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解梦人

  黑暗的地下废墟里，来历不明的神秘少女站在顾芒面前，手中的双刀发着微光，令顾芒不由得警惕起来。
 
  “那是什么武器？”顾芒看着那两把匕首，问出了这个似乎不合时宜的问题。
 
  “这是纳米粒子震动切割刀。”少女冷冷地说着，双手一松，两把匕首落在地上，转眼陷入地下消失了。
 
  “这些机器人是怎么回事？”顾芒又看了看那些机器人，每一个都已经被少女的匕首破坏，于是问出了另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它们是矫正程序。”
 
  “矫正……程序……矫正什么？”
 
  “矫正系统的错误进程，比如——你。”少女抬起纤细的手指，指向顾芒的鼻子。
 
  “那么，你是谁，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过去？”顾芒终于问出了这个合时宜的问题。
 
  “我是你的解梦人。”
 
  “我不明白，什么解梦人，解什么梦？”
 
  “你看看你的手。”
 
  顾芒心中一惊，抬起双手，发现右手竟然完好无损，刚才右手被激光枪蒸发掉的景象似乎只是幻觉，那剧烈的疼痛也好似过眼云烟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这是……”顾芒惊呆了，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
 
  “有什么事路上说吧，我们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它们很快还会来。”少女一边说，一边扶起了顾芒。
 
  “离开？我们去哪儿？”顾芒茫然地问。
 
  话音方落，一架奇怪的飞行器降落在地底废墟的上空，飞行器的舱门打开，探出一条阶梯，一直伸进地下陷坑中。
 
  “去现实。”
 
  少女头也不回地走上阶梯，进入了飞行器，顾芒仍犹豫不决地打量着这艘形状奇特的飞行器。
 
  这艘飞行器足有将近20米长，10米高，形状很像三个世纪以前的潜艇，它的底部像刀片一样锋利尖锐，最薄的地方只有几厘米，顶部却浑圆宽厚，宽达8米，整体看起来又像是一把刀，底部的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光环，似乎是力场悬浮装置。
 
  正当顾芒犹豫不决的时候，一阵枪声从远处传来，顾芒还没反应过来，密集的激光射线已经朝他射来，大多数的激光都落空了，只是烧融了周围的废墟，但其中三发击中了顾芒。
 
  死亡的恐惧和身体的疼痛让顾芒再也没有时间犹豫，右手捂着受伤的腹部，拼命地冲上了飞行器的阶梯，他双脚刚一踏上阶梯，阶梯就迅速地往回收，转眼就把顾芒带进了舱内，舱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抓紧了。”少女冷冷地说了一声，随即开始手动驾驶。
 
  顾芒感到鲜血不断地流出体外，精力在一点点流失，但还是快速找到一张座椅坐了下去，颤抖的右手在忙乱中给自己扣上了安全带。
 
  此时，外面的机器人追兵驾驶的飞行器正以马赫速度逼近，先头的机器人仍不断地用激光枪攻击着少女驾驶的飞行器，但飞行器上产生的能量护盾抵挡住了攻击。
 
  在少女开始驾驶之后，飞行器下方的两个光环闪烁了几下便熄灭了，飞行器失去了悬浮动力，开始往下坠落，眼看着就要坠毁，却见飞行器如刀片般锋利的底部在接触地面的一刹那，如切豆腐般切开了地面，然后速度毫无衰减地沉入了地下。
 
  机器人追兵们来到飞行器在地面上留下的一道20米长的峡谷前，它们的飞行器没法钻进去追击，于是机器人们纷纷离开飞行器，跳进了深坑中，才过了不到三秒，只听一声巨响，几十个炸成废铜烂铁的机器人被一阵强烈的冲击波带出了深坑，想必是地下那艘飞行器发起的反击。
 
  驾驶舱里，顾芒既没有感觉到惯性，也没感觉到震动，甚至连外界的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不由疑惑地解开了安全带，捂着还在留学的肚子站了起来，看到头顶的全景显示屏上，显示飞行器正在不断地坠落，四周的地层物质正不断地向上掠过，远远地能看到一点亮光，那是地面上的城市。
 
  这感觉令顾芒有些眩晕，他连忙低头，却发现自己正用双手捂着肚子，而肚子上完好无损，连一丝血迹都没有。
 
  顾芒抬起奇迹般长出来的左臂，又看看完好无损的腹部，惊骇之余更多的是怀疑。
 
  “这艘船是封闭空间对吗。”顾芒对驾驶位上的少女说。
 
  “没错。”少女头也不回地说，双手还在驾驶飞行器。
 
  “那你叫我抓紧，是在开玩笑么。”
 
  “我的意思是抓紧时间，这还是你们这个国家特有的说法呢。”
 
  “刚才这些自愈现象，是怎么一回事？”顾芒问到。
 
  “简单来说，你正在做梦，而且在这个梦已经过了30年。”少女说。
 
  顾芒愣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你是想说我现在还在冬眠状态下，只不过装置出了故障导致我在冬眠中做梦，实际上现在还是在二十一世纪？”
 
  “你猜得没错，就是这样。”
 
  少女转过身来，看着顾芒不屑的笑容，冷冰冰地说：“虽然我很想这么告诉你，但很不幸的是，与事实相比，你的这种设想要美好得多。”
 
  顾芒收敛起笑意，语气里仍然是不信任：“那么，你说的事实是什么样的呢。”
 
  “在冬眠了290年后，你确实已经解冻了，但是从你解冻开始，你的大脑就被连接上了这个虚拟现实，我们叫它【梦宇宙】。”
 
  “梦宇宙？”
 
  “不错。”
 
  少女说着用手指指向了天花板上的全景显示屏，顾芒抬头望去，只见画面显示出宇宙星辰，紧接着画面拉远，那是一个人的瞳孔中反射的宇宙，接着画面继续拉远，那个瞳孔的主人正是顾芒自己，画面拉远的速度开始变快，城市的俯瞰全景，地球的全景，太阳系，银河系，全宇宙……
 
  最后，画面停了下来，密密麻麻的星云已经小得像无数个闪光的小像素，它们构成了一个人脑的形状，一条条流动的光线在每一个小光点之间流动，似乎是表示电子脉冲，而那些光点像是在表示神经元。
 
  “你的意思是，这整个宇宙，每一个人，包括我妻子，我女儿，一切都是我在做梦？”顾芒笑着说。
 
  少女接着说：“梦宇宙实际上是一个庞大的虚拟现实系统，如果把它比作一款游戏，那么它并非是单机游戏，而是多人联机的网络游戏，而这个游戏的玩家，就是现存的全体地球人类。”
 
  “你的逻辑有很多漏洞，”顾芒摇了摇头，“如果这是虚拟现实，为什么雪梨会为我生下女儿，而女儿过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长大，哪怕是在现实中机器为我们做了无性授精，女儿生下来也不可能马上连接进虚拟现实吧。”
 
  “很简单，你的妻子的确是一个真人，而你们的女儿只是程序造就的人工智能，这个世界的一切技术奇迹都是骗局，永动机是骗局，超光速是骗局，凭空造物是骗局，包括长生不老也是骗局。”
 
  头顶的显示屏有了变化，顾芒看到，屏幕上的那个大脑继续缩小，出现了其他大脑，两个，四个，十六个，几百个，几千个，上万个，上百万个，这些大脑之间也有一条条错综复杂的线路连接着，上百万个大脑形成了和宇宙一样的图景。
 
  “那好吧，就算米米是个机器人，但你怎么解释雪梨，她为什么会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完美，你说她是个真人，可这么看来她比米米更像是一个程序呢。”顾芒笑着说。
 
  “眼睛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吗？”少女冷笑着，“何况，你不是真的用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的一切画面，声音，味道，感觉，都是直接传输进你的大脑，你妻子是一个真真实实的人类，她的大脑也连接在这个梦世界，但你看到的她并非她在现实中的形象，而是程序从你大脑中提取的，最符合你梦中情人的形象，而她眼中看到的你，也是程序从她大脑中提取出的，最符合她梦中情人的形象，她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她，你也不知道她怎么看你，也许在现实中，她完全不是你想象的样子。”
 
  “这么说，这是一个人人都活在梦里的虚拟时代？但为什么还要把所有人的大脑连接，直接给每人开一个副本不是更省事吗，每个人都成为自己梦境的主宰，这不是比现在还要更像乌托邦吗。”顾芒说。
 
  “他们并不是想造出一个乌托邦，他们要造出的是一个囚笼，因此这个世界要有欺骗性，使它显得更真实，让梦中人永远察觉不到自己在做梦。”少女冷冷地说。
 
  “他们？他们是谁，闲着没事搞出一个梦宇宙来？”
 
  少女站起身来，走到一个吧台前，拿起了一个杯子，同时说道：“其实，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在战争发生前，你们叫我们菌人，战争发生后，你们叫我们病毒，而现在，你们中知道我们存在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倒了一杯咖啡，拿给了顾芒，顾芒接过咖啡，少女又回到座位上，继续说：“战争结束后，我们没有对幸存的人类赶尽杀绝，而是建立了一个大型基地，把你们放进营养液里，然后把你们的大脑连接进一个大型虚拟现实系统，让你们意识不到文明的灭亡，还能够活在幸福的幻觉中继续繁衍生息，这一切，一小部分原因是人道主义群体的努力，另一半是出于某些目的性，为我们的利益而着想。”
 
  “缸中之脑，我冬眠前就听过的一个说法。”顾芒打了个岔，又喝了一口咖啡，咖啡味道香浓，让他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少女没有理会顾芒，继续说道：“但是你们这一批人的情况不同，你们回到地球的时候，和平时代已经持续了两个世纪，战后人道主义在我们之中萌芽，经过两个世纪的茁壮成长，现在对于平等共处的呼声越来越高，而你们恰好在这个时机出现了。”
 
  “我们这一批人？”顾芒的神情严肃了起来，又喝了一口咖啡，这一次他感觉咖啡的味道似乎变得更淡了。
 
  “罪犯编号205703012150，你还记得自己冬眠前是什么身份吧。”少女冷冷地说。
 
  “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起，我只知道我从冬眠中醒来的时候，那些人对我说，我们的飞船迷失在宇宙中，一直漂流了290年，当他们找到我们的飞船时，我是飞船上唯一的幸存的冬眠者，这个时代已经没有法律和政府，过去不论犯了多深的罪孽，在现在也都会被宽恕，这个社会将包容每一个罪人，用爱和美去洗刷他们内心的黑暗，说实话，当时我可是吃惊得很呢，毕竟我犯下那样的罪，在我们当时是绝对不可能被宽恕的……”顾芒苦笑着说。
 
  “你的罪名是性侵，而且受害者是你的……”少女冷冷地说。
 
  “住口！”顾芒粗暴地打断了少女的话，脸上腾起一股血气。
 
  一阵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
 
  最先打破沉默的还是那个少女，她似乎毫不在意顾芒的愤怒，语气仍然冰冷：“他们告诉你，你是唯一的幸存者，但事实上，这艘飞船上还有七名罪犯和一名科学家幸存下来，这七名罪犯都和你一样，隐瞒了过去，活在这个梦宇宙中，而那位科学家，他可能是目前唯一没有活在虚幻中的人类，他和我们在一起。”
 
  “那个科学家叫什么名字。”顾芒脸上的怒气逐渐消退了，闷闷不乐地问。
 
  “他叫韩尹。”
 
  “韩博士？他还活着？”顾芒第一次表现出了惊讶。
 
  “可以这么说，只有他，真正活着。”少女的眼睛里闪烁出一丝光芒。
 
  “那……他现在在哪儿？”
 
  “他在现实世界，我现在正是要带你去见他。”少女说。
 
  时隔30年，真实时间290年，顾芒再次听到当年那个年轻的天才学者的名字，不由得浑身一颤，冷静下来以后，他不由得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好笑。
 
  一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陌生少女，几句高谈阔论的空话，一些逼真的幻觉，或许是精心策划的一场骗局，或者是自己正在做的一场难以醒来的噩梦，竟然让他差一点点就对现实世界产生了怀疑。
 
  “说了这么多，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顾芒笑了起来，指着少女说，“毕竟，我又怎么知道，你，是真人，还是我梦到的。”
 
  “这个嘛，马上你就会知道了，”少女冷漠地转过了身去，开始继续操作飞行器，“我们正朝虚拟时空的结点跌落，与此同时，我的同志们正在外面进攻系统，而那些追击我们的机器人，正是我们的敌对派在系统里植入的矫正程序，他们正试图在你醒来前把你的大脑彻底扼杀。”
 
  “那我该怎么相信你呢。”顾芒笑着说。
 
  “你可以把那杯咖啡喝完。”少女头也不回地说。
 
  顾芒低头看了看那杯咖啡，犹豫了片刻，又喝了一口，这一次，他完全没有尝出任何味道。
 
  顾芒缓缓抬起头，看到头顶的显示屏上又开始播放外部的景象，一群机器人驾驶的地下战斗机器正朝着他不断发射各种武器，那些画面没有色彩，全是黑白的。
 
  顾芒低下头，看着少女的背影，这才发现，此时此刻，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变成了一个黑白的世界。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顾芒说。
 
  可是顾芒没有听到自己说出的这句话，也没有听到放下杯子时杯子和桌面的碰撞声，此时的世界仿佛彻底安静了下来，就只剩下了自己朦胧的呼吸和心跳声。
 
  少女站了起来，来到顾芒的面前，顾芒看见她小巧的嘴唇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顾芒还是“听”懂了她在说什么。
 
  “这是我的同志们正在切断你和梦宇宙的连接，你正在逐渐醒来。”
 
  少女的样子逐渐扭曲起来，四周的景物也渐渐从立体的三维景象变成了平面的二维画面，顾芒环顾着四周，却没有了空间透视感，紧接着画面变成了无数清晰的线条，仿佛世界从一张素描画变成了没有明暗关系的线稿，那些清晰的线渐渐变得凌乱，顾芒感到整个世界化作了一个漩涡，自己是这漩涡的一部分，随着这乱线形成的漩涡不断地旋转下沉。
 
  “等……等等！”
 
  顾芒在心中呐喊着，可是声音没有发出来，整个世界浓缩为一个小黑点，最终一切陷入了茫茫的空白。
 
  “啊！！！”
 
  顾芒大叫一声，感到自己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坚硬冰冷的地板上，眼前一片白茫茫的迷雾渐渐散去，依稀可以看见瓷砖地板和自己插满输液管的手腕，自己显然正趴在地上。
 
  隐约中，顾芒感觉到有一双手抓住他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麻木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顾芒感到自己坐在了软绵绵的病床上，周围是一片空白。
 
  “你醒了。”
 
  一个富有磁性的男音回荡在这个广阔的空间中。
 
  顾芒发现，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整个房间只有一种颜色——白。
 
  天花板上是一片荧白光灯光，地上铺满了白色的瓷砖，整个房间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
 
  顾芒环顾四周，发现在这一片空白中间，有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人，就站在自己床前。
 
  那人穿的是一件科研人员特有的白大褂，整体款式仍是三个世纪前的风格，留着一头杂乱无章的黑色长发，满脸胡子拉碴，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但五官却很端正漂亮。
 
  “欢迎回到现实。”那白衣男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
 
  顾芒眯起眼打量了一会儿那人，忽然惊讶地道：“韩博士！是你？！”
 
  “小顾同学，好久不见。”韩尹展开双臂，做了一个欢迎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