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面具和尾巴

小说，很老的存稿。
一年前写的。
我的老家是做面具的，也是很老式的面具作坊。为什么说是老式面具呢，首先是因为材料，普通的面具是塑料或者纸浆，轻质花纹也不错，但是我们家的面具是用的石膏，相对的来说品相会好一点，但是相对塑料或者纸浆来说重量很重，而且价格偏高；第二个是因为用的时候一般是在老式庆典上，比如常见的大头娃娃和带胡须的财神面具；还有第三个原因就是，来的人都是老人，辈分一般比我大一两辈，而且，做面具的人是我奶奶，继承了爷爷的面具店。
爷爷在我很久之前就去世了，一切对爷爷的记忆都是来源于奶奶。奶奶说，那时候爷爷家的面具店是个很大的店面，店面在城南，是很大的房子，奶奶刚刚嫁给爷爷就是看上了爷爷家的大房子。明明做面具的手艺传男不传女，但是爷爷却把技术教给了她，然后就跑到城北开了另外一家面具店，店面小的可怕，但是那时候奶奶发现已经爱上了爷爷了,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奶奶习惯性的摘下眼镜，用眼睛布擦着他的老式的眼镜，奶奶低着头，我看不到奶奶的表情。
我喜欢画画，但是画的很差。我常常去奶奶的面具店，就是为了听奶奶讲故事，比如嫦娥的故事，还有财神的故事。不仅这些常见的故事，还有很多从没有在其他的书上讲过的故事，比如带着尾巴的狐狸。
那一天奶奶就坐在工作台上，制作一个面具，是带着耳朵的狐狸面具，用鲜艳的红色染上耳朵，带着红色的眼影和红色的胡须，鼻子上轻轻地用红色点缀，我觉得很好看，纠缠着奶奶给我做一个，奶奶说，做完这个，下一个就是你的。
我等了好久，才等到奶奶做完。奶奶在桌面上和泥，我问奶奶，这个面具有什么故事？
这是日本的传统面具，我不清楚啊。
你说的，所有的面具都会有一个故事，没有故事的面具不是好面具。
我知道了，等我想想这个面具的故事，人老了记性就变差了，但是我知道这个狐狸面具的故事。
等着面具刚刚出现形状的时候，奶奶对我讲起了这个小狐狸面具的故事。
曾经有一个小狐狸，他的毛皮非常鲜艳，但是它最耀眼的地方是它的火红尾巴，比所有的狐狸都漂亮。这个尾巴非常灵性，当小狐狸开心的时候，就会轻轻的摇摆；当小狐狸抑郁的时候，就会低垂在一侧；当小狐狸受到惊吓的时候，尾巴上红色的毛发就会竖起。当小狐狸睡眠的时候，尾巴就像被子一样盖住小狐狸的身体。
但是小狐狸却非常孤单，明明旁边有很多狐狸。很多的狐狸羡慕小狐狸的尾巴，有的狐狸觉得非常不公平，都是狐狸，为什么自己的尾巴如此平庸？有的狐狸喜欢用脸蹭着小狐狸的尾巴，小狐狸的尾巴就会像受惊一样躲到身体另外一侧。有的狐狸没有嫉妒心，很欢快的对狐狸说，你的尾巴比火焰还有光彩，小狐狸很有礼貌的说谢谢，但是总觉得有点孤单。
有一天，小狐狸的尾巴突然说话了，它告诉小狐狸，自己是小狐狸永远的朋友。小狐狸觉得很开心，和尾巴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尾巴一直听着，很耐心的听着。当小狐狸要睡觉的时候，尾巴说，不要把自己能说话的事情轻易告诉别的狐狸。小狐狸答应了。
小狐狸慢慢的长大了。它觉着自己还是很孤单，知心话只能对尾巴说，尾巴不停地劝它，去找个朋友吧。可是每次，当小狐狸和别的狐狸说话的时候，别的狐狸总说，这是多漂亮的尾巴啊，小狐狸你真幸运，有这么漂亮的尾巴。小狐狸和别的狐狸能够交谈，却不敢讲真心话。
你太内向了，尾巴每次都这样告诉小狐狸。
有一天，村落里来了一只灰色毛发的狐狸，它的腿被猎人的捕兽夹夹伤了。有的狐狸说，这是个笨蛋，腿都能被猎人这么粗浅的陷阱夹伤。
小狐狸去找灰色的狐狸说话，灰色狐狸摸着小狐狸的脑袋说，这是多可爱的狐狸啊。小狐狸的尾巴轻轻的摇摆着，觉得非常开心。小狐狸说，自己真的是非常可爱的狐狸么？灰色狐狸说，是的。你喜欢我是因为我是一只可爱的狐狸，而不是因为自己有漂亮的尾巴么？是的，灰色狐狸回答道。
小狐狸跳了起来，转了起来，然后对灰色狐狸讲了很多很多有趣的无趣的事情，灰色的狐狸耐心的听着。
那你能告诉我你的事情么？小狐狸说。
可以，作为回礼。
晚上，小狐狸没有找尾巴说话。尾巴温柔的盖住了小狐狸身体。
小狐狸经常去找灰色狐狸，有的时候还带着别的狐狸来看望它。每次灰色狐狸都听着小狐狸讲，即使别的狐狸已经不耐烦了。
很快，灰色的狐狸养好了伤，准备离开了。小狐狸问，如果我觉得孤单怎么办呢？去找我，我帮你就好了，往北走，走过一片森林，然后穿过一条河，在前面就会有一座山，我会等你的。
小狐狸很快觉得孤单。身边只有称赞它的尾巴的狐狸了，再也没有说自己可爱的狐狸了。
过了好久，小狐狸无法忍受这种孤单，决定去北方。小狐狸穿过森林，树叶与灰尘粘了一身；然后游过一条河，身上变得湿漉漉的；然后登山的时候，尾巴被划伤了——但是小狐狸却丝毫不在意。但是，小狐狸看到了灰色狐狸，这时候小狐狸却发现自己身上脏兮兮的，毛发上沾满了灰尘，自己绚丽的尾巴与泥土一个颜色，小狐狸哭了。
灰色狐狸摸着小狐狸的脑袋说，你一直是温柔且善良的狐狸啊。小狐狸非常开心。小狐狸说，自己真的一直是非常温柔且善良的狐狸么？灰色狐狸说，是的。你喜欢我是因为我是温柔且善良的狐狸，而不是因为我是一只曾经有这漂亮的尾巴么？是的，灰色狐狸说。
——就算我再也不能拥有我漂亮的尾巴，甚至再也不能成为一个可爱的狐狸，变成了连普通狐狸也不如的狐狸，你还会这样对我么？
是的啊，因为你是这样温柔且善良的狐狸啊。灰色狐狸抱住小狐狸说。
小狐狸跳了起来，转了起来，然后对灰色狐狸讲了很多很多有趣的无趣的事情，灰色的狐狸耐心的听着。
山上有很多狐狸，灰色狐狸带着小狐狸一一见面。灰色狐狸告诉它的同伴们，小狐狸是多么温柔且善良的狐狸，当灰色狐狸受伤的时候，照顾它的是谁，是谁每天到自己住处告诉自己自己的所见所闻。而且愿意听灰色狐狸讲自己的故事，听到灰色狐狸开心的经历的时候，小狐狸尾巴也随着摇起来，陪着它开心；当听到悲伤的故事的时候，尾巴低垂着，陪着它悲伤。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小狐狸说，其实……其实我的尾巴会说话，每次孤单的时候，都是它陪着我，但是现在我的尾巴好久没有说过话了。我很害怕，当我真正孤单的时候，没有可以诉说的对象，没有愿意听我说话的对象。
——所以，能陪着我么？
好啊。
小狐狸的尾巴摇起来了。
然后它们就再也没有分开过。
奶奶将面具递给我，那是一个特别的面具，是遮挡全脸的面具，用鲜艳的红色染上耳朵，带着红色的眼影和红色的胡须，鼻子上轻轻地用红色点缀，小巧玲珑的嘴角露着遮掩不住的笑意。
奶奶，你不给自己做一个么？那么好看，我说。
可是，奶奶的灰色狐狸已经不在了啊。奶奶摘下眼镜，用眼睛布擦着他的老式的眼镜，奶奶低着头，我看不到奶奶的表情。
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那时是多么的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