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兴】【中元节】百鬼夜行之瘟鬼

——长行荼靡，暗溟鬼嗤，罗刹浮游，所谓孽因恶果，善心福报，终归须得相信，七月半时，百鬼穿街而过，莫掌灯，莫作应！
“但愿年年复如是，生生复此时……”
人声鼎沸的闹市中，锦衣华服男子睨着滚泛霞光的天边，指节分明的手指捏着袖口的绛丝红昙挽扣，眉眼间了无情绪，今日乃中元节，酉时后地狱之门大开，冥界的鬼魂便会被放禁，人与鬼比肩接踵，凡间司守者，例行巡视，若有恶鬼行之，未免祸及无辜，司守人需在每家门处撒上香灰，以镇家宅。
赵公明慵懒的伸着懒腰，从日出鱼肚到西山而落，他一刻不得闲，才撒了最后一把香灰，净手后看到对面走来一紫衣男子，清韵如晚风徐徐，瘦削的面上颧骨微凸，原本玉泽的皮肤愈发苍白，
神态微靡，
倒似久病未医模样。
张艺兴何时这般憔悴了？
他伏着身子，步履有些匆忙，赵公明颇有些疑惑，遂上前侧挡住其去路。
“稍候一下，张公子，公明有一事相询……”
紫衣男子惊愕抬头，深潭般凉薄的目光扫在赵公明身上，只一瞬，嘴角扯开一抹笑，道：“公明兄？每回中元节你必会出现于此，方才还在诧异怎不见你，未承想竟在此处，有何事，但说无妨。”
张艺兴拎着食盒，今日娘子忽口中生津，惦记着城东的发糕果子，寝食难安，她每日里用的越来越少，有时甚至啜口汤水便直言饱了，夜里腹痛蜷在床角，他全然知晓，却只得假寐，也寻了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私下又嘱托他早些备好后事，如今这战事四起，民不聊生，朝中一心求和，粮草城池相继抵送，却仍无补于事。
“近来张夫人是否安康？”
不若赵公明有此一问，自上月西山之行后，张家便闭门月余，遣散了一众仆人，彼时，他曾数次登门拜访，皆被拒之门外，心中担忧日益剧增，他虽为人间司守者，却被明令禁止使用方外之术，唯有中元酉时至次日鸡鸣之际，才被短暂赋予法力。
“多谢公明兄挂念，一切安好……”说罢，抱手以谢，收臂衣袖下滑至手腕，露出一片暗红色伤痕，新旧不一，应是有些时日。
“咳………中元乃魍魉之节，公明兄还是尽早回去，切莫耽搁了……”
赵公明浓密的眉微皱，他轻声答了一下，张艺兴便匆匆离去，往日倜傥风流竟有些颓然。
“嘁……就是那人，我吃了他娘子十年寿命，当真美味，香凛至极呢……”
尖细的声音自巷子里传来，赵公明心中兢惧，他掐指而算，酉时未到，这厮小鬼如何入市？
听他所道已食了张家娘子十年阳寿，那她………岂非命不久矣？
“冥界幽使常言恶鬼才食人，咱们溜出来已坏了规矩，可不能再害人性命……”
另一柔顺声音附和道，这两只鬼如此胆大，旁若无人，亦未注意赵公明渐渐逼近的脚步。
“卟，怕甚？这般固本培元的翘事定能助咱们快些得道……你随我来……”
赵公明向来耳聪目明，世间虫鸣鸟语水噫之声分的清明，若这两只鬼再行鬼祟，张家娘子当真要殒身尽消。
狭长黑寂的巷中早已空无一鬼，赵公明暗叫不好，转身朝着张家奔去。
天色渐暗，路边疏影重重，河岸处聚了一些男男女女，皆手持河灯，闭目伫立，喃喃自语不休，赵公明无暇顾及，暮晕一寸寸淹没在青石街，酒坊高悬的风铃随着一阵阴风吹来，叮铃作响。
柜案后的酒家闻声抬头，面色突变，急急唤了小二关门打烊。
酉时一到，脚下呜咽声此起彼伏，凄厉哀怨穿街过巷，霎时白光乍起，一团一簇的青乌色浓烟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几乎眨眼间，四周满是污浊晦气，鼻腔充斥着死鱼般熏臭味，有面目狰狞者，或是淋漓鲜血者对面而立，本就清冷的街上一时鬼行当道。
赵公明扶着矮墙急促喘着，手中炙热灼疼，想来已恢复法力，他运掌撑地，瞬间消失在寂寥的青石街。
张家门外
“张家小娘子殒了……”
身披草斗的老者连连叹息，惋惜不已。
“听闻是忽发旧疾，失心而死……”
“我表哥在张家做工，他可说前几日张夫人疯病发作，咬了好几人……若不是张公子，怕是要出人命的……”
几人聚在门外，喋喋而道，众人不解的是，张家也是这城里大户人家，往来鼎盛，如今却孤门破落，无人敢近。
赵公明抵至张家时，便看到一片狼藉，院中凌乱的散落着残枝碎叶，地上婉沿了几缕血迹，一路寻去，却看到张艺兴失魂落魄的坐在房中，怀里搂着满脸污血的女子，正是张家小娘子，阔别月余，她竟如此模样，粉嫩的皮肤毫无血色，手足皆青紫，黑丝掺着银发。
“张公子……艺兴，你且放开她，我去请大夫……”
赵公明试着拉开他的手，无奈那双白皙的手似定在她肩头，怎么也掰不开。
他怀中之人已然没了气息，赵公明才近身，只感到雨雪斐然般冰冷，头骨处浸着鳞腥，却分明是死人之气。
赵公明愤恨难平，他仍是晚了一步，那瘟鬼定是食了她所有寿命。
“她睡着了罢，你莫吵到她，晨时她想吃糕饼，我得不了空，怎的晚了些时辰她已睡着了……公明兄？她……定会醒来罢？”
张艺兴红肿着眼，干瘪的嘴唇透着血丝，手指用力抓紧女子的衣衫，赵公明也不得章法，心中乱作一团，只恨不得抓住那两只鬼，丢下油锅，焚烧煎煮。
“嘻嘻……凡人太脆弱了，我不过才吸了半成，好不尽兴啊……”
那尖细之音弥弥入耳，赵公明来不及仔细辨之，忽听得张艺兴声嘶力竭的哀嚎一声。
“娘子……你应我，一下便好……我们还得去赏冬看夏，我还要带你走遍大好河山，你不能……不能走………”
岿然间，房中熨着浓重的血腥，张艺兴哇的一口吐出乌黑痰血，血漫过女子安详的面容，淅淅沥沥的滴在她细白的手上，悲怆哀鸣不止，那一日，外人都道张艺兴疯了，抱着他娘子的尸体长久的哭泣，谁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一夜间，他杳无音信，仿佛人间蒸发般消失不见。
除却叫人心悸的悲鸣，这个城里再无人见过他。
多年后，赵公明拎了几屉子吃食，行过一片烟瘴之地后，缓缓蹲在几经修葺的一处墓前，阳光甚好，透过紧密的树荫悄悄洒了墓碑上，映着那名字格外醒目。
——以吾之姓，冠之汝名。
那日，张艺兴魔障时，偏巧赵公明瞧着院中高墙上的两只鬼，瘟鬼虽有布疫使命，却不可索人性命，况其恶劣至极，竟吸食凡人阳寿，毁人者，身为司守者理应处之。
自古人鬼殊途，鬼行人，人惧鬼，本是两不相干，仍有些妄图违背天命而飞升成道者，逆天为己。
但凡遇此，亦尽得以诛杀。
张艺兴目睹了他擒鬼，恍然大悟连日来娘子的怪异，他求着赵公明救回娘子，纵是以命抵命也不惧惮。
可彼时，已回天乏术。
寻常人魂魄离体限定时辰回归本体即可复生，但张家小娘子却是阳寿尽失，等同于直接划入生死簿，黑白无常怕是早已携了她去投胎转世。
赵公明不过是凡间历练司守者，并无仙级，无法定人生死。
他不忍张艺兴过于痛疾，只得哄骗他，每二十年为一大劫，应劫便可获得重生的法门。
然而人之生死，既定，乃定。
他立了一处墓碑，葬了张艺兴同他的娘子，对外宣称二人皆以离世。
这些年，赵公明未曾见过他，头几年他还曾托人捎来口信，后来便断他携了一坛骨灰，自此，再无人识得。
有人汲汲一生，终不能得偿所愿…
有人困顿半世，才知道途艰辛……
你行千里路，方心存敬畏，感慨万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