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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

2023-03-12小说悬疑惊悚 来源:百合文库

雨一直未停。
雨点肆意倾泻,阳台上已有一层厚厚的积水,边缘的铁栏杆被风雨击打得松动,时不时发出“哐”的声响,仿佛正在瑟瑟发抖。
“这一期的稿子我已经完成了,我再检查一遍就发给您。”他一手握着电话听筒,一手操控鼠标查看电脑中的文稿,“冒昧地问一下,我之前邀请您到我家做客,您答应了吗?我想好好地感谢您。”
窗户上的雨声连续不断,又沉又响,像一颗颗小铁珠撞击,不仅听不大清楚对方的声音,就连他自己的思绪也被打乱。他闭起双眼猛摇头,大脑在旋转中思考,突兀地邀请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会不会让对方为难呢。
侧面的木柜中斜立着一排方形的薄本,绒面上是各种字体的“获奖证书”。它们安稳的待在柜中,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努力,这份感谢是理所应当的。
但真的只是为了感谢吗?目光瞟过屏幕,大脑却想象着对方的形象,考虑着见面时要说的话。独自一人的他无人询问,自己也不能说清,自己怎么会因为在网络上的交流便对一个人产生了感情。
他敲击键盘将文稿发送,嘴角微微上扬,不握电话的手轻轻敲击桌面:“好的,我会好好招待您来表达我的谢意。”他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投向对面的阳台,间隔的玻璃移门被雨幕覆盖,银色的雨丝将外面的阳台变得朦胧,栏杆只有灰色的轮廓,红色的地面上模糊现出一团黑色。他以为是自己的视力又下降,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黑色没有消失。
他半张嘴,向前倾身,睁大双眼紧盯那本不存在的色彩。黑色被雨水浸得发亮,缓缓向上翻,水草般软塌塌地散开在地上,线条慢慢上升,构成熟悉却模糊的轮廓——
那绝对是一个人。
他理智上这样确定,但感情上胆战心惊,不住向自己脑中塞进“看错了”这一念头,甚至忘记里向同自己打电话的人说再见。看过的惊悚电影和谋杀新闻涌入脑中,向他脑中的礼仪要了一半地盘。
他突然截住了呼吸,扶着椅子的扶手,微微起身,想将那人的脸看得更加清楚。
但映入他眼帘的则是一道寒光。
“砰”
他猛地把话筒按回,再扯到耳边,手忙脚乱地按键:“您好,我在日落大道的一号别墅……”
寒光来自于一把前臂般长短,尖端收束的刀,雨水从锋利的刀刃上滑过,落在那只握刀的皮包骨头的手。刀尖猛地跳起,如同挣扎的鱼,扎进地砖的缝隙,纹丝不动,房间中的灯光穿透雨幕在刀身上来回。发亮的刀身上有一抹浓厚的红色,在雨的冲刷下分成数条细流,渗入地砖缝隙,像分支的河流。这会是谁的血呢?他控制不住自己大脑想到。
“有人正从我的阳台……爬上来,他手中握着刀……”
那人的长发缠住栏杆,如同章鱼的触手。
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恐怕见到的人也会被恐惧感染。

“噢,总算来了!”
威廉飞快地打开门后情不自禁惊呼。
来者黑色的帽檐下是一张冰冷的面庞,目光锐利又带着不屑。虽然他手中握着伞,但是雨水仍从四面八方袭击,也或许他是马不停蹄地奔来,西装上浸透大片雨水。
威廉的越过这座沉默的“雕像”看去,一位身材娇小,打扮简便的年轻女性正站在稍远的地方 ,双手一半缩在长衣袖中,纤细的手指合握伞柄。她的衣服只有细小雨滴,应该是慢慢地走来吧。
“您好,我是埃里克,警探。”
男人大步流星地踏进门,脱下外套,回头望了望小步走来的女人。
“她说她是您工作上的朋友。”
“没错,我们为相同的杂志写作。”
威廉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踮脚朝埃里克身后的女人挥手,对方也抿着嘴微笑,朝他挥手:
“你好。”
“欢迎到我家,葛洛丽亚小姐,快进来吧。”
威廉将二人的伞收起,插进进门处的桶中。
“您比我想象中还要美丽几分。”
分钟缓缓划过半圈。
客厅空旷得很,却仅仅摆放了一张单人沙发、一张双人沙发和几把椅子,四周的墙上和柜上空无一物,只有温暖的金色灯光溢满。
“我刚搬进这栋别墅,是为了有一个良好的写作环境,我想要冲击今年的全国大奖。所以这里除了一些简单家具外没有其他东西,也没有照片、装饰画等等。”
威廉坐在单人沙发中,语速飞快地叙述,
“大约十五分钟前,有人爬上我的阳台,但之后突然消失,我找遍整栋房子也没有发现他。我当时十分害怕,因为他的手里应该有握着刀。”
埃里克身体前倾,交叠双手抵住下巴,目光没有看向威廉,而是别的地方。阳台下放的墙上有笔直的水管,可以冒险通过那里爬上去,但顶端距离阳台有一段距离,不小心落下大概率会死亡。他也到二楼阳台观察过,栏杆和地砖都完好无损,入侵者——如果真的有——的痕迹被雨水冲刷干净,他甚至可以把这件事归位报假案。
“可并没有证据显示有这个人……”
“不!不!”
威廉显得不如刚才冷静,拍打沙发扶手,大叫起来:
“我看见他了,他在大雨下猛地出现,散着发、握着刀的场景实在可怕。可能是偷窃,抢劫甚至谋杀……”
“我当然是可以保护你的。但是……”
威廉从口袋中抽出两张崭新的纸币,压在桌上推到埃里克面前。
“当时的场景真的很可怕,但是他一定是摔下去受伤了,跑不远的。”
埃里克突然想到,从如此高的地方落下,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可沿管道爬下难度不小。
“我会在四周调查一下。”
埃里克打了一个哈欠,望了望窗外,连续不断地雨幕几乎遮住了任何事物,只有路灯的模糊光芒。
“现在暴雨如注,很难进行……。”
“好,好吧。”
“刚刚那位小姐在……”
“她到我的房间了吧,我们会交流一点文学方面的事,我的作品和资料都在房间。”
“我再在房里转转,如果你发现入侵者就录下证据或告诉我。”
埃里克站起来,在房中中四周观察,随手翻了翻餐桌上的杂志,卷起一本握在手里,又伫立在楼梯旁,向后张望,一小块空地上放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胀鼓鼓仿佛巨大的气球,应该是搬来新家的老物件。
他转过头,看见威廉正面带笑意,缓缓地爬上楼梯,似乎想要放轻脚步声。也许他为那位小姐准备了一份惊喜?报警和请客在同一天,威廉也真是一个怪人。
他突然想到那位年轻的小姐。她好像叫葛洛丽亚来着。在调查之前就听威廉讲述过,他们是写作上的伙伴,一直通过网络交流,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埃里克悄悄穿过客厅,拾起伞,慢慢拧开门,扬起手臂用力摔上,撑伞小跑到道路对岸,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二楼的窗户。黑暗中,管道像一条蛇附在墙壁。
手机屏幕上显示一条新消息:一名危险的精神病人逃出医院,请速回警察局协助抓捕。
硕大的雨滴撞在地面溅出一圈水花,路面铺了一层薄薄的水,托着枯枝败叶流淌。

女人穿着干练,面色匆匆,发丝震动落下雨滴,一把伞压在肩膀,臂弯处挂着小巧光滑的包,灵动的目光跳跃,落在高大通明的别墅。
埃里克吃惊地从门旁的墙壁上弹起, 打量着黑暗中走来的女人,快步上前:
“小姐您是?”
“警察先生,我是一位作家,受这栋别墅的主人邀请,来这里作客。”
“可是之前……您的名字是?”
“是葛洛丽亚,先生。我和房主还是第一次见面呢,路上遭遇这毫不留情的大雨已经够倒霉了,我想快一点进去,请您……”
“这样的欺骗十分可笑。”
“请对我礼貌一点,先生。我和房主一直在网上交流,聊得十分欢快,所以今天我冒着大雨来作客。另外,如果你还有什么疑惑,请看看我的身份证吧!”
女人眉头微蹙,加重语气,从挂在手臂上的包中用力扯出一张卡片,夸张地在埃里克面前摇晃。埃里克怔了一瞬,回过神来目光从上至下看过女人的身份证,嘴越张越大,仿佛下巴正慢慢往下掉,眼睛里填满了疑惑。
“威廉有一个和你同名的朋友吗?”
“我和他是通过写作在网上相识的,不太清楚他其他的朋友。”
一个可怕而迷惑的念头在埃里克脑中闪过,暂时隐蔽在一角。
“因为这本杂志?”
埃里克指指手中的杂志,一步一步向后退,大脑仿佛一座精密机械,待对方话语一出,齿轮便飞速旋转。
女人走过他的身边,打开门踏入一只脚,向内张望,边点头边回答:
“是的。据我所知的话,他在杂志社的好朋友就只有我一个……我觉得重名的概率非常小,也许她用的是假名。”
她的脸上突然浮现微笑,埃里克又回忆起之前那位“葛洛丽亚”的微笑——她们笑得很像,也许她们怀着一样的心情。
“你知道威廉是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里的吗?”
“他在网上和我说起过,他刚刚搬到这里,连照片家具都没有摆齐。”
“你知道他当作家多长时间吗?”
“当然,一般人们认为他写作两年,但他实际上已经有三年写作经历。只不过最开始成就不大,便换了笔名重新开始。”
在一些简单的询问中,威廉告诉过埃里克这些,而这位“葛洛丽亚”的话完全正确。
他们一同向屋内看去。
明亮温暖得想醇厚的汤汁的灯光下,威廉正低下头摇摇晃晃地站立。埃里克敏锐的目光立刻捕捉到他阴暗的面部的胆战心惊。一滴红色坠下,威廉的恐惧被埃里克完全察觉。
发生了什么?
对楼上房间中神秘的“葛洛丽亚”表白失败,并不至于这副模样。脑中隐藏的念头伸出一只手,抓紧了所有的思想。那是入侵者。
“是——葛洛丽亚——”
威廉的话音夹杂着数次换气。
并没有时间思考第一次爬上阳台的方法,但是两位“葛洛丽亚”的概率之小,和威廉的话语。足以证明楼上那位小姐是一位不速之客。埃里克坚定这个想法,仿佛一锤将钉子打入墙中。
她是入侵者。
“威廉,你怎么了?”
随着身边这位“葛洛丽亚”惊讶的话音,眼前的威廉,一个趔趄,双膝好像被抽空,跪倒在地上,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受伤了……”
“葛洛丽亚”和埃里克几乎同时向前冲,但各有目标:
“葛洛丽亚”将伞扔在门旁,跪在威廉身边,扶住他的肩膀,让他抬起头来——双眼通红,面颊发颤 ,额头上的发后,有一道中指长短的伤口,皮层被残忍地切开,鲜血涌出,将整张脸染成红色。“葛洛丽亚”高声尖叫起来,手足无措地一手按住可怕的伤口,一手在包中翻找有用的物品。她撇过头,完全不敢再看那双空洞得像被夺走灵魂的眼睛。威廉的大腿和手臂上也是同样让人惊惧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
埃里克如同一头奔跑的犀牛,穿过客厅,拉住楼梯扶手,飞一般跨过数阶,跑向那扇门。
那扇门打开着。
室内乱七八糟,椅子躺在门口,桌上的书倒向一边,柜子中的奖状散落在各处,桌后露出侧倾的电脑一角,显示屏上是一片雾般的磨损,鼠标线绕过桌角,鼠标摇晃不止。玻璃移门敞开,狂风一头撞进室内,撞散满地稿纸,暴雨倾泻而入,仿佛打开阀门的洪水。埃里克的眼中有波涛汹涌。
他毫不犹豫地大步流星穿过好似经历过地震的房间,跑进阳台细密排布的雨中。他的目光如鹰,但内心被大雨一层层包裹,竟也透入一丝恐惧。他猛然注意到脚边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室内的灯光将刀照得清晰——可怕的想法在脑中繁衍,甚至注意不到第二位的事物——刀身沾染大片红色,埃里克定睛一看,那把刀上鲜血淋漓,血液滑下顺着地砖的缝隙流动,融进雨水,稀释开来。这一定是凶器。埃里克深吸一口气。
栏杆上是两只手。
“你究竟是谁?”
埃里克愤怒地凝视那张美丽苍白的脸,他不在乎脸上的表情,心中只有爆发的气愤。
“我不会让你逃走的!”
埃里克回想起来,他接到过通知,一个精神病人出逃的案件。他并没有认真看,但他将会粉碎这个案件。
他的两只手像两支矛扎向那个女人的手,女人的眼睛向上翻着,长长的头发软塌塌地瘫在地砖上,嘴不停张合,仿佛呢喃着诅咒的话语,模样十分恐怖。
“葛洛丽亚……”
声音仿佛从缝隙中挤出,女人满身被水包围,双腿拼命晃动,双手在湿滑的栏杆上一点点下挪。
上帝会审判这个发疯的女人。
埃里克满脑子这个念头,并努力回忆有没有接到精神病人逃出医院的通知。就是那个思考的瞬间,他没有用力攥进,一个人的重量之后是突然的轻松。
女人摔了下去。
她笔直地摔在地上,四肢摊开,像一头被狼杀死的鹿,苍白的脸变得僵硬,雨水淌过她的面颊,如同一道道眼泪。她的全身映入埃里克眼帘——她的衣服上沾满了鲜血,那一定她从威廉身上得到的。她的头折过去,埃里克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他认为那绝对会是可怕的笑容。他打了一个冷颤,因为刺骨的寒雨和另一种寒意。
她得到了惩罚。
他长舒一口气,拾起地上的尖刀,用房间中桌上的纸巾擦拭干净,在手中翻转。
那个可怕的入侵者虽然没有落入自己手中,但她已经自作自受。
他边走下楼边拿出手机,准备给警局打电话。
威廉很快就会恢复,他会和真正的葛洛丽亚幸福地生活下去,他们的敌人已经清除,是埃里克拯救了他们。
埃里克感到人生中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睡吧,亲爱的。”
威廉关上另一间卧室的门,床上葛洛丽亚正安静地躺着,面容美丽而安详。他们终于不必担惊受怕了。埃里克喜悦地笑起来,双手环抱在胸前,思考如何在警局报告。
“我们得上去关上阳台门,能请你帮我整理一下吗?”
威廉挠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当然可以。”
埃里克愉快地微笑。
二人爬上二楼,走进威廉的房间,打量一地的杂物。桌上仍然放着那把刀。埃里克轻松地笑了笑,拾起那把刀,向阳台走去:
“我要把伤害你的这玩意扔掉。”
暴雨再次打在身上,凉意渗透皮肤。埃里克扬起手臂,望向漆黑的深夜。
撞击。
翻转。
眩晕。
埃里克双手抓住阳台栏杆,一手下压住那把刀——他被撞出栏杆,整个人翻出阳台,挂在边缘。他拼命向上爬,但雨水如润滑剂一般阻拦住他。
威廉正靠在玻璃门上。
“房主留着长头发,还在屋里挂满他的摄影,那些有他或其他人的身影可不能留着,我把它们一张张拆下来塞进袋子可花了不久。我把它们全扔到楼梯后面了。
“不过他倒是相信爱情,连网络上的都信。
“非要叫个从未见过面的女人过来,害得我一定要找一个演员,最后还要杀掉她。传到别人耳朵里,我又要当小人。幸好你当时没把她救上来,还真是谢谢你。
“还有那个蠢女人,来得还真是早,我对文学一窍不通,要是和她聊上两句,我现在就在警察局的审讯室。
“你知道砍伤自己多疼吗?弄出那么多血我需要恢复好久。我想你不知道。那个白痴见到我的第一面就被吓到,之后就再也没有废话了。
“现在没人来告发我,也没有人来逮捕我,我可要想想应该怎么享受。
“唉,还要搬走尸体,晚上又睡不了觉了。
“我会和真正的葛洛丽亚幸福地生活下去,我的敌人已经清除。
“说起来是你拯救了我啊。
埃里克感到寒意渗透骨髓。
威廉拿起电话听筒,却并没有按键:
“有人正从我的阳台……爬上来,他手中握着刀……”
他的脸上挂着微笑,让人感到恐惧的微笑。
埃里克的指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暴雨和夜幕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吞噬。他仿佛能看见这栋别墅的原主人在地面上苍白的面颊,和深陷黑暗的双眼。他仿佛能看见那位演员,她会躺在自己的身边——不,是他会加入她的行列,被欺骗而坠入地狱的行列。
埃里克的双眼自然地合上,假“葛洛丽亚”、葛洛丽亚和威廉的微笑在这一刻翻卷奔腾入大脑,他已经分不清微笑后的单纯和邪恶。
雨仍然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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