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父亲在雨中的背影越来越远

1984年初夏，那年我十七岁，是家里的顶梁柱，那时全中国还在农耕时代。地里的玉米刚刚窜出苗头，花生也刚刚种下种子，想到会有个好收成，着实让人欢喜。可老天爷就是不睁眼，淫雨霏霏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好久，农田里一片水汪汪，村头河里的水比往年同期涨了很多，赤脚踏进水里凉凉地，驱散了些许夏季的闷热。
那时我父亲三十出头，在部队立过功又是党员，退伍后在村里任书记，瘦瘦的，个子不高，很是干练。父亲负责村里的党支部工作计划，经常不着家，我们姐弟两个和年迈的奶奶的一切就交给了母亲。那场雨下的很久，多日没见到太阳了，感觉天特别冷，不像往年的夏季闷热，那是家里生活比较困难，也没有保暖的衣服，我穿着单衣单裤，虽说是在夏天，但也在正午经常冷得打哆嗦。
农历的六月十八这天，村长和会计在县城开会，父亲一人在村里指导工作，下午时接公社党委打来电话：晚上有大风和暴雨，要注意防汛。
父亲立即召开了生产队长和各队民兵排长会议，对防汛工作做了全面部署和工作分工，抽掉了部分民兵骨干和民兵排长，负责指挥村民的安全撤退。
我们村有三百多户人家，老老少少有近一千口人。当时的居住条件很差，家家户户住的是泥土草胚房子。我们村的地势很低，房子又低矮破旧，与村头的河很近，如果真的下起大雨那可就非常危险了。
安排好分工任务后的父亲，利用广播喇叭一遍遍地宣告县里的防汛通知，一遍遍地解释大风大雨会带来的危害。同时安排民兵挨家挨户传达动员，要求西边的村民一律搬到地势较高的村办公室大房子和北场饲养员屋，任何人不得留在家里。通过大喇叭的预告和入户动员，大部分村民陆续在大雨来临之前搬出来了，但还是有一些老人和五保户很固执，还说死也要死在老房子里。后来父亲下了死命令，要求民兵青年把村东头的老弱病残抬也要抬出来。就这样，在大雨来临之前，住在危房里的村民们都被转移到了安全地带。
原想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不会再有特殊状况出现。可是晚上九点左右风越来越急，雨越下越大。突然间雷电交加，狂风大作！电话中断了，广播线路瞬间被大风扯断，发不出任何声音！没有电灯的村子陷在深深的黑暗里。真是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最最担心的就是东河决堤！暴风雨里，父亲对我说照顾好姐姐、奶奶和妈妈，刚刚说完，父亲的声音瞬间便被巨大的雨声盖住，父亲张着嘴对我吼着，但是我只能听到房间外雨水撞在泥土上的声音。
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狂。雷声夹着闪电，那闪电划过天空瞬间把黑暗的村子照亮！带给人们的更多的是恐惧和不安！夜里10点左右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村东河的河堤决口，凶猛的洪水直逼村子！在洪水面前用泥土堆砌成的房屋都没有挺过一秒钟，大街小巷瞬间变成了一片汪洋，道路两边粗壮的大树被连根拔起，鸡鸭猪狗在水面上拼命的扑腾，被大水冲的四处逃窜。好多人家的院墙冲垮了，锅台火炕也泡倒了。各种家什物件鸡狗鹅鸭漂浮在水上，随着涛涛大水转眼间被冲走！那一晚真的生命与时间在赛跑！如果不是及时的把村民从家里转移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后半夜的气温越来越低，父亲冒雨带领民兵坚守在河堤上加固防护，我远远的看着父亲在河堤上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涛涛的河水翻卷着白色的浪花，气势汹汹的一泄向南奔涌到海，村里年轻的男人们背起一袋袋的泥沙筑到河堤上，堵住了被洪水撕裂的大口子！担心大水再一次冲毁河堤淹没了村庄。
父亲始终坚持在一线！没有雨衣那只破旧的斗笠也早被大风吹跑，被雨水打湿的衣服紧紧的贴在身上，冷的打颤。瘦弱的父亲常年有胃病，终于抵不过连夜的劳累，大雨停了父亲也累倒了，昏倒在地。幸亏一名民兵发现了父亲，把父亲背到村办公室，连夜输液才醒了过来。那一夜，父亲根本没顾得上自己。
天亮了，雨停了，水退了。父亲稍稍恢复了体力，才赶紧回家看了看。家里的院墙被连根拔起的梨树压倒了，院子里一片狼藉，鸡鸭也都不见了踪影，想必是被大水冲走了，堂屋的水夹杂着泥沙没到脚踝，母亲一手拿着木瓢一手提着水桶正在弯腰打扫。听到母亲的埋怨和数落，父亲淡淡地说了声你们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然后，又转身离去。四十多年来，母亲还时常为此报怨。
十七岁的我，对那年的大雨有了很深的记忆，那晚窗外的大雨打湿了纸糊的窗户，母亲用做饭的锅盖挡在四下漏风的窗上，但怎么也挡不住呼啸而来的大雨。我拉着母亲和姐姐，背着奶奶，一路跌跌撞撞，才到了村西头高处的老房子里，躲过了一场灾难。
1974年初夏那场大雨！是我记忆深处的恐惧和不安，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记住的不是那晚磅礴的河水和大雨，
而是我父亲在雨中越走越远的身影。
也是那夜，父亲在我的心中已不再那么瘦弱！他不顾自己和家人舍身为民的坚强，是那个初秋留个我的最初记忆！1984年的那场大雨啊！父亲在我的心中从此不再身单力薄
记得父亲常常说的一句话：人这一辈子要多做好事做好人不做坏事！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在他七十八年的风雨人生中默默奉献！在困难面前不低头，在疾病面前不流泪，在压力面前不放弃！乐观人生！
订阅扶苏文摘公众号，更多文章等你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