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江湖十年灯 第二章 月当窗

第二章
月当窗
——1——
“十年了，你在火星上过的还好吗？总算可以来找你了呢”不知道哪对情侣的讯息从风云的眼前闪过，转瞬就淹没在信息流中。
风云泡在营养液中，思绪忽然有些恍惚，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十年了。
——2——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照进房间，在地板上形成描绘出窗户的形状，细小的尘埃静静的漂浮在阳光下。一阵空气流过，破坏了这份宁静。
坐在夏言家中舒适的床上，风云对着眼前的亮晶晶的屏幕犯起了难，自己来到人类社会已经三天了，语言什么的也基本没有问题，虽然说这很奇怪。明明没有记忆，却似乎对这些文字感到熟悉，在经过一点时间的练习后，发音也基本没有什么问题，对眼前这个人类社会也有了一个基本了解。但是自己的生活技能和一个三天的婴儿并没有多少区别。
前两天在夏言的照看下生活的很好，夏言这个自称是人类的家伙还告诉自己需要进行一项名为吃饭的行为。其实自己并不知道这项行为有什么用，既然夏言那么说他是必要的，那就姑且当他是必要的吧。而且吃饭这项活动也确实能让人产生满足感，风云其实还挺喜欢这项活动的。
今天夏言去执行任务了，怎么活下去就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值得庆幸的是自己的智力还不错，不然可就惨了。虽然说夏言走之前给了风云两个选择，第一是去门外一个叫做超市的地方买菜回来扔到那个叫做厨房的房间里，然后有一个神奇的机器可以直接把做好的菜肴端出来。但是可怜的风云即使是在夏言演示了一遍过后仍然对这些步骤表示无法理解。并且由于第一天夏言给风云留下的不好印象使得风云对人类这种生物感到害怕，从夏言的话语中可以推断出超市里会有很多的人，因此风云并不愿意出门。夏言没有办法，只好启用第二套方案，于是风云手里就多了一个叫做手机的方块状形状的玩意儿，说是可以从这上面找东西吃。这一点的话风云也是始终理解不了，这么小的一个东西怎么可以替代第一项选择里那么多步骤。但是在夏言临走前的演示里确实是在一顿操作之后不多久就有丰盛的饭菜从门外进来了。
所以风云虽然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仍然选择了这种方法。
毕竟这就是人类嘛，管他怎么回事呢，先用了再说好了。像哈珀法制氨在20世纪初就发明了，但是实际上解决明白机理已经是21世纪的事了，在这点时间里面氨合成硝而制成的炸药已经在两次世界大战之中毁灭了诸多繁华的城镇。也完全没有人觉得使用这种机理都不清楚的方法有什么问题。当风云问夏言这样行不行的时候，夏言就是那么回答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风云决定先尝试一下
第一步，戳开屏幕，嗯，没有问题。
第二步，解锁，嗯。。。虽然夏言说了一些面容识别什么的难懂的话，但是好像也没有问题。
第三步，没问题
第四步，也没问题
第五步，支付密码是多少来着。。风云突然忘记了，这有点尴尬。
十分钟过去了，风云还是没有想起来。
不过这都不是问题，夏言还给自己留下了一点食物，放在一个叫做冰箱的地方，屋子里还有一个箱子里放着叫做泡面的东西，这个东西风云觉得味道还不错。靠这些食物过活应该也没有问题。
十天后，风云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食物是会吃完的。望着空荡荡的箱子和冰箱，发现自己还是没有想出来密码。
于是风云做出了一个决定：不吃。
反正不吃似乎也不会产生什么问题，虽然自己很喜欢这项活动但是既然做不了那也就算了吧。风云天真的想着。
一天后，风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应该要大胆尝试，有些事情需要自己亲历才能真正明白。
比如说吃，不，没有什么比如说了，已经饿的不行了。
风云满怀着希望打开了冰箱，冰箱冰冷的回应了风云。风云又倒了倒箱子，什么也没有出来。
风云没有办法了，拿出那个叫手机的东西，夏言说过，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可以用这个东西来联系他，平时就不要打扰他了。“肯定不能及时的收到消息。”夏言还警告说。
虽然对紧急情况的含义不是很清楚，但是她觉得现在绝对有必要要联系夏言。
风云果决的按下了发送键，只不过她没注意到的是，在电磁波传送的一刹那，自己的身上微微的亮了一下。
风云满怀着期待的看着那个小小的方块，这上面现在承载着她所有的希望。
一分钟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当人快乐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相反，当人痛苦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很慢。”十天前风云指着书架上那本《相对论》问夏言时，夏言这么回答，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虽然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但你就那么理解好了。”
当时的风云表示就是这样也还是理解不了。
现在的风云表示自己完全理解的了。
明明感觉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时针才刚刚走过半圈，嗯，夏言说，这叫六个小时。前几天明明感觉时间过得飞快，今天却好像停滞了一般。
终于在风云忍不住威胁冰箱再不给她食物就要把它卸掉的时候，手机响起了短信的振动声。风云欢天喜地的跳向了手机。划开屏幕，夏言果然把密码发来了。
一边吃着热腾腾的饭菜，风云一边对夏言的动作如此之慢表示了愤慨，并且决定要好好的用短信表示一下自己的怒火。
这时的时针距离开始已经转过了三圈。
而风云后来才知道，就在三十六小时前，电波另一头的夏言已经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惊讶，飞船猛的拐了一下，差点失控坠毁。
因为风云发出的这条短信，发送时间是10点45分，收到时间也是10点45分。几乎是瞬间就跨过3.88*1010公里，来到了夏言的通讯面板上，而正常情况下，这段时间应该是三十六个小时。
夏言宁愿相信这是一个bug。
——3——
耳边传来信息拥挤的警报声，只是走神一会儿，就堆积了超过一万条讯息，宇宙间的通讯可真是繁忙，风云发出了无奈的叹息。
当年自己在发出那条短信的时候可没想到会有今天。当时只是很普通的想要吃饭而已。风云麻木的拨动一股信息流，点点幽兰色的光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但是围绕在身侧的光球却不见减少。还有更多的信息从远方汇聚而来，光流闪耀有若实体，似一条条流淌的长河从四面八方奔涌向海洋。
风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海洋，那份延伸到天边的蔚蓝在风云的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夏言在身旁为自己讲解着百川东入海的壮阔迁徙，以及海纳百川的雄伟气魄，这一切都让风云深深的着迷。想起自己当时还天真的认为大洋是没有底的，直到夏言说明了水汽蒸腾，随风飘荡，再形成雨滴从天而降润泽万物，从而产生了万千生灵。
当时的自己着迷于水这种用一生去大海朝圣的行为，而十年后的自己看到的确是那轮骄阳，无处不在，却似乎又从来不在的太阳。默默的将水从大洋中升起，再用神风之鞭驱赶着云团化而为雨，谱写出生命的交响乐章。这是一个在生命的故事里，在水滴的传说里，在长风的神话里隐隐透露着痕迹，孤独的凝视着历史的庞然大物。诗人只见到了它如火的一面，却从未注意过它始终一个人高悬在天空上，默默的支撑着这个世界。和今日的自己一样，传递着人类社会所有的信息，自己的传说在世界上流传，却从来不曾有人关注。只是一个人缓缓的燃烧着回忆，守在这座孤悬于深空的太空舱。
每次想起那些美好的日子，风云总是会忍不住嘴角上翘，在现今枯燥乏味的每一天中，自己只能通过这些回忆来为生活增加几分色彩。但风云并不愿意就一次就将回忆全部想完，那些无法回去的日子总是出乎人意料的闪闪发光，当所有回忆都燃尽的时候，风云不知道如何再支撑下去。也许那时就会像燃尽所有氢的太阳一样，疯狂的膨胀，然后走向毁灭吧。
——4——
“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就是这条短信。”
风云还是没有听懂夏言想要表达什么。
吊灯温暖的光芒淋在夏言的身上，平日里总是使人无限温馨的灯光让风云很陌生。
记忆中的夏言总是慢吞吞的，但是此刻缓慢的话语中的沉重却让风云喘不过气来。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夏言为什么要这样。
十分钟前，夏言在出门两个月后第一次回到了家中，风云刚想向夏言描述一下自己饿的有多惨，却没想到夏言却开始逼问自己。
风云感到很委屈。
夏言似乎也发现了自己一时半会儿没法和风云解释清楚，很干脆的拿出了手机，切到短信界面。“你摁下发送。”
风云不明就里的按下了发送键，一层淡淡的光芒在她身上闪过。
为了应对深空中随时有可能发生的危险，每一个人造人都有不俗的反应和视力，那一刻，夏言敢打赌，自己绝对看到了一层光。
夏言拿过手机，也发送了一条消息，没有闪光出现。
夏言觉得自己的猜想应该没有问题了。
在回来之前，夏言与一同在柯依伯东北外空间站工作的叶向高约定一起测试一下是不是短信系统出了什么bug，刚才那条短信就是发给270AU外的叶向高。然后叶向高在接收到短信后检测问题，再通过短信告知夏言。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这样子的夏言又让她想起了那次糟糕的初遇，感到有些害怕。
“什么也没有发生。”夏言估计得到反馈还需要一段时间，决定先安慰一下这个初来乍到的家伙。“我们吃饭吧。”
虽然饭菜的味道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对于一个人孤独的在房间里吃了近一个月外卖的风云来说，有人陪伴还是很让人高兴的，渐渐从刚才的惊吓中摆脱出来，开心向夏言倾诉着这一个月来的事情。
当风云讲到隔了三十六个小时才得到回信时，夏言看了一眼手机，大概知晓了答案。
三十六小时后，夏言得到了答案。
——5——
回忆总是太过美好，风云今天格外的不愿意回到现实。
于是信息堵塞的警报声又响了起来。
听着耳边疯狂响起的警报声，风云只是感到烦躁，很想破坏眼前的一切。
但只是刚刚举起手来，警报声就迅速的上升了一个等级，守卫的脚步声也透过碧绿色的营养液传了过来。
风云放弃了挣扎，挥动双手，将从宇宙各个角落涌来的海潮般的信息流重新散回各地。
“咚咚”守卫敲响了营养舱的玻璃隔板，风云挥手示意自己没事，守卫鞠了一个躬重新退走。
脚步声趋于平静，警报声逐渐褪去，营养舱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隐隐的水流声和指示灯“滋滋”的电流声。
十年来，陪伴自己的只有这盏红色的指示灯，还有营养液循环更新的水流声。
这片寂静只让风云感到崩溃。
十年前夏言发现自己具有将信息跨时空进行传递的能力，而在那时的自己可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道路在等着自己。
整个宇宙的通信重担都压在自己的身上，二十四小时无间断的工作使风云感到精疲力竭。风云能感到在这样的高压下自己的心正在逐渐失去的弹性，喜悦，快乐，欣然，感动这些美好的情感，甚至是悲伤，难过这些负面的情感似乎都在离自己而去，即使是空虚在这样的负荷下也没有存在的余地。
剩下的只有麻木，漠然，冷漠。十年来，无尽的沙漠逐渐吞噬着风云的心灵，往日青葱浩渺，郁郁葱葱的森林如今只剩下几片摇摇欲坠，勉力支撑的绿洲，那是往日与夏言共同度过的美好仅剩的残骸。
这一片是雪山之巅，自己和夏言冻了一个星期总算是爬到了山顶，但见到的却只有无尽的风雪。明明是那么遗憾，又是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但是在夏言身边，自己却还是很开心。
那一片是大湖中央，那一夜月朗星稀，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自己和夏言躺在小船上，湖中倒映出的皓月在身边徘徊，整个世界似乎正绕着自己运转。
左手处的一片是在长桥之上，大桥在如巨龙般在云雾中穿梭，沟连着天与地的气息，挂在桥头的同心锁将自己和夏言紧紧的锁在了一起。
右手处的一片是在朝阳之下，初生的太阳柔和的光芒似乎在诉说着世界的故事，懵懂的自己在朝阳下向夏言叙说着未来的计划，还有无数遥不可及的梦想。
远处那片是浩瀚的星空。
还有那片
那片
。。。。。。。
但现在所有的都只是残骸
当年自己在发那条短信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是宇宙的错吗？宇宙一直都只是如此所以不是。
是人类的错吗？是自己选择了为他们传递信息所以不是。
是夏言的错吗？从来都不是
是相遇的错吗？也许是吧，如果没有遇见，如果不曾品尝过美好，又怎么会知道痛苦。
是自己的错吗？应该是吧。
营养液还在继续流转，一盏孤灯微弱的照亮了空间，工作还在继续。
——6——
在人造人用鲜血铺就的道路上，人类对宇宙的统治范围一路高歌猛进。但是在真正走出太阳系后，一个巨大的难题摆在了人类的面前。
通讯。
当人类探索的距离上升到光年级别后，无法超越的光速如一条鸿沟，挡在了人类面前。
到了公元2130年，也就是风云和夏言初遇的那一年，人类的星际殖民地已经扩张到了距离地球10.5光年远的天苑四星系，而星际探索队最远已经到达了距离地球65光年的毕宿五，即金牛座α。
这也意味着地球中心想要得到他们的消息需要65年的时间，而相应的路程则更为遥远。虽然科技的提升带来了人寿命的增加，但是短短十几年的增加相比于这种十几年为单位的星际旅程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
在互通有无两百年之后，人们再次被距离所隔绝，仿佛又回到了电磁波发明之前的18世纪。地球首府的控制力迅速的下降，星系之间人心浮动，阴奉阳违的事情时有发生，到了公元2190年，即夏言出生前十年，地球首府的政令实际上已经出不了太阳系。
公元2182年，天苑四总督殷正茂第一个宣布天苑四不再属于地球联盟，也不再听属地球的调令。公元2192年，地球政府接到了这个通知。为了维持权柄，地球开始了人类探索太空以来最大一次的集结，在经过长达5年的动员后，终于在土星附近集结完毕，集合了太阳系几乎所有精锐舰队的远征军以“星夜”号航母为旗舰，浩浩荡荡的向天苑四进发。
公元2115年10月，天苑四之战在天苑四b星爆发。
公元2115年12月3日的，天苑四旗舰“无尽长河”在一片绚烂的爆炸中化为灰烬。
天苑四之战以远征军的胜利为结局落下了帷幕。远征军统领方逢时元帅被任命为天苑四新任总督
虽然赢得了战争的胜利，但是此战之后，在长达二十年的战争中太阳系不仅元气大伤，对星际控制力的缺乏也暴露无遗。即使是临近的半人马座阿尔法星也在暗暗谋划着脱离地球统治的打算。而甚至是新上任总督的方逢时也在筹划着独立。
在这种情况下，建立相应的自治领，承认各个星系的地位也成了地球联盟唯一的选择。而即使是这个通告，在主要星际间被广泛承认，也是在公元2035年的事情了。更不要提那些边缘星系了。在割让了权力的条件下，地球中央政府勉强在名义上维持住了统治者的地位。
但也只能是这样了。
政府之间的通讯尚且如此，其余就更不用说了。
就在一年前，与夏言同批的王锡爵在前往天苑四途中，星际飞船在途中动力系统发生了爆炸，飞船上的人员迅速向附近发出了救援消息。但是等到最近的空间站接到消息已经是三个礼拜之后了，而等到一个半月后救援船队达到事故现场时，飞船中的船员已经幸存者只有十分之一，而王锡爵很不幸的没有在那十分之一中。而等到地球中心知道飞船失事已经是两年后了。
作为一名太空先锋，常年工作在宇宙之中，夏言实在是太清楚这项能力能带来的意义了。
夏言发现，自己站在了命运的岔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