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童话七则之冰雪王后

从前世界上有一群坏家伙，他们叫无神论者，用好几百年时间做了一面邪恶的镜子，只要被这面镜子照到，坏的变好的，丑的变美的，卑下的变高贵，伟大的变渺小，强盗变骑士，乞丐变国王。无论多么善良天真的孩子，只要从这面镜子里看到自己奇形怪状的脸，都会吓得尖叫起来，温暖的心脏变成冰凉的铁块，从此恶毒残忍，冷酷无情，舍弃父母朋友，套上枷锁铁链，过一辈子罪犯的生活。
有一个小男孩，黑色的卷发，金色的眼睛，歌声像百灵鸟一样动听，他是学校里最漂亮最杰出的孩子，但他却不满足，还想要更多，于是他受到坏家伙们的诱惑，照了那面镜子。
现在男孩蜷缩在坚硬的木板床上，盖着毛皮和他自己的大衣，他被流放到了世界的尽头，经受着寒风和冰雪的折磨，病得快要死了。
他不停地咳嗽，心脏砰砰跳，非常虚弱，非常饥饿。小木屋里只有硬邦邦的土豆，炉子快熄灭了，柴所剩不多，外面是漫长的黑夜，暴风雪撞击着屋顶。他侧耳倾听，那声音像狼嚎，又像呜咽。男孩望着屋顶，他想到了家乡，位于南方的温暖的家，那里有柠檬和鲜花，葡萄酒像血一样红，山鹰盘旋在苍蓝的天空，还有妈妈裙子的味道……
热泪不知不觉溢出眼角。
“如果你想回去，就把这面镜子砸碎。”一个声音告诉他，柔和的女声，非常动听，但是寒气逼人。
男孩挣扎着转头探寻，这座孤岛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是谁在说话？还是他已经疯了？
黑暗狭窄的小木屋里确确实实出现了一个女人，刚才那里还空无一物。
炉子微弱地发出最后一点红光，慢慢熄灭了。
她就像一只幽灵，或者一团烟雾，或者一片密密的风雪，穿着一件用冰装饰的纯白毛皮大麾，手里托着那面邪恶的镜子，白毛线一样的浓密头发编成辫子，垂至脚面，她的眼睛是冰湖，她的呼吸是罡风，她走过的地方都会被冰雪覆盖，而她的嘴唇苍白，无论多么强壮的猎人，都无法承受那样的一吻，寂静雪原是她的王国，宏伟冰山是她的王座，她就是北极的少女，冰雪的王后。
“在我最软弱的时候，你终于来了。”男孩擦干眼泪，扯动嘴角，露出微笑。“但是我拒绝，不。”
女人睫毛轻颤，她走到男孩床边，把那面镜子放在他头边，雪花从她的发辫中飘落，她温柔地说，“我知道你快死了，现在砸碎它，回家吧。”
眼泪在睫毛上凝成冰霜，冰雪包围了只穿着衬衣的男孩，他却感到身体滚烫，脑子像煤炭一样烧，血热的像岩浆，他费力抬起上半身，凹陷的透亮黄眼对视冰湖一样的蓝眼，“不，我绝不回头。”他陷在镜子里太深了，那黑暗世界已经把他彻底变成了怪物，再也无法享受一丝一毫人世间的温暖。更消瘦，脸颊更凹陷，头发更黑，而那双金色的眼睛，被绝望和狂热充斥，即使他可怜的妈妈站在这里，也丝毫认不出她的孩子了。
他的心已经彻底变成钢铁了。
女人冰雕一般的脸上慢慢绽放出微笑，冰雪王后的微笑，该是多么可怖又迷幻，人类根本无法抵御这种恐怖，男孩终究只是凡人，他吃惊地看着，立刻沉迷进去，目光丝毫无法移开她的眼睛，一直望到最深处，极光闪烁。
“你的心比我还冷，我喜欢冰冷的心脏。”女人一边望着男孩，一边俯身靠近他，吐出寒气，“我可以吻你吗？”
男孩一动不动，昏昏沉沉，就像做梦一样，沉默着，女人微笑着探头，嘴唇越来越近，环绕两人的风雪愈加密集，冰晶旋转，小木屋内已经比屋外还冷，堆起了比屋外更厚的积雪，男孩被雪簇拥，就像盖着豪华白貂皮毯子。
她已经吻过无数生命，强壮的，瘦弱的，衰老的，年轻的，男人，女人，他们通通变成了冰雕，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痴笑，摆在她永恒的冰宫里，成为最美的装饰品，这个男孩也将一样。
他惊醒了，渔猎民族讲过的传说再次在脑海里回响，冰雪王后的吻是死亡之吻，她看中的人必须永远到冰宫里陪着她，被那微笑所虏获的人，连灵魂都会灰飞烟灭。
但是他不相信灵魂。男孩笑了，他快要死了，而除了冰雪没有人会记得他，不是吗？曾经爱过的那个人已经先他一步离开人世，母亲将忘记他，朋友将忘记他，敌人将忘记他，只有雪原记得他，记得有个男孩一步一个脚印，来到世界的尽头。而这一切，不是早在触碰镜子的那瞬就已经预料到了吗？今天就是死期，他要把自己干枯的生命全部献出，死在耻辱的枷锁中，死在这张破床上，死在这座孤岛，死在没有尽头的雪原，死在冰雪的吻里。
他要用生命把雪染红。
男孩主动张开双臂扑上去，紧紧抱住女人的身体，偏头猛压上她的嘴唇，不停地吻，深深地吻，缠绵而热烈，仿佛要把她融化一般，任凭暴雪激烈拍打在脸上，他闭着眼睛，浑然不觉，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放在她脑后，彻骨的寒冷传遍全身，但他心跳汹涌，只想动情的吻下去，就像狂热的恋人，吻到死亡的那一天。
风雪骤停，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男孩猛然睁眼，空虚的怀抱里只有风，小木屋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寒风猛灌进来，冻得他瑟瑟发抖，他跑去栓好门，屋角火炉微弱的燃着，他加了几根木柴，没过一会，火旺起来了。
屋外风声中夹杂一缕叹息——
“我总有一天要得到你。”
他梦游一般回到床上，突然摸到一个坚硬的东西，镜子，那面镜子，还躺在床上，光滑的表面，圆形的铜制镜框，看起来跟任何普通镜子没有两样。
后来，男孩康复了，他离开了小木屋，又经历了许多事，始终背着镜子赋予的沉重枷锁，在几次长途旅行中，镜子弄丢了，兴许已经碎了。结束了吗？有人问。要我说，没有。
那样的镜子，只看一眼便已足够被拿走一生，即使碎了，每一片碎片都会诱惑更多的孩子，即使被碾成粉末，每一粒微尘都会吸引更多的生命，只要人类存在一天，它就不会消失，它只是蛰伏着，等待着，一旦时机成熟，就会再次出现，把世界颠倒，是非混淆。小心镜子。
至于男孩的结局，他还是死在一个有雪的冬夜，变成了冰冷的雕像，那已经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