红的血，如那身红衣。
“今晚我说的话，希望你不要告诉他。”
“那你为何要告诉我？”
他轻叹口气 : “这世上，已经没有懂我的人了。你日日与他在一处，现在也知道了他的苦，我的无奈，只请求你日后好好待他。
他走了两步，抬头从窗子看天上的月亮，继续道 : “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这是我对你的请求。我慕容离从未求过任何人，现在求你，好好陪他走完剩下的路。”
“我会的。”
一阵悲哀涌上心头，我亦知我永远取代不了他，但还是答应了。
06
他带了画，去了执明，不，应该叫陛下的房间，脸却是蒙起来的。
我悄悄跟在他身后，看到门口的小厮将他拦在门外。
“我作了慕容先生的画，让我进去吧。”
小厮一脸不耐烦 : “这半月画师多了去了，没有谁的画能入陛下的眼。陛下说了，今天是＇那位ˇ的生辰，就免除杖责，我劝你快些走吧。”
我急忙跑出来，对小厮说 : “这位画师画的极好，定能入陛下的眼。还请你通报一声。”
“是，慕容大人。”
那小厮当着他的面唤我慕容，我全身瞬间不自在起来。
小厮一会儿就出来了，说 : “陛下只见画，不见人。”
他神色顿了顿，将画交给了小厮。
然后，里面就再也没传出任何动静了。
这季节也是恼人的很，不知什么时候，竟纷纷扬扬下起雪来。
他远远地站在陛下的门前，任由那飞雪遮染白他的乌发，他的黑袍，以及他的倔强。
“你还是进我屋里等吧。若是陛下想见你，会有人通报的。”
他的脸苍白的如一张纸，看起来几乎摇摇欲坠 : “无妨。执明定是觉得心烦，没有看那幅画，待他看了，一定会见我的。”
“你这又是何苦呢？为何不直接告诉他，你是真正的慕容离？你以画师的身份，怎么可能轻易见到他呢？”
他嘴角勉强牵出一个笑容 : “他以为我一直活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我莫名心疼起他来。
即便是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不愿意自私一下，他一直是为他活着吗？
我也就站在那雪地中陪他等。
就这样站了一夜。
当太阳一点点冒出天边的时候，慕容离似乎是支持不住了。他拍拍我的肩膀，用极其微弱的语气对我说 : “就当我没来过吧。我。。。不能死在他面前。”
他缓缓的，一小步一小步地走，消失在白茫茫的雪中。
我站在雪地里，觉得自己已经动不了了。
我想到一句话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半晌，门被推开，陛下慌乱的从屋里跑出来，鞋都没穿。
他晃着我的肩膀，颤抖着声音问我 : “那幅画，是他画的是不是？啊？你告诉我！他是不是来过？”
我说，是。他才离开一会儿，你若是运气好，或许可以找到他吧。
他猛的推开我，狂也似的奔了过去。
在雪地里跑，是最易打滑的。他摔倒了又爬起来，我从来没看过他这么焦急。
慕容离啊慕容离，你看啊，他看到那幅画便猜出是你，你没想到吧。你以为，执明真的如你所想，仅仅把这幅画的主人看做画师吗？
你以为他不了解你，却也是最了解你的罢。
侍从们拿着鞋想要跟上去扶他，我拦住了。
就让他跑吧。或许，或许能追到他，或许在雪地里，可以追到他的尸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