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第29章《剜心》（下）

像一朵雪山上的白云落在君王的面前
楚留香忽然跪了下去。
就这样大大方方，四平八稳地跪了下去，没有一丝迟疑。
像一朵雪山上的白云散落在人间，落在君王的面前。
“求你，放了他。”
他，楚留香。
一个少年成名，绝代风华的侠客；一个雍容高雅，潇洒不羁的浪子。
没人看过他伤心落泪，没人看过他寂寞无助，甚至没人看过他惊慌失措的样子。
他的拳头是硬的，膝盖是直的，心神更如地下千尺蕴藏的云母，深邃不可捉摸。
他永远落落大方，永远高高在上。
若有人说楚留香这样的人竟会连尊严都不要了，肯定会被人笑称疯子。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跪在某个人的面前低声哀求，更何况求的还是从小仰望着自己，自己一手带大的师弟。
然而这一切发生了。
作为一个浪子，牵挂对于他来说原本是多余的东西。
只可惜他遇上了花满楼，爱上了花满楼。这是他自愿的，没有人逼迫。
面对横刀夺爱的帝王，他抛弃了从容，抛弃了风骨，抛弃了自尊。
因为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此刻楚留香眼前净是花满楼被捉的模样。
他现在在哪里？
吃的好不好？
有没有受苦？
相较之下契心的痛竟是那样可以忍受甚至柔和，他真的忍受不了花满楼受苦。
只一想到他被擒的模样便如万剑穿心，将他的心扎得粉碎。
他了解苏珩，太了解了。
隐忍起来的他可以像埋于深山地下的老竹子，任性起来又不管不顾烈如爆发的火山。
但面对他，从来吃软不吃硬。
“求陛下，看在同门一场，看在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亏待过陛下的份上。求求你，放过他。”
苏珩脸色骤然变了，伸手掀翻了面前的案台，奏折花蝴蝶似地散落一地。琉璃盏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击在楚留香的额角。
淡紫色的葡萄醇酒泼在他身上，此时天色已晚，灯火不足照明，酒渍染上轻衫更像血迹。
谁的血都无所谓，但求不是他的。
苏珩蓦的站起身来，手指气得发抖，指着他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刺激我是不是！师尊你都不跪......你你你，你到底跪他还是跪我！”
怨不得苏珩生气。
明明是比亲兄弟还要亲的两个人，做什么要搞成这个样子？
他就是仗着他喜欢他，仗着他会对他一次又一次地忍让妥协，一次又一次放弃原则。
苏珩挟持花满楼固然过分，难道楚留香如此利用苏珩对自己的感情便不过分？
不过到了现在，谁在伤害谁已经不重要了，谁受的伤害比较深更无从知晓。
这场博弈从来都不会有赢家。
楚留香没有说话。
漆黑的眼眸仿佛早已不属于这个世界，眉宇坚定的一如往日，好像面前暴怒如狂狮的君王根本与他无关。
他的脊背本来是直的，头颅却已在向下低。
双手摆出一个他从没摆过的姿势，撑在双膝前，微微弯曲。
一瞬，两瞬，额头已碰触着了冰冷的地板。
面对天下之主，便是再负盛名的武林侠士能怎样？
一介草莽如何与天命相抗？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在苏珩的面前他竟是如此单薄无力。
面对苏珩，不能威逼，更不能利诱。
楚留香本想慢慢与他周旋，只可惜陆小凤的圈套让他彻底暴露了自己的心，本来还有一丝指望让苏珩已相信他已不在意花满楼了。
那样至少还可拖些时日，可是现在，什么都瞒不过了。
他只是好后悔欺骗了花满楼与陆小凤，好后悔制造那个深深伤害花满楼的假象，与陆小凤在一起至少他是安全的，是会被照顾的。
而他偏偏用最极端的方法伤了花满楼的心。
他心伤，他何尝又不心碎？
苏珩冲了下来，“你疯了么！是不是弄死我你才甘心！”抓紧他的衣领使劲摇晃，“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他算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
楚留香一双明眸黯淡了许多，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
其实纵使苏珩真的杀了花满楼，楚留香也不会伤害苏珩的。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的心，为旧时的情。
苏珩放开楚留香，手掌狠狠按着案台，捏得黑金丝木的案台也变了形，木屑簌簌落下。
这哪里是他在威胁楚留香？明明是楚留香在逼他！
楚留香分明是在告诉他，为了花满楼他连尊严都可以抛下，若是花满楼真有什么闪失，那他就连命也可以不要了。
“求陛下，不要为难他们。我可以天天吃药，永不离开乌垒城。”
这已经是他最后能做的事情了。
楚留香甚至已经在想，若是软求不成怎么办？去救他。
若是救不出来，不就是和他一起死么？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救出来便搂着他告诉他，他爱他。
再和他开开心心地过十天。
十天足够了。
反正是一辈子嘛，十天怎么不能算一辈子了？
谁规定只有几十年才能算一辈子呢？
强极则辱，情深不寿。
楚留香此刻才稍微懂了这句。
苏珩也懂了。
“若是孤还要为难呢？”
 “你到底想怎么样！”
楚留香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他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无论是谁都应该觉得很满意了。
苏珩凝视着他，一字字道：“一个男人，面对他心爱的人，除了要得到他还要什么？”
楚留香瞳孔骤然收缩。
还要什么？
苏珩长叹一声，来到了他的面前。
修长而不失温润的手指抚在他的面颊上，像在抚摸着一件珍惜的宝物。双目中早没了方才的怒火，只怔怔地望着他。
“为何我们都这么固执......”苏珩咬了咬嘴唇，深深道：“没有你我真的也会死的。”
楚留香没法拒绝，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美。
清俊的瓜子脸稍显秀美，白白净净甚至有点像女孩子。圆圆的眼睛净透空灵，仿佛能映出世间一切。
花瓣似地唇虽线条分明却绝不单薄，唇角弧度是那么漂亮，让人时时刻刻都觉得他在微笑。
然而如此清纯的面庞却又在不经意间透出一股魅惑之态，与君临天下的霸气相融合，三分英气，三分邪气，余下的四分是如海的深情，更让人捉摸不透。
“我的心你还不知道么？”
苏珩抚摸着楚留香额角刚被琉璃盏划出的红痕，心疼道：“我的心早就放不下别人了。这几日我常在你的寝宫行走，那酒杯，那枕头上还留着你的气息，好像你一直就在我身边........”
楚留香注视着他，没做声。
苏珩抿了抿嘴唇，扑入楚留香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颤声道：“一想到你可能不回来了，我伤心得快疯了，都想扎进湖里赔一条命给你，一了百了......只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楚留香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他的唇竟有些冰冷。
“不要说傻话。”
他的吻温柔而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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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他，真的值得么？
苏珩忽然扬起手，狠狠打在楚留香脸上。
楚留香怔住。
“明日巳时，你到城楼来。朕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苏珩已披衣站起，雪白的身子隐入宽大的长衫，只留一个背影，隐没在帷幕之中。
楚留香勉强坐起，穿起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