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目】风生水起（二）

（龙的视角）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河流江川起源本为龙族掌管，以龙之灵，富一曲水。但闹海，闹江的永远不缺乏。
当年幼的灵龙被一蓝皮顽童抓住时，灵龙就知道这条河川将不在是它的。
对于顽童自称这条河川是他的言论，灵龙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苟且偷生，才能夺回自己的河川。
但灵龙成长的同时，顽童也在成长。
时至少年，预谋反击的灵龙又一次被抓。那时孤独一人的顽童，身边已经站着了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美到极致的人，一颦一笑仿佛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荒川，放了它把。”他在为我求情。
“放了它，它还会回来抢吾的地盘啊！连。”顽童有了名字，足以让他骄傲的名字。
“那……送给我好不好！”
那双温柔的手避开伤口，紧紧抱了过来。“由我帮你看着它，怎么样！”
“它很凶的……”荒川很不情愿，毕竟是敌人，留着总是后患。
“有它在我身边的话，水里的事情多少我也能感知一些，不是很好吗？”啊，神明的意图如同清澈的水流一样流了进来。他在乎这个人，他想时时刻刻知道他还好好活着。
“嘛……汝喜欢就好。”
那天，离开了本属于自己的河川，来到华丽的伊势神宫。从此，再也离不开这个神明的身边。
“龙！”这是他给我的名字。每天起来，他总是先摸摸我的脑袋，看看我有没有缺水。
他招来的雨云总是充满干净的水，但相比起雨云的滋润，我更喜欢趴在他的肩上。
“你怎么老带着它，想跟你一起洗澡都没机会！可恶！”不管去哪里我都跟着他。
失去领地的神会被剥夺掉神的资格，作为低等的神明，龙族虽然卑微，却在人间拥有极高的地位。
起初是为了找到机会杀掉他，然后逃走，回到自己的河川去。但尽管我失去了领地，失去了神职，遭到别人的嘲笑，他还是对我像平常人一样。
那时我就告诉自己，只有这个人，我必须保护他。
连与荒川来往的事情被发现了，大神让他在神职与荒川之间选择。
连舍不得荒川，但也无法抛弃自己的梦想。
这些，我知道，荒川也知道。
“结束吧！”荒川的话是预料之中的。
“从一开始吾就是想利用汝。”背过身去的荒川不知道是用什么表情说出这些话的。“还以为能吃到神明的肉，借此升仙呢？嘛！被发现了也是没办法。难得有这么好骗的神明啊！好可惜！”
对于荒川的讥讽，我已经习以为常，但连却不是。
那些话像冰锥一样，在荒川的手里，根根锤进连的心脏。连没有哭，但那从心脏传来的抽搐却狠狠抽打着我。我知道，他很难过。
从此，他们就再也没见过。虽然连还是一如既往的笑，但只有我知道，他最开心的笑容从来都没出现过。那个仿佛会笑出花朵的面容。
连总是很刻苦，为了做到最好，吃苦受累都只是基本。只有梦里，他才会放松自己，一遍遍去温存荒川那张我最讨厌的脸。
时光飞逝，连一天天长大，我也一天天变大。溜出雨云，有时还能偷偷裹着他，睡到天亮。
迁宫仪式，是连梦想的第一步。
新的领地，新的人文风土。
我以为新的世界能让连忘掉荒川，开始新的生活，但很显然，从一开始烙下的印记，记在心里就不会忘记。
风神在人们心中地位很高，我们的神社也修得很华丽。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人来此祭奠祷告。
连每天都很忙，但他脸上的笑容总是很满足。他在为成为最好的神而努力，而我，将是见证他梦想成真的那一个。
百年来，我们一起看着孩童变成少年少女，然后有了妻儿，有了家庭。从黑发变成白发，然后变成秃子，躺进窄小的棺材里。
周而复始，人们络绎不绝，连的笑容也未曾离开。
人们供奉的东西，从最初的山桃野果，到白米稀饭。从馒头，玉米，到鸡鸭鱼肉。从一瓢清水到二两清酒，从三两香油，到四两铜钱。麻衣取代了草蓑，棉布取代了麻布，绸子取代了线棉。
人们富裕了，但连的笑容却越来越少了。
今天唯一的信徒只有一个五十岁的老太太。
“明天我就来不了风神大人……”老太太放下一壶上好的酒，拜了拜才杵着拐杖离开。
我拿来酒，想让连喝个醉，这样他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龙。”他摸着我的头，眼睛却眺望着远处。“有你在真好。”能让他唯一感到欣慰的是，以我为媒介，知道荒川依旧奔流不息。
不过神明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信徒，就像我并不会离开他一样。
连仍然每天都会在这条路上、这座神社边，等待着信徒的到来。
就如我期望他梦里会出现我一样，这座神社终于变得没有人来，一个都没有。
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着，直到路上的石阶长满青苔，神社里落满灰尘。原本壮丽的神社，也只剩下这一根腐朽的柱子。
我看着他，却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我能做的，只有陪着他，一起尘封在这寂静的森林里。
最终没有信徒的他，失去了作为神的资格，他本来应该孤独地消失在这森林里，而我也将与他一同死去。
但，天照大御神发怒，降罪于桑名。连本应天照大御神的指令回到伊势重新修炼。
但知道桑名河川泛滥，山洪爆发，村民们流离失所。连毅然违背神祇，回到桑名抵御洪水。
且不说风神掌管的是风，失去神力的连，根本无法改变洪水流向，就连让普通人看到自己都做不到。
人类祈求声像咒语一样，我知道连会着魔，名为信徒的魔。
“龙，带我去荒川。”我无法拒绝他的请求，哪怕这个请求会让他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人类――薄情的生物。
就为了荒川口中薄情的物种，伟大的神明跪在了妖怪脚下。
“只要你帮我的子民抵御洪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你这个样子，有什么值得我要的？弱到无法飞行，你还想着那些抛弃你的子民？”
“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十分之一，那都是自作自受。无法归咎于任何人的错，那就只能往自身找，只要我还活着就一直会如此。我爱我的子民，哪怕他们不爱我。”
“一只眼睛。我要你的一只眼睛。”
“只要你能救我的子民，一只眼睛算不了什么……”
荒川之主按照约定，改变了洪水河道。虽然荒川之主因阻碍天罚而被神界讨伐，但荒川之主以其强大的实力成功抵御了神界讨伐。
神界讲和，与荒川之主签订和平条约。
灾难过去，人们回来祭拜风神，但残破的神社里，他们已经看不到神明了。以为神明已经的离开的人们，彻底遗忘了风神的存在。
其他神明渐渐取代，风神在人们心中的最后一点位置。风神用眼睛换来的信仰就像彩虹一样，让神明挂上短暂的笑容，然后彻底消失。
但是，只有我知道，他不想消失，他还想看着自己子民的笑容。
所以――
“让吾来……让汝……堕神成妖吧……”
我带来了荒川之主。
你想看你的子民笑，而我，只想看你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