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记·我的爱好是创造世界

咔嚓咔嚓——
不知是哪里的谁，正在做着一件并不算伟大的事。它先是塑造一些被称为“生物”的东西，并放置在固定的环境里，同时摆弄着它擅自定制的某些法则，将其引入。
这种行为，通常应该被称之为“创作”。
咔嚓咔嚓——
…………
……
“完成了！”
刚才的作品在掌心散发出黯淡的光，我盯着看了一会儿，随即抛到身旁，打算趁着兴头再做一个。
你问我完成了什么？当然是我“制作”的东西啊。
嘛，这种事是常有的吧，被称为“爱好”的事。不管是谁，总要培养点兴趣才能有活下去的动力。
顺带一提，我的爱好是“制作”。
制作什么呢？很惭愧呀，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创造世界这么简单。
没错，我……应该是叫创世神还是造物主来着，嘛，无所谓了。
从出生开始，我一直坐在这里。眼前，四周，脚下……只要能看到的地方，都是深邃无比的虚空。
起初漫长的岁月对我而言，只是发呆一会儿罢了。不知何时，应该是叫做“脑”的地方，长出了叫做“自我”的这种意识，我方才醒悟自己在这片领域里，是何等的孤独。
从那时开始，我收集着散落在虚空当中的，那些细如发丝的情报，信息以及素材，打算为自己做点什么。
从此，尽管目之所及仍旧是无法测算的虚空，但只有我的周围悬浮着无数闪光的尘埃。听，这些尘埃里也有声音，时而嘈杂时而寂静。
这就是我，与我创造的世界们。
在连时间的概念都已忘却的长久倦怠中，我算是培养了一个意义重大的爱好。至少不会像从前那样无聊。
当然了，碍着这层关系，我的杰作（世界）也都必须各具特色。尽管它们不一定要十全十美，但必须都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但别误会了，这些世界怎么样与我无关，里面的生物们，那些人，那些野兽，那些花草植物的存在，都只是为了让我不再无聊。
再到后来，世界越造越多，而我也逐渐开始享受这个过程了。
的确，创造世界确实很有成就感。
不光是创造出新事物的过程，就连“创造”这个词，也变成一种绝对力量的象征。
看吧，这些世界有的发展出高超的科技，也有的世界在魔法的加持下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力量；有的因战乱陷入水深火热，更有丝毫不知贫苦饥馑的和平傻瓜。
但请各位记住，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赐予他们的。
生杀由我，这是我为他们制定的法则：
让人被怪物蚕食殆尽，只能躲到围墙内部；
让山川湖泊被现代的钢筋水泥丛林取代；
让杀戮绽放在世界的每个角落；
让一个又一个的世界因我的兴趣而堕落以至毁灭……
没错，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慈善家，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者。所以不管是什么世界，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就是毁灭殆尽。
我喜欢世界崩毁之时的那一瞬，灿烂而鲜烈。
顺带一提，为了确认他们是否按着我的法则行事，我无时无刻不窥探着他们。在无数个世界中，我成为绝对的法则与至高的主宰，甚至有智慧的生物们将我的观测称为“命运”。
他们时而顶礼膜拜，时而说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蠢话，但我知道的，没有人真心想反抗我。
他们连我的面都没见过，就对我又要这样又要那样，真是好玩儿。
我一边觉得好笑，一边觉得这些家伙很可怜。为此，我甚至专门为他们演算出无数的剧本：
王国毁灭、大陆崩塌、魔神降临、异兽来袭，以及……世界末日的诅咒。
嘛，虽然预定都是要被毁掉的，那么至少在自我毁灭之前，为创在你们的“我”带来一点乐子吧。
我也不是没有施舍给他们一些微薄的希望，比如派一个勇者拯救濒临破灭的世界，让人们体会劫后余生的幸福感，让大洪水后有鸽子衔来橄榄枝……
…………
……
从我的手中，诞生过不止一个世界，也毁灭/放弃过不止一个世界。不过作为万恶之源（？）的我，对此毫无感觉。
因为我觉得自己有资格这么做，这是我的世界，是我创造的。
这样真的好吗？
“嗯？”
正当我开始着手下一项“创造”时，四周传来了这样的声音。声音此起彼伏，像是浪潮一样将我淹没其中。
“为什么……”
正当我想要找寻这声音的方向时，眼前除了虚空和尘埃（世界）之外，又出现了一种新的事物。
一个人类，俯视着我的人类。
嘛，也有可能是我坐着，她站立着。
对了，我认得她。不如说所有世界中的所有事物，我都能清楚地记得。因为他们都是我的杰作啊，但眼前的她却又不是我所创造的那个“她”。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让我的恋人死去？为什么非得是他？！”
没理会我说的话，女性站在数步之遥的地方，俯视着我。
“……”
她说的事情我知道。她所在的那个世界是由两股势力主宰：魔神与人类。而她的恋人却是被魔神寄居的人类。最后，经历了宏大的冒险故事，被魔神寄居的他不得不以牺牲自己作为代价，让世界重获和平。
“就算你说为什么……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命运的安排’啊，我想这样做就————诶？！”
忽然，她的面容一变，成了满面皱纹的老妇。
“为什么……”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因为核辐射的大肆蔓延，他们的世界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土。起因只是某人一时的疏忽大意，启动了了原本不应打开的，作为祸根的那个盒子。
但归根结底也只是我为了好玩才这样安排的。
“不，我只是……我……”
可我再度眨眼时，老妪变成了其他人的样子……不，下一个瞬间，面前之人的形象又发生了改变。老妪作蛹，女孩化蝶，仿佛每分每秒，每个瞬息，他们的存在都飘忽不定，而所讲述的话语自然也各不相同：
“救救我的孩子，她……”
“想要活下去，我想活下去啊！”
“爸爸~”
“我会回来的，等我。”
“陛——下——”
“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死的啊！！！！！”
…………
……
“您是创造世界的人，应该能做到吧。让所有悲伤化解，让人们得到应有的幸福。”
忽然，人类缥缈不定的面容再度变回了最初的那个女孩。嘈杂的喧嚣渐渐平息，只有我和她对视着。
四周还是无声而深邃的虚空。
“是，我能做到的我已经在做了，可是啊……听好，女士，你的恋人不能复活，他们的祈求也无法实现，一切是已经注定了的。”
说谎，我在说谎。只是为了让自己无比恶劣的爱好正当化。
“面对命运，你们不需要做什么，默默承受就好！”
“这样啊。”
她竭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可是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这片虚空里，那声音却不得不让我在意。
真是奇怪，我竟然产生了对她的怜悯。
不想让她这样悲伤，不，我也许是不想让所有的世界都感受到同样的悲伤。但我又深知，无论何时，痛苦都是在所难免的。世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开心的事。正因绝望才有希望，正因压迫才有自由。
他们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对，有些时候即便再后悔再痛苦，可那个世界的法则已经无法修改了，因为我为他们订制的结局不仅是我的恶趣味，也是他们所作所为的必然结果。
为了实现也许只是暂时的，虚伪的和平，必须有人以生命或是更严重的代价去实现；
为了满足无限膨胀的欲望，必须要以自取灭亡的结局作为代价。
正因如此，才会让自身的存在有意义。
这并非让我开脱责任的辩护。
我只是……
“既然这样也没办法呢。”
忽然，对面的女性无奈的笑了，即便眼角还噙着泪。在发光的尘埃（世界）的环绕下，她的笑容甚至带有一种神圣感。
真是丑陋啊……
这样的我……真是丑陋又愚蠢。以造物主，创世神自诩的我，其实愚蠢至极。
要说我为什么突然开始陷入自我责备的漩涡？因为我看到了，眼前这个女人她并没有怨恨或是责怪过谁，仅仅是单纯的为了所爱逝去而悲伤。
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在无法计数的测算中，我遗漏了最重要的因素。不，因为那是我无法理解的事物：“正直”，“善良”，“倾慕”……“愤恨”，“悲伤”，“忧郁”……“宽宥”……
也许该这样称呼他们吧——“情感”，亦或者说“心”。
我……我不懂。
因为这是只有他们才配拥有的宝贵事物。因漫长的倦怠而自娱自乐，乃至自我满足的家伙，无法感受。
口口声声要让世界变得有趣，变得独一无二的我，却无一例外将其导入了终将毁灭的结局。只因我忽视了他们，忽视了这些活生生的家伙，忽视了他们都是有情感的生命。
没错，即便是被我创造出来的东西，即便是我的“作品”，他们也都真实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和没有时间概念的我不同，他们的寿命不过百年，精灵可以活得久一些，而最多的魔族也不过万年。这有限的生命中，想必也包含了他们自己的轨迹才对。他们受伤会哭，痛苦会消沉会大叫。
只因自己的快乐，让无数的世界陷入纯粹的苦难，哪怕给予些许希望，也只是为了让人们品尝更彻底的绝望。
但他们究竟是抱着何等的心情去生活的呢？
他们的心中所想，我无法窥探，但至少从刚才的那阵嘈杂里，我听不到欢笑，也听不到幸福的声音。
我不断诘问自己，我到底有什么权利让他们这样痛苦？仅仅是因为创造了他们，就可以无所顾虑的对他们胡来吗？
翻手肆意生杀，覆手地裂天崩，让一个人惨烈的死去，让一个世界陷入沉寂……我做的这些，仅仅是为了刺激自己早已腐朽的娱乐神经。
脑海中原本已经预先演算好的剧本随着女孩的目光开始混乱，同时也让我愈发感到窘迫。
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我；
如果想放弃一个世界，呼吸间就能将其彻底毁灭的我；
这样的我要怎么做——
“我会想办法的，虽然过去的事无法挽回了，但我会考虑你……你们的意见。”
“……谢谢。”
她咬着嘴唇向我鞠了一躬，化作光尘消失了。
四周再度被虚空填充着。
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周围的尘埃（世界）们突然发出更加刺眼的光芒。光连成一片屏障……不，是墙壁吗？白色的，温暖的光充斥着原本无尽的虚空。
我被包裹在这朴素的空间里……
…………
……
“是梦吗？”
本来打算写好结局部分之后稍微睡一会儿，没想到一觉醒来四周黑漆漆一片。
起床后，我打开了电脑。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了。
我百无聊赖的浏览着今天的新闻，以及和我的作品有关的事。
我是个普通的，没什么名气的小说作者。要说最近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事，大概就是我前几天刚写完的一本书了。在故事的结局，女主角的恋人为了拯救所有人牺牲，而世界却并没有因此得到永远的和平与救赎。
很多读者对此颇有微词，觉得我有点太过分了，对自己的故事想怎样就怎样，甚至还有些人说我从来都没爱过书里的角色，只是为了博眼球才故意“卖惨”。
“啊……”
忽然有点理解了，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结局吗？
打开早已写完，封印在文件夹底部的文档。我开始写下她所期望的那个结局。
虽然还是不会发表出来，但至少在那个世界的另一种可能性（平行世界）中，至少在我的心中，应该为她……为他们留出一个满溢着希望与欢笑的明天。
因为创造他们的是我，我深爱着写作，也深爱着作品中的每个角色。
这样你就该满意了吧，执着的姑娘。
合上电脑，我坐在桌前，看着外面不知何时飘起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