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皇城的短篇小说系列其一 《边城小爱》

1
唢呐儿声吱吱呀呀，破旧村儿染上一片大红颜色，人群热闹，空气愉悦。
那四十岁的健壮男子甚是豪迈，干下一碗烈酒挥挥手儿，让大家吃好喝好。
“老鬼少喝点，省得晚上做不成新郎。”邻座的男子站起来喊，引得人群大笑。
你执着筷子，吃个不停，只你一人置身事外。
那魂牵梦绕的女人，即将成为他人的妻。
而你，明日就要赶赴战场，为国戍守边疆。
你拿起碗来欲喝个酩酊大醉。
醉了，便能融入这欢快的人群了吧。
2
是夜，这村却仍吵吵嚷嚷，未归于沉静。
“二狗，走，上那老鬼的洞房闹上一闹。”酒醉的男人向你喊。
“不了，明日就走了，我得早些歇息。”
借着月光你回到家，你的母亲正在烛光下纳着鞋底。
“娘，别弄了，穿不了那么些。”你说。
“就还一双，纳完便罢。”
你看向你的母亲，她的眼角泛红，你和她都深知，这一去便无归期。
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胸口满是燥郁，明知这是对你和她来说最好的归宿，却怎么都无法甘心。
你也幻想，抓紧她的手，在无尽的原野上奔跑，不顾一切。
你也幻想，掀起她的盖头，成为她的男人，受人祝福。
可终究没有办法，人终究是被命运束缚着的。
你终究无法牵住她的手。
3
这荒凉沙漠中荒凉的城，是国家最北的边防。
号角声时常响起，漠北的蛮族以侵扰此地为乐。
转眼，已是三年。
你成了一个合格的兵，最合格的，最会存活的那种兵。
天高皇帝远，无所谓民族气节，来到这反正也无归期，怎样快活怎样来。
蛮族烧杀抢掠，你们便跟着捞些油水，一年来大大小小交锋数十次，双方都无伤亡。
苦的永远是百姓，无论是这儿还是故乡，只是这一次，你不是百姓了。
渐渐地，你与理想中的自己越来越远，变成，最该被憎恶的人。
4
火光冲天，这户家庭只一只断腿的狗还是活物。
一家五口，尽数身亡。
少女的头颅怒目圆睁，紧盯着你，让你头皮发麻。
胃在翻涌，想要呕吐出来。
老兵油皱着眉头挪动尸体，把头颅踢向火堆。
“烧了吧，看样也没啥能搜刮的了。”
看见头颅翻滚，你再也无法忍受，哇哇大吐起来，引得人群哄笑。
“还是年轻啊，哈哈。”
“见识的少，再过两年就行啦。”
吐完无话，你扶着马匹大口喘着粗气。
你想到有那么一天，你也会被磨成这种人，漠视同胞生死，只顾一人独活。
你记起多年前的那个女孩，依偎在你身旁，望你的眼神充满憧憬。
那时你说，你要成为英雄，最好的死法是战死沙场，为国捐躯。
那时她说，你是她的英雄，无论在哪，亦或生死。
5
最近漠北的蛮族愈来愈猖獗，大有要发动攻击夺城之势。
京城来的督军说要亲自回京寻得支援，吓得城中人心惶惶。
哪有督军回京求援之理？
怕是和蛮族有着交易，早得了消息，逃之夭夭。
你与众兵将无差，虽已到风雨欲来之势，但仍不知所措。
是夜，城主大摆宴席，邀得城中权贵兵将。
火光熊熊，城主油头满面，喊话誓与边城共存亡。
酒席罢了却召集当官的吩咐下去，若蛮族真攻了过来不要有刺头试图反抗，省得掉了脑袋。
你想，蛮族进来哪有不杀人的道理？
你又想，到时你要怎样苟活下去。
6
临城传来战报，已率先击退侵袭的蛮族，存余兵力在知名激进派李将军的带领下正赶赴此地支援，望抵抗到支援来临之时大败敌军。
整个城一下子都慌了，大战终于来袭，已无退路。
可直到李将军带队而来，蛮族都未有动静。
果不其然，蛮族已知李将军的战略转移，再攻临城，边防三城，此时只余此一座。
城主的头颅被高挂城墙之上，死因动摇军心，斩者，李将军。
那不可一世的大将军脸上横着一道疤，对着所有人马喊，誓与边城共存亡，有敢退者斩立决。
谁都知道，他是真的要与边城共存亡，谁都知道，这次已没了退路。
你暗骂此人冥顽不化，满脑子都是即将直面死亡的恐惧。
终于，你忘记了，那个曾经的英雄。
7
“随我出城，大杀四方。”那将军振臂高呼。
那将军果真骁勇异常，在这名为战场的地狱当中，带着这群半吊子兵竟也杀得敌人败退。
“李将军，不愧天生杀神啊。”老兵油子满脸敬佩，打扫着战场。
在这场真正的交锋当中，你受伤数刀，斩了两人，第一次你觉着自己是个兵，是个英雄。
隐隐作痛的伤口被热血掩埋，此刻的你豪气冲天。
就舍了这条命杀他个快活，做一次英雄吧。
“真想明日跟随李将军再战，杀得蛮族片甲不留。”你字字掷地有声。
老兵油子表情复杂地看着你，像是欲言又止。
“怎么？”你问。
“这世上也只一个李将军而已。”他说。
8
孤立无援的城在杀神的带领下已撑了五日，支援却迟迟不来。
京城传来消息，天下易主，皇上四子篡位，也正打的火热。
一丁点希望都没有，真正地孤立无援。
城中粮草已无，军心动摇，甚至有人准备杀了李将军，领下蛮族的赏。
又是一个大风吹的大晴天。
城外蛮族首领说，只要李将军开了城门归顺于他，他便不杀一人。
你看见那将军眉头紧锁，脸上刀疤狰狞。
“众将士可愿与我再杀一个痛快！”
除去他的亲信竟无人答话。
“罢了，罢了。”那将军苦笑着下了城墙。
“不愿随我李某出城斩敌的人，便呆在这城中吧。”
城门开，那李将军带着亲信杀了出去，虽是必死之局，可这队伍里每个人都高抬着头颅，神情坚毅。
你热血上涌，要执枪跟随。
老兵油子拉住你。
“莫要不知死活。”他严肃地说。
你，还是，躲在了城中。
9
李将军死了。
他的尸体直到最后一刻都没倒下，直到最后一刻都在守护着他的志向。
是投降的时候了，城外的蛮族正跃跃欲试。
所有人都在祈祷，蛮族会信守承诺。
此刻的你脑子很乱，无数的画面在脑海中回旋。
李将军那不肯倒下的刚毅背影。
少女的头颅与熊熊烈火。
娘亲在灯下为你纳鞋底时憔悴的面容。
以及那女孩的一身大红衣裳。
你突然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那时的你和她都只是流鼻涕的孩子。
她说要嫁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汉子。
你说你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汉子。
她嘲笑你还没有她高也要说大话。
你拿着木棍在麦田中挥舞，大喊，看我这身武艺，怎么不算英雄？
城门开启的声音仿佛恶鬼的号叫。
闭上眼睛，持着长枪，世界变得寂静，唯有你的心脏在发出砰砰的跳跃声音。
紧握住手中的枪，你又忆起当年。
“再过几日我就要嫁给别人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而你只是抱紧她的肩膀，对所有的一切都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到。
她哭的愈来愈凶，你的力道便愈来愈轻。
终究松开了她的肩膀。
你最后的动作是抚去她的泪水，转身离去。
“你要成为举世无双的大英雄啊！”她在身后大喊。
这声音让你落下泪来。
“你一定要娶一个最最美丽的女人才行啊！”她又大喊，仿佛要让全世界知道她的愿望。
你终于，泪如泉涌。
10
你一人独守城门，面前是千军万马。
有句话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你觉着自己像极了那个“夫”。
迎上前去，只杀一人也好。
你想起那年你对她说的话。
“如果要死我要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做世人敬仰的大英雄。”
你终于是做到了。
像是挑衅狮群的孤狼，露出尖锐的牙齿无所畏惧。
没入身体的一堆长枪，结束了你这平淡无奇的二十年生命。
抬头望天，是她的容颜。
她说要你做举世无双的大英雄。
“现在我也算个小英雄了吧。”
她说要你娶个最最漂亮的女人。
“可是我实在无法娶到你呀。”
身子再也撑不住了，伴着长枪抽出，你倒落在地，敌人的铁蹄终于踏入边城。
果然，那是一副地狱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