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传＿执离 36 by堇狸

第三十六章
下一刻天旋地转，陵光已经被牢牢压在身下，愤懑不已地伸手捶打，“你装睡！”
“白天竟然没喂饱王上，说一声就是了，何必这样偷袭？”
“才没有。”还是嘴硬着，气势却一下子弱下来。
裘振将脸挨在他胸前，听着紊乱的心跳，“王上方才难道不是投怀送抱的意思？”
陵光方才是因为手酸，才……但此刻要解释为何会撑在一旁偷看熟睡中的男人，好像更难为情，扁了扁嘴，不再说话。
屋里烛光空摇曳，暖帐里一声声细碎呻吟吹动灯影，月光倾泻进来，照不进重重纱帐里。
（略）
全无隔阂，倾尽全力地抱着。
陵光只觉被灼烧得失去了理智，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眼帘中若有若无飘动着云彩，模模糊糊都是裘振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
耳边是他那些低声的温柔的混账话，明明羞得想捂上他的嘴，内心深处却禁不住地泛起喜悦。
这个男人，往后的日日夜夜，都是他的。
陵光心满意足地想着。
再醒来时，天色灰蒙蒙一片，还未亮。
裘振在帘帐外已经穿好了衣服，陵光轻轻伸手将帐子拉开一点，怔怔地看着他。
裘振听到响动，转头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吵醒你了？”
“没有。”
“臣回去换了朝服，再来见王上。”裘振的面容在暗中也看得出神采奕奕，唇角勾着笑。
“好。”
“王上还可以再睡半个时辰。”
“好。”
男人的手握了他的手放回被里。
陵光的脸在暗处泛着淡淡的落寞，全无困意。
这样偷来的幸福已经是极为难得了，再奢想更多，暂时是不可能的了。
他有时候也会暗中思忖，倘若有一日天璇富庶安稳，他便传位新君，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现如今，连年的征战都难以平息，各国虎视眈眈觊觎着彼此，因为利益达成盟友，因为利益彼此厮杀……
裘振怕他劳心不肯细说，有一桩顾虑一直压在他心上，顾十安的身份背后，还有仲堃仪，那个人，只是为了故王寻仇，还是存着更大的野心，他揣摩不透。
但陵光清楚，就算初衷只是寻仇，当手上可以掌控的权利足够大的时候，野心自然而然会滋生。
诸国战火一旦燃起，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天璇与仲堃仪的盟约，或许就到了终了的地步。
天色渐渐白了，眼前还是雾蒙蒙的，印在他黯然的神色上，格外惹人心疼。
他自己也不知这样出神了多久。
陵光轻咳一声，殿外早就候着的宫人将梳洗用的热水送了进来，小心翼翼服侍。
早朝依旧无事，左右不过是哪里新任的地方官员勤勤勉勉，哪里有人勾结贩卖私盐，顾大人整军有方兵营里气象越来越好。
退了朝看奏本，日日如此。
裘振不在的日子里，他常常在书房中枯坐到深夜，处理完一应政务，就盯着墙上的山水，直看到连画中水墨都要活过来了。
现在不一样了，他勤勤勉勉努力忙完百姓生计平安，闲暇的时间都是自己的，他可以多花数倍的心思，在一切和裘将军有短的大事小事上。
陵光翻动着手边的血玉玛瑙，粉紫珍珠，发着幽微光芒的珍宝，一大箱各样金银珠宝，先前全都赏去了军营，又被顾大人退了回来。
刀枪森寒的前线，守卫边境的艰难，陵光不曾见识过，但他见过裘振蜜色的肌肤上纵横着的各种各样的伤痕，这些会发光的石头管什么用处，他想要的一世平安相随。
陵光盯着长阶下俯身久跪的侍卫，他沉思许久竟差点忘了还有人，随手将手心里小巧的一柄玉剑丢回去，淡淡地说，“顾大人不愿领这些赏赐，随他就好，不过军营中饮食用度不可从简。”
屏退了众人，陵光独自对着空荡荡的议事殿，偌大的宫殿略觉寒凉，还未起身，肩上便披上了一件貂绒大氅。
“王上一个人坐在这里做什么，昨日不是说想好好休息一日。”
陵光心忖，分明是说今儿偷偷溜出去看禁军重整训练，倘若不是昨儿半夜那场胡闹，他怎么会没有力气出门。
既不能出去，便想起点有趣的小玩意儿来，“孤王的兔子呢？”
“呃……”
裘振的指尖挑着他鬓侧一缕头发，软软的绕在手上，衬着那雪白晶莹的肤色，本来异常诱人的一幕。
被一只兔子拦截了，裘将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王上早朝的时候，宫人带去园子里了。”
兔子很臭……
兔子很蠢……
兔子不会叫……
兔子会乱咬东西……
裘将军脑海中此刻有一万个养只兔子的坏处，也抵不上陵光一个笑脸，这个人只在他面前才毫无顾忌地将喜怒全写在脸上。
“走吧，一起去看看。”
“好。”
裘将军内心长叹一声，只要心肝儿高兴，去织锦铺子多买些染缸染料便好。
遖宿打宣城陷落后掀起的纷争，在毓骁手握重权后一一平定，太尉被慕容离除了心腹，也不再闹得起风浪，以静养的名义拘押在太尉府。
内乱已除，提议攻打瑶光以解国内危局的朝臣越来越多。
一路上吹着凉风也不觉得冷，慕容离辞了毓骁给的官职，入宫觐见，依旧是客卿的礼数。
今日，却和以往完全不同了。
第三十七章
方夜在身后小声提醒，“公子，王上遣了宫中车马来接您。”
“不必了，你若喜欢便坐着去吧，我想四处逛逛。”
方夜苦着脸跟上，一路慕容离欣赏着繁华街市上往来的各色小摊小铺，大道上牌楼林立，处处宅紫嫣红。
许多年前，瑶光的国都，也是这样一番景象，他和阿煦偷偷溜出来玩，也和这里街上打闹玩耍的孩童一般无二，后来懂事了阿煦便不肯再由着他溜出来，依旧会想方设法为他带些市集上的小玩意儿进宫去。
再后来，阿煦穿着他的衣服，从高高的城门上翩然落下……
方夜看着公子越走越慢，脸色越来越沉，也不再说话。
不知多少人说他恃宠生娇，区区一个客卿，得王上如此重恩。
慕容离一路行至皇宫外，才上了一直跟在身后的车辇。
毓骁见到他，依旧是掩不住的高兴，“阿离快来尝尝，这是新到的滇红，你一定喜欢。”
毓骁为人磊落，喜欢阿离便是十二分的真心，知道对方并无此意，平日言谈举止便收敛心意，两厢并无尴尬之处。只在这些细枝末节处，留意着讨他高兴，却并没有什么心机谋算。
这茶原本产自瑶光，慕容离自然喜欢，触物生情又并不想多流连于此，“王上难道是传我来品茶的？”
“自然不是。”毓骁放了手中折子，绕过书案走到他面前，“太尉既然在静养中，自然该有人来补这个空缺，我想听听阿离的意思。”
“官员任免是朝堂大事，臣不可妄言。”
“我就知道阿离要推脱，只是私下听听你对他们的看法，并未要你插手什么。”毓骁英气的轮廓随着温柔低语都变得温润起来，“从前做事都有阿离辅佐，现在难道阿离不管我了？”
他这半真半假的抱怨撒娇，倒是让慕容离心中那点愧疚忐忑都一扫而空，朝中如日中天的太尉倒下了，下一任扶持起来的重臣，他心中早有计量，现如今只差推波助澜最后一着了。
况且不论是谁，对于攻下瑶光解决国内燃眉之急，都是赞成的。
慕容离这些日子其实早已对这几位权衡甚多，如今说来句句切中要害，“顾大人性格温厚，治理太平盛世或者大有可用，当下看来是有些温温吞吞，优柔寡断。林将军毕竟武将出身，虽说遖宿向来不曾有武将不参政的惯例，杀伐决断是好事，但性情难免暴戾一点。潭阁令掌事的那位，是太师的门生，青年才俊有胆识有魄力，但也稚气些……”
毓骁听他分析着，眉眼弯弯都是笑意，待他将朝中众人一一作了评论，才开口，“说来说去，我还是觉得阿离最合适了。”
“王上莫要拿我取笑，最不合适的就是在下。”
“阿离想来是不屑于做这太尉的，嗯……这会怎么不称臣了……唔……我明白了……”
慕容离知道他要冒坏，此时再去堵上他的嘴可是来不及了。
“难道阿离想做遖宿皇妃？”
“孤王觉得，这臣妾二字真是妙极妙极！”
慕容离气得要拿手上的杯盏丢他，毓骁笑着四处躲闪，将两份极厚的折子拿来给他，看规制都是内府重臣的奏报，慕容离接过去没有细细翻阅，只听毓骁说。
“少府卿来报，宣城一站的损失远大于过去三年的国库收入，横都尉的奏报也清清楚楚，如今遖宿国力……”
阿离蹙眉思索一会，又漫不经心地道，“如今朝堂上诸多大人都有一个建议，王上心中可否有答案？”
“攻打瑶光。”
“王上的意思是……也有此意？”
“自然，不过再兴战火原本非我所意，所以还想问问阿离的意思。”
“王上从前不喜大举兴兵，如今异位而处，心中所想有所变化才是应当。倘若……先王泉下有知，知道王上理解他的苦心，也只有欣慰之意。”
“阿离。”毓骁情不自禁低低唤了他一声，如今王兄已经不在，那些愧悔交加的心情永远不能磨灭，此生再也寻不到机会叫一声哥哥。
“阿离。”
如今重担在身不得不战的磨折。
“阿离。”
真的有个人能懂他心中所想，便觉得再无所求。
“阿离。”
有了你在身边，我便有勇气为举国百姓安宁而战。
“阿离。”
留在我身边。
“王上拿我打趣时的伶牙俐齿此时就不见了？”与他心意相通，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慕容离不喜欢这样凝重的时候，随手将折子丢在塌上，声音清朗欢快地取笑他。
毓骁不料他还有这样顽皮的一面，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伸手捏住他的鼻子，故意板起脸来神色肃穆地教训他，“大胆！”
阿离冷不防被他这一捏，玉白的面颊憋出两抹粉粉的桃色来，不得已张开两瓣薄唇浅浅喘息，眼角眉梢都是压抑不住的笑意。
毓骁看着他这幅样子，只觉得胸口发热，喉头一紧，再不敢闹他，否则受罪的不还是自己，忙松了手。
遖宿唯一的小王爷，上有王兄照拂，下有众多仆从簇拥，锦衣玉食长大，又能文善武风流倜傥，这样极为自傲的一个人，他若喜欢谁，便绝不屑于用强的。
否则，只是要这样一个绝色玲珑的人，要这样晶莹白皙的身子，又有何难。
毓骁要的，是两心相悦心甘情愿。
“阿离今日为何如此欢喜？”
慕容离收敛情绪，不答反问，“王上又是为何心情大好。”
“阿离猜猜看。”
“想必方才说的事情，王上心里都已经有了决断，既然如此，在下也该告退了。”
一旁的青玉雕凤鎏金茶瓶，显然是毓骁早已备好，“阿离莫急，这滇红你带一份回去吧，这在往日瑶光，也算是难得的上品了。”
慕容离听他说到瑶光，眸色一暗，心中波动很快被掩饰下去，他抬头疑惑地凝视着毓骁，眼神干净澄澈，“王上？”
“阿离的身世，我自然是知道的。”
殿中一片寂静。
毓骁目送着他的背影，有些话，不出口最好，
阿离的身世，我自然是知道的。
阿离的心思，我多少也明白一些。
利用也好，真心也罢，如果一个瑶光能让你如此欢喜，孤王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