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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火

2023-03-16随手乱写 来源:百合文库
稍稍有点短暂的,那种你可以称之为转瞬即逝的可爱的事物有许多。但这么一个命题让多数人都很容易的想到烟花。
或高或矮,或粗或细的纸筒下埋着某个平凡的甚至有点平庸的烟火师傅的一生。
袖珍的狗窝里蜷缩着一条毛色金黄略显憨态的狗,他的身形跟狗窝比起来,完全算的上是硕大。我进到院子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我问白师傅为什么要弄一个这么小的狗窝。白师傅瞥了一眼狗窝,又看看我,告诉我他刚得到这条狗的时候,它的体型不到现在的十分之一。我对白师傅笑笑,说他太健忘。白师傅听了面露困惑的神色,上下打量着我这不速之客。
“不好意思,我认识你吗?”白师傅问。
“应该是认识的,您居然会把我忘了,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我微笑着回答道。
“没想到您还住在这儿。”我又继续说,然后白师傅笑了笑。
“你叫什么?”白师傅继续问。
“我叫什么我先不告诉你,但是我知道你的名字是白烨阳。”
白师傅先是一愣,然后就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想不起来了?恩....,不介意的话,我们慢慢回忆吧。”我见白师傅愁眉莫展,便打断他的思考。
“我都快忘了这个名字了…”白师傅颇有感慨的说到。
“记得林晓吗?”
“林晓,我当然记得。”说着,白师傅从板凳上坐起,放下手中端着的断柄茶杯,走进屋内,推开各种姿态摆着的成捆纸卷,然后像是发现宝藏一般从地上拾起一块银色怀表,走出房间,然后略带自豪的展示给我。
“那你也许认识这个吧…?”白师傅问到。
我从白师傅手中接过表,怀表没有银器常见的那种黑色的锈迹,它似乎已经没有计时的功能了,但看上去颇有年代感,再加上六针表盘,感觉在生产它的那个年代它应该是很有价值的东西,但,我并不认识这块表。
我摇摇头。
白师傅眉头一蹙。
不等他在发问,我就抢先一步说到:“我确实没见过这块表。”
“我们真的认识吗?”白师傅的神色更黯淡了些许。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您的这个疑问,但是我们也算是旧相识了。”我沉默片刻,答到。
“那你看起来真年轻。”白师傅感叹道,然后又把怀表放到旁边的破木桌上,那桌子看起来像是有十几年历史了,腐朽不看的桌子腿支撑着黑黄色磨得泛光的桌面。
“过奖了。”我简单的答到。
“就算你认识我,你来找我做什么呢?”白师傅眼中的光泽暗淡了一些。
“可以是老朋友叙旧,但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林晓死了。”
白师傅的瞳孔突然放大,又马上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三周前,癌症,她托我把这个交给你。”我从挎包离取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白师傅接过信封,看着信封愣了一会,又把信封放到桌上,挨着怀表。
“你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实话说,没了。”
“那你请回吧。”白师傅语气中有些许恨意。
“好吧,那再会了。”我对白师傅微微一笑,便准备转身走掉。
“等一下...”白师傅又说到。
我转过身,白师傅从坐到屋檐下的木桩上,又随手拿起旁边的小板凳递给我。
我接过磨得黑亮的板凳,坐在白师傅对面。
“吃过午饭了吗?”白师傅提起倚放在旁边的大烟枪,问道。
“还没。”我简答答道,又继续问:“您做烟花还有吸烟的习惯吗?”
白师傅瞥了我一眼,在木桩上磕了磕烟灰,也许是觉得不够干净,又随手拾起个小铁棍,捣鼓了几下,又在木桩上磕了一下,清掉之前的积灰,从上面挂着的烟袋里取出了一些发黑的烟叶渣。我印象中这里常是雨天。
“不干活的时候偶尔吸一吸。”白师傅说着,又不知道从哪摸来一个火柴盒,划了三四下,火柴断了,也没点着火。我便摸出我身上带着的打火机递了过去。
白师傅点着火,烧了十几秒,深吸了一口,又吐出一点浊烟,便把打火机递还给我。
“我比较健忘。”白师傅又吸了一口烟,说道。
“不会,实话说,您认不出来我的样子,我完全不觉得惊讶。”我说完,便有些尴尬的笑笑。
“我还记得林晓这个人,长相就记不得了,都忘了,那么多年,记不住了。”白师傅说完,又深深的吸了一口。
我点点头,白师傅又继续说:“她怎么样?这些年。”
我望着天,陷入沉思。
“还好吧...”我答道。
白师傅点点头,愣了一小会,像在思考什么,便又吸了一口。
“我和林晓第一次见面还是在......”
“中学。”我打断白师傅,说道。
白师傅点点头,又继续说:“既然你认识我,那你应该知道这个是我们家一直传承的东西。”白师傅用烟斗指了指纸卷,说道。
“是的,您是烟火师傅,就像您父亲一样。”
“可惜,他的东西,除了这栋破房子,我什么都没能留下来。倒是穷这一点,我不仅传承了下来,还把它发扬光大了。”白师傅自嘲一样的说道,说完又笑笑。
“和我说说那块表吧。”我试探性的问道。
白师傅把烟斗放在木桩上,起身到屋内把怀表和信封一起拿了出来。又坐回到椅子上,细细放在衣服上擦拭表面。
“那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也许有些地方你比我记得要清楚.....
在很小的时候,我对他的手艺还是很崇拜的,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理想就是小小的,触手可及的,而看起来又有那么一点遥远,那只是小孩子的乐趣罢了,那个年龄,应该是见到什么稀罕的玩意都崇拜的不得了。
我总问我父亲,如何能成为像他那样优秀的烟花师傅,他只告诉我他没什么能教我的,也许在他心里也有些许不甘,也不觉得自己是多么优秀的人,也许他那个时候仍然倔强的以为我可以比他更出色。
我会长大,他就一天比一天矮了,他就送我去读新式学堂。像我们那样的家庭,在那个年代,很少有人上得起学,我家并不富裕,可惜我也从来不是读书的料。
那个时候的我是很矛盾的,整个学校里,也许只有我家里最穷,我不主动和别人说话,也会很自然的回避别人的目光。我对他们而言是异类,而他们对我而言也像是从未接触过的新奇物种一样可怖。我是任何公共场所下固有的焦点,也许他们永远不会看腻,也许他们只是单纯的在猜测像我这样穷的人又要怎么生活,那还是只有小孩子才会去做的猜测。
也许我看起来太邋遢,多数人都会和我保持相当的距离,我在教室里的座位靠后,要是我经过别人的座位,就能很明显的感觉到他们或主动或习惯性的向旁边挪动。我比较好面子,所以第二天再去上学,我早早的出发,争取比别人早一点到教室里,这样,我才遇见她。
我低着头,走路很小心,我看到教室里有个女孩子,她坐在窗边的位置,幸好我到自己的座位上不必经过她周围,但我仍然小心翼翼的挪动,她在看窗外,也许不会注意到我。
我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不经心的向她那边看了一眼,意料之外,却又有点意料之中,她竟也在看我。她又对我笑笑,然后招了招手。我木讷的也向她点了点头,我们便这样相识了。
她似乎每个早晨都比我更早到,我们这样用眼神和动作交流了几个早晨,她便主动走了过来,坐在我旁边和我闲聊。
她问了我的家境,她似乎对做烟花这件事很感兴趣,但对那个时候的我而言,那已经不算是多么稀奇的东西了,事实上,我反而觉得真的试着去做反而会很简单,再加上我也看父亲做过不少烟花,所以当她问我是否也会做烟花的时候,我便有一点虚荣的点点头。最初的几天我们只是简单的聊聊彼此的生活环境,还有家庭成员。
我知道她的父亲曾经是大学教师,我那个时候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大学,也自然不会清楚我们两个的地位相差有多么悬殊。
后来我们就很熟了,也会去聊我们班里的老师,也会去聊我们的同学,不过这方面她的话要更多一些,毕竟我在班里,几乎只有她一个熟人。我们也经常一起吃午饭,虽然我的破饭盒里常是绿油油和白茫茫的两片,但她的午餐吃的也很简单。
直到有次晚上放学,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身边经过一辆汽车,她坐在车里,也看到了我,便对我招手,我木然,只把手抬起来,却忘记了怎么挥。从那时起,我心里便蒙蒙的有一层自卑感。
那一路上,我什么都没想,甚至都没有去想明天要和她聊些什么。
晚上我问父亲什么是大学,他说他也不知道。
但这也仅仅给了我一些自卑感,而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这样的感受,意外的,这样的感受竟然也完全没有影响到我们的关系。我只是那是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想要变得富有。
她也多次邀请我到她家里做客,但我都以各种理由婉拒了,直到我和她说了我的生日,那时我们正在院子里吃午餐,她便斩钉截铁的要求我一定要到她家里做客,我也同样的拒绝掉,但她这次倒是反常的不同意,我再拒绝,她便收起了她的饭盒,直接走掉了。
我有些许的失落感,下午上课的时候我多次向她那边张望,她似乎完全没有再像平时那样是不是的像我这边看一眼。我的失落感便更强烈了些,我的生日还在一个月以后,也许到时候她就会忘掉了吧。我便在下午放学之前写了小纸条。一放学,便快步走到她面前交给她,她也接了过去。我的举动着实吓到了不少同学。我第一次在周围有很多同学的情况下和她互动,我本可以明天中午再做这件事情,但我小小的心里却相当的忐忑。
她看了一眼纸条,再之后我们就又像往常一样了。除了班上的同学,各种版本的谣传都有,但也有同学说见到我们两个一起吃饭,还有说有笑。大概是那样年龄的人都喜欢八卦,一时间我和她便成了人尽皆知的‘情侣’,她从来没有对这样的说法有任何意见,我便也因此安心了许多。
我的生日就在明天了,巧正是在周末,这天中午我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吃饭,偶尔有同学路过,便对着我们颇有意味的笑,她和我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没提到邀请我去她家的事,也没说道我生日的事,我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下了,但竟也有些失落,我没想到她会忘记我的生日,但我也自己安慰自己这是件好事。
但我还是没想到,这天下午放学,她突然走到我身边,告诉我不要忘了明天还要到她家里。然后叫我明天早晨先到学校,她会来接我,她甚至补上了一句‘明天不来的话后果自负’。
这也许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约会。
一夜未眠,第二天我还是赴约了。
然后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坐汽车。
她就坐在我旁边,我昨天还特意到河里去洗澡,洗了衣服,我担心自己身上会有难闻的味道。
我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她家里。
有人帮我们把车门打开,我便下车,怯生生的,不知道站在哪里合适。
她家的院子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大,但很精致,装饰的像小花园一样,幽廊尽头有一栋二层建筑。
院子里有个小男孩,也许是她弟弟,但年龄相差似乎还是很大,她好像从来没有和我提及过这个人。
男孩见了我,便恶作剧一样的开始大喊‘爸!妈!姐把她男朋友带回家了!’她则说了句‘你懂什么’然后就挥挥手赶走了男孩。男孩跑走的时候还是回头看着我们两个傻笑。
她又拉起了我的手,我的脸滚烫。也许就像从未出过闺房的小姐一样羞怯。
我随她一起走进她家里,她父母正在客厅坐着,好像在说什么,见到我,便点了点头欢迎。我也忙点头回应,她就拽着我从楼梯走上二楼了。她的房间好像在左边走廊的尽头。
那天过得很梦幻,她给我展示了她的藏书,她还替我亲手做了一道菜,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蛋糕。尽管那只是小小的一块。
晚上我准备回去的时候她希望把我送回家,但我还是表示只要先送到学校就可以了。她便又向我提出要求,说她过生日的时候,还要我到她家里陪她。
我没想过,那也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她的生日比我的生日晚了一个月多一点。但是那个月却并不安定。
战火延烧到了周围的城市,城里每天都能看到卫兵巡逻和军车一辆辆的穿梭。
午饭的时候她也像是有心事,我问了她,她却也不给出正面的答复。我则是在悄悄准备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也是我人生中唯一一个用心去做的烟花。
父亲好奇我为什么突然会对这个感兴趣了,但他仍认为我应该多用功去学习,尽管如此,他还是帮了我不少忙。
“你这是搞的啥啊”这种话,我那几天听了无数遍。
当我最终把它背到学校,又给她看的时候,她先是很惊讶,又像是惊喜,然后竟莫名的哭了。我问她怎么了,她只笑着说是太高兴了,我感觉奇怪,但也没有多问。
她没有带我回到家里,而是让司机开到了后山,然后又从从车里拿下个大箱子,我们下了车,我替她拿着箱子,又向更远的地方走了一段。她打开箱子,在草地上铺了一张布,我们坐在上面吃着东西聊了一整天,她像总是走神,也比往常要更沉默。我们还一起看太阳落山。
天色彻底暗下去,我们一起点了烟花,又快速跑到远处。
我对自己的技术并不很信任,总担心哪里出问题。我用了很多颜色,看上去有一些混乱,便不时的看一眼她的表情,也许是夜色,烟花在她眼中反射出来的光看起来亮极了。我又看回烟花,等到终于结束,我又看向她,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在看着我了。
她眼眶又湿润了,我竟被她弄得也有些许伤感了。
“如果我明天就要走了呢?”她突然问我。
我愣住了,看着她,又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漂亮的烟花,谢谢你...”她哽咽起来。
然后又抱住我,我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不敢有什么动作。过了几秒,或许是几分钟。她松开了手,又擦干眼泪,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然后俯身从箱子里取出一块怀表交给我。
“上次没送你生日礼物,这算是补偿你啦。”她说完,依然是那么阳光的笑了笑,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你要去哪?”我问道。
“我不知道...也许是台湾?我父亲好像是这么说的。”她想了一小会回答道。
“那我可以去找你吗?”我突发奇想,又追问道。
“可以啊,那我等你。”
我点点头。
“说好了哦,如果不来的话,后果自负。”她说完,又笑了。
我奋力点点头。
....
就像我说的,我不是读书那块料,也不懂得变通,我一生到现在都是碌碌。”白师傅说完,又磕了磕烟斗,长叹了口气。
“你还是先回吧,我就不招待你吃饭了,我这儿实际上也没什么吃的。”
我点点头,说道:“好...那再会了白师傅。”
白师傅也点点头,又拿起信封和怀表,走回昏暗的屋子里,像是走到了很远的地方。他的背影给我莫名的苍凉感。
我当晚便退了酒店,坐飞机回到了台湾,在飞机上度过了半个晚上,我在座位上沉默了许久,我不想看手机,只是很单纯的一遍一遍的想,漫无目的的想,我自己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此后,我每每看到烟火,都会想到白师傅。
烟火没了灵魂,只是死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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