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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同人】花狭间的叶与蝼

1
“今日在学府可有什么新奇之事?”侍女接下少年手中纳书的包裹。
“何为如此问?”渡边津名(つな,“纲”的一种读法)脱下草鞋,珍惜地放在门槛里侧。
“少爷今日步伐不似往常呢。”侍女把屋内仅有的一张木桌上的置品收捡,单手解开包裹,将少年的书本摆放整齐。
“说成奔驰而归也不为过——授课终了,不仅我一人,同窗们亦是奔走,很可笑是不是,阿荆(いばら,音同‘茨’)?”
“是呢,尤其是少爷您,草鞋若是因此磨坏,本月的余钱已经不够再买一双了哦。”被称为“阿荆”的侍女嘴角微曲。
“届时请为我垫两块碎布······”
“好的。多问您一句,是什么让满堂的名门之子们作鸟兽散?”
“唔呃······”少年不自禁地抖了抖,“是今日由慧音师傅带进室内的······一个小小的女孩子。”
“莫非是哪家大人府上的千金?”
“没啦,慧音师傅介绍时说她是从乡下来的。”
“那岂不怪哉?”
“嗯!怪哉怪哉!”少年总算露出了符合年纪的表情,“那个孩子会法术哦!课间藤原家的长男主动向她问话,那么尊贵的人啊,她居然头都不抬,接着藤原想握她的手,还没碰到就反向飞了出去!”
“闻所未闻,令人惊奇呢。”然而侍女端正地跪坐,看不出有所动地拿起地上一件少年的外衣摆在膝头,从腰束里取出了针线。
少年见所谈并不能引起侍女的好奇心,顿时失去了叙事的兴致,盯着犹如姐姐的她,“阿荆你,真灵巧啊,仅凭左手也能将线穿上······只要好好地说,总有大户人家愿意收下你才是······”
“少爷太过温柔了,独臂之身如何能服侍得了那些贵人?”侍女咬断一根丝线,“当年您能收容衣不蔽体的我,已是感激不尽。”
“结果都没怎么付过工钱······”少年讪笑,真想对那时的小男孩说,料不到吧,五年过去了还是一模一样的穷,以为父亲大人终会怜惜自己的津名小子哟,眼前的女子正值风华,却连出嫁的陪衬都购置不起,你这大笨蛋要如何赔她?
“能有遮风避雨之所已然很幸福了······嗯?”侍女突然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少爷,您刚才所说的那位女孩,是不是七岁左右,肌肤白若透明,后发用丝带束起,还穿了一身红妆?”
“是这样没错,”少年不解地眨眼,“怎么,你见过她,何时?”
“就是现在······”侍女向门的方向一指。
“哎?”少年才来得及转身看到那个小身影,就被迎面而来的一颗球体砸晕。
“少爷!可恶······你,你是何人?!”侍女的身体像绷紧的硬弓一般。
“博丽——‘博丽零舞(れいむ)’。”女孩满不在乎地踢开倒在地下的少年,走近。
“‘博丽’?”侍女迅速地在脑中回想了一遍,完全······没听过这个名称,“无名之辈吗,回答我的问题,闯入民宅所为何事!”
“察觉这个人类身上混有非人的气息,跟来看看。”
“非人的气息?你是退魔师,又或者是阴阳师吗?”侍女的侧脸隐约有汗。
“都不是,‘幻想乡’的巫女而已。”
又是没听过的东西,“幻想乡”?哪啊?侍女心里的疑惑越来越盛,毕竟自己不知晓的东西真的很少。“无妨了······总之你是来为我们家少爷驱邪的吧,那就请——”
“去死!”狂吼着扑向女孩,左手指甲暴涨,对着她那双冷彻的眼眸。
然后刺空了。
如同空间直接被置换,女孩出现在侍女背后,庞大的灵力在周身凝结成数个青白色的光球,“我为什么要管人类的事情?都说是‘来看看’了,不过既然这么想动手——稍微教训你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哦。”
“哎呀哎呀,”间隙妖怪从所剩无几的天花板上探出,“方才还是井然有序的小屋,现在······妖精都不愿住了吧。”
单薄的墙壁上裂隙纵横,径长尺余的窟窿数不胜数,地面则重归原始地貌——除了少年渡边津名正躺着的那一块。
“是她不好,她先动手的。”博丽零舞脚踏侍女的左腕,手握符纸所化的尖锥指着她的心口。
“谁叫你到哪都是一副冷脸,别人以为你来者不善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好险!”八云偏头躲过零舞抬手甩来的细长之物。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阿荆看着破坏了自己与少年唯一的容身之地的女孩以及根本不会阅读气氛的妖怪(不出意外的话),怒目圆睁。
“冷静呀冷静,虽说是意外的发现,但是你大概也是有资格参与的······总之马上就解释清楚!”间隙妖怪带着完全不能让人冷静的讨厌笑脸,缩回间隙之中。
下一刻她就拉着一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你是······学府的······上白泽?!”阿荆吃力地偏过脑袋,看到了站在间隙妖怪身后的女子,不会认错,少年尚且年幼时,自己曾接送他数回,因此在学府外门与这位名为“上白泽慧音”的授课老师有片面之缘。
间隙妖怪暂时封印了少年的意识,并且用结界让外人无法看到这座屋子,然后拜托慧音为阿荆将事情的原委一一说明。
“原来如此······妖怪与人类的全新相处方式?不得不说是异想天开,而且困难重重呢。”
“就是就是,”八云点头若捣米,“辛苦忙活了一百多年,以为总算可以进行下一步实验,谁曾想会在‘巫女’身上发生问题。”
“虽然拥有强大的力量但是过分偏向妖怪吗?”阿荆理解地颔首。
“对呀,所以这一代也是失败作品。”
“哼,”长久没有说话的零舞插嘴,“为什么不说是你的培养方略出现了问题,妖怪们——我也杀了那么多。”
“但是你完全不会站在人类的立场想事情啊,博丽妹妹!”八云痛苦地两手抓头,“这差不多都算不同势力的妖怪内斗了!村民们的恐惧最近已经完全流到你身上,你让村落周围的妖怪们吃什么?!”
“想要恐惧,去别的地方不就好了。”
“那我的‘幻想乡’怎么办?!”
“最初我就不觉得你的计划可以行得通。”
“求你多让人类了解你一点吧!”
“才不要,人类那么讨厌——虽然你更讨厌。”
“所以就是这样,”八云忽然像是刚刚的争执与自己无关的样子,转而对阿荆说道,“我和我养的九尾狐一致决定,暂时取消‘由巫女守护人类村落’的形式,另外就当试着补救一下,把巫女送到繁华的京都让她学习如何为人。”
“结果最困难的事情落在我身上了呢。”上白泽慧音困扰地笑了笑。
“嗯,我已经彻底了解来龙去脉了,那么,你们努力啊,我先告辞······”阿荆将少年搂在臂膀之间正欲疾走,肩头却被间隙中伸出的手一把按下。
“哪的话,我都说了,虽然是意外,既然你都听清楚了,不来帮忙吗,茨木?”
“人各有难恕不奉陪!”被点名正身的茨木童子不留情地拒绝,“我也辛苦了一百多年啊!这个人类少年对我来说是莫大的机会——为了取回吾之右臂!”
“说得真直白,一开始还以为你也对人类产生感情了呢。”
“少开玩笑!我们鬼族怎么会喜欢人类啊,更何况是夺了我右手的那个渡边的后代!瞧不起······诶?‘也’是什么意思?”
“啊······”八云捂嘴,“没什么,当我什么都没说······”
“那个,”此时慧音及时地插话道,“茨木大人,您已经在渡边君身旁五年了,还是没有头绪吗?”
“哦?原来你一直都清楚啊,半兽。”茨木抬起下巴俯视着对方。
“没有再比我们白泽更加熟悉历史的生物了——赖光四天王之首的那位渡边大人的子孙,虽说是现任家主的侧室所生,但身旁有位年轻貌美的独臂女子,很明显哟。”
“嘁,不过是区区白泽!”茨木算不得温和地拍拍少年的后脑,“最初是想扮作下人混进渡边府宅内寻找,怎料豪门贵族看不上残障之人,直到这一代——这个叫渡边津名的虽是小妾之子却极是聪慧而且心质纯澈,主母生怕他会夺取亲生儿子的继承权所以处处排挤,作为家主的男人也真是庸才一个,与只知嫉恨的女人何其般配!结果就是男孩被扫出门第,每月领取一点薄钱过活。”
“总觉得听到了很无聊的家族纠纷啊。”八云撇嘴。
“所以!”茨木突然兴奋,“我便在那个绝佳的时刻主动上门请求这孩子收留我!”
“收留你作为侍女服侍左右?这不是自虐么?”
“愚者!我啊——要将这孩子培养成优秀的人类,让他走上仕途,最终在朝堂占据一席之地!”鬼高声宣布,“到时候,不谈能否够夺得继承权,本家定会重新接纳!然后让他为相濡以沫的我去寻得手臂,如何,是不是绝妙计策!”
“没什么想法。不过知道了不完整的鬼能像人类一样使用诡计这一事倒也不坏。”
2
少年心有所思。
零舞是前来京都求学的见习巫女所以发现了附在自己身上的妖怪,退治时下手稍重导致自己晕了过去——既然阿荆都这么说,那肯定就是这样吧。
不曾想乡下神社居然相当富有,陪同零舞入京的那位蓝阁下为了女孩以大手笔购买了一栋豪宅,并且慷慨地分出一处别院给自己和阿荆居住,说是作为毁坏小木屋的谢罪之礼。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啊,明明都都没向自己收取退治妖怪的费用!
无德本不该受,不过······至少在阿荆嫁人之前住在这里吧,敢于到这么好的房子里提亲的人家总不会和自己一样只买得起破屋。
虽说那屋子,阿荆在里面时颇有蓬荜生辉的感觉呢······
想着想着,渡边津名发现自己在本该书写今日功课的纸面上写下了几行“いばら”······
“喂,渡边君,功课借我······这什么啊?”藤原趴在少年的桌边,看到纸面后不解地问。
“呃!这个,这个,‘鋳薔薇(音同‘いばら’)’!我以后有钱了打算建一座蔷薇园呢,正在想名字!”
“蔷薇么······贸然去摘可是会被荆棘扎得很惨啊。”藤原单眼一眨,“不过确实美丽,我就不抱什么期待地祝愿你有钱吧,将来建成后我会带着那时的妻子去看的。”
“为何突然这么说······啊,藤原大人已经为你安排了吗?”
“据说是个公主吧。”
“那可真是恭······喜?”少年发现藤原家的长子此刻正望着屋内最前排的红衣女孩,神情难以言表。
“不长记性啊你。”
“所求不得还真是······”藤原苦笑,“数百年前的先祖也是这个心情吗?”
“那你可差远了,”少年似乎想为他打气,“不比等大人追求的是辉夜姬,你不过是被人类扔出去了一次而已。”
“最初那次就是徒劳之举罢了,我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在想什么,出身于乡下的女子怎么可能被藤原家承认······”
“原来你想娶零舞作为结发妻子?”
“你以为我只想纳妾玩一玩?我是那样的纨绔吗?!”想到了什么,藤原抬手为刀在少年的脖子上方虚切了一下,“前几天你说现在你们住在一起?可恶啊!”
“只是寄人篱下好嘛······”
“休得狡辩!嫉妒死了!啊······这样吧,今后我的功课你全包了!”
“还说你不是纨绔子弟?”
“肤浅,那是因为接下来我每天都要——让你看看我超越祖先藤原不比等之坚决!妹红大人看了也一定会欣慰的!”
渡边津名看到,藤原家的真城(またて,音同“真楯”,藤原真楯,奈良时期的贵族)鼓起气势走到前排的巫女桌前,不知他说了什么,接着就被几张符纸轰飞至墙上,昏迷不醒。过了不久,那位经常出现在学府内、似乎与慧音师傅关系很好的白发女子进屋将藤原背了出去。不似下人,她是藤原的姐姐?那为何不向零舞问责呢?
藤原真城在历经二百九十五天的三百七十七次昏迷后,翌日没有现身。
······
“意思就是,”少年对蓝阁下与阿荆讲述着,“我害怕零舞这回把藤原打死了······”
“那又如何?”零舞咬了一口阿荆买的枣糕,然后接下蓝递来的茶水。
“那就是大事了!虽然不知道至今为止藤原用什么理由瞒过了藤原大人,但是真的就这样死了——藤原家是不会放过你的啊!”
“啊,是吗,区区人类。”零舞毫无动摇,“来,蓝,这个味道不错哦,喂你。”
“嗯,确实很是美味。”蓝高兴地咀嚼,虽然她未必是对味道,很可能是对女孩将手指塞入自己口中而感到高兴。少年当然不会知道曾有一位名为“白灵铃无”的少女也对她这般投食过。
“对吧对吧,点心铺的老爷说了这可是秘藏,非熟人不卖呢。”居然连阿荆也······
“你们!”渡边津名拍桌,“一点都不害怕吗!”
“完全没有,是他不好,人类就是难以理喻。”
“不是皇子的话,妾身可不会把零舞交于他,虽说皇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天照大神之遗泽早已淡化,估计再过千年左右就仅剩污秽之物了,到时候不知道那样无德而居高位的统治者会做出什么兽行呢,妾身可不愿看到那人身有博丽之血。” ( *这句是大私货,你们懂的吧?)
“越是品尝就越是觉得酸甜可口,下次多买些吧,还有梨膏与樱饼也一起。”
“······”
前门处传来了敲击声,隐约听到来人报上了“藤原”二字。
“来了!肯定是藤原家的人来问罪了!”少年连忙起立,“这可······怎么办是好?”
“妾身去开门。”蓝已经向大门走去。
“啊!”少年对蓝的背后伸手,想了一想后,转而拉起零舞。
“碰我干嘛,别扯。”零舞几乎就要以足够毁去半座宅邸的灵力在不经允许就乱碰自己的人类的头前释放,但是一想这人类对茨木童子还有用处,就当是为了鬼,饶他一命吧。
“快跑啊,从后门!”并不知自己刚才踩于死线之上的少年继续用力,“阿荆也是,快为零舞收拾轻便昂贵的东西,她拿不动太多铜钱!”
“不是······少爷,您在干什么呢?”
“显而易见,火烧眉毛了啊!你想看这孩子被官府抓去问斩吗?!”
“谁想对小博丽动粗吗?”一个声音问道。
“那还用问,当然是藤原家来的那位!”
“嗯,我是藤原家的妹红,怎么?”声音的主人又一次问道。
“哇啊!”回头看到白发赤瞳的女子,渡边津名吓得汗毛竖起,“藤原的姐姐!”
“那孩子与我有血脉之亲没错,但我不至于辈分那么小啦······呃,少年,你为何要跪拜于我?”
“这是谢罪,虽然被原谅的可能性万中无一但是不谢罪可不行!零舞你也——”
“不要。”零舞干脆地回绝。
“那个,虽然是不存在的事情,”阿荆托脸望着少年,“即便零舞将人杀了,为什么少爷你要一副又紧张又担心的模样?”
“你在说什么呢阿荆!同住一块我可是将她当成妹妹一般的存在啊!”
“被区区人类当做血亲,真恶心。”
“哎,零舞是妹妹,那少爷是把我当成姐姐喽?”
“那······倒也······不是······不对啦!都什么时候还······诶?阿荆,之前你是不是说了‘不存在的事情’?”
“对哦。”侍女点头,“从头到尾只有少爷一个人在说什么‘藤原家的真城死了’不是吗?”
藤原妹红一愣,“真城那小子死了?没吧,他拜托我来的时候至少还能开口说话啊。”
“诶?!”
“我也是两厢难堪,真城是父亲的血脉,可是这么做了的话八云那边又会对我非难,考虑颇久,最后觉得反正八云那家伙又杀不死我,所以还是来了。”藤原妹红说着少年听不懂的事情,然后面向博丽零舞,“真城也不是什么坏孩子。”
“他是人类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够坏的了吧?”零舞不留情地说,“对我说出那些话,妖怪或者鬼,哪怕是妖精,成功率都比人类来的要高呢。”
“对同族讨厌到这个地步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妹红摇头,“不过,博丽小妹唷,我只是来告诉你——真城请求父亲将家业托付给弟弟,连要娶的那位水灵灵的‘濡绘姬(ぬえ ひめ)’一同,现在他父亲正将他吊于庭中,用马鞭抽打呢,边抽边叫嚷着‘不是养育最好的藤原之血就不行’之类的话。”
“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那倒也是哈,”妹红并无介意地笑了,“博丽巫女既不用依附于男权,也无需为单方面的付出而强行回应什么,但是,你既然是‘巫女’,这事真的不管一管吗? ”
“‘濡绘姬’?”蓝以袖遮口,嗤笑一声,“这么说来确实会找上你们藤原家呢。”
“大概就是以前藤原家的实方之怨气化为的那个吧······不对,最先那只退治后确实死了,或许是之后又一人经历了类似的遭遇而结怨重生出了新的?”阿荆已快要将枣糕吃完。
“虽然大致猜到你们在说什么,但是,你们最好考虑我的知识量不像你们那么多。”零舞一改对人类之事的冷漠,细长的眉下弯。
“所以说,听不懂你们在讲什么的只有我一人?”渡边津名是真的完全听不懂。
“身处京都,少爷您其实也听过的,只是想不到而已,”咬着最后一片枣糕,阿荆解释道,“那是流传于京都已久之异闻,因藤原氏怨念而生的,正体不明之妖怪——鵺(ぬえ)。”
3
“带我同去!”“带少爷同去!”少年与侍女几乎同时向准备出门的巫女喊道。
“少爷您······为什么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瞬间像是不记得才说过的话语,阿荆忧虑地看向渡边津名。
“藤原是个好人啊,和其他只知道女色与功名的同窗不一样······而且还是我的朋友!”
“可是少爷去了只会添麻烦。”
“唔······岂能退缩!照你们所言, 鵺已经控制了整座藤原府宅,那么藤原他生死已在旦夕间,我若不去,可他又死于这次灾祸的话,弃友人不顾的我也只能自裁了!”少年以右拳锤击胸膛,“我家祖先乃退治恶鬼茨木童子之英雄,怎能在此辱没祖先的威名!”
“啊······”霎时间,妹红、蓝甚至一向冷淡的零舞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望着少年。
“为何······都盯着我?”
“嘁!蠢材!”阿荆发怒了,不知为何眼中隐约带着红光,这在少年的印象里是从未有的,“那就去吧!让鵺杀了你吧!死于猿齿之深入,死于虎爪之破腹,死于狐身之魅惑,死于蛇尾之扭曲,最后尸首被疫毒所化,彻底消融于此世间吧!”
“阿荆······我惹你生气了是吗?”少年咬咬牙,“即便如此我也不得不走了!你在家中静待便可,我,一定会回来的!”说罢就抢先走向门外。否则会动摇退缩。
茨木童子几乎就要放弃计划,直接将这个背对着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掏心杀死,“忍耐,忍耐!”她小声地对自己说,“被他中伤一回也无妨,计划就是这样,以这华都为舞台取得名利,首先就是纳下除妖者之名!”
探出的左手指尖寒光一闪,鬼将手插入腰肋之间,拔出。
“少爷!请暂且留步,我有东西交付于您!”
“阿荆你不生气了吗?”渡边津名听闻侍女呼唤心下大喜,回身之际,一把无镡短刃被塞进自己手中,样式奇形怪状,甚至不像钢铁所铸。
“怎能空手除妖?”
“啊,这事······一时间没想······不过,阿荆你怎么会有刀?”少年忽然疑惑。
“呃······这是,这是······礼物······对,生辰礼物!我用在少爷离家之闲暇外出做杂活所攒之钱偷偷买下的!本想等少爷生辰时献于少爷,但择日不如撞日呢!”阿荆根本不看少年的眼睛,心想人类果然了得,撒谎的时候竟能面色不改,“总之就是如此!虽然不是什么名刀,但是足够锋利,除去不能斩鬼,对人对妖都有奇效!以此刀祝少爷武运昌盛!”
“那是自然。”少年觉得忽然之间生出无穷的勇迈与豪气,本不擅武力的自己在手握短刀的那一刻心下居然再无怯退,“我会好好珍惜这把刀的,带着它就像阿荆在我身边。”
三人出门后,九尾狐露出平日藏匿的狐尾与狐耳,从良家少妇瞬间化为气势冲天的大妖怪,“如何,茨木大人,要同妾身一并去藤原宅邸上空观望吗?”
“那是当然,不过既然要骑着什么,果然还是想要威风凛凛的物种啊。”茨木童子挑剔地说,“干脆养条龙好了,听话的那种,你知道哪有龙石吗?”
“妾身的孩子当年有留呢,就是不知是否已经破石而出。”
渡边宅内。
外围的护卫在巫女强大灵力的涌动之中无人幸免地晕厥倒下,然而此刻零舞的神色不仅是冰冷,简直是手里抓着蟾蜍那般的嫌弃。
为了不使渡边津名一同被无差别进攻的灵力击昏,她必须牵住他的手灌输作抵御用的另一种灵力。
“对······对不起。”相处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少年当然明白零舞的内心现在有多不好受。
“原来不能直接给他罩个什么东西就完事啊,在如此暴躁的灵气乱流下要护住一个人类,哪怕是博丽的巫女也不轻松呢。”藤原妹红悠闲地跟在零舞身后,看到昏迷者中有藤原氏子弟就稍微为他做点应急处理。
“护罩么,不需要,让下一代去学就好······这些人,要加些力了,真讨厌。”零舞闲着的手中灵力压缩成球,掷出,在成群的持刀武士之中爆裂。
“那个······零舞,谢谢你啊······”少年再次说道。
“道谢又如何,我也不会高兴的,”零舞是真的不会为之高兴,但是,“回去之后认真去谢谢你家侍女。”
“嗯?”
“当初她要是不分神保护你,也不会那么轻易被我压制,虽说少了一半力量,也不至于连萃香的十分之一都不如。”
“你在说什么?‘西瓜’又是······哪位?”
“吵死了,闭嘴。”终于来到了中庭之前,“瘴气真浓。”
“确实啊。”妹红前倾观察了一番,“即使是我也要死上一次吧,博丽的小妹,你呢?”
“远程没用,解封之术要靠近才行,不过手头正好有不错的替代方案,”零舞仰头看少年,“把刀握紧,朝前拿。”
“哦,好了,不过这是什么意——咿啊啊啊啊啊啊啊!”
零舞拽住少年,将他像一杆长枪一样向着充满邪障的门口投射而去。
“鬼之骨,破邪效果很好。”零舞对妹红解释。
“即便如此也太······你亲自上不行嘛?”
“不行,弄脏了怎么办,蓝给我做的衣服。”
进入中庭,少年看到挂在树上奄奄一息的儿子与持鞭立于树下的父亲。
“藤原大人,请您放开他!”少年急着上前。但是被零舞伸脚绊倒。
“零舞!你干什么啊!”
“我倒要问你在干什么。”巫女并不看地,而是刺刺地望于前方,表情之丰富与狠厉少年从未目睹过,“哪有什么‘藤原大人’,那里站着的不就是‘鵺’吗?”
“果然是么,”妹红叉腰叹气道,“一年前就觉得有点奇怪,那,现在称呼你还是人类时的名字也没有意义了吧,鵺啊,你真的要吞噬自己的孩子吗?”
“瞒不过吗?”曾在朝堂之上众人瞩目的贵族男子皮肉崩裂,沐血而出的妖怪妖媚浮华,“妾身要吞噬的才不是什么‘自己的孩子’,勉强算——妾身的兄长大人?吞下他这醇厚的藤原之血,妾身定能很快恢复至全盛期!”
“你到底······”饶是见多识广,妹红依然被眼前这一幕震撼了。
“传说源家的赖正一箭将妾身射落,尸首葬于泽上江畔,可是真的会那么简单吗?”妖女开心地踮起脚尖旋转一周,“可以告与诸位哦,藤原氏延续,妾身就不会彻底死去,早在诞生那一晚,妾身就对藤原之血施下诅咒,哪怕肉身被毁,只要藤原氏之子被恨意所侵蚀,妾身就会从他体内复活,你们能杀死所有的藤原家子孙吗,不行吧,做不到吧,呵呵呵呵,也就是说,妾身没有正体,亦或是说,所有子嗣都是妾身之正体,这才是真正的‘正体不明’呀!”
“似乎有点特别,但是,”零舞对眼前的演出并不上心,“完全不想和这样的妖怪交朋友。”
“杀了她,还是抢下真城就走?”妹红问道。
“杀吧,不想自己还住这里的时候被敌人在附近惦记。”
“也是。”
“那你带着人类站远点。”
“等一下啊!”少年爬起身拦在二人面前,“别这样!”
“嗯?”“啊?”零舞和妹红同时歪头。
“少年哟,”甚至连鵺都不禁问道,“你这是······在维护妾身不成?”
“才不是呢!”渡边津名用刀指着她,“以一己之私害人性命的妖怪,不退治你是不可能的!”
“不······那个,我们是要杀了她啊······”妹红挠头。
“愚者!”少年的口气在刹那变得和茨木童子一般狂傲,“被杀死就会转生,那——不杀死就可以了啊!”
“哼,这样啊,”零舞不快地说,“果然是我修行不足······不,只是八云紫委托的都是些体力活,思维都要定型了。”
“哦,对啊对啊,博丽的巫女是做得到的吧!”妹红也恍然大悟。
看着眼前的人阴谋家般地谈论着,鵺不知为何心中惴惴不安,“你们······要对妾身做什么······”
“啊,很简单的,也不怎么痛。”博丽零舞转头。
“简单应该是简单的······”藤原妹红转头。
“痛大概就不可避免了吧······”渡边津名亦转头。
三人同时对鵺开口,“打成半死然后封印起来不就好了?”
将藤原真城救下,并交给发觉藤原府上传出鸫鸟一般的怪鸣于是赶来一探究竟的戊城士兵。
返回的路上。
“哎呀,服了服了,那个叫‘梦想封印’的招数真是厉害啊,下次要跟慧音好好地描述一番!”
“以前还不知道,原来妹红小姐也会术法呢,要不是您烧掉鵺尾巴的突然一击,零舞那么大意肯定会中招的。”
“不过是人类,别擅自评论我······不过今天你确实有点功劳呢,让蓝也为你泡杯茶好了。”
······
“妾身开始理解您为何选择这位渡边子孙了,”在空中俯瞰着三人,露以真身的九尾狐略表赞叹之意,“心怀勇气,也足够聪颖,这样的人类假以时日必能立于人上,乃是我们妖怪的大敌啊。”
“他对我还有大用呢——噗哈,这酒爽快!”茨木童子拿着从不在少年面前使用的木枡痛饮,“千万别现在就按捺不住把他杀了哦!”
4
时光荏苒,女孩成了少女,少年已是青年。
“可是阿荆看起来却没有变化呢?”酒肆之中,渡边津名端着酒盏轻尝。
“那不是好事吗?”藤原真城则抱着酒罐子不成体统地靠墙伸腿,“早就奇怪你这最有出息的学官——不对,同时还被授予佩刀了,也算武将——成天一副佛面,宫中女子们一共给你写了多少书信你有数过吗你,结果是被自家的侍女迷得神魂颠倒啊!”
“······”
“喂,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吧?”藤原凑近,脸上浮出男人特有的坏笑,“说来听听如何?虽然少了一只胳膊,那个女人衣衫下的身子,那对圆润,那副腰胯,是不是特别的······销魂蚀骨啊?”
“你!明知道我没对她做那种事!”
“做不做和想不想做也没有多少关系吧?你敢拍着胸保证自己不想要那个女人?”藤原哼了一声,“喜欢一个女人自然会想与她行男女之大礼,此乃人道,强逼自己不去想反而易生龃龉。”
“你最近怎么······说话一套一套的?”
“宫中最近道场讲坛又盛,我作为近臣怎能不去?”
“为何又是······”
“陛下年高,或道教或佛教总会趁虚而入的,哪一代都是如此。”
“但你听了那么久,依然看不出有什么修道之心。”
“仙术倒是想学那么一点,但是······我才不要成为那些邪仙炼药的丹灰呢!”藤原家的家长将酒坛一摔,对着在邻桌独自缀饮的少女张开双手,“我爱你啊零舞,为你化成灰也值得!”
“越来越恶心了,”博丽零舞放下酒盏,“饮够否?”
“啊,对,酒已酣,接下来······”
“接下来只要让你这流氓昏过去今日之事就全部结束。”零舞张手,为藤原真城特供的灵力无节制地放出。
青年与少女一前一后走在夜晚的街上。
下次还是不要带她去酒馆了吧,或者拜托阿荆带她去?总之再闹几次就要被禁止入内了。青年正这么想着。
“喂,你自己回去。”零舞在身后开口,“我好像看见了老朋友。”
“嗯?我还在学府的时候没见你有什么朋友啊,难道最近你能和新进的学生们······”青年回望,巫女已不见踪迹。
算了,随她,反正对她而言京都太平无事。
独自回到住处,结果蓝阁下也不在,只有侍女坐于灯下。
衣衫······不对!用力摇头将好友的粗鄙之言从脑内驱赶,渡边津名下定了决心。
“嗯,少爷您回来······怎么身上如此酒气?”阿荆责备似地说,“又与藤原大人同去饮酒了吗?”
“哈······什么话不说就被猜中了。”青年与侍女相对而坐,“阿荆果然比其他人都要了解我呢。”
“那是因为,我在您身边的时间比他们都长啊······真是的,发髻也乱了,衣服上还有酒渍,以后尽量不要再去酒馆了!少爷您不该像市井之人那般放浪形骸!”阿荆的食指近乎要贴在青年的鼻梁上,俨然是教训弟弟的姐姐模样,“嗯,好啦······脱下来交与我,不快点洗涤可不······哎!”
侍女的左腕被青年握住。
“阿荆你不要慌,听我说即可!”
“啊······嗯。”
“我被父亲大人赶出来已有十年了吧。”
“嗯。”
“现在虽然远不算功成名就,但是让父亲大人稍微看我一眼的资格,我应该已有。”
“嗯。”
“所以我打算明天休书一封寄回本家通知他们,过段日子告假回去一趟,你也一起。”
“嗯!”
“然后告诉他们我将娶你作为妻子,虽然在他们眼里我与你大概都不值一提,但是身为儿子,让父亲知道自己要与何人共度此生也是理所当然。见过之后我们离去便是,嫁于我,然后一同幸福地生活下去吧!”
“嗯?!”
阿荆像是被针头扎中似地将手地抽回,猛然向后坐倒。
“少爷您······您说了什么啊?!”
“别的不听也无妨,做我的妻子!就这一句!”
“诶······哎?!那个······少爷您的意思是······”和往常机敏干练的样子不同,阿荆像是才学会说话的幼儿不善于张口一般,指了指青年,又指了指自己,反复几次后,“您要······让我······冠上‘渡边’这个姓氏······然后······入夜和您同眠一榻······”
“为何说得还是像在做侍女一样······”
“不不不,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这样卑微之人······怎么能够!”
“阿荆比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高贵!”
“和我这样的下人结合,您的仕途就······”
“仕途暗淡也无所谓!我也不会纳妾的,没有大户之女能自视甚高而欺凌于你!”
“我的身体残缺,如此不堪入目又怎么能······”
“不过是缺失了一条手而已,阿荆这十年来只用左手也将我好好地支撑保护了起来不是吗?”
“我的年纪······”
“这正是说明了阿荆在我心中根本不是那些年轻女孩可比的啊。”
“这······”
“再说了,阿荆这十年都没想过嫁人,提亲的人家来了又走多少回,”渡边津名极其轻和地即将把眼前人推倒,“阿荆的心里,对我难道没有任何一点的喜欢吗?”
当然没有了,完完全全没有,茨木童子此刻心中极度纠结,然而纠结的内容却是——是干脆杀了这个敢于冒犯自己的人类,还是假意应允下来,至少先骗他带自己去一趟渡边本家的府宅?自己由于不完整所以能像人类一样说谎,但是这个谎言是不是太大了?万一说出口后承受不住,又不想委身于人类,那就只能自戕了啊!
“少爷······能否让我,考虑一下?”就这么先拖着吧!
“所以说,你们鬼族说谎后的代价到底是什么?”博丽零舞与长着一对与身材相比尤为巨大的角的鬼坐在河畔看着水面明星荧荧。
“力量并不会流失,”伊吹萃香按着胸脯,“但是,心会动摇呀。零舞你很讨厌人类吧,可这份讨厌还不及我们鬼对人类讨厌的千万分之一哦。而人类,最擅长的就是说谎了。”
“说谎的瞬间会对自身产生极大的精神负担?”
“嗯,血液都像是在逆流,脑子要爆开了。”萃香仰头饮了一口酒,“被说成像人类倒也不要紧,我们至少对听到的话语还能选择‘信或者不信’,但是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人类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呢。”
“那么大的动摇啊?这份讨厌,确实是我输了,不过——和八云紫那家伙不同,我可不打算否认你的过去哦,能告诉我,一百多年前,还是‘伊吹’也只是‘伊吹’的你为什么会和人类在一起吗?”
“那还用说!我······本大爷对那个人类的喜欢,可是比你们人类对最最深爱之人的喜欢还要高千万倍的喜欢!”
“这也是······我输了啊。”零舞很享受这种和鬼以及妖怪对话的感觉,“人类什么的,努力到现在为止也仅有三个算不上讨厌,喜欢······一辈子都不可能了吧。”
“嘿,不讨厌的人类我也比你多很多哦,当然了,讨厌的多更多更多,总之就是,鬼族大胜利!虽然他们被杀了一部分,幸存的人现在也全都老死了······另外那紫那边你打算怎么交代?”
“不过是‘博丽’之名而已,到时候将我体内精炼的灵力直接在灵魂转入母体的前一刻给出去就好,那样也算是‘天生’吧,还会一代比一代强盛,总有一天,博丽的巫女甚至不需要修炼就能拥有远超所有妖怪的力量。”
“失去力量的你会被怀恨的妖怪杀死吧?不可能无时无刻地保护你的。”
“那也只是不能保护‘我’而已,下一代,下下一代······总有一日,‘幻想乡’的和平不需要那么多杀戮就能维持,说不定我爱的妖怪们还会走在人类的街道上,双方一同开心地聊天说笑······切,可恨的人类,真是便宜他们了!”
“骂得好,谁说不是呢!”
······
“对了萃香,最后问你个事情,”零舞叫住了打算化为烟雾离去的鬼,“不完整的鬼,说谎又有什么代价?”
“小小的谎言没什么问题,但是太大就一定会出事。”
“那茨木她岂不······现在回去制止她应该还来得——”
“来不及了,”伊吹萃香断然否认,“可以算是‘酒吞童子’之子的她,没救了。”
“可是那个谎话还没!”
“哈?什么‘那个’?最大的谎话,她不是很早以前就——对自己说了吗?”
5
反正没有右手的话,再这么飘荡于世间也是平添痛苦,豁出去了!
抱着必死的决心,茨木童子在隔天与自己驯养的人类结下了婚约,但是居然没感到任何不适。
不对啊,说出其它谎言之时心头也还是会泛起微小的恶心感,这个弥天大谎却?
难道自己其实真的喜欢这个人类?她偷偷盯着他看了良久,确信只要自己想,随时能下杀手。
既然不知缘由,不如先完成自己经年的夙愿。
“那么,为了零舞的想法,妾身也与她一同向你们辞别了。”人与鬼出发的当天,博丽零舞忽然说自己已经无法忍受满是人类的京都,与其继续这种所谓磨炼的折磨,不如回去将八云紫揍一顿来得实际,之后蓝没有迟疑地立刻这么表示。
“期待以后还能再见吧。”渡边津名虽然不舍这两位,但是现下最要紧之事却也刻不容缓,几乎是前后脚的差别,青年与阿荆率先乘上了备好的牛车。
 *就是牛车,牛比马要平稳,那个时代官员贵族才不会坐马车呢。
车厢内并不算宽阔。渡边津名努力地想和从小到大被慧音师傅以及阿荆本人教育的那样,何时何地都要做一个正人君子。至少在坐上车的前半程是有努力过的。
可是敌不过深爱、而且马上就会成为妻子的女子主动往身上蹭啊!
“阿荆······你今日是不是······和往常有哪里不同······”
“是少爷思家心切了,没关系,交与我安抚就好。即使是我,也是懂得取悦于您的技巧的。”
茨木童子很好奇,或者说很困惑,而且是那种越求证越不得解答的困惑。
投入人类的怀中,轻易就做到了,然而能剖开他的腹部。
露出肋前的柔软,没有阻碍地压挤着人类,但是就这样用力碾碎他的胸骨也做得到。
用舌尖舔舐人类的脸,又整条探入口中搅动,非常简单,没有任何不情不愿,可是要把他的舌头连同部分内脏从腔内扯出同样没有任何不情不愿。
茨木童子越发地疑惑,进而狂乱起来,简直如同压抑十年一朝爆发的求索,但她明白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只能这样了!”鬼跨于人类的腰上,正要坐下,车子却停止不再动,车夫带着几分尴尬地敲了敲门板,“那个······渡边大人······已经到了,请您不要为难小人······”
青年握着鬼的手,踏进了几乎已经没有印象的家门。
进去之后的下一刻,大门轰然紧闭,俯趴在梁上的人们放下成堆的辟邪之物以及大把炒熟的豆子,从四处窜出的武士拢共百余人,汇集一处,正高喊着“鬼在外”。
“这是?!”青年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些人,“鬼?你们在做什么!我是家主的次子,渡边家的津名!”
这时阿荆奋力挣脱他的手向后撞去,但却尖叫一声被弹至地上。
“阿荆······你?!”
“吾儿归来了?”人群从中分来,高大威严的老者身上亦披甲胄,“让老夫好等多年!”
“您是······父亲大人!这究竟是为何?!”渡边津名可以想到发生了什么事以及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但仍然大声询问。
“不必慌乱!待老夫与她聊过之后你自然会明白!”老人腰间的刀竟然自行发出了低鸣。“虽是第一次见面,但这为次见面老夫花了一生!”
“你······老家伙,你到底?!”茨木童子觉得眼前一片眩晕,但是只要等自己适应了这不成气候的驱鬼阵势,要逃走绝非难事!
“茨木啊,你知道,为了说一个谎言可以用多长时间吗?”
“呃?说······谎?”
“你是残缺之鬼,所求之物乃自己的右臂,我们渡边纲大人的子孙怎会不知?如何才能彻底斩了你,老夫和我那苦命的孩儿一般岁数时就已经在苦思冥想了——”
要杀死鬼,对人类而言仅有的办法就是在鬼暴露为数不多的破绽时用神器斩其首级,而鬼只会在受骗时露出破绽,是这样吗?鬼自称绝不会说谎,这实际上才是最大的破绽,只要能让鬼说谎,那定可一击必杀。
然而这被视作无用之论,因为鬼用以维持不说谎的正是自身完美的力量,既然已经拥有击败鬼的力量,再逼迫他们说谎似乎是多此一举,但是偏偏出现了茨木童子这样一个因为力量被夺走大半而且一心要夺回手臂、长期生活在人类社会里的可以说谎的鬼,这种鬼,即便不是英雄也能杀了她才是!
渡边家的这一代主人在半生后终于迎来了关键的棋子,也就是妾室生下的那个孩子,多么乖巧聪慧,心地善良,这样的他,肯定能成为钓出鬼的诱饵。
狠心驱逐出去的不知情幼子果不其然地得到了鬼的注意,能够说谎的鬼既然想与深深痛恨的渡边家之子生活在一起,为了忍住杀之后快的冲动,必然要对自己暗示“我不恨他”,此是谎言的第一部分;数年时间内这孩子的良好品行必然会让只想着自身的鬼更加不适,到时候她只好接着以“我喜欢他”加大暗示力度,是为第二部分;待到孩子长大成人,必然会爱上这样一个对自己不离不弃的美丽女子,何况她在他面前伪装得如此高洁,而孩子为了将鬼带回家中,自然会奉上婚约,鬼为了自己的手,纠结之后也一定会答应,“我爱他”,这便是第三部分。
当所有不经意的微小谎言汇集之际,将它们定义为一个整体,那么直到质问、回答过后,这个谎言才算是真正的完成。
所以——
“茨木童子,回答老夫!你常伴其身,尽心照料,在这十年中为之献出一切的吾儿,是否是你在这十年中最为重视之物?!”
随着老人的讲述,双眼正渐渐失去神采的茨木童子张了张口,却不知该作何回答。
似乎确实如此,没有理由反驳,自己这十年里心血一直浇灌于这个渡边的子孙身上,对吗?
可这明显是陷阱吧?不对吗?
但······我到底该怎么······啊,说出来也没关系?因为我······
好像是能够说谎的?
“是······是的,最重要之物便是······名为······渡边津名的男子。”
“哼!谎话连篇!”老人目光如炬,“你这十年中最为重视的,当然是失去的右手啊!你这恶鬼!”
“啊
,啊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四周的一切仅是为了让她谨记自己的身份,再由老夫暗示她耗费十年时间编织这般大谎,此份打击绝无仅有!哪怕是残缺之鬼也决不能承受!”老人拔出了家传的宝刀“鬼切”,出鞘的余风就在地上割出一道深痕。
“吾儿,你已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先祖遗愿将了解于今日,你且速速退下!”
“······”
“父亲知道这对你不公!但父亲也是没有办法!”老人看着最为优秀的儿子在知悉所恋之人是鬼后仍用身体护着崩溃得已是徒具形体的她,自叹一切如老夫所料,心痛如割,“就当是父亲求你,吾儿,放开她吧!”
“不公?”渡边津名呵呵地笑了笑,抬头时已是泪流满庞,“不对,父亲大人,儿子这十年里过得比谁都要幸福,您让阿荆用十年撒下的谎言,对我来说,全是真实,您不是听到了吗,阿荆说了这是真的啊。”
“痴儿,你口中所言的‘阿荆’,根本就,不曾真的存在过啊!”
“在我心中存在足矣。”渡边津名从怀里抽出了从不离身的短刀,放于地面,推开,“现在一看,这应该就是肋骨了,用手刺进身体里,掰断自己的骨头,一定疼得难以忍受吧······”
茨木童子丧失了五感,只觉得自己似乎依偎着什么,是人吗,大概就是了,虽然是人,但是,感觉真安全啊······
“父亲大人,我的来意,在几日前已呈至您的案台前,是故······儿按约带着妻子前来拜见,希望······希望您能祝福于我们······我与妻子相互支撑,几渡难关······妻子她······持家守道,更促我为良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再拜父亲大人——若无不便,请,斩下我与妻子的头颅。”
“你是······老夫引以为傲的儿子······”
随后老人挥刀斩向青年与鬼。
6
似乎,在做梦。似乎,永远不会醒。永远······是什么?醒······又是什么?
我,能睁开眼睛吗?
能吗?
“当然可以,恢复了意识就快点睁开啊!”
被毫不温柔地一脚踩中腹部,茨木童子仅因为冲击力就从床上坐起。
然后看到了小巧玲珑的鬼坐在床前左手拿着木枡右手高悬酒葫芦往里面“咕咚咕咚”地倒酒,“虽然已经醒了······当年随手送你的东西没想到现在成了救你性命之物,‘注酒即为药’,哈,我都想要回来了,来,接着喝!”
“哦,谢谢,咕——噗!”终于算是彻底回过神的茨木童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酒吞大人?!”
“诶?这名字过时一百多年啦,现在是‘伊吹萃香’,是本名也是鬼之名······你呀,怎么老是把酒洒出来,勇仪她就一滴都不浪费!”
“是,是!我这就······啊!”茨木童子丢开鬼族至宝“百药枡”,兔子一般地跳下床。
“一惊一乍的······嘁,没死哦,那个人类。你们现在也不在京都,非常安全。”
“真的吗——痛!”
“砸死你算了,说谎成性的家伙!以为我也跟你一样吗!”当即给了她一拳的萃香指了指墙壁,“人类在那边——回来!急什么啊!我有话跟你讲,不,这也太轻巧了,我今天要教训你!”
“别······我知错了,知错······不要啊!”
“你这败光鬼族脸面的不成器孩子!!”
“所以,茨木童子的右臂由萃香独自丢掉而且永远不提起在哪?”京都,蓝买下的宅邸内,前来拜访的藤原妹红问道。
“嗯,伊吹大人和渡边家的家长做的约定——谁叫我们之中只有伊吹大人是绝对不说谎的呢?”蓝笑着。
“另外,是零舞争取了时间,八云才及时找到萃香并带了过去?”
“没,我那时仅仅是担心茨木被谎言反噬,根本没想到渡边家里安排了那些东西,所以一直保持了一段距离跟着他们,真失策。”博丽零舞并不愧疚地承认,接着,“有个家伙倒是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可她偏偏等到茨木崩坏后才出场,难以置信,目的居然是为了让人家欠她救命之恩,如何,卑鄙吧——说的就是你啊,偷窥妖怪八云紫!”
众人看到一只手从桌上一尺高的地方伸出,正捏起一块茶点。
“按照你们的说法,渡边家的那位不就是个不忍心斩杀儿子的好老头?”
“话不能这么说,那一刀可是真心实意要杀了茨木童子和自己的儿子,不输他们先祖的斩鬼一刀哦,毕竟渡边小子都说到那个份上了,老头不是真心诚意反而不行呢,不过,”间隙里的笑声不只是敬佩还是鄙夷,“作为斩鬼者,那一刀砍进间隙后也就到此为止了,被我与零舞逼得谈判妥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用‘鬼族永不进入京都,茨木童子不再打扰渡边家’换那两位的性命,我们还亏了呢!”
“已经是赚了吧,”妹红叹气,“利用人心的你占尽了便宜呢,不然闹成同归于尽也是有可能的。”
“谁叫他费心找鬼族的破绽同时被我找到了破绽嘛——他让茨木用十年去说一个谎言,而他自己,不也用十年扮演了一位冷酷无情的父亲?茨木被击溃,他又能幸免多少?亲情啊,真是个碍事的东西,不如没有。”
“是啊,没有便好。”零舞罕见地与八云持相同意见,“我被八云紫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会觉得她很可亲之类的,下手的时候完全犹豫不起来呢。”说完就向间隙里**几发之前不曾用过的封魔针。
“啊,偏心!你有本事也把这个用在蓝身上啊!”又一处间隙打来,里面似乎不时传出“嘶嘶”的呼气声,大概被那这种针射中了很疼吧。
“这可是蓝为我买的。”
浑身都是新鲜伤口的茨木童子推门而入,渡边津名并未持刀地对她做出了劈砍的姿势。
“少······”正要以平时的称呼喊他,但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用再在这个人类身旁继续说那个谎言了。
“我刚才从你身上斩获了重要之物。”
“是吗?”
“保存着,小心地,一生都不会交出来。”青年自顾自地从鬼的身边走出房间。
“快还给我!”
“才不要呢!”
独臂有角的鬼在人类身后追逐着,大概会持续数十年。
The End
写在故事之后
首先就是这篇的标题,我真的,超满意,“花狭间的叶与蝼”,读音和“华狭间的战场”完全一样,这个葉と螻=ばとる=バトル=Battle,我能吹一个星期;
这次的女主角,你们或许注意到了,我根本没机会给她冠以“茨木华扇”之名,简直就是根据岛国古传说直接续写的《茨木童子外传》,“阿荆”反而非常适合她,要是千年前一个贫苦读书人的侍女(如果有)居然有自己的姓氏,还有“华扇”这么好听的名字,那才是匪夷所思呢,另外在日语里,茨,荆,蔷薇这几个字关系相当紧密,用来寓意美丽但暗藏危险的女子,再说一遍太适合了,不仅是阿荆,零舞也是;
说到博丽零舞,上一篇的末尾小姑娘才出场,实在不忍心放弃这个人设啊,她也不是什么三无,三个全都有,但那不是为人类准备的,不是傲娇的真·高冷少女现在很稀罕了呢,零舞不会爱上人类,也不会结婚,在交出灵力之前都会与妖怪朋友们快乐地生活,交出之后,也会,我很爱惜这个小姑娘,不会让她短命的;
这一篇的内容,两个主要故事都是直接以岛国的异闻为基础,只看东方设定的人大概不会想到鵺与藤原氏的关系,顺理成章地让妹红出场了,我巨爽,关于鵺,“濡绘姬”自然也是同音梗,才没有这么湿哒哒的公主呢,而且退治过程简写就是“封印名为‘鵺’的妖兽”啊,此为封兽鵺,我自己都觉得冷,重要的一点,对鵺转生于藤原氏之子所以正体不明,看起来好像煞有其事,其实是我的原创,不来自于任何一本书籍;
回到阿荆,《茨歌仙》里华扇不是玩得一手好套路吗,所以这次使坏让她自以为套路对方大半的篇幅,其实从头到尾都在被渡边家的老爷爷和八云紫套路,作为赔偿,她是至今三篇故事里唯一和男主角相伴直至人类一方寿终的,仙术就在那之后再学吧;
渡边津名也是三篇男主角里最为出色的一位,由于写的有点圣男了反而没什么好讲的,但他确实聪明而且反应够快,我很讨厌只会“亚萨西”的废材;
藤原真城通篇努力的成果就是让零舞不讨厌自己,他在朝经历风吹雨打后说不定会隐居在竹林深处做一个伐竹翁吧,先祖藤原不比等的不死女儿会偶尔探望他的,他去世后居住的房子妹红就不客气地收下了,那片竹林很大,不熟悉之人一定会迷路;
很高兴这一篇的紫妈不用扮演黑幕了——那主要是因为不需要;
虽不是什么教育者,写的也是小玩意,但我实打实地想借这篇故事里茨木童子的遭遇劝诫大家勿以恶小而为之哦,谎言堆砌到一定程度是很可怕的,不能因为自己是人类就满不在乎哦;
这次的故事写完之后,笔下角色里我个人最喜欢的是茨木童子阿荆,因为真的,很,色,气,啊,哪怕我已经把她写成和茨木华扇完全不同的性格了,果然茨木童子以美色诱骗渡边纲的传说才是万恶之源吗;
最后,虽然不知道能有多少人能点开来并看完,总之,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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