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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盟颂》第一章

第一章
“蒂娅……蒂娅……蒂娅……”
朦胧之中,我听到了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叫我的名字。那是梦吧?我挪了挪身体,嘴边嚷嚷了几句,试图让那个声音静下来。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因为我刚刚的反应,就在下一秒,一个如雷霆一般的吼声就突然贯穿了我的耳膜——
“塞拉斯蒂娅————起床!”
我的天啊,这声巨吼确实达到了目的——我吓得几乎跳了起来,蹦到了地上。据我所知,能发出这个级别的噪音的只有我那麻烦的——不,不能这么说——只有我那可爱的妹妹,露娜。
“露娜!我,我……”没有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的我按着胸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那个站在床边的黑影,我几乎气得七窍生烟。
只见,那匹正咯咯笑着的、长着一头飘逸、暗如夜空的秀发的暗蓝色天角兽,一边叠着我的被子,一边说,“别再说‘我’了,快去把太阳升起来!”
“我……啧,露娜,不许贴着我的耳朵喊!”
“说得好像你在傍晚不是这么做的一样。”她嘲讽道——讲道理,她这么说也没错,但我可是她姐姐啊!
我看着她得意的笑容,心中飘过了一万个把她送到月亮上去的念头,但是最后我还是压住了——作为姐姐,作为一位人民的公主,要有气度,要学会忍耐,要学会宽心……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内心总算是平静下来了。
然后,我就像往常的无数个黎明一样,打开房门,来到我们这栋住了一千多年的小别墅的阳台上。此时,正值冬天,阳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外面的世界在黑夜里,在月光下,也只是一片模糊的暗白。我看着这片朦胧的景色,搓了搓蹄子。露娜也随着我一起走出了房门,一如既往地,她聚集起全身的精力于她的独角之上,将月亮降下,而我也同样地,将太阳升起。
一瞬间,阳光便刺破了天际。然后,如同铺展卷轴一般,从闪耀的雪顶到灯火星星的城区,从灯火星星的城区到飞腾而下的瀑布,再从飞腾而下的瀑布到无边无际的草野,整个世界像画家给一幅巨作从上到下抹上了颜色一样,一点一点地染成了耀眼的金黄。
我看着那轮初升的太阳,松了一口气,这下应该可以回去补觉了吧?我打了一个呵欠,回到了房间里。正当我准备躺下时,露娜却再次叫住了我:“今天还有活动,你忘了吗?”她看着我疑惑的样子,说道,“明天就是暖炉节啊,姐姐。今天我们需要去红旗广场参加胜利游行的彩排,然后还要与联盟主席及中央委员会的其他成员讨论一大堆其他事情。你不会都忘了吧?”
这时候我才醒悟过来。
明天是国庆的日子。
“你还真的忘了啊姐姐……”
“没有!”其实我确实忘了,但这口气还是得争——这是必须的!
但露娜却笑出了声。
“好吧,好吧。”她掩着嘴笑着,说道,“那我出去等你了,你看看还需要穿带什么东西。一会见。”
随着一声“咔擦”的关门声,房间里再次沉寂下来。我坐在床边,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开始艰难地回忆着今天要做的事情。自从联盟中央委托我们升降日月,并授予我们“人民公主”的头衔算起,已经过去一千多年了吧。明天会是第几个国庆?第几个暖炉节?我已经记不起准确的数字了。或许是第1400个吧。现在的我甚至记不得现在执行的政令和法律。即便名义上的“人民公主”是国家的代表和象征,代表着整个国家和生活在其中的所有小马种族,但实际上“人民公主”并不参政。按照惯例,我只需要升降日月,出席几场比较重大的活动和会议。更多的时候,我只是待在我和露娜的小别墅里,在完成我们升降日月的工作后,喝喝茶,聊聊天,偶尔接待一下来看望我们的小马,然后一天就过去了。
但是现在,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戴上我的皇冠,装好我的鞍包,然后走出房间,和露娜一起,面带微笑地去参加这个繁琐又无趣的庆典彩排。
当我们准备就绪,来到大街上时,正是清晨时候,蹄下的街道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在晨光中闪闪发亮。此时街上冷冷清清,万籁俱静,看不到几匹小马,街边的商铺也尚未开门,只有那些早已准备好的节日横幅和墙头上天蓝色的旗帜在寒风中飘动,发出“烈烈”的响声。
而这风却吹得我发抖。我忍不住跺了跺蹄子以取暖,我应该穿好大衣,戴上围巾再出来的。就在这时,一条暖暖的、暗蓝色的围巾忽然间绕上了我的脖子,在魔法的作用下打了一个活结。当我回头看时,露娜正呼着“白汽”,冲着我笑。“你自己不戴么?”我看着她那光溜溜的脖子问道,“戴啊。”她回答说,然后从她自己的包里又抽出了另一条一模一样围巾,“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不戴呢,瞧给你冻的。”
“我们现在去哪里?”
“红旗广场。”露娜说着,从包包里拿出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表单,“首先要去练习演讲,然后下面还有其它的长长的一列活动……”
“啊……”
红旗广场……那座建立在整个坎特洛特正中央,整个艾奎斯利亚最大的广场,林荫大道从中横穿而过,连接着那头的城门,以及这头的联盟大会堂。数百次大型的、全国规模的节日庆典都是在这个广场上举行的。每一次庆典,都会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成千上万匹小马聚集于此,尤其是在这几十年,在坎特洛特成为了全国的铁路枢纽之后,前来坎特洛特参加庆典的小马更多了。
但是,在这个时间,在清晨,在坎特洛特,无论是红旗广场,还是大街小巷,依然冷清,这座城市依然在沉睡。只除了那些红砖建成的座座工厂,它们日夜不停地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从烟囱中喷吐出一团团黑烟,此时亦是如此。只需放眼望去,就可以看到无数高大的烟囱正吞云吐雾。难道那些在里面工作的小马,他们都不用休息么?他们就一直在那个喷吐着黑烟的建筑中,日夜不停地做着工么?或许是这样吧。可能你会认为,当我看到这一切时,会为自己的工作是如此的轻松而感到庆幸,但实际上,更多的时候,我会因为我那所谓的“人民公主”的头衔与我轻松的工作而感到良心不安。
我们肩负着这份人民因为信任我们、拥戴我们而给予我们的古老荣誉,却眼睁睁地看着大部分人民过着比我们艰辛百倍的生活,而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这也不是我第一次看见类似的情形了。自从我第一次在这座城市看到一大群小马一同在他们雇主的大工坊中工作,大概已经过去五百多年了。五百年来,从水车到蒸汽机,我见证了工业时代的前进。看着出产的商品日益增多的同时,也看着小马们越来越少地出现在工厂以外的地方。我们这对永生的姐妹,好像是历史旁观者,又好像不是。我们注视着一切,一切都变化了。我们看着,农民消失了,手工业者消失了,街上的杂技演员、叫卖小贩消失了;我们看着,零零散散的茅草村庄消失了,手工工坊消失了,大街小巷里本来随处可见的流动小摊消失了。是的,一切都变了,我们本已熟悉的旧事物早已被新生事物取代了,被那些工厂,商铺,千篇一律的公寓楼取代了。唯一如同往日的是,我依旧没有任何权利,去改变现状。就像我没有任何权利去要求他们停工,也没有任何权利去要求那些老板,在暖炉夜,在国庆的日子里,给他们的员工放几天假。
所以,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叹了一口气,和露娜一起继续往广场走去。有时候,少想一点,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仁慈。
当我们来到广场上时,广场上依然到处堆砌着木板和布料,一副工地的样子,但是一座临时的演讲台早已伫立在广场上,主持站在一旁,已经等候我们多时了。
他看到了我们,向我们打了个招呼,然后径直走了过来。
“塞拉斯蒂娅公主,露娜公主,”他用一种很快的语速说道,“我正等着你们呢。”
“其他的工作者呢?”我问。
“他们稍微晚一点才到,现在时候还早。考虑到清晨街上没有多少小马,你们可以趁这时候熟悉一下讲台,练习演讲什么的,我们就让你们在这时候来了。无论如何,非常感谢你们接受了我们的安排。现在,让我先去帮你们拿演讲稿……”
那匹主持的小马说完,就跑到一旁翻箱倒柜了。我就趁这时候四处看了看,反正在他找到书稿之前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此时广场上仍然冷冷清清的,就像他说的那样,见不到几个小马。沿着林荫大道望去,一辆辆或华丽,或简朴的马车正沉默着靠在道路两侧,悄无声息。街道尽头的联盟大会堂仿佛是一个静坐在山头上的独眼巨人,支撑起整个正面结构、镶嵌着金色大钟的彩色玻璃窗就是它那硕大的眼睛,正无言地盯着我们,反射着耀眼的阳光。
“啊哈,在这。”主持大喊一声,然后从一堆杂物中抽出了一沓钉得结实的稿件。“我亲爱的公主们,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
我自然对他迅速的动作很满意,我正想着什么时候能结束这一麻烦的工作呢。如果你像我一样在同一个国度活过了上千个春秋,每一年都做着一模一样的事,你就会明白,能自己支配的时间是多么的宝贵,以至于你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把相同重复的过程给简化或是删去。现在,看上去我们可以快点完成这次彩排了,明年我一定要把稿件带在身上,省得给了他们还要找半天。
我从那匹小马那里接过了那沓厚厚的文件,然后把第一页的演讲稿迅速浏览了一遍。大概还是和以往几十年一样吧,祝福一下小马们,然后宣布庆典开始。
我看着稿件,漫不经心地走上了演讲台。露娜和那匹主持活动的小马已经在台下坐好了——现在他们充当着我的听众。
直到这时,一切都是一如既往的,但我还是没能注意到一些事情。我太专注于稿件上的文字,以及露娜和那匹小马,太专注于如何快速地结束这次彩排了。以至于我没能注意到,在这广场上我们并不孤独。
一开始的时候,就像计划中的那样,我迈着健步走上了演讲台,然后向“观众们”点头致意。正当我站在演讲台上,注视着演讲稿上的词词句句正要开口时,一个身影,一个瘦小、浑身黑灰的身影,突然从讲台左侧堆砌的板条箱之间冲了出来,像一头野牛般一下就将我撞倒在地,随即,我的稿件就像雪花一样漫天飞舞,而我的皇冠则“咣当”的一声摔在一旁,在地上轱辘轱辘地打转。在我爬起身或做出任何反应之前,那个身影就一下捞起了皇冠,叼在嘴里转身就跑。
“嘿!停下!”我大喊道,挣扎着爬了起来。露娜和主持明显被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呆了,在我向着那个贼追过去之后,他们才反应过来。而此时我已经跟着那个家伙钻进一条小巷子里了。
那是一匹独角兽,毛色灰白,鬃毛则是褐色的。他的体型整体偏瘦,身上没穿什么衣服。
我奋力追赶,他也尽了全力逃离。
现在再喊诸如“站住”一类的东西是白费力气,很明显他并不想停下来。虽然和委员会再申请一顶皇冠并不难,但这家伙毕竟是个贼,与其等着那群慵懒的警察去抓,不如现在就把他拦下来。他比起一匹天角兽来说跑不了多远,就算在小巷子里天角兽无法张开翅膀,结果也一样。
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我几乎能看清楚他尾巴上每一根夹带着油污与皮屑的毛了,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停下吧,你是跑不掉的。”我平静地说道,甚至还不需要喘气。
而他已经开始喘了,但依然在拼命地奔跑着。就像我预料的一样,他已经跑不了多远了。
但是,就当他跑过一堆坛坛罐罐的时候,他却故意踢了一脚最下面的罐子!堆砌在上面的瓷器就这样滚了下来,砸碎在我跟前,使得我不得不放慢速度去绕过它们。
“嘿!你这家伙!”我恼怒地吼叫道,但得到的回应只有一连串“咯咯咯”的笑声。
在之后的路上,他就开始不断地给我制造麻烦。小巷子里堆着各种各样的杂物,他跑过的同时把它们打翻在地,以此减缓我的速度。
但是我很快就适应了他的新战术,我们间的距离很快就再次拉进了。眼下,我们之间只间隔着短短数米,而在正前方就只剩下了死胡同——那是一个正在建造中的栈道,在施工标志后面,除了未修建完成的脚手架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除非这只独角兽可以突然长出一双翅膀,飞过这十米左右的悬崖,否则他也跑不到哪里去了。
“站住!你无路可走了!”我喊道,但他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天,这家伙是要去哪?
就当我们刚要踩到悬崖边,我准备抓住他的时候,他的角却突然间亮了起来——他扯断了一根系在脚手架群顶端的绳索,然后在他跳离崖壁的一瞬间,抓住了这根断绳,用魔法、以及难以置信的速度在他的肘子上打了一个结,然后像荡秋千一般,贴着悬崖荡到了另一端的栈道口上。
“什么?”在惊叫声飞出我的喉咙前,我就一脚踏空,摔下了悬崖。
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只是隐隐地记得,我曾试着张开我的翅膀,但我失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难以忍受的头痛唤醒了我,我慢慢地睁开了我的眼睛。在模糊的视野中,我发现,我自己似乎已经在崖底了。我又多眨了两下眼睛,周围的一切又渐渐地清晰了起来。令我感到庆幸的是,这并不是想象中的高耸的悬崖,它只不过是半山腰上的一个小阶梯而已。而我所在的地方,似乎只是坎特洛特的另一个城区,但是,这个地方我并不熟悉。在这四周都是成排的、用砖头建成的、简陋、矮小的房子,它们的墙壁上布满了裂纹以及煤灰,污水在卵石与水泥铺就的街道上肆意流淌。越过这些房子和街道,可以看到高耸的烟囱和从中吐出的滚滚浓烟。
这里是什么地方?即便在坎特洛特生活了那么久,我依然不得不承认,这座城市并不是每一个角落我都熟悉的。眼下,我所在的地方,大概是在某个工业区旁边,那些工厂附属的住宅区吧?
我咬咬牙,支撑起我这沉重的身体站了起来。它的每一处关节和筋骨都像撞到了桌角一样隐隐作痛,而我的脑袋里则像是有一只苍蝇一样,嗡嗡地响个不停,向前迈一步也摇摇晃晃,正常的行走都变得十分困难。耐受着这些痛苦,我勉勉强强地走到一堵砖墙旁,喘着气靠了一会。过了五分多钟,我终于缓过劲来了。
无论如何,如果要调查清楚自己在哪里,飞起来然后在高空俯瞰是再合适不过了。但是当我试着扇动翅膀时,一阵入骨的刺痛立刻就从我的翅膀上传了出来。
我咬紧牙关,紧闭双眼熬过了这阵折磨。当疼痛逝去后,我再回头看了一眼我的翅膀。只见,在我右侧的翅膀的关节上,有一块极其不自然的凸起。联想起我之前破碎的记忆,这面翅膀一定是在我从上面摔下来时折断了,或是脱节了——这下好了,我得重新认真地考虑一下怎么回去了。我真的不应该亲自去追那个毛贼,那群穿着金边制服的家伙再慵懒也不会怠慢我这个“人民公主”的。
但是现在,我该怎么回去呢?
或许我可以简单地站在这里,然后等着露娜来找我?但好像在我们追逐这个小偷时,我在好几个岔道之前就已经把她甩掉了。
“该死……”我咬着打颤的牙齿抱怨了一声。目前看来,唯一离开这里的方法只有钻入眼前这条狭窄肮脏的小巷了,毕竟在里面我或许还可以碰到一两匹小马,向他们问个路什么的。
没有过多的思考,我就走进了面前的小巷中。
随着我一步步逐渐深入这片区域,空气也变得污浊起来,地上那条乌黑的小溪随着我的脚步也一刻没有停止它的流淌。现在这条巷子里空无一马,除了远处轰隆隆的机器声以及污水流淌的淅淅声之外,我也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响。
什么样小马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下去啊?但毫无疑问,这里就是一片住宅区,那些道路两侧的小房子的窗口上挂着的一件件样式简陋、染着煤灰的衣服正证明着这一点。
那么住在里面的小马都去哪里了?为什么现在这里一匹小马也没有……
就像是为了回应我似的,前边的小巷里突然传来“嗵”的一声,那是木箱砸碎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玻璃交响曲,其间夹杂着小马驹的呻吟。
我循声跑了过去。一拐弯,我就看见了那片狼藉:只见,在一辆满载着木箱的生锈的手推车前,两个木箱在地上摔得粉碎,酒瓶子的碎渣甩得一地都是,一股酒精味正在空气中蔓延。当我绕过那座推车上由一个个箱子堆砌起的小山后,我便发现了这片混乱的原委:一个脏兮兮的、扎着辫子的橙白色小雌驹,独角兽,看上去是个孩子,正侧趴在等膝高的台阶上,啜泣着,用蹄子捂着自己发肿的额头,看上去她摔得很重。
我连忙上前把她扶了起来,顺蹄拍掉了她身上的灰尘。“你没事吧?”我问。
但没有等她回答,我们身后就传来一个粗暴的吼声:“小畜牲!你以为你在干什么!”紧接着,一个戴着脏兮兮的旧礼帽、满脸灰胡子的矮老头从箱子山后面绕了过来,一边嚷嚷着“我打死你个臭丫头”之类的东西。
但在他抬起头看到我时,竟一时愣住了。
而我也愣住了,定定地看着他。
在我的注视下,他的表情由原先那种眉头紧皱、眼睛怒瞪、大张着嘴巴的暴怒,慢慢地变成了一种眉毛高跷、双眼圆瞪、半张着嘴巴的惊讶。然后,他从头到脚把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一副好似见了鬼的神情。
“塞拉斯蒂娅公主!”他惊叫道,“你……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我动了动嘴,正要回答他,突然,我感觉我的翅膀被拉了一下。我低头一看,是那只小雌驹,她正趴在我身下,用一种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我。这时候,在如此近的距离上,我才看清楚她头上、身上、还有腿上的伤疤。它们不是擦伤,不是划伤,而是透过皮毛都可以看到的一片片的瘀血。毫无疑问,这种伤是只有被马蹄子揍过几顿才会有的。
“等一下……”我看着女孩那瘦削的脸,对那老头慢慢说道。现在,我应该对他说实话吗?诚然,一句“我来到时就已经是这样了”就可以马上解决眼前的所有问题,把所有麻烦都抛到九霄云外,然后就可以和这老头问清我需要的一切,离开这个地方,但是这可怜的女孩子就恐怕难逃一劫了。
天啊,我该怎么办?
“公主殿下?”他再次发问道,字词间充满了疑惑。
这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在我扶起小女孩后,才发现我在这。如果是这样,或许我可以撒一个小小的谎言,去保护这个孩子。但是如果我没有成功骗到他呢?而且,又有什么谎言可以拯救这个孩子呢?短短几秒钟,我能想到的只有把责任揽到我身上,但是如果那样,我就要承担这一切的赔偿……
此时此刻,他还在疑惑地看着我,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怀疑正在渐渐地充满他的心。
啊,算了!就当是爱护一下自己的人民吧!就算是个情面吧!
我硬下心来,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地对老头说:“这是我的过失。我刚刚有点急事,正跑着,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车,然后就这样了。”
话音落地后,气氛一时间安静得可怕。我咽了一口口水。我极力克制住我那紧张的内心,外表上尽量做出一副真诚、平静的样子。现在,矮老头和小女孩都在愣愣地望着我,他们的脸是一样的吃惊。这老头相信我了吗?
我咬咬牙,决定顺水推舟。于是我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所以,我需要赔偿您多少钱?”
然后小巷又安静了下来。很明显,可以看出来,这位先生从来没有面对过现在这样的情形,或者说,没有面对过平时只能在报纸上看到的“公主殿下”,站在他面前,“诚恳地”询问他要赔偿多少钱。他只好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看来我只能主动一点了。我记得,现在这种酒的市价应该是十来块一瓶吧?我犹豫了一下,从我的鞍包里掏出了几枚面值比较大的金币,塞到了他的蹄铁上。
“这些……足够了吗?”我问。
说也奇怪,一见到这些金币,他马上就“醒”过来了,然后向我连连道谢、连连鞠躬。
“当然,公主殿下!很抱歉,给我们两边呢,都造成了麻烦……”
“没关系,应该抱歉的是我。”我客套说,“我以后走路会小心一点的。”
“谢谢。”他点了点头。
“另外,”我说,“我想和这个女孩私下谈一谈。”
“当然可以,我的殿下。我这就回厂里去,如果有机会再见吧!”
然后,一眨眼的功夫,这矮老头就没了影。
我叹了一口气,回头看时,小女孩正坐在台阶上,静静地看着地上的石砖。我走过去,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用我的魔法梳理起她那松散的辫子。
“谢谢你……殿下。”她低着头,看着地面,怯生生地对我说。
“没事了……”我说道,“他是谁?”
“你是说灰胡先生吗?他是我的师傅……”
“师傅?”
“我在白金酒厂做工,他带我的。说等我长高一点了就教我如何操作机器。现在我只是个学徒工,平时只是做一些杂活……”
当她说到这里时,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我不知道那是自责,还是苦痛。我轻轻地抚去她脸颊上的泪滴,解开了她的辫子,再慢慢地编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馨雨。”她轻声答道。
“那是个好名字,馨雨。今年你几岁了?”
“九岁吧……”
“那么小就出来工作了?”
“嗯……”她回应道。
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默默地为她编着辫子。当我和露娜住在宽敞的别墅里,靠着温暖的火炉,享受着甘甜的茶水,和朋友们谈笑时,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一个九岁的孩子会在工厂里工作,忍受着斥骂与殴打。这绝对不是我印象中,一个小马应有的童年。但这样的事情确实存在,就在此时此刻,就在我眼前。
“公主……”忽然,她叫了我,我回过神来。
“怎么了?”
“你的翅膀怎么了?”她问。
“摔了一跤,受了点伤。”
“疼吗?”她伸着头,看着我的翅膀问道。
“有一点。”
“但是这里骨折了啊……”她指着那个不自然的凸起说道,“或许我爸可以帮你治好。”
“你爸爸?”
“嗯。他是一个好医生,给好多小马治过伤的。我家离这里不远,我们现在就可以走过去。”
我看了一眼我的翅膀,或许我确实需要好好处理一下它了,至少要简单快速地处理一下。而小女孩的父亲正巧是个医生,这再好不过了。
“好啊,”我说道,“带路吧。”
小女孩听到我的回答后,脸上便露出了笑容。她马上站了起来,拉着我的蹄子往前走去。在离开这里前,我顺便将手推车移到了一旁,以免挡着其他小马的路。
如同她说的一样,要去到她的家路途并不遥远。实际上,她家的房子就在旁边这一排排小砖房中。当我们来到门口时,我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栋狭小的房子。无论从哪方面看,这栋房子都可以说小了。它虽然有两层,再加上一层阁楼,但每一层都不超过两米二高,二十平米大。据馨雨说,这栋房子的一楼的前半厅被改成了小诊所,她爸爸就在这里工作,后半厅则是他们的厨房兼餐厅,厨房之后还有一个小小的楼梯能爬上二楼,也就是他们用作卧室的地方。
这时候,前门正半掩着,女孩轻轻一推就走进去了。
“爸爸!”她喊道,然后楼上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馨儿?怎么回来了,你不上班吗,还是受伤了……”马还未见,楼梯上就传来一连串的发问。那是一个沉稳、严肃的声音。然后我们就看见一匹棕白相间的独角兽,穿着破旧的白大褂、戴着一副圆眼镜从楼上跑了下来。
“我们有访客了,爸……”
“访客?”他抬起头,透过那双发黄的镜片看着我,“啊,塞拉斯蒂娅公主,请进。”他平静地说,似乎丝毫没有为我的身份所惊讶。“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她的翅膀受伤了!”女孩用稚嫩的声音喊道,在我对医生说任何话之前,“帮她看看吧!看起来和锤娃的翅膀一模一样,可能是骨折了……”
“别急,孩子。让我看一下。”医生说着,向我走近了两步,用他独角的魔法将我的翅膀轻轻地撩了起来,“失礼了,公主。馨儿还小,有时候不注意礼貌。我以后会多管管的。不过你这确实是骨折了。断了。我等一下去帮你找一副夹板来,然后帮你复位就可以了。你是怎么折断翅膀的?”
“坠崖。”我对医生说,“我醒来之后就这样了。”
“坠崖?从上面那个城区吗?”医生一边翻箱倒柜,一边说,“这确实挺少见的,而且没有其它伤也是非常的幸运。”
“幸运?”
“你不是第一个从上面摔下来的小马,公主。之前还有两个建筑工,一个摔断了三条腿,另一个折了脖子。啊,找到了。在这里。”
医生说着,从抽屉里抽出了一副夹板。它很新,是用某种浅色的木材制作的。
“过来这边。”他说,“在这里站好。”
我走了过去。
“咬着这块布,”他递给了我一块毛巾,“我现在帮你复位,可能会有点痛。”
这时候,忽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我们循声望去。门打开了。
“爸!我回来了……”一个灰色的身影推开门,开口说道,但是就在他抬起头,和我们目光交接的那一瞬间,他的舌头突然打住了。看到他的脸,我竟也一时愣住了——他就是那个贼!那个抢走皇冠的小马,看啊!他腰上还挂着我的皇冠!
说时迟那时快,他比我先反应了过来,拔腿就跑。“嘿!”我大叫一声,然后就追了上去。
可以看得出来,之前那次追逐已经让他几乎筋疲力尽了,他的速度慢了很多,但是他对这一带的熟悉帮了他大忙。他在楼房之间的过道和小巷中穿梭,左拐右拐,试图利用这迷宫般的环境让我迷失方向,这样追下去非要把整个城区跑遍不可。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了一个细节:我们似乎在绕着一栋房子跑,而这个环道似乎只有一个出入口。我立刻停了下来,然后藏在贴着入口的那个拐角后面。只听得墙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我抓住时机,在看到他的吻部的一瞬间扑了出去,正正地压在了他身上,然后用魔法把他按在了地上。
“抓住你了!”我照着他的脸喊道,他只是哼了一声。我低头看去,正想拿回我的皇冠,但是它并不在这小马身上,它不见了。“皇冠在哪里?”我问他,但他只是把头歪过了一边。看到这副场景,我真的生气了,我用我和露娜特有的雷声一般的口音吼道:“回答我——皇冠在哪里!”
“哥哥!”就在这时,我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喊声,我回头望去。等一下,那是馨雨?这小毛贼是她哥哥?
只见,小女孩急匆匆地跑到我们跟前,看到我正把她哥哥压在身下时,停下来愣住了。
“公……公主?你这是……这、我哥哥干了什么?”
“他抢了我的皇冠。”我对女孩说,“就是为了追他我才从上面摔下来。”
“什么?不会吧!公主你一定是认错马了吧!我哥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是我做的。”突然,我身下的小马开口说。他决定放弃抵抗了?听到如此,小女孩像是突然被冻住了一般,愣愣地看着我们,微张着嘴巴,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什么?不!”她惊叫,“你一定是糊涂了!”
“是我做的。我撞倒了这小马,然后拿走了她的皇冠。”
“为什么啊?你明明知道这样你会,你会……”
“该懂事一点了,馨雨。”小马挣扎了一下,抬起头对女孩说,“你又不是没看到那帮催债的家伙……如果我们再不付给他们钱……我们会被活活打死的,或是送进他们的工厂做苦力。明白吗?我宁肯进监狱,也不会把这能救你们命的金子丢掉。”
“但我们也没必要抢劫啊!我们还可以去工作,去找其他小马寻求帮助……还可以……还可以去找警察啊!如果他们要打死我们,我们还可……”
“警察顶事就好了!天,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现在还有这种高利贷存在,还明目张胆地在贫民窟里趁马之危放贷,大摇大摆用那些沾着我们血汗的钱吃香喝辣?你还奢求上城区那些有钱有势的家伙帮我们说话?他们根本不会看我们一眼!他们都是一伙的!”
在小马一边挣扎、一边愤怒地喊出这些话时,我一直在沉默地听着,或者说,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在他怒斥的时候,我的脑海是翻腾的,所有思绪都搅作了一团。我是不是他口中“有钱有势”的小马中的一员?可是我还有良心啊……只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高利贷,贫民窟……或者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里的一切!另外半座肮脏、贫穷、污水横流的坎特洛特的一切!我忍不住同情起这一家小马来了,如果我早知道这一切,我一定会出面帮助这个可怜的家庭的。但无论如何,眼下,他依然抢走了我的皇冠。我应该原谅一个小偷,仅仅是因为他所处的困境吗?如果我放过了他,他还会继续偷东西吗?我放走一个贼,会不会是一种对其他小马的残忍,如果他们正好也需要救命钱,却被他偷走了呢?要知道,如果我只是简单地放走他,他们家还是缺钱。如果我把他送去警察局,或许我可以把皇冠找回来,但是,他们家的境况无疑会变得更加艰难。
在这两者之间选择其一,就好像在悬崖边勉强抓住了一根套在小马脖子上的绞索,选择是让他被勒死还是被摔死一样。我到底该怎么办?
他在我身下挣扎了几秒后,看起来是累了,停下了他毫无意义的行动,闭上眼睛喘起气来。或许我只剩下一种方法,既不让他被关进监狱,又能确保他不会再次偷盗了,那就是帮他们解决问题。但是又从何处说起?他既然已经痛斥过“有钱有势”的“家伙”,就不会主动向我求助了。如果想继续下去,我就得主动去询问他们。对,主动。
“小马……你们欠了高利贷?”我用尽量温和亲切的语气开口问道,但是他只是睁开了眼睛看着我,并没有作出言语或是行动上的回应。
“你们欠了多少钱?”我又问,但他还是没有回答。就在这时,一旁的小女孩忽然开口了。
“大概有……”
“多少?”
“四万金币……”她吞吞吐吐地说道。
四万?我的天。
“你们一开始借了多少?”
“一千。”小女孩含着头回答说,“用来给妈妈治病……”
连本带利四万!这个利息明摆着就是要吃马,要让他们为自己工作一辈子!即便是我们姐妹公主,不吃不喝,仅仅依靠每天升降日月所得的工资来支付也还不起这样的利息!
“如果我们这个月底还不了四百的保证费,我们一家就要被抵押到他们工厂里去做工了。能不能把我的哥哥放开?他不是坏马,只是我们着急着还钱……我保证他不会做第二次了,他心地其实很好的,我们会想别的方法凑钱的……”
她那可怜的样子,那双充满了祈求与天真的水灵灵的眼睛,让我不得不去同情她。我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她的哥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霞晖。”他简短地答道。
“霞晖,”我叹了一口气,“听着,我其实并不想去追究你的行为,我只是想拿回我的皇冠,好吗?我非常理解你为了你的家庭做出的一切,但是你不能因为旧债而欠下新债。你知道,那顶皇冠价值不菲,而且也不是我的私有物品。就算我不追究,共和国议会和联盟委员会也会去追究的。如果你进了监狱,你的家庭不仅要继续支付债款,而且还要为那顶皇冠赔偿,这只会让你们的处境难上艰难。我非常同情你们的遭遇,我也十分愿意帮助你们渡过难关,但是你必须先将皇冠还给我,好吗?”
男孩并没有马上回复我,当我说完后,他就陷入了某种思考,脸上写满了怀疑。他大概觉得我不会帮助他吧?实际上我是想帮助他们的,但在他眼中,“我们”或许已经失去了所有信用了。我得先让他相信我是真诚的,或许我可以“买回”我的皇冠来先帮助他的家庭。但如果明确地和他说“买回”肯定是不行的,这会让他觉得我这是在赎回皇冠,而不是在帮助他。
于是我对他说:“那好,你先起来吧。”我说了这句话后,他脸上的疑惑就变成了惊讶,“我们先回到你的家里去,先让我把我的翅膀治好。但是你得承诺,不要逃跑,可以吗?我也不会和你爸说皇冠的事情的。好不好?”说完,他还在愣着,好像不相信我说的话似的,我的心里可以说是又烦又无奈,于是我说:“我以公主之名发誓我会保守诺言,只要你答应!”终于,他反应了过来,点头答应了。
我后退了两步,解除了施加在他身上的魔法,他再次像个年轻小马一样蹦起来了,但是当他刚刚伸了个懒腰,却看见我的角依然在积蓄着能量,以防他改变主意逃跑的时候,他又变得老实了许多,然后就在我的监视下,一步步地往诊所走回去了。
不久以后,我们再次推开了诊所的大门。
“我们回来了。”我说,然后就看到医生正站在我面前,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刚才发生了什么?”他问我们,“我刚才好像看到了阿晖。”
“只是发生了一点小误会。”这时,霞晖从我身后走了出来,抢在我开口前说道。
“小误会?”医生打量了一下他的儿子,“什么误会会让你拔腿就跑。”
男孩的脸色瞬间僵住了,他不自然地挪动着蹄子,看着医生的衣领,吞吞吐吐地说:“呃,就是……那个我在工厂里……呃……”
呵,如果他真的相信我的话就不会闹得那么难堪了。我确实不打算和他父亲讲抢劫的事情,我本来都已经想好如何去帮他解释了。
“啊,那是我们的私事。”我插嘴道,“现在已经解决了,不是什么问题了,我觉得他也不好意思再次去讨论它。”
“是吗?”医生那冷冰冰的视线移到了我的身上,“我可不希望他又闯出什么事头。如果您觉得不需要再提,那如您所愿。你要继续治疗吗?”
“是的。”我点头答道。
“很好,咬住毛巾,两秒钟就好了。”然后,他就递给了我一条散发着一股酒精味的织物。
我按照他的指示咬住了毛巾,然后他绕到了我的右侧,将我的翅膀抬了起来。在一阵短暂的剧痛之后,随着绷带紧收,我的翅膀已经被牢牢地固定在那副夹板中了。然后,它就一直在隐隐作痛,但当我回头看时,我翅膀的形状已经恢复正常了。
“好了。”医生轻叹一口气,脸上那一直紧绷着的肌肉放松了下来,露出了踌躇满志的笑容。他一边整理着绷带,一边说:“几个月后它就恢复原状了。多喝热水,好好休息,不要干重活,不要想太多。”
“这样就可以了?”
“是的,如果你想要恢复得快一点,你还可以去药店讨一些魔法药物,但是在这个贫民窟里你是找不到的,你得去上面那个城区。”
“好的。”
“然后,关于本次服务的费用。治疗费用是五十金,其中夹板十金,医疗服务四十。”
“好的,给。”我一边看着他,一边自然地从我的钱包里摸出五枚大金币,放到了他的桌子上。
“谢谢。等一下,这……不对吧,公主。”当他注意到面额时,脸色唰的一下变了。他拾起了那几枚金币,在眼前看了又看,“这是五百。”
“是五百,”我平静地说,“收下吧。”
“不,公主,我不能,这可不是一个小面额,我开的是五十。”
“你比我更需要这笔钱。”
话音落地,他沉默了数秒,一言不发。然后,他望向了他的儿女们,而他们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两双睁大的眼睛中充满了惊讶与一种深藏的喜悦。医生大概猜到他们告诉了我什么了,他激动地颤抖了一下,回过头,看着我,低声、但咬字十分清晰地对我说:“那好吧,我收下了。谢谢你,我的公主。”
不久之后,在那个抢走我皇冠的男孩的指引下,我戴着我那失而复得的皇冠,走出了这如同迷宫般复杂的巷道,重新回到了大路上。到了这里,只需要简单地沿着路走下去,就可以回到我熟悉的那片城区了。
“沿着这条路爬上山,就可以回到红旗广场了。”男孩指着路的那一端对我说。
我点头致意,“谢谢你。”
他笑了笑,然后嘴角又撇了下来。只见,他突然把头扭过一边,望向远方,望向山下的草原,一双褐色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不时打转,像是急着要决定什么。“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说?”我问他,而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回过头,看着我的眼睛,低声对我说:“很抱歉伤到了你,我绝对不会再去偷东西了,我发誓。”
听到他这句话,我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多么美好的承诺啊!伸出我那修长的前臂将他揽入怀中。当他依靠在我的胸前时,我可以听到,他喉咙中低沉的呜咽声,并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他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得到了母亲的原谅,然后趴在她的怀里,因为后悔和母亲的仁慈与宽容而啜泣。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同时我也不由自主地开始为他担心起来,为那些和他们一样的家庭担心起来。我不知道,还有多少穷苦家庭和他们一样,住在坎特洛特华丽光鲜的外表之下,在恶臭、污水、债务与剥削下艰难生存。或许这一个可怜的家庭可以依靠我那微薄的救济再熬过一个月,但是下个月呢?下下个月呢?其他同样贫苦的人民呢?最后,他们还是将自己的儿女送进了其他小马的工厂,卖掉了一切能卖掉的东西,然后变得一无所有,甚至流落街头,为了生存而做出一切平时不可想象的事情。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艾奎斯利亚,在小马的故乡,在全世界最繁华、最富裕的城市之一,坎特洛特?
我叹了一口气,然后松开了我的怀抱。
“回去找你爸爸吧,孩子。”我看着他的水盈盈的双眼说道,“你是叫霞晖,是吗?你的妹妹叫馨雨?”
“嗯。”他点点头,擦拭着脸颊上的泪水。
“很高兴认识你们,我真希望你们能摆脱这愚蠢的债务。”
“谢谢你……公主,但是,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当然。”我回答道,“坎特洛特能有多大呢?我有时间会回来看你们的。好好过日子,别再偷东西了。你发过誓了,对吧?”
“嗯。”
“那就遵守你的誓言吧,霞晖,我相信你。再见了。”
说完,我像年轻的母亲一样,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在他的注视下,一步步地离开了巷口。当小男孩的身影连同他那破旧的小巷子一起,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时,另一个我早已熟悉万分的天籁之音,正好从远方传来:
“蒂娅……蒂娅……蒂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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