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不归——第三十二章

那阵光在头顶的黑暗中破开一道道金光，落下来时，如水坠入寒地，凝挂在眼底。
鹿晗醒来之后，只有头顶的光和四下的窒息黑暗，身体像是经历过透彻的疲惫一般，过了一会，鹿晗这才有力坐起，却头部传来一股力量用力将自己推了回去，他试了几次都是这种结果。
他感觉像是被关在类似一个棺材的箱子里，一个被活埋的恐怖念头急速攀延疯长在了鹿晗的脑海中，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大，冰透了的手
指抚触上方的硬板。
“有人吗……”
……
鹿晗心如坠入深渊，沉闷地在胸膛，手不由自主地捶打硬板，且力量随着声音愈渐增强。
“救命啊！”
“我在这里！有没有人听见啊！”
“我不要死！有没有人救我！”
“啊——！”
良久过隙，就在鹿晗觉得呼吸有些不过来，微薄的空气致使身体的所有机能和意识脱力，头顶的那道光线蓦然扩散开来，形成一层层的光晕，然后逐渐汇聚成亮眼的一团，鹿晗感到整个身体都快消融在那光里。
耳边的轰鸣声逐渐清晰，视野中所有的光线与色彩都随着那声音游动。
“滴答，滴答，滴答……”
“医生！医生！xxx号病人有清醒迹象！”
模糊的一片空白，几撮影子摇晃在自己上空。
意识渐渐恢复——我这是……终于回来了，是吗。
接下来的几天，鹿晗感受到了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身体机能都弱化到犹如刚刚落地的婴孩一般。
“当初我听说你死了后，都他妈快吓死我了！”
“你们知道吗，我当时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你说这好端端的一大小伙子怎么就说没就没了！”
“我说你的脸怎么不对称，呵呵。”
老高和几个一起踢过球的同学来看他，当然两手空空地来蹭蹭老高给鹿晗的营养餐。
鹿晗看着他们难得地一起说笑打诨，心头不禁泛起层层愉悦。
“鹿啊，以后别会你那老家了。”其中一个人沉声道。
鹿晗瞬间觉得惊异不已，“鹿家怎么了？”
“鹿，你知道我们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怎么？”
“半年前，临海的几个城市被不明力量肆意摧毁，那的地面据说像是被人生掰开，直直连着外省就是咱们那的度朔山上的一个湖泊。”
“你们说邪不邪门，那么多高楼建筑被毁得只剩渣了，居然每一个人伤亡，而且度朔山上的巨大湖泊一夜顺着裂开的沟壑流干进入大海，当时都出动了国家一级武装部队，到山上后，你猜怎么着？”
鹿晗听着，双眸睁着，喉咙竟有些发干，只见老高凝肃着一张脸，“那湖底有一座建筑很久的庞大实验室，查出那是鹿家做的，里面的实验人员和药物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群疯了的老人，还有你。”
“我……？”
“那湖底怪异得很，所有的东西都被破坏得不像样，只有你完好无损地躺在一个被砸出来的大坑里。”
老高说着走到窗前，叹了叹口气，“那时候，鹿家被国家查出非法用人体实验，但鹿家人别说尸体了，连个影都没有，那些人自然就盯上现存下唯一的你，因为那时的你的心脏还跳动着，虽然微弱。”
“那我......”
“别担心，老高父母动用了一切关系，才让你在这安心疗养。你都不知道，因为鹿家被戳出那么一个事......”有个人说着，眼底落满了伤情，刷拉一声，拉开了一直掩蔽的窗帘，鹿晗的目光触及到高伟的医院白墙，之后的景象却令他心生怵意，道路被破坏得七零八落，横竖倒立着树木，树杈上挂着许多白布，破碎的布条伴着风飘零在阴暗的天空下，他依稀看到其中一面上用黑色喷漆做出的字体，时间久远到只能看到一些字——“鹿家”“死刑”。
“现在除了几个极端暴力分子，大部分都已经被镇压了。那座山也被国家禁止人类入境。”
鹿晗沉默地微敛下眼睑，黄浊的光线映进眼底，化不开的一股愁结悬浮于中。
还有一个人他始终没有提，其他人也没有说。即使是老高。
那个仿佛蒸发了的名字犹如灼热的铁在他的心里剧烈搅动得发烫。
时间缓慢地流逝，鹿晗的身体在医院精心的调养下逐渐恢复。
早上，天微微亮，鹿晗和老高去办出院手续。
就在鹿晗想着等会要不要去银行看看时，走廊里的电视机突然发出了一条红警消息——神话来袭！在本市上空突然出现一只巨大九尾白狐，目前最近出现在京城上空……
记者们嘈杂的声音像是一根根刺穿透胸腔一般，呼吸都觉紧束起来。之后的记者说的什么话都化作云烟散去。
“鹿晗，你去哪！”
老高在身后急切呼喊自己不要去，外面的光线耀眼，明媚，却强烈得像是要吞噬天地一般，鹿晗离去的背影犹如光线聚焦在老高的视网膜上形成了一个抹不去的刺青光点。
老高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
“鹿晗，你是不是贱！”
对啊，是犯贱啊，一个活了几千年的妖，蛊惑他，伤害他，而如今当看到她成为众矢之的，他还是控制不住奔向她的冲动，就像月高潮涨，候鸟迁徙那般刻入生命的使然。
柔亮的天空城下，残破的万里城垣只剩一根根光秃秃的钢筋成林，玄黑的特警在九尾狐最终停落的度阴山下围成方阵，阻挡着大批大批的围观的激动分子。
警务人员的冰冷而危险的声音扩散而开，鹿晗混迹在那群莫名乱动的群众中，趁其不意，弯身躲在警务卡车的车下。
暴乱群众被制压，一辆辆武装如钢的警车驶入了山上。
当鹿晗终于找到御羲时，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狼狈，他曾经在鹿家古宅中见过的美丽白狐，如今只是奄奄一息地躺在沼泽边，散发着尸臭的软泥粘在她的毛发上，上身几乎赤裸，几块依稀是烫伤的伤痕遍布白玉似的身上，鹿晗看着那些伤口，那是他教授手上最常见的化学伤口，一种种惊心的画面刺入脑海。
他像抱起世间珍爱一般上前抱住他的狐女，胸口犹如巨石砸落，“御羲...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救你...”
怀中的女孩微微动了动，声音哑的让他几乎认不出，“回山上......”
“好。”
为了避免遇到那些警务人员，鹿晗选择徒步背她上山。
鲜少人烟的山路乱石裸露在土地上，崎岖而绵长，一段路后鹿晗就因为刚刚出院虚弱得出了一身汗手臂也随着颤抖，枝叶繁盛遮蔽了大片天空，只余一些光线如刀剑一般斜斜落下。
“御羲，你还在吗？”
“......”
“你可，别睡着啊，聊聊吧，你在做神的那段时间有没有好好帮你的信徒们还愿啊。”
“你知道吗？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梦到类似前生的地方，那里没有你，没有爷爷，没有任何我认识的人，我害怕极了。但是幸好我醒过来了，即便已经国破山河，你还活着，老高他们还活着，一切就还不是最糟的样子。”
“御羲，回到山上后，把你放在哪里啊？还是找你那个总是不见踪影的师傅吗？”
“御羲……你还在吗……”
“……在。”
宛若落满芦花的湖面被细微的山风吹开了一线清明，在鹿晗心底映得温暖而明亮。
……
重重山峦内，四季却是分明，越是往高处，越是空气气温低，不知觉间，鹿晗在一个趔趄后，发现周身已是白雪茫茫，银树林立。
再稍用劲颠了颠，鹿晗继续踏路。
“鹿晗……”
“嗯？”
“你走远路了……”
“我知道，”鹿晗回头浅笑着，大滴的汗珠如雨坠下，“这条路那些警察不会来的。”
御羲抬起已经被烧掉一半的脸，漠然无泽的眸子倏然闭上。
鹿晗一握住御羲的手腕，指尖浮若游丝的跳动若有若无令他仿佛坠入寒渊，可现在的情况，他只能忍住泪往高处疾走。
长时间的磨砺，脚底早已血肉模糊，布袜粘在了一起。
突然被雪地里的一块硬物磕到，鹿晗连带着背上的人跌进松软的白雪里。
霎时，天云作变，阴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遮住了天空，风卷席着冰碴沙砾刮砺着鹿晗和御羲的脸，他一把抱住她，身体被砸的痛不堪言。
鹿晗抱着御羲胸口处的头，努力睁开眼睛，冥然间，在不远处他们的面前看到一个身影，淡然站在那里，银色的披风将她的身影包裹得消瘦。
“是雪女吗？”
“救命……这是度朔山的狐神，快救她……”
那女孩素净如纸一般的脸，眸子婉转，却又转入风雪中，一下子隐匿无踪。
“不……别走……”突然身后一阵混乱声愈渐加大，林后乱闪了红蓝光将鹿晗的恐惧压缩在了胸腔里。
“御羲，我一定要救你……”鹿晗掏出符纸，向前扔去，唇捻咒语，然而，那纸被扔开的瞬间如羽毛一般落了下来。
这时，怀里的女孩开始身形退化，嘴巴用力向耳后裂开，露出整幅牙排和红色的牙肉，半张还是如花的美颜如今宛若怪谈中的恶鬼一样狰狞，四肢上和面部如雨后春笋疯长银色的兽毛，而一往可见的神光暗淡了下去。
鹿晗用力抱住呈现出完整的半兽状态的御羲，头脑一片空白，面如纸灰，好像一个被抽离生命气息的玩具。
……
“大公子……”
好吵……
“大公子，醒醒！”
吵死了，我叫鹿晗，不要叫了……
“凡民鹿晗，速速醒来！”
那一刻，一声陌生却莫名熟悉的厉声如一把巨斧劈开了鹿晗的困境，在一股股浓烈的花香中，瞬间天灵处开阔。
识海中那个人穿着一身玄黑的深衣，面如冠玉，周身仿若神光不可直视。
鹿晗在清明混沌间，又冒出了个想法:原来是你藏在我的身体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