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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无欺 / 第二章:灯火通明

2023-03-16原创连载吸血鬼小说过往无欺 来源:百合文库
第二章:灯火通明
夕阳渐沉,残霞失色,长夜将至,L城的茉莉河桥下,湿滑的青苔掩盖了行人的足迹,是余晖无法触及的地方。角落堆积着无人认领的木箱和尼龙包,在这片阴影中,河面反射的粼粼波光黯淡了许多,已经由金黄,变为如火一般的绯红。
不一会儿,在直行河道的尽头拐角,河边鳞次栉比的建筑也跟着转弯,遮住了下潜的落日,那一瞬间,波光也猛地熄灭。仿佛是以此为信号,一盏灯亮了起来——小小的、温暖的金黄色火球,像袖珍的太阳悬挂在桥下,使得刚刚滋生的黑暗又缩回了角落。接着又是一盏、第三、第四盏……运河之上,一个个小太阳升了起来,两条发光的丝带点缀着河岸,金色的纹路在城里渐渐蔓延开去,攀上那最高的钟塔,如同金碧辉煌的巨树巍然耸立,闪闪发光的叶片使黄昏也黯然失色,夕阳似乎羞愧地钻进了地平线,于是夜幕降临。
一个男人站在门外,缓缓地换了一口气,晚风拂动河畔初开的茉莉花,自那花丛间而来,初夏夜特有的清芳刺激着他的鼻腔。男人的手在门把手上顿了几秒,这不是紧张,他告诉自己,只是习惯而已。将空气吐出后,他转动把手,推开了门。大厅内坐着几个男人,其中有个戴着扁平的帽子,见到有人进来,便与其攀谈:“今天是你这一组最后一天吗,索斯?”
“是啊,明天休息。”进来的这个叫索斯的男人不慌不忙地答到,带上了门。
“不错,看来今天很有搞头了。”另一个男人说着,似乎有些高兴地指了指桌上,“可以嗨到天亮咯。”
索斯循着他的手指望去,上面放着两瓶酒,在酒馆里也属于很高级的那种,黑色的瓶身塞着软木塞,酒刀就躺在一旁。
“不够的话,我房里还有。”那人又说。
“你们还真是奢侈。可以是可以,但得等我巡逻完。”索斯平常是个不怎么喝酒的人,但这么高级的东西摆在面前,就算是最正经的人也想舔两口,否则是暴殄天物。
“快点搞定吧,要是迟了就没你事了!这是维因好不容易搞到手的,可没时间等你,哈哈!”戴帽子的男人笑道。
对此,索斯一边推开了通往更深处的门,一边回应道:“饶了我吧。天有不测风云,难免有突发状况——我是说,给我留点儿,不然要你好看。”说着便走了进去,关上了门,后面爆发出哄笑。
来到最上层,索斯带好了必要的维修工具、记录本、发信器、个人物品,以及武器之后,还没有就此出门的打算,转而走向了洗手间。仔细端详着镜子前的自己,索斯自认为自己的脸已经有了中年男人特有的沧桑,因为在下方有一些胡茬,为了保持和年龄相符的外貌,那是他每次刮胡子时刻意留的。有一次一个女人对他说“这样看起来比较靠谱”,于是他就这么做了,不管怎么说,男人都希望自己靠得住。
索斯从镜子前离开,来到窗边向外张望,平日喧闹的城市,这会儿在夜色里如满天繁星,人来人往的大街小巷,每一个角落都温暖明亮。这里的人们习惯用光来驱逐威胁,如银河般闪耀的城市,无数灯火汇成银河,普照着一个个夜晚,将黑夜的不详拒之门外。
这时,从不远的河边传来了报时的钟声,沉闷的金属撞击,颇有些神圣的气氛。它的钟声总是会在入夜后才姗姗来迟,这座历史悠久的钟塔,大概也到了神志不清的年龄吧,但索斯总是以此为起始的信号,拜其所赐他才有这几分钟闲暇。听到这声音的索斯走了出来,和其他人打完招呼,便开始了这最后一天的工作。繁华的城市在夜色里总是如满天繁星,也正因如此,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某颗星星的熄灭,只是在灯光恢复前,人们总会避开那些黑夜的角落,仿佛它们一开始就不在那里。索斯的工作——灯光维护师,说的浪漫一点,就是将这些逝去的光芒唤回来。
除了处理人们报告损坏的灯、巡逻排查是否有故障的灯,在必要的时候还要和某些不速之客正面对峙,就是这样一份无聊与危机并存的工作,索斯干的年数已经达到两位数,这期间他也遭遇过意外,视力和听觉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没有父母,出身于孤儿院,和重要的人也早就分别了,所以也无牵无挂,没什么念想,工作之余陪同事喝酒闲聊就心满意足了,手脚也都还灵敏,所以他常说,自己挺适合这份工作。
顺利处理了几个灯光故障后,沿着发光的河岸逆行,索斯来到了报告中的下一处地点:几堵矮墙与斜坡交错的构造,一直延伸到了一栋建筑的后方,然后转弯进入黑暗,仿佛要通往另一个世界。这里不知是何时建成了这个样子,别说通车,即步行使都要绕着圈子走,看了让人想要把规划师痛斥一顿。本应照亮这片区域深处的唯一灯光已熄灭,球形灯仿佛爆炸了一般,碎片散落一地,索斯看到碎片楞了一下,因为那里简直成了最合适的犯罪场所。这种破地方不拆了,留着做什么?索斯这么抱怨着,翻过矮墙,一边把手伸进包里,一边沿着斜坡向里走过去。
“?!”
然而,还未到拐角,一个怪异的声音骤然响起,让他敛步,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响声正来自于拐角后的黑暗中。声音一开始就仿佛刹不住似的,紧接着是有什么在地面上摩擦的声响,如同有人扭打在一起,索斯愣了一会,一瞬间在他脑海中闪过了同事对着美酒大快朵颐的画面,使他有些烦躁,但还是马上迈开脚步,绕过矮墙朝着拐角奔去。到拐角边上,响声仍然断断续续,索斯靠墙停了下来,窥探着拐角后的状况。由于灯光熄灭,索斯要看清发生了什么很困难,但可以确定的是有两个男人在那边搏斗,并且其中一方的动作快得惊人,另一方被动地防御躲闪着,但身手也非一般人所能及。这场景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虽然想要联络其他人,但紧迫的时间让他再次行动起来。
黑暗中亮起一道锥形的光,打在两人身上,在后方的路面上投射出长长的影子。两人几乎是同时停下动作回过头,看见了拿着手电筒的索斯,并且他的另一只手上握着的,是一把带着挂饰的手枪。同时索斯也看清了,那其中一方血红的双眼,让他脱口而出:“吸血鬼……”就在这下一刻,另一方的男人率先反应过来,一记重拳落在了吸血鬼的腹部,又接了一拳在脸上,使之后退了几大步,然后自己迅速向后拉开了距离。与此同时,索斯也抓准了这一瞬间,对着那名吸血鬼扣动了扳机,数道火光过后,一个弹匣耗尽,吸血鬼身上留下了几个红色的孔,发出痛苦的声音,但仍未倒下。索斯连续空扣了几下扳机,发出撞针撞击的声音,那名男子听见后又立即一个箭步冲上前,但吸血鬼突然以惊人的速度向侧面闪身,躲开了攻击,趁着对方冲过头的短暂间隙跃上房顶,随后不知所踪,只在地面上留下几滩血迹。
那个人望着吸血鬼离开的方向,停在原地,似乎在大口地喘着粗气,索斯收好武器,握着手电筒走了过去。
“喂,你还好么?”
“……!”男人猛地向索斯转过过来,那警惕的目光让索斯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索斯看到他的脸上还算干净,只有一处擦伤。他说:“放松,放松。我是……呃,不是吸血鬼。”
男人无视了他的话,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伸出了手:“谢谢,你没来就麻烦大了。”他目光变得稍微柔和了一点,于是索斯也伸手回应了他。男人自称莱瓦特,并非本地人,在城里想要抄近道回旅馆,迷了路才误入此处,遭遇了吸血鬼。这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索斯还是觉得他的动作与反应异于常人,但对方提供了身份文件,上面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之后索斯干净利落地更换了灯,光明重新降临。两人离开运河附近,准备带莱瓦特前往附近的诊所就医,在那诊所周围,也有一处故障的地方。
千株火树驱散着黑暗,索斯吸进一口气,感到裹着热量的空气充盈着肺叶。他回头看向走在身后几米处的莱瓦特,莱瓦特像个游客一样东张西望,而他的视线所指,只有再熟悉不过的街道和稀疏的行人。
“你在看什么?”索斯问他。
“没啥。”莱瓦特说道,但仍在四处观望。
“如果你在找刚才的吸血鬼的话,还是算了吧。到处都是灯光,而且还有这么多人,吸血鬼讨厌它们,也讨厌我们。”
莱瓦特突然停止了张望,转过头来注视着索斯,让他有点不自在。莱瓦特说:“你觉得有没有不是这样的吸血鬼?”
“啊?你这是什么鬼问题?还有不是这样的么?”
“……算了,当我没说。”他自顾自地又结束了话题。在这之后两人一直保持着沉默,索斯不禁加快了脚步。
索斯借了诊所的电话,联系专业部门关于吸血鬼的事之后,看了看时间,比正常巡逻的时间已经晚了不少,为了能美美喝上一杯免费的高级酒,他马不停蹄地离开诊所,拐进了附近一条深巷,又投身到工作中去。
然而祸不单行,索斯拿出手电筒朝着深处照去,和刚才一样,又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本该在那一片的几个球形灯已经不复存在,只有碎片散落一地……
“……”索斯突然感到到一丝不自然,灯泡接触不良是常有的事,但以这样连续而暴力性的形式损坏……如同被人蓄意破坏。他注视着灯的碎片,几十分钟前在那个黑暗拐角的记忆闪过脑海,他试图将那些记忆拼接起来。漆黑的夜、破碎的灯、人迹罕至……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视线从碎片上移开,放眼四周,索斯很快就注意到了,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张报纸铺在地面上,上面压了几块砖,乍看之下极为普通,但现在的情况下索斯不会漏掉任何一个可疑之处。
索斯小心翼翼地移开了砖头,然后准备掀起报纸,却受到了阻碍,报纸仿佛是被粘住一样贴着地面,于是索斯用力揭开了它,然后,很轻易地就发现了这阻碍的源头。他握紧了手电筒,背脊发凉,不禁站起身来。
报纸下面是一小片黑色的物质,又像是非常深的红色,在地面上像是液体凝固所形成的形状。索斯总会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所以在他眼中这十有八九是血,干枯的颜色看上去已经超过一天,也排除了之前那个吸血鬼逃至此处留下血迹的可能。他握紧拳头小声咒骂,心想调查凶杀案这种事可不归我管,但他还是忍不住思索起来。
这片血迹的形状倒很耐人寻味,如果是倒在此处的人的血,这近乎圆形的血迹未免也太过规则,量也很少,何况周围没有没有拖动产生的拖痕,也没有滴落的血斑,所有的血仅此一处,血要怎样才能流成这样?仿佛不是从人体里流出来的一样。
为了不落下工作,索斯一边思考着,一边开始着手更换灯泡,他已经炉火纯青到可以一心二用了。
还有另一个疑点:如果是想要隐藏这片血迹,这方法也太过简陋,要是因为时间仓促倒可以理解,但放置在这里这么久也不来处理就不正常了,莫非是抱有侥幸心理?如果自己是犯人,肯定会——
索斯猛地停了下来,不仅是手的动作,连呼吸也一并停止。他忽然注意到了,一件让他不得不把所有注意力都转移到周围的事:如果自己是犯人,会怎样?
不是因为可笑的侥幸心理,反而是为了保险,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处理血迹的时间,那正是夜深人静的夜晚,将灯破坏之后,这种人迹罕至的角落,便是最适合的地方——也就是在此时、此地。
索斯隐藏着自己的气息,周围静悄悄地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动静。
由于紧张,自己似乎产生了幻觉,在那黑暗之中有谁在窥视着吗?索斯打着手电扫过四周,但理所当然地,空无一人。
“是谁,会是谁?”他在心中一遍遍问着,但不管怎么想,所有的思路都指向同一个相关者。
“莱瓦特……”索斯心中映出了那个人的面孔,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关于他的一切都是那么不正常。在上一个地方遇到的那个男人,独自一人与吸血鬼搏斗着,有着矫健的身手,还有他那奇怪的问题。
你觉得有没有不是这样的吸血鬼?
索斯越想越确定,莱瓦特和这件事肯定脱不了干系,但他到底有何企图?吸血鬼……对,吸血鬼,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和吸血鬼在搏斗着。这些怪物并不经常露面,虽然很难想象它们会靠近众多灯光去搞什么破坏,但如果真是吸血鬼蓄意破坏了灯光,那将是非常可怕的征兆,而与之对抗的莱瓦特……难道他是专干这一行的?可如果是这样,他又为何要刻意隐瞒?
这血又是谁留下的?是人,还是吸血鬼?吸血鬼没有温柔到使人留下如此规则的血迹,吸血冲动会使它们会更加疯狂;同理,在面对人时,也不会毫无反抗地静待自己血流满地。如此一来,他能够想到的状况就十分有限了……索斯沉静在这渐入佳境的思考中,待他注意到周围并非真的空无一人时,那黑暗中的威胁已经近在咫尺了。听到响动的索斯急忙打断了思考,转身后退并抬起手电筒,这就看到了那个身影,然而,那并非莱瓦特。
一名女性站在狭长的道路中央,长长的影子投射到尽头的墙上。她的衣着虽然和季节不符,但仍旧是一般女性的服饰,不过气质却截然不同,那引人瞩目的雪白发丝一尘不染,编成的三股辫绕肩垂至腰间,辉映着手电筒的光芒。但更让索斯无法移开目光的是她的眼睛,在手电筒的金光照耀下,她的双眼仍旧是如血一般的绯红,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是谁,是何时出现在那里的,索斯全然不知,但她是吸血鬼这一事实已经把他所有的思绪都冲走了,他连忙拿出枪,摆出瞄准的姿态。
今天可谓是工作以来最倒霉的一天了,索斯心想,注视着身前的吸血鬼,一眼都不放松,本是素未谋面的面容,却不知为何有股久违之感。
“别动!不然就开枪了!”索斯故作镇静,象征性地发出警告,心脏的鼓动却已如雷鸣一般。子弹对吸血鬼基本只有牵制作用,但至少能够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对方面对枪口没有任何动摇,但也没有进一步行动,她的视线游移不定,最终停在了索斯身后的某处,吸血鬼的视觉在黑暗中凌驾于人类,索斯隐隐约约感觉到她看着的,是那血迹。然后,她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看向了自己,锐利的目光仿佛审视一般,索斯感到浑身不自在。
“那个东西,为什么会在你手上?”对方突然问道。
索斯感到这家伙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但他没有在意太多。
“你在说什么?”
“回答我!”吸血鬼怒目圆睁地低吼着,向前逼近了一步,索斯有些退怯,但为了变得更加可靠,即使是做给自己看,他也不愿意服软。
索斯将手电筒放到地上,空出的左手伸进口袋,按动了一个按钮。
“和你无关!”接着他大喊了出来,右手就这样扣动了扳机。
……
这个名叫莱瓦特的男人在小巷中小心翼翼地走着,时刻注意着自己的脚步声。在诊所急不可耐地浪费了近二十分钟,出来后他就立即动身前往了索斯所在之处。莱瓦特当然知道索斯去了哪里,那必定和他本该前往的地方是重合的,因为决定那个地方的人正是自己。
那个激动的声音隔着几面墙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回答我!”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莱瓦特感到心率骤然加快,自己来到这个城市过了近五天,一次次地延长停留计划,这期间他一直寻找的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紧接着还有另一个声音:“和你无关!”这也是他听到过的嗓音,随着枪声响过,莱瓦特终于按捺不住,不顾造成的响动,迈开了脚步。绝不能错失良机。
在他到达声源附近之前又经过了一分钟左右,各种声音在中途就戛然而止了,一片寂静,这让他有些担心,又放慢脚步,重新谨慎起来。
莱瓦特紧贴着墙,用余光瞥向那个方向,看到了在手电筒的锥形光区内,被吸血鬼压倒在地的索斯,深红浸染了他右臂的衣袖,枪不在他的手上。压在他身上的吸血鬼,那个发色雪白的女人,即使发型不同,但毫无疑问就是她,如假包换,莱瓦特一眼认了出来。
莱瓦特屏住呼吸观察着,那两人却一动不动,沉默中只有轻轻的喘息声,显然来自于那个吸血鬼,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莱瓦特,只是直直地注视着下方,然后,她缓缓地俯下了身……
吸血冲动。那是莱瓦特再熟悉不过的景象,没有吸血鬼能抗拒得了血的诱惑,对人类来说略带铁锈味的红色液体,在它们鼻子里会有怎样的气息呢。
砰!
吸血鬼触碰到索斯的手臂前,那灵敏的余光捕捉到了枪口的闪光,她瞬间就做出了反应,离开了索斯的位置,后方不远处的黑暗中随即亮起火花,这一发子弹打空了。
无论是什么气味,在枪声响起后都会被硝烟味所覆盖,已经完全从吸血冲动里恢复正常的吸血鬼抬起头,怒火中烧地看向子弹出膛的方向,视野里映出了人影,对方身处黑暗,在吸血鬼看来却十分清晰。
在只有一束手电筒光芒的小巷里,对峙可谓是毫无悬念,然而她却没有任何动作,表情也由惊讶所取代。
“你……你是……”她望着那个对自己开枪的男人,那熟悉又怀念的身影,还是和从前别无二致。
她叫了那个人的名字:“特拉夫。”
莱瓦特——特拉夫点了点头,这名字只是个简单的文字游戏。他手中的枪是在周围的地上捡的,那应该是索斯的,不过挂饰不知去哪了,也许是弄丢了。
但现在这些都是杂事,特拉夫甚至没空去关心索斯的死活,他的眼中带着各式各样的情绪,如同遭到背叛的愤懑、怀疑,以及认清这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无奈,共同构成了他的话语。
“住手……给我离开那人。”
“可是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吸血鬼有些慌张,试图解释,但特拉夫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以低沉的嗓音说道:“吸血鬼。”
“不对,我没……”
“艾莉丝维特。”
“……”
特拉夫带着近乎沉入水底般的语气和眼神叫着吸血鬼的名字,让她彻底中断了话语。这才是他平时的样子,他就是用这样的姿态去执行一次又一次的任务,这次也应该如此,眼前的是无法抗拒吸血冲动的吸血鬼,有着无可比拟的强大,仅此而已。这么一想,反而轻松了许多。
艾莉丝维特就这样沉默地立在原地,她看了一会倒在地上的索斯,然后把目光切回到特拉夫身上,赤红的瞳孔仿佛诉说着某种决心。
“……实在说不上是个好的再会。”特拉夫说着,放低身姿,双手举起手枪,六十年前的手枪,使用方法却是那么熟悉,他再次扣动了扳机。
枪声回响,艾莉丝维特向后退了半步,痛苦地咬紧牙关。子弹射中她的左肩,浅色的衣服上浸出了红斑。纵使是艾莉丝维特,也会感到疼痛吗。
特拉夫有些吃惊,因而没有连续开第二枪,艾莉丝维特仍在紧盯着自己,他却没有从她的表情中感到敌意。
他问道:“为什么不躲开?”
艾莉丝维特捂住左肩,说:“为了让你相信。”
“相信什么?”
“我仍然是你见过的我。”
“我见过的就只有……”
说到这里,特拉夫突然想起了在V市的遭遇。
也许是少了30年积淀的缘故,艾莉丝维特比之前在V市的样子弱势了许多,但她的话语却和那时一样,依旧显得暧昧含蓄。不过特拉夫还是从这话里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确有着某种联系,对她来说是过去,对自己却意味着未来。和此前一样,艾莉丝维特似乎有着让人无法用行动去否定的力量,自己刚刚还认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吸血鬼,现在又因为她的行为而动摇。
特拉夫依旧举着枪瞄准,说:“从他身边让开。”
“他没对你做什么吗?”
“什么也没做,那血迹是我留的。如果想要我相信你,就给我让开。”
“……”
艾莉丝维特听罢,举起双手无言的向后退去,直到她退至手电筒光芒的边缘,就快要溶于黑暗时,特拉夫才解除了瞄准姿势,艾莉丝维特也随即停止了后退,此时她离索斯已经足够远了。特拉夫慢慢走了过去,仍旧做着随时举枪的准备,到了索斯边上,他蹲下来捡起手电筒,查看了索斯的伤势:衣服被整齐划破,破口有如利刃闪过,上臂有好几处瘆人的伤口,但都不致命,更多攻击的恐怕是钝性冲击伤,使得他不省人事。
一击毙命对艾莉丝维特来说应该不是难事,但人还活着,她没有置他于死地。
这时,双方都察觉到从自己赶来的方向,有什么逐渐接近着,可以听出那是杂乱的脚步踏在地面上所发出的声音。特拉夫向后看去,猜想这就是索斯在诊所叫来的专业人员了,但他也很清楚面对艾莉丝维特,这只不过是自找麻烦。
“偏偏在这种时候……”艾莉丝维特十分不快,她趁着特拉夫转移目光时放下了手:“我会在钟塔,特拉夫。”话音未落,特拉夫连忙回头,再次举起手枪。
“喂!”
但特拉夫没有开枪,他的手指放在扳机上迟迟没有扣下去。艾莉丝维特不再说话,只是露出了一副不明所以的笑容,便纵身一跃,离开了手电筒的灯光范围,待特拉夫捡起手电向上照去,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特拉夫握着枪的手垂了下来。为什么刚才没有开枪?这不是有没有用的问题,从放她走的那一刻起,特拉夫知道,自己已经与任务背道而驰了。虽然如此,他却没有什么实感,因为他感觉自己应该还有什么更重要的目的,只是心中残存的那少许“迷雾”,仍然如浓云般环绕着。
索斯仍旧昏迷不醒,对此特拉夫感到无能为力,也不想惹火上身,于是干脆地站了起来,在那些厚重的脚步声抵达之前,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小巷。
……
L城那座标志性的钟塔坐落在茉莉河畔,有如参天巨树的主干巍然耸立。特拉夫来到钟塔脚下的桥底,地面有些湿滑,幸好有灯光才不至于滑倒。河道的宽度只有窄窄数十米,桥下有一小片人迹罕至、仿佛与世隔绝的空间,角落里堆积着无人认领的木箱和施工用的木板,特拉夫翻开其中斜靠着的几块,露出了下方的尼龙包。
当然这并非最初所携带的背包,只是在当地买的。来到L城后,特拉夫三番五次地延长时限。已经过了五天,不可能把装备都带到投宿的旅馆,况且也一时半会儿用不上,于是他只留下了必须的东西,而把其他的都一股脑塞进了买的尼龙包藏在此处,只在必要时才过来自取所需。
特拉夫用了两天时间熟悉L城的大致情况,尤其是那些行人较少的场所。趁这两天他也用手表做了在V市难以进行的语音记录。为了寻找艾莉丝维特的踪迹,他几乎实施了能想到的一切手段,甚至包括一些较为极端的做法。灯光维护师索斯的出现出乎意料,而且从结果上来说,现在还无法判断是好是坏,所以只能搁置。
打开尼龙包,特拉夫拿了自己惯用的手枪,至于用不用得上,就得看对方的态度了。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和平主义者,找上门来的麻烦他很乐意奉陪到底,不过万事付诸暴力也不是他所希望,虽说任务所指定的是后者,但决定权在他手上。
现在,他要去另一个地方,在那个地方,他有必要和某人推心置腹地谈一谈。
……
“这是我最享受的时刻了。”盘着三股辫的艾莉丝维特一见面就说道。她看上去有点开心,衣服也换了一套,身上没有任何之前的痕迹,不过依旧和V市时一样,是和季节格格不入的衣服,也许吸血鬼感受不到季节的温度吧。
“……”
特拉夫无言地望着周围的景色,茉莉花的清芳沁人心脾。
这里是钟塔的上层平台,可以看到城镇的边界,若不是在如此的高处,也许真会认为整个世界都是亮堂堂的,然而那边界之外依旧是一片漆黑。灯火交织构成的网覆盖着所有的楼宇,好似捕捉了一只巨兽,这只巨兽却安分地出奇。
“看风景?”有所感触的特拉夫重新问她。
“不,”艾莉丝维特否认了他本来觉得正确的话,“是与人说话。离开C城之后我很少这么做了。”
特拉夫心中不免产生了一丝疑惑,她所说的“人”,到底是指什么,是“人类”吗?于是他试探性地问:“你不是讨厌人类吗?”从一般人的角度看,这语气中不乏一丝嘲讽。
艾莉丝维特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仿佛在反问“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她说:“这不早都是陈年旧事了吗?”但紧接着,她就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如此,你又……”结果她没再说下去。
“这钟每天只响一次。”艾莉丝维特话锋一转,看向身旁的庞然大物,那盘面上一长一短的两根指针,它们的每次移动都仿佛有千钧之势。这实在是毫无征兆,但大概也很符合她的作风,所以特拉夫没有插嘴。
“每次都是,本该提醒人们夜幕降临,但总是慢半拍。”
特拉夫同意她的话,这几天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艾莉丝维特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心中已有答案,但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他想知道自己的答案是否和艾莉丝维特一样。
“这座城市,已经没有夜晚了。”艾莉丝维特自顾自地说着,仿佛在称颂着丰功伟绩一样,“太阳西沉之后,灯光就取而代之,人类将本不属于他们的夜晚抢到了自己手中,而与此类似的事情我们想都没想过,这是人类与我们血族不同的地方。你们很厉害。”
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特拉夫心想,他说:“但是这终究是为了对付你们吸血鬼的。”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艾莉丝维特看着那些用来对付自己的东西,“的确,我对这些是有点不适应。有时我很难不对人类心存芥蒂,但我也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明白并非所有人都不可饶恕。而且告诉我这些的,是你。”
“……那你为何还要杀人?”
“我杀人并非因为他们是人类。”
“那吸血呢?”
“量不致死。”谈到吸血,艾莉丝维特摇了摇头,回答很简短也很干脆。
“那就不要再杀无辜的人了啊。”这几乎是本能的回应,但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特拉夫就后悔了,不该如此,自己不该对一个吸血鬼这么说。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焦虑,艾莉丝维特沉默了一会,然后用一种略微阴沉的语气说:“为什么?人类不也会杀害我们血族的同胞吗?他们难道是死有余辜的?”
特拉夫知道那不是疑问,而是质问。
“……”
“尽管过去将近百年,那场肃清仍然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那不也是你们发动的吗?”
特拉夫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过那场肃清,但也不止一次地执行过剿灭吸血鬼的行动。站在人类的立场,自然可以大义凛然地反驳,况且对方也一样,双手沾满鲜血。
艾莉丝维特的这些话,比起对死去同胞的怀念或惋惜,更多反而是为了自己种族立场的辩护。
为什么杀吸血鬼?从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自己只会想到吸血鬼总是对人们虎视眈眈,是不可忽视的威胁,遇到艾莉丝维特后,特拉夫的这种思维受到了冲击,尽管知道她也曾杀死过许多人,但最近的遭遇让特拉夫看到了某种“变化”。虽然工作使他必须要表现的冷酷无情,作为士兵,他现在应该代表自己的阵营,他本想要说些什么,但那些反驳的话就是讲不出来,并非是由于愧疚之类的情绪,而正是有人在质问他才会这样,因为他只是遵从了命令。
就如同一个受人指使的杀人犯遭到受害者家属的谴责,哑口无言。并非推卸责任,事实就是如此,否则一个出于信念而行动的人不会在乎指责。
“……是啊。”
对于只能这样回答的自己,特拉夫感到无奈,背上的汗渐渐多了起来。气氛简直降到了冰点,特拉夫没再看她,犹豫着该怎样离开,若是找不到一个好的理由可没办法从她手里脱身。
过了也许十分钟,又或许只有一分钟,视野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轻笑,特拉夫惊讶地转过头,当然,只是自认为惊讶,他还是板着一张脸。艾莉丝维特却带着笑意说道:“你真是善良。”
对于这样出乎意料地的评价,他感到了不解:“什么意思?”
“吸血冲动——你们是这么称呼的吧,还记得吗?”
特拉夫当然不会忘记这个词。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甚至是人类对抗吸血鬼的直接原因。
“血对我们血族来说不仅是力量的源泉,更是无上的精神享受——只是不是食物。”她继续说。
那是和本能一样的冲动,并且愈发疯狂,从那些被袭击的人的惨状就可见一斑。讽刺的是,特拉夫知道,吸血鬼却并非完全依靠血为生,是的,即使没有血,它们也并不会死。
“一旦嗅到血的气息,就会逐渐失去自制,要控制在吸血的同时留人一命,实在是异常苦难。每名血族都是如此,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看见特拉夫沉默的样子,艾莉丝维特似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要向你道歉,因为我骗了你。”
她的语言风格过于跳跃,此刻,特拉夫甚至没察觉到自己发出的疑惑。
“……啥?”
“的确有许多人类没有伤害过我们,但我们血族不一样,必须吸血身体才能正常成长,这是我们生存的一环。”
艾莉丝维特顿了一下,到这里特拉夫总算知道了,她想要说什么。然后她很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所以对于你们来说,只要我们活着,就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
尽管预先猜到了她想说的,但特拉夫还是无言以对。特拉夫惊异于为何她能这么轻易说出对自己种族不利的话。难道她是想表达,自己是站在双方的立场考虑的吗?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
“你认真的吗?”他只能这样问。
“我一向认真——包括我之前说的,我终究站在自己的同胞这边。”
实在是想象不出她会有别的回答。
“我答应你。”艾莉丝维特又说,“虽然忍耐很是痛苦,但我不会再杀你认为无辜的人类了。”
特拉夫并不清楚“你认为”是怎样的标准,尽管感觉她话里有话,但来自未来的他知道,她确实这样做了。他想起自己在V市说过的话,自己确实不需要什么理由来这样要求她,因为根本没有理由,只是一时冲动而提出了要求,但就是这一时冲动的要求,艾莉丝维特却同意了。
“难道你对我言听计从吗?”这又引出了新的疑问。
“不,因为你相信我了。”艾莉丝维特说,“相对的,我也有一个条件。”
看着她似乎有些期待的表情,特拉夫感到一阵无奈,但如果自己牺牲什么就能换来这样的结果,那毫无疑问是值得的。
……
第二天上午,阳光明媚,回到旅店休息了一晚的特拉夫再次来到了钟塔脚下,艾莉丝维特已经在那里等他了。和昨天不一样的是,这次她戴了一顶宽大的米黄色遮阳帽,穿着也换成了这个符合季节印象的衣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透过遮阳帽渗透的阳光,让她的皮肤看起来更加接近人类了。
两人并肩走在桥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只是从身边经过,偶尔有人回头,也只是对艾莉丝维特那雪白的头发感到在意,但没人感到异常。对于没有接触过吸血鬼的人来说,仅仅是戴上帽子、隐藏利齿就能混淆视听,当然,这毕竟是在阳光下,也不像V市那样戒备森严。
桥走到了尽头,二人来到了茉莉河的另一边。
“到了。”
特拉夫顺着艾莉丝维特的手看过去,那是一家靠河的咖啡露台,招牌上写着“灯火通明”,但此时未到中午,更别提夜晚,所以不用指望灯光了,不过座位空出了许多。艾莉丝维特径直走了过去,坐在了靠外的角落,仿佛早就找好了位置,她用手示意还停在原地的特拉夫,于是特拉夫也跟了过去,放下背包坐在了她对面。
服务员很快就靠了过来,但艾莉丝维特只是把头偏向河的那边,特拉夫也没有和女性进咖啡店的经验,于是自顾自地点了两杯黑咖啡。服务员看了看艾莉丝维特,虽然迟疑了一会,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退开了,她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但两人的关系完全不是那样。
特拉夫用手抚摸着圆形的木制桌子,深色的桌面被打磨过,但依旧有些粗糙,显出一股年代感。
“品味真差。”艾莉丝维特转过头来调侃般地说。
特拉夫对自己品味受到质疑感到有些不快,于是他说:“两杯都是给我点的。”
“那我要分一杯。”
“……知道了。”特拉夫说完,把头望向刚才她看过去的方向,那里只有碧波荡漾的河面,倒映着湛蓝的天空,没什么好看的,于是他又把视线移回近处,露台边上整齐地放了一排花盆,种着深蓝色的鸢尾花。一想到和本是抹杀对象的敌人同坐一桌,特拉夫就将头转了回来,对艾莉丝维特说:“那么到底是什么?”
那自然是对昨天遗留问题的发问。
艾莉丝维特说:“我还没告诉你我来这个城市的目的吧。”
“你又要讲故事了?”
“呵……”艾莉丝维特忍俊不禁,“看来你已经习惯了。”
“……”
“你还记得吗?以前我曾管理过孤儿院,有一群人类的孩子们。”
“?!”特拉夫猛地盯了过去,但只看到她那停在桌面上的目光,一动不动地,仿佛在回忆过往。
于是特拉夫问:“那些孩子怎么样了?”
艾莉丝维特摇了摇头:“不知道。孤儿院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孩子们没有受伤,被人们分散带到各处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30年前……你离开后大概半年吧。”艾莉丝维特补充道,“不过即使没有那场大火,我也迟早会和他们分开,毕竟我是血族。每当有孩子因为调皮而受伤流血,我都极力克制自己,那真是相当难受,所以大火也许算是件好事。我说的对吗?”
“谁知道?”
“不过正因为我已经忍耐过了,所以现在再继续忍耐也不是第一次了。”
“……”
特拉夫完全不知道,这也是当然的,这些事对他来说还未发生,但他的惊讶不止于此。艾莉丝维特竟然会开办人类的孤儿院,这其中到底有怎样的原由?她在他心中的形象越来越不像吸血鬼了。
特拉夫试探性地问:“你没有想过再来一次吗?”
听到他这么问,艾莉丝维特反而露出了有些疲惫的笑容,但她的语气依旧很平静:“算了吧。”
“……”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我是血族,那时大概不过是心血来潮,因为那些孩子比较特殊,但现在他们的长相我可能也认不出来了。”艾莉丝维特停顿了一下,“梦已经醒了。”
十几秒的沉默。这时,服务员端着咖啡过来了,艾莉丝维特对她报以微笑,轻声说“谢谢”,于是服务员也礼貌地鞠了一躬。
服务员走后,艾莉丝维特望向特拉夫说:“我这么做对吗?”
“讲礼仪是'人'之常情。”特拉夫抿了一口咖啡,有点苦但很浓厚,鼻腔里灌满了咖啡的气息。
“我不是问这个。”
“自己的事只有自己知道。”
“……是啊。”艾莉丝维特说完,便没再追问。接着特拉夫问了每个孩子后来的情况,艾莉丝维特有问必答,只不过大部分孩子都不明去向,只有少数人现在还有消息。艾莉丝维特这次来到L城,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你可能不记得那些孩子了,但他们一定还记得你吧,就像我一样。”艾莉丝维特说。
“即使只有一面之缘?”
“印象是最重要的。去买束花吧。”艾莉丝维特指了指特拉夫的身后,他回头望去,在咖啡露台同一条街的不远处,有一间花店。
“送礼用的?”
“你去了就知道。”艾莉丝维特的表情意味深长,“如果太久,咖啡我帮你喝掉。”特拉夫站了起来,离开露台朝着花店走去,途中回头看了看,艾莉丝维特依旧坐在那里,喝着她自己那份咖啡。
“欢迎光临。”推门而入,花店的店主是一个中年女性,带着笑容的脸上显露出岁月的刻痕,这是为生活而奔波的人的常态。看着店里的万紫千红,特拉夫这才想起忘了问应该买什么花,于是说:“有什么推荐的花吗?送礼用的。”
“请问对象是男性还是女性?”
“……女性吧那就。”
“女性的话……您觉得茉莉花怎么样呢?这可是L城的象征。”女性店主指着旁边的一株盆栽问,她的笑容里看不出什么心机。
“茉莉……那就这样吧。”特拉夫表现地像是思考了一番,不过他根本不知道各类花卉代表的含义,这时他觉得自己还真是个要面子的人。
店主将特拉夫指定数量的茉莉花按他的要求包好,这些白色的小花比起河边的要更加水嫩,想必是经过了精心养护。就在特拉夫付了钱准备离开时,店主突然叫住了他:“等一下!先生……呃……”特拉夫回过头去。
她的眼角似乎不知道该看哪里,四处游离,但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和特拉夫四目相对。
“请问……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很久之前。”
“……”
这时,特拉夫突然明白了,艾莉丝维特指的是什么。难怪她买花却不指定花的种类和对象,那根本不是为了送礼,只是为了眼前这个人,特拉夫看着那经历了生活风霜雨雪的脸……30年,这是一段异常漫长的时光,让懵懂无知的小孩变得成熟,让精壮的成人变得年迈体衰。改变一切,这是时间的力量,现在,特拉夫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人类正在与时间抗衡。
但是对于这个女人来说,三十年前见过的人现在毫无衰老地出现在眼前,那是不可能的。
“抱歉,如果是这样,我没什么印象。”特拉夫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去了,临走前,他从茉莉花束中取出大约一半,插在了店门口的盆栽上。
“她还好么?”特拉夫回到了咖啡桌前,艾莉丝维特对他说。特拉夫坐了下来,拿起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还是热的,不过感觉不出少没少。
“还好。”
“那就好,她是那时的女孩子里最年长的。”艾莉丝维特又喝了一大口,咖啡杯就这样空了。
特拉夫把买来的花束放到了桌上,推了过去:“是你的熟人,你不去露个脸?”
正端着空咖啡杯的艾莉丝维特停了下来,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又抬头看向他,仿佛在问“就这个样子?”但她却说:“我只是来看看就够了。谢谢你的花。”说完,她拿起那束茉莉花仔细闻了闻,然后解开包装,离开座位,把花插在了那一排鸢尾中间。特拉夫见状也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咖啡,拿起背包站了起来。
“走吧。”艾莉丝维特看着花店的方向,然后还是回过了头。
“去哪?”
“你决定。”这么说着,她自觉地走到了后面。虽然如此,把艾莉丝维特带到自己所住的旅馆绝对不行,特拉夫也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只能漫无目的地在城里穿行,但一路上艾莉丝维特都没有任何不满的声音,反而是一脸温和看着周围的建筑和人群。
就这样不知不觉,特拉夫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那是昨晚的那条小巷,就是在那里他遇见了艾莉丝维特。于是特拉夫转身走进了那条小巷,他敢肯定身后的艾莉丝维特不会趁着四下无人而袭击自己。来到深处,特拉夫发现灯泡已经被更换了。地上有滩发黑的血迹,应该是昨晚的索斯留下的,艾莉丝维特也没有什么反应,吸血鬼只会对新鲜的血液产生冲动。
“这个。”背后传来了艾莉丝维特的声音,特拉夫回过头去,她正从地上捡起什么东西,定睛看去是一个小十字架,特拉夫感觉有些眼熟,直到艾莉丝维特从衣服领子里掏出自己的十字架,那是在V市见过的十字架,他这才发现这两个十字架惊人的相似,尺寸也不谋而合。
但艾莉丝维特把两个十字架比了比,却说:“果然是我弄错了吗?”
“给我看看。”特拉夫从她手里接过十字架,仔细看了看,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于是收进了口袋,“之后我再还回去。“
接着,两人离开了小巷,现在特拉夫有地方要去了,对于接下来的事他也有了个底,他来到了与索斯分别的诊所门口,这个诊所有一定的规模,和那条小巷的距离也不远,按理说索斯应该就在这里。
"你别进去了。"特拉夫对艾莉丝维特说,“他不会想看见你的。”
“我想也是。”艾莉丝维特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我也是时候离开了,你也是这么打算的吧?”她看着特拉夫的背包,那不是桥下的尼龙包,而是他自己的背包,自从上午见面起就一直背着。这么一来,也没必要多费口舌了,于是他朝着诊所内走去。
“特拉夫。”
“……怎么?”特拉夫停下脚步,但没回头。
“还有机会见面吗?”
“你这什么意思?”
“我也多少察觉到了……你背后应该有什么隐情。”艾莉丝维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不会深究,但你终究还是个人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
“30年。”特拉夫说。
“……”
“30年后,V市。”
“……又是这么久啊。”
特拉夫板着脸回过头,不过艾莉丝维特却在笑着:“我知道了。”
“下次见面可能不是你想象中那样了,你怎么闹都行,但是——”
“我不会杀人的。”
“……那就这样。”特拉夫推开了诊所的门,“再见。”
“嗯……再见。”
门关上了。
……
特拉夫快步走在诊所内,索斯的房间已经问到了,他果然在这里。离时间结束还有20分钟左右,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来说并不算充裕。
回想起刚才与艾莉丝维特的对话,导致30年后V市遭到毁灭性打击的罪魁祸首,看来竟然是自己,而且这场灾难整整酝酿了30年。但是特拉夫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必须要保护这段历史,V市的灾难是不可避免的,正是由于那场浩劫,人类才更加重视起和吸血鬼,尤其是与艾莉丝维特的对抗,如果没有这段历史,甚至连“猎人”的建立都可能无从谈起,除非能确保消灭艾莉丝维特,否则这种程度的巨大牺牲是绝不能容忍的。这也是在任务说明里提到过。
来到索斯的病房前,特拉夫敲了敲门,很快从内部传来了“请进”的回应。
“……”
这是一间漂亮的单人间,有着巨大的占了半面墙的窗户,白色的内壁反射着透过窗帘的阳光。病床上的那个人看到进来的特拉夫,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好。”特拉夫姑且还是给出了问候。
“……莱瓦特?”
“我是来看望你的……不过好像没那个必要了。”特拉夫看向索斯,他穿着病服,但看着一点都不像个病号,手臂上缠着少许绷带,整个人倒是看起来生龙活虎,尤其是那床边的台子上还放着一个带着软木塞的黑色酒瓶。
“我也很惊讶自己还活着。”他似乎有些不太想回忆之前的经历,“不过真亏你知道我在这儿。”
“我昨天可是也在这里。”
“哈哈,好像是这么回事,那,还有别的事吗。”
“有,这个。”特拉夫说着,取出了那个东西,“我刚刚给你捡回来的。”
索斯看到那个,不禁把手伸了过去。
“这是……我的枪。昨天他们都说没看到来着……”
“毕竟飞得有点远。对了,还有这个。”特拉夫从口袋里取出了刚才捡的十字架,递了过去。
“连这种东西你都捡来了……”
“这是你的东西吧?”
“是啊,还挺重要的。”索斯有些怀念地看着那个十字架,“毕竟是我自己做的。你知道吗,这个东西要这样用。”他有些得意地摆弄起来,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声,那原本看着像密不可分的十字架竟从中间分开,变成了两个大小相同,但是更扁的十字架,而且那其中一个……
“这是……”
“不错吧?这东西就送给你吧。”说着,索斯把分成两半的十字架又递了回来。
“你不要了?”
“不要了,过去没什么好怀念的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旁边的酒瓶。
“……那好吧。”
特拉夫接过了十字架,看了看表,说:“我差不多该走了。”
“走之前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你说。”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外地来的旅客。”特拉夫平静地说,他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变过,这些事他都有所预料。
“我知道了。”索斯认真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了,“那我也回答你一个问题吧。”
“什么?”
“你之前问过的那个问题——有没有不是那样的吸血鬼——我认为是有的。”他说。
“……”
“我不太确定那个人是不是吸血鬼,但如果是的话,我就会这么回答你。”
他这么说的时候,转过头去,眼神又移向了窗外,不过那里被窗帘遮住了。
“我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特拉夫看不到索斯的表情,于是转过身,走出门去。
……
特拉夫趁着周围没人,来到了诊所内的一间空病房,关上窗户、拉上窗帘、锁上房门,打开了手表的语音记录。“这里是特拉夫,第二次跳跃前,L城。”他对着手表开始报告,手表上的时间还有几分钟。
“取得了吸血鬼艾莉丝维特的最新情报,是有关下次跳跃将要抵达的C城,这对下一阶段的任务也会有所帮助——”
特拉夫按下了暂停键,沉默了十几秒,然后又再度开始。
“情报还有另一方面的内容,由于过于复杂,更详细的汇报会改日进行。这里只说重点:这一信息包含了另一个可能的选择,虽然可能会与任务的直接目标背道而驰或者有别的风险,但不会改变根本目的,并且有可能规避对历史的重大改变。”
“我将留意更多细节,继续执行任务,报告完毕。”说完,他按下了停止键。
接下来,特拉夫都静坐在病床上,没有任何行动,直到时间归零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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