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
听娘亲说，我生下来便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
于是我想起，我降临在世上的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爹娘的面孔，而是通天的古木和深邃的叶，以及远方残阳下的……乌鸦。
正如现时现地，我握着婉杀和嫣破，指着残阳下的那个人。他的背后，是凤鸣谷内无尽翻滚的岩浆。而我则背对着养育了我二十年的云滇密林。
那个人，他叫笑心。而我却在以前，唤他笑道长。
“无忆，我知道你身上带着青龙秘宝的地图，交出来罢。这是公子的命令。”他的声音很低沉，不似从前的清朗。
“这么说，当初你在杭州接近我，就是为了青龙秘宝图？你是刻意接近我的？”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
“怎么会呢？”他叹了口气，“我奉公子之命寻找青龙秘宝的地图，却没想到它在五仙教圣女的手上，更没有想到你就是五仙圣女。无忆，青龙秘宝对青龙会至关重要。我真的不想对你刀剑相向。”
看着他眉头间皱起的“川”，我下意识的便想起三年前的那一天——
那是我第一次来到杭州城，也是第一次脱离爹娘和师父的怀抱。
我拜访了驻扎在这里的蓝长老后，便蹦蹦跳跳的去游杭州城了。正当我想去闻名天下的西湖时，看到城门口贴着许多告示。其中一张上写着：近郊盗横，朝廷已遣人制。然犹未除全，望民多生小心，忌一人出。落款距今正好三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从小就听娘亲讲行侠仗义的故事，我早就想做个女侠了！
于是我改变了去西湖的主意，问了路人后，从钱塘门出城，直奔郊野。然而直到我发现脚下杂草丛生，四周尽是树林时，我才知道我迷路了。
正当我不知道怎么办时，听到了树林里传出喊杀声。我不由地向向林中走去。
发出声音的地方是一小块空地，几辆散落的马车破败地停在那里。在马车四周，十几个人正和一群黑衣人厮杀在一块。略微判断了形势后，我便明白我遇到了匪徒！在一股热血驱使下，我直接从林中跳了出去，大喊一声：“贼人！看我的黑雾刀法！”
果然，师父说的话是对的。她说我是我们五仙教百年难遇的不世之材，我的天赋很高，日后行走江湖不是问题。在我的婉杀和嫣破轻微挥舞下下，那群黑衣人全部倒落在地上，丧失行动能力了。
正当我洋洋得意时，从林中又走出一人。他环顾四周后，把目光锁定在我身上，对着我一挥手。我便骇然地发现我的功力被禁锢了，试着运转经脉，却没什么用。
“哼，五仙的小丫头，年纪轻轻的就想当大侠？敢坏我的好事，那你就去……”他说正着话，突然发出一声闷哼。这让我发动噬心蛊的念头消失。
“惩恶扬善，匡扶正义。正是侠之所为，何错之有？”一个晴朗的声音传来。那是笑道人，他在说话期间，便挥舞着双剑斩杀了那个禁锢我的贼人。
那时他的道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其上的四伏八卦象似乎也要随风飘扬。但这些都抵不过他眉头的皱起，那形成“川”的纹路中似乎蛰藏着危险的力量。
然后他转头看向我：“在下笑心，敢问姑娘芳名？”
我在那时我便知道，恐怕这辈子，我都忘不了那一幕。——
他哀求的目光将我拉回残酷的现实。我颤抖地松开我手中的婉杀和嫣破。落在地上时，它们相撞的声音很是清脆，像极了我与笑道长去东越看海时海风吹起风铃的声音。
“无忆，你是答应我了吗？太好了！公子答应我，只要我拿到青龙秘宝图，他就可以不攻打五仙教。我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去秦川赏雪，去荆湖钓鱼。”他笑得像个孩子。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说。
他的狂喜凝住，空气变得燥热。
也许这就是我们最好的结局。我有我的守护，他有他的信仰。两个注定无法在一起的人，相忘于江湖，远比刀剑相向，拼个你死我活要好。
“天涯有多远呢？”我脑海中响起师父站在羲和谷之巅的话。那时的她夜晚独自一人望着明月，喃喃自语。
我也终于明白，那时师父也一定很想念她的良人。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终于明白师父那时的心情。
天涯其实就在脚下，只是，咫尺天涯，我们却只能形同陌路，被这个江湖所束缚。
我的后面突然传来乌鸦的嚎叫。热浪扑背而来。
回头一看，我不禁目眦欲裂。
养育我的密林化作了滔天大火，远处却是诡异的安静。我转身望向笑道人，他也惊讶极了。
“为什么，要烧掉它？”我用近乎干涸了的咽喉说。
“公子明明答应过我，不会攻击的，怎么会这样呢？”他喃喃道。
忽然，他愣住了，嘴角淌过一缕鲜血。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刀子，正中心脏。那是婉杀。
他的背后站着刚从潜行状态中显形的蓝长老。“现在，五仙只余你我二人了了，你快逃吧。只要你逃出去了，一切都还有希望。”蓝长老说。
我的注意力却放在笑道人身上。尽管明知咫尺天涯，我却还是靠着习惯去关心他。
他的表情很奇怪。先是平静，后是懊悔。当他看到胸口的婉杀时，无声地笑了。鲜血和碎块随着他嘴的张开尽数淌出，他却毫不在意。
他仍在用他明亮的眼睛看着我。那是九天的星辰。我终于忍不住想走过去抚上他的眼。
然而，一个黑衣人却悄然出现，对着笑道人冷哼一声：“幸亏我没有按照公子的指示，否则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青龙秘宝图。真是废物。”说完他便抓着笑道人的身体把他抛进了凤鸣谷。
所有的一切仿佛在那一刹那静止。我只能身处原地看着这无声的画面，却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我看着笑道人落入那滚烫的浪。他的眼睛仍闪耀着璀璨的星光，似乎在与我诉说着诀别。
凤鸣谷依旧和原来一样，滚烫的热浪伴随着无尽的岩浆。
“现在，五仙教只剩你们两个余孽了。交出地图，我可以保你们没有痛苦的死去。否则，就不只是死那么简单了。”黑衣人用沾着笑道人血的婉杀指着我们说。
在他说话期间，又有很多黑衣人出现。一样的装束，他们都是青龙会的人。
蓝长老一路从杭州杀到这里，最后刺杀笑道人时又用了秘法，早已丧失了战斗力。他只能坐在那里缓缓地说：“无忆，不能答应他们，否则……”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头颅便高高飞起，跌入那燃着大火的密林。
我的内心出奇的平静，没有愤怒。只剩下这无以言述的仇恨。
我多想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醒来后我仍是教中无忧无虑的小丫头，而不是背着五仙圣女的名头闯荡江湖的女侠。
只是，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我食下了噬心蛊。蛊有灵，瞬间便绞了我的心脉，我却没有死。心脏越来越痛，力量却越来越强。
那些人终于看出了些什么，却无法阻止了。
我运转着只有五仙教第一任教主施展过的招式：五仙灭地。
时间静止了。他们的表情凝固，四周再也没有一丝声音。
我清楚地看到他们脸上的绝望，却无法察觉自己的身影。只觉得眼前不断有黑影闪过。
他们的身体在静止中逐渐破碎了。先是大块大块的碎，后来只剩下了肉沫，最终化为虚无。
眼前终于一片黑暗。我，是死了吗？那么，天涯到底在何处呢？
（完）
后记
嘉定九年，云滇忽大震。岩浆顺势而淌。所过之处，方圆百里，无一幸存者。然，尝有人见神鸦独鸣于暮阳之时，而不知其所栖。——《云滇·神鸦传》
于是我想起，我降临在世上的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爹娘的面孔，而是通天的古木和深邃的叶，以及远方残阳下的……乌鸦。
正如现时现地，我握着婉杀和嫣破，指着残阳下的那个人。他的背后，是凤鸣谷内无尽翻滚的岩浆。而我则背对着养育了我二十年的云滇密林。
那个人，他叫笑心。而我却在以前，唤他笑道长。
“无忆，我知道你身上带着青龙秘宝的地图，交出来罢。这是公子的命令。”他的声音很低沉，不似从前的清朗。
“这么说，当初你在杭州接近我，就是为了青龙秘宝图？你是刻意接近我的？”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
“怎么会呢？”他叹了口气，“我奉公子之命寻找青龙秘宝的地图，却没想到它在五仙教圣女的手上，更没有想到你就是五仙圣女。无忆，青龙秘宝对青龙会至关重要。我真的不想对你刀剑相向。”
看着他眉头间皱起的“川”，我下意识的便想起三年前的那一天——
那是我第一次来到杭州城，也是第一次脱离爹娘和师父的怀抱。
我拜访了驻扎在这里的蓝长老后，便蹦蹦跳跳的去游杭州城了。正当我想去闻名天下的西湖时，看到城门口贴着许多告示。其中一张上写着：近郊盗横，朝廷已遣人制。然犹未除全，望民多生小心，忌一人出。落款距今正好三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从小就听娘亲讲行侠仗义的故事，我早就想做个女侠了！
于是我改变了去西湖的主意，问了路人后，从钱塘门出城，直奔郊野。然而直到我发现脚下杂草丛生，四周尽是树林时，我才知道我迷路了。
正当我不知道怎么办时，听到了树林里传出喊杀声。我不由地向向林中走去。
发出声音的地方是一小块空地，几辆散落的马车破败地停在那里。在马车四周，十几个人正和一群黑衣人厮杀在一块。略微判断了形势后，我便明白我遇到了匪徒！在一股热血驱使下，我直接从林中跳了出去，大喊一声：“贼人！看我的黑雾刀法！”
果然，师父说的话是对的。她说我是我们五仙教百年难遇的不世之材，我的天赋很高，日后行走江湖不是问题。在我的婉杀和嫣破轻微挥舞下下，那群黑衣人全部倒落在地上，丧失行动能力了。
正当我洋洋得意时，从林中又走出一人。他环顾四周后，把目光锁定在我身上，对着我一挥手。我便骇然地发现我的功力被禁锢了，试着运转经脉，却没什么用。
“哼，五仙的小丫头，年纪轻轻的就想当大侠？敢坏我的好事，那你就去……”他说正着话，突然发出一声闷哼。这让我发动噬心蛊的念头消失。
“惩恶扬善，匡扶正义。正是侠之所为，何错之有？”一个晴朗的声音传来。那是笑道人，他在说话期间，便挥舞着双剑斩杀了那个禁锢我的贼人。
那时他的道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其上的四伏八卦象似乎也要随风飘扬。但这些都抵不过他眉头的皱起，那形成“川”的纹路中似乎蛰藏着危险的力量。
然后他转头看向我：“在下笑心，敢问姑娘芳名？”
我在那时我便知道，恐怕这辈子，我都忘不了那一幕。——
他哀求的目光将我拉回残酷的现实。我颤抖地松开我手中的婉杀和嫣破。落在地上时，它们相撞的声音很是清脆，像极了我与笑道长去东越看海时海风吹起风铃的声音。
“无忆，你是答应我了吗？太好了！公子答应我，只要我拿到青龙秘宝图，他就可以不攻打五仙教。我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去秦川赏雪，去荆湖钓鱼。”他笑得像个孩子。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说。
他的狂喜凝住，空气变得燥热。
也许这就是我们最好的结局。我有我的守护，他有他的信仰。两个注定无法在一起的人，相忘于江湖，远比刀剑相向，拼个你死我活要好。
“天涯有多远呢？”我脑海中响起师父站在羲和谷之巅的话。那时的她夜晚独自一人望着明月，喃喃自语。
我也终于明白，那时师父也一定很想念她的良人。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终于明白师父那时的心情。
天涯其实就在脚下，只是，咫尺天涯，我们却只能形同陌路，被这个江湖所束缚。
我的后面突然传来乌鸦的嚎叫。热浪扑背而来。
回头一看，我不禁目眦欲裂。
养育我的密林化作了滔天大火，远处却是诡异的安静。我转身望向笑道人，他也惊讶极了。
“为什么，要烧掉它？”我用近乎干涸了的咽喉说。
“公子明明答应过我，不会攻击的，怎么会这样呢？”他喃喃道。
忽然，他愣住了，嘴角淌过一缕鲜血。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刀子，正中心脏。那是婉杀。
他的背后站着刚从潜行状态中显形的蓝长老。“现在，五仙只余你我二人了了，你快逃吧。只要你逃出去了，一切都还有希望。”蓝长老说。
我的注意力却放在笑道人身上。尽管明知咫尺天涯，我却还是靠着习惯去关心他。
他的表情很奇怪。先是平静，后是懊悔。当他看到胸口的婉杀时，无声地笑了。鲜血和碎块随着他嘴的张开尽数淌出，他却毫不在意。
他仍在用他明亮的眼睛看着我。那是九天的星辰。我终于忍不住想走过去抚上他的眼。
然而，一个黑衣人却悄然出现，对着笑道人冷哼一声：“幸亏我没有按照公子的指示，否则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青龙秘宝图。真是废物。”说完他便抓着笑道人的身体把他抛进了凤鸣谷。
所有的一切仿佛在那一刹那静止。我只能身处原地看着这无声的画面，却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我看着笑道人落入那滚烫的浪。他的眼睛仍闪耀着璀璨的星光，似乎在与我诉说着诀别。
凤鸣谷依旧和原来一样，滚烫的热浪伴随着无尽的岩浆。
“现在，五仙教只剩你们两个余孽了。交出地图，我可以保你们没有痛苦的死去。否则，就不只是死那么简单了。”黑衣人用沾着笑道人血的婉杀指着我们说。
在他说话期间，又有很多黑衣人出现。一样的装束，他们都是青龙会的人。
蓝长老一路从杭州杀到这里，最后刺杀笑道人时又用了秘法，早已丧失了战斗力。他只能坐在那里缓缓地说：“无忆，不能答应他们，否则……”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头颅便高高飞起，跌入那燃着大火的密林。
我的内心出奇的平静，没有愤怒。只剩下这无以言述的仇恨。
我多想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醒来后我仍是教中无忧无虑的小丫头，而不是背着五仙圣女的名头闯荡江湖的女侠。
只是，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我食下了噬心蛊。蛊有灵，瞬间便绞了我的心脉，我却没有死。心脏越来越痛，力量却越来越强。
那些人终于看出了些什么，却无法阻止了。
我运转着只有五仙教第一任教主施展过的招式：五仙灭地。
时间静止了。他们的表情凝固，四周再也没有一丝声音。
我清楚地看到他们脸上的绝望，却无法察觉自己的身影。只觉得眼前不断有黑影闪过。
他们的身体在静止中逐渐破碎了。先是大块大块的碎，后来只剩下了肉沫，最终化为虚无。
眼前终于一片黑暗。我，是死了吗？那么，天涯到底在何处呢？
（完）
后记
嘉定九年，云滇忽大震。岩浆顺势而淌。所过之处，方圆百里，无一幸存者。然，尝有人见神鸦独鸣于暮阳之时，而不知其所栖。——《云滇·神鸦传》
姚温玉乔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