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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是怎样炼没的?

2023-03-10杂谈微小说随笔 来源:百合文库
1.
我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自己会出现在这儿,这实在是一件太过匪夷所思的事情。看看那一扇寒酸的门,人来人往、拥堵不堪,男男女女都挤在一处,像一坨坨肉质花般,单单旁观就觉得烦躁。
他们庸庸碌碌地走进门去,而我站在外头向里望着,门内是一座逐渐斜斜升高的阶梯教室,人群如蚁穴中的工蚁般各自落座,一边擦汗一边掏出纸笔来。屋子的最前端是一张狭窄的白色办公桌,带着眼镜的肥腻男老师正在桌后擦黑板,他脑袋顶上的投影仪发出滴滴的锐音,目测是在开机。
我惊了。
这也能叫上课的地方?
或许猪食槽也就不过如此了吧。
破旧,炎热,俗气逼人。更何况还有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企图用他们那鄙陋的屁股与我平起平坐,我坚信这是一种侮辱,甚至于会成为我以后回忆录中一个永远无法抹除的污点。讲台上的那一位更不必提,痴长几十岁,徒有教师资格证的中年男子,看不出丝毫学识的内涵,他何德何能做我的师长?他能教给我什么?PPT?
我抬头看看那张用红印刻着401的门牌,不禁发出一声嗤笑,反身向走廊行去。
忽有然人在我的肩头拍了一下,我回头,眼前的是我的室友小A。他其实是有名字的,但我懒得去记,我给每个室友都编了号,既然日常生活里叫“喂”就能满足对话需求,我不认为记住室友的名字有什么价值,那只会徒劳地消耗我珍贵的脑细胞。
“你干嘛去?还一分钟上课了,不赶快找个座?”
小A诧异地说。
我微微一停,对这可怜虫展现出最大的礼貌:“你进去吧,这节我不上了。”
“不上了?那你还来?”
他一怔,而后露出一种欠揍的笑容,凑近,与我勾肩搭背地道:“牛逼啊,刚开学就翘课。”
我看着他火急火燎地冲进教室,不禁紧皱眉头。
为什么这个社会有这么多自来熟的秽类?
他势必是妄想用熟稔的态度勾搭我,以达成他顺杆向上爬的目的,殊不知我早已识破了他。
而且,我厌恶这种圆滑。
这时墙角的广播响了,《致爱丽丝》释放的的噪音海潮般蔓延向四面八方,我不知是谁挑选了这么烂俗的桥段作为上课铃声,反正此人的品味似乎仍腐朽在二十年前。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些庸人的丑态,戴上耳机,在大提琴悠扬的独奏曲中离开教学楼。
我发誓,再也不会回到这个不足以容纳我才华的地方。
2.
我不是不喜欢这门课。
我是无法容忍所有的课。
说到底,我不幸来到这所大学本身就是件令人难以置信的意外。其实以我的才学而言,不谈清华北大,一般的985可说轻松驾驭。天文地理都有涉猎,浪漫逻辑均可并存,甚至于家国大事,于南海问题,我都有一腔热忱可以抒发。
我的舞台本该是星辰大海,笔下研究的本该是朗朗乾坤。
可是我只不擅长一件事——考试。
真可谓不幸之甚。
依我所见,我国的应试制度存在着无比严重的问题,制定它的人恐怕是个碌碌的庸才,甚至这个缺陷将使未来几十年的人才市场危在旦夕。
为什么?
我只想举几个简单的例子。
学微分,学几何,有什么用?你生活中用的到它们么?你买菜用导数了吗?你上楼梯需得先求锐角吗?至于生物化学语文一类,那就更可笑了。我无法理解去观察一只草履虫的结构或是把一块煤抛进酸里究竟对改善未来有什么贡献,那些我一辈子也不能肉眼可见的东西不存在一丝一毫的研究价值。即便不懂化学我也明白酸不能喝,所有无法对我的生理造成任何影响的生物无所谓存不存在,不是么?
所谓高考,考的就是这些没有用处的东西。
作为一个有骨气的人,我自是嗤之以鼻。在高中时代,我每天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对那些闷头苦读的学生投去怜悯的目光。
这些都是应试教育的受害者呀!看看他们瓶底厚的眼镜,这种书呆子怎么能堪大用?我清楚得很,他们除了考试什么都不会,那些虚高的成绩背后,隐藏的是这一代年轻人能力匮乏的事实。
由于我出淤泥而不染的态度,最终,在他们一个个走入所谓名校成为学习机器的时候,我来到了这所不需要太多分数的偏院。
早已听闻大学是个人能力发挥的舞台,说实话,在进入校门以前,我居然还曾对它有所期待。但真正站在教室门口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大错特错了。
这里依旧充斥着许许多多无能而愚蠢的同类,与无奈才沦落至此的我不同,他们水平与这座大学旗鼓相当。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在他们和我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沟渠。
我站在行政楼顶向远处眺望,那是整座学校的巅峰,每一个角落都尽收眼底。残阳如血,染红了校园内所有的道路,我站在那片血色当中,对尘世污浊的一切发出了辛辣的嘲讽。
我的才能终于还是被不合理的高考制度埋没了。
但我终究不是这个层次的人,我决定离群索居,不去和那些盲目的同级生打成一片。我要创业,我要去做大事,我的未来必须轰轰烈烈。
3.
我决定去做生意。
在这个世界上,资本家就像吸血虫一样啜饮着其他人的价值,有时候他们甚至不用生产任何东西,单单把资金种下,就能像结果子一样生长出更多的钱来。我对于这种社会地位很满意,我认为,一个成功人士,本就该在股票与金堆顶端呼风唤雨。
我虽未系统地学习过相关的知识,但我却着实对生意经有着深入浅出的了解。这并非是来源于书本,而是源自我旷日持久的思考。
我试着读过那些书,作者浅薄的逻辑简直令人发指。如果我有他那么多的资本,华尔街势必将为我留下一片江山。
那天夜里,我在寝室的台灯下,奋笔疾书地写了一整页信纸。
我用缜密的思维详细地规划了我金融帝国崛起的每一步,如何白手起家赚到第一桶金,又如何打入市场融资上市,如何吸纳房地产商推行股份,又如何穿越金融风暴独树一帜。
最终,我的笔在五百强的尽头停下,按我的计划,这些将在四十岁实现,那正是鄙人春秋鼎盛的时代,我将站在世界之巅俯瞰睥睨福布斯榜单及其下的所有凡人。
我看见漫长的黄金时代在我的面前铺开,我势必会超越一切同辈和前辈,乃至于乔布斯和比尔盖茨。
“你笑啥呢?”
忽然一声不合时宜的呼叫打断了我的思绪,是C,一个头脑简单的瘦猴。他站在我的桌旁诧异地看着我那篇宏伟的计划,接着说道:“今天老师点名了。老师让我告诉你,你下堂课再不去,平时分就没了。”
我伸手有意无意地将信纸挡住,冷淡地回答他:“知道了。”说实话,他突如其来的插话使我有了些微的怒气。
他却没有立刻滚蛋,而是笑着说:“你写的啥玩意儿?小说?我咋看见又是房地产又是营销泡沫的呢?咋,翘课转行搞创作了?”
我站起身,用微带寒意的眼神扫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你管不着。”而后,我带着我的宏图霸业扬长而去。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像他这么浅薄的屁民,怎么可能理解我这篇计划的伟大之处?
正是由于他的无知,我才能把计划堂而皇之地摆在我的桌面上,因为他看不懂。我知道,在明眼人的目中,这页信纸便是通往商界大佬的诺亚方舟,不知多少人觊觎。
我来到了阳台,呼吸着夜间的冷风,踌躇满志。
4.
没想到我的计划刚开始便受挫了。
其根本原因,是启动资金的缺乏。我的家庭是普普通通的工人家庭,每个月的生活费与其他学生无异,仅仅满足吃穿便已无余财,根本没有满足我起始费用的余地。
然而我计划融资的每一步,起码都是以万余数字为起点。我不禁想起在手机上看见某富商的儿子每天指东打西的场面,不禁忿忿不平。听闻他如此嚣张的原因是他用他爸给的五亿赚来了四十亿,八倍的翻转,听起来似乎很多,可我清楚,他只不过仗着有个好爹,给了他足够的起始资金,如果我有五亿,保守估计,至少也能翻上二十番。
所以我用什么来开头呢?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学校内的学子之家,听名字就能猜个大概,它是一个专门为需要钱的学生提供兼职机会的公益性组织。
听起来不错,但我立刻否决了这个念头。
因为它能带来的收益太少了。
擦黑板,发传单,甚至是在空荡荡的主楼里巡逻,这些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换来的居然只是每小时十到二十元的报酬。
我觉得这种蠢事只有傻瓜才会去做,这简直是对劳动力的严重剥削!十块二十块的零碎对于我的目标而言堪称杯水车薪,这类不需要脑子的工作无法配得上我的能力,我需要的是能让银行账户快速增长的方法。
第二个出现在我的笔记本簿子上的方案,是替课。
这是一门在学生中隐秘兴起的行业,其内容正如字面,是替不愿或有事无法上课的学生应付点名,只需要在教室中坐上一个半小时即可,其报酬约为每节课三十元。
听起来不错,但我立刻否决了这个念头。
因为这项生意太肮脏,又太不光明正大了。
从理论上讲,这是违反学校纪律的行为。虽然作为特立独行的先驱,我对于学校迂腐陈旧的规章制度并不感冒,但同样作为未来的佼佼者,我不能容忍自己的档案上留下任何污点。
更何况,我发了誓,再也不回到那个不足以容忍我才华的教学楼去了。
而第三个计划,则是在寝室卖些货品。
对于生意人而言,闻风而动,低买高卖本该是基本功。这或许是目前为止对我最具有吸引力的方案了,身为商界的资深研究人,我对一切现金流的运转有着卓越的掌控能力,贩卖这类最基础的技能当然不在话下。
听起来不错,我立刻敲定了主意。
但新的问题又摆在我的面前,那就是货源。
在我的研究文档中,充斥的是泡沫经济,通货膨胀一类足以影响世界经济走向的巨大危机,而类似“货从哪里进”之类可以忽略不计的问题,则全然不在研究范围当中。
杀鸡焉用宰牛刀,正是这个道理,不同的是我这枚可将全球牧业一扫而光的核子飞弹——并不能准确地定位到那只鸡,它太渺小了,这也是我国制度埋没人才的另一项佐证,像此等弱智的事情,本不该由我这种高精尖的人士操心。
不过,它在我的锋芒面前必会迎刃而解。
5.
没有想到,最终我的计划还是惨遭滑铁卢,这让我感到痛心疾首。
我本以为查清货源会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然后我就能以个人出类拔萃的口才将周遭地区大部分产业链收归麾下,形成垄断,切断其余商家的供应渠道,开设分店,向下一阶段进展……
然而这些设想全部成为了镜花水月。
这次失败全部都要归咎于我——我对自身所处社会环境的阶层估计得太高了。
这些腌臜人对我造成的累赘效果出乎意料的拔群,即便我事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仍旧是无力回天。
起初,我仔细地查阅了贴吧,知乎,微博,以及百度百科,却并没有发觉什么有用的资讯。我知道,这是人的劣根性在作祟,那些有了货源的商家都是些自私的鼠辈,定然是他们暗中在网络上屏蔽了相关讯息,企图用无聊的广告来蒙蔽我。
现在的国人为何总是这么自私自利?
我把这句话发在QQ空间里,却只得到了寥寥一两个赞,我不禁叹一口气,在一个如此物欲横流的世界,能看的像我一样通透的人实在不多了。
没有了网络的支持,我一筹莫展。
这绝非能力的不足,而是客观因素的限制。
直到某一天,A回到寝室时兴奋地说:“卧槽,你们知道不,咱食堂后头那个小仓买,饮料都比别的地方便宜五毛钱!咱楼下可乐卖三块,那儿就卖两块五,以前买那么多瓶都亏了!”
看着他们如获至宝地大呼小叫,我不屑一顾,被这种蝇头小利便绊住脚跟的人,怎么可能有出息?
听说A真的参加了那什么学子之家,我暗暗冷笑,这很适合他。那纯用时间换来的十元二十元,刚好能弥补他买可乐的亏空。
C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走过来对我说:“你不是要做生意吗,那家仓买的老大爷人挺好的,学校自营的店也不怕你抢生意。不然你问问他那的货哪进的吧?”
我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转身戴上了耳机。
开什么玩笑?
居然要我放低姿态去求那个话都说不利索的老头儿?
我是什么身份?
一代骄子!暂时被淹没在草鸡窝里的凤凰!
总有一天,我会飞出篱笆翱翔九天。
现在你竟让我低声下气地祈求竞争对手叫他告诉我进货的渠道?
我感受到自己脖颈内的傲骨铮铮挺立,在金钱与尊严面前,我将毫不犹豫地选择尊严,不卑不亢,宁折不弯,不向money的重压低头,即便计划夭折也无所谓!
看着C挠着头离去,我心中顿生一股优越感。
他永远也不可能理解我的选择,可能这就是我们思想上的差距吧。
6.
许久之后的一个夜晚,我打开微博,写下如李杜再世那样华美却忧郁的诗句。
“世界开始针对我,我只能选择玩世不恭,得过且过。饱尝了社会的黑暗以后,我已经对这个腐朽的浊世感到绝望。虽未看过心理医生,但我明白,我已经患上深度抑郁症了。”
在我身边,A在为下一季的报表埋头苦算,他上个学期成为了学子之家的主任。而C则在对面翻高数书,说是准备考研。
我转过头,嗤之以鼻。
他们的行为,不过是在粘稠的体制中徒劳挣扎而已,如我一般的高素质人群都不能有所作为,他们又能成什么气候?
此时,我的手机亮了。
导员发来一条短信:
你明天来行政楼一趟,你挂科太多,如果清考效果不好,很可能影响毕业。唉,这是关乎你前途的大事,你怎么就不能努力一下呢?
我勃然大怒,一把抓起C的单词书,狠狠地掷在地上。风掀开扉页,露出A字母开头下明晃晃的abandon。
我这么努力,难道你是瞎子吗?
7.
我带着满身倨傲而来,不必怀疑,我比你们都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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