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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安】A-000513号星空

2023-03-16BE凹凸世界雷安安迷修雷狮 来源:百合文库
凹凸星10000纪.
「始」
摒弃老旧的世界观已经近1万年了,然而高科技的外衣之下,人类文明沉沉浮浮才刚刚回到正轨之上。
混沌的、令人毫无美感的天空之下,老师还是那个老师,喋喋不休一遍又一遍讲述着雷狮已经烂熟于心的内容。当然,雷狮也还是那个雷狮,讨厌着延续了不知多久的教学方式的雷狮。
不知如何评价,到底是人类文明落后了还是好不容易才重又回到前进之路上。只可惜愚昧的人们好不容易意识到自己的迂开始从头来过时,世界依旧承受着他们曾经所犯下的所有过错。“阳光”“雨露”“朝夕”之类的关于大自然的所有的词只出现在那些离他们很久远的记载里。迎着新人类的是沉重的黑暗与混沌,高科技的产物与陷入暗沉的世界并存着。
雷狮这样想着,半是嘲讽嗤笑一声,细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在桌面上,顺着老师说话的节奏以及嘴巴动的频率倒也挺和谐。终端所显示出今日老师所讲的文章——《星空》。
这篇文章里有一幅插画,分明是一个在夜空下的少年。但人们对“夜空”这个概念已经甚是遥远,只能凭借着老一辈人零碎的一些记忆模糊出一片黑紫色混沌光雾,着实与所谓唯美搭不上边。可是雷狮不知怎么对这一幅插画记忆之深,少年与他的星空印在雷狮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电子版前,老师依旧喋喋不休着。他望向远处悬浮的建筑,小声嘀咕着,“我怎么知道几千多年以前的古人是怎么想的。”

穿着白大褂的同僚拍了拍雷狮的肩,混合医院里消毒液的气味,他机械化的说着本该激励人的话语,冰冷得让人喘不过来气,“去看看你的实验品吧,今天也要加油啊。”雷狮喉咙里发出一个略带浑浊的单音节,也算是应答了同僚的话。
与同僚分到后,他徘徊在空荡的走廊里,到处是药剂、消毒液混合的气息,类似于医院与监牢之间的死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来气。像是死过人一样,雷狮心说。脚步声一下一下响在好似没有尽头的长廊里。
这里是凹凸星域最大的研究中心。打着所谓“为人类做贡献”的好像是推动文明发展的恶心旗号,毫不避讳明里进行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实验品们几乎都是认定为有严重精神疾病的,无可救药的“人”。或者说也不能叫做人了,他们已经完全不被当作一个活着的生命,在送进这里的那一刻,他们的灵魂就已经死掉了。好在万分幸运的是,雷狮只是一个照看实验品的监护人员,既不用担心被折磨致死,也不用害怕为了研究活活累死。像是他以及他们那样的低级人员,只要老老实实就能平安过一辈子。只可惜的是雷狮痛恨这里的一切,他不屑于如此苟活。这种黑暗压抑的世界,早就受够了啊。
研究中心强烈的电子大灯光映到紫色瞳孔里,亮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雷狮推开那间房的门,里面是空白的、没有摆饰的空荡房间,活脱脱关押精神病人的牢笼。这里没有窗户,甚至连房门都染上与墙面颜色相近的白。在这么压抑的房间里生活,纵使是精神正常的人也会被逼疯的吧……雷狮耸耸肩,慢慢移步到角落里手脚被电环扣上的实验品A-000513号面前。那是一个长得很清秀的少年,他那个年纪本应沐浴在阳光里微笑着唱着歌的,可惜现在却因无休止的实验折磨到麻木了。雷狮想着这样一个少年笑着的模样,于是简单扫了一眼他的资料,对于送进这里的原因解释得很简单——同性恋患者。
雷狮为这可悲的试验品同情了约一秒钟。说实话,他长得很好看,精致的模样以及身上的死气让人感觉像做工细致的瓷娃娃。雷狮或许会对他感兴趣,如果他们见面不会是在这种地方的话。他莫名其妙扬起那种顽劣的笑容,注视着他毫无生气的薄荷绿双眸,
那人的棕色头发乖巧的并在两边,毫无光泽的眸子视线垂在地上。
雷狮鬼使神差伸出了自己的手,递到了这个看起来毫无感情的实验品的面前——
“雷狮。”
那实验品突然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来愣了几秒,目光与雷狮相对应。“……啊?”
“我是说,我的名字。雷狮。”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稍作了一番简单的解释,伸出的手定在空中,留出了一点空隙,似是在等另一只手握上去。
当然,他也没期望着这个实验品能够应答他,只是突然想测试一下,他是否还有着活人的样子。
A-000513号觉得面前的那个穿着其他刽子手一样制服的人一定是疯了。在这里,实验品根本没有所谓的人权,同样,他们也不配拥有姓名。名字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已经很遥远了。这个叫做雷狮的人扬起令人可憎的灿烂笑容,自由的让人心生忌妒。每一颗星与宇宙万千尘埃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在那一刻,他就是觉得他身上散发着的光超越了所有他记忆里所认知的星星的亮度。于是,A-000513号努力在记忆里搜刮他还在阳光下生活时的那段忆,脑海的最深处涌上来的却是无尽的酸楚。
既然雷狮把自己放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上,那么,他不想让他失望。
实验品A-000513号努力的挤出了一抹很早就已经遗忘该怎么表示的温柔笑意,他把手轻轻放在雷狮的那双手上。
触上去的那一刻,雷狮感觉他的手很冰凉,与自己带着暖气的双手完全不一样。那是一种让人心疼的孤独。
薄荷绿眼底里不知道倒映着的是工业灯光还是从心底里泛出的光亮,他很自然的笑了笑——
“你好,我叫安迷修。”
雷狮只觉得安迷修和其他试验品大相径庭。那些实验品丝与研究中心的死气融为一体,麻木到与研究人员一样失去所有的感情,平静接受了他们无尽黑暗笼罩着的未来。他们原来只是长得像是瓷娃娃一样,后来就完全把自己放在瓷娃娃的地位上。太可悲了吧。但是安迷修不同,离开了与他人无异的冰冷编号外,他是安迷修,是有血有肉、心脏跳动着血液沸腾着的安迷修。安迷修就像是一把柴火,雷狮只是给了他一星点的火花,仅此而已。
他推门而入的时候,今天的安迷修在掰着手指不知数着些什么,显得很悲悯。雷狮手握一瓶药水,细白的手骨节分明,手指均匀分布在药瓶的两侧,另一只手捧着一堆报告纸走向了安迷修。他牵起安迷修垂在旁边的手,细细推着针扎进他的皮肉下的血管里。针管回了些他鲜艳的血,但是很快又像退潮一般被药水覆了上去。全程中安迷修很平静的望着雷狮操作着,他抿起了嘴,突然开了口:“雷狮,我想去看星空。”
雷狮捡起报告单,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正在记录着什么,听到他的话语不禁挑了挑眉,“就一片黑黢黢的有什么好看的?看不出来你还无聊到想这种事情。”
“你个恶党又懂什么。”他没好气的回着嘴,“像你这种一直在黑暗里徘徊着的人怎么可能知道星空的美……
那是一种令人神往的自由啊。你懂什么。”
“……?谁让你把我跟那帮‘人’混为一谈了?”
“明明就是的!”
“安迷修,”雷狮从报告堆里探出头来,“有没有人说过你气人还挺有一套?”
他不怒反笑,“彼此彼此。”
日常互怼了几句之后,房间又回到了令人难受的寂静,于是雷狮重又把注意力放回到研究报告上。笔的唰唰声在房间里好似有回声一般。
[实验对象——安迷修]雷狮思绪突然卡了一下,笔僵持在空中几秒,终于还是把“安迷修”这个名字划掉,重又填上了“A-000513号”。
安迷修无聊的数着药水滴落时的速度与下落的颗数,终也失了趣。于是他又转头开始数雷狮头上渗出的汗珠。
一颗一颗的,虽是倒影着工业灯光,却也在无尽白昼之下,无比闪耀夺目。他的记忆里早就忘记了星空具体的模样。大概是很美的样子吧,否则不可能念念不忘。安迷修在星空下埋下了梦想。然后他便在绝望中埋下了星空。
他似是自言自语说着些什么,“我好想念我还在练习剑术的日子啊,那个时候虽穷,却也很美好……”安迷修神情也变得温和了许多,他的目光定定落在干净的地面上,话语轻浮的不像是对着另外一个人说的,“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一定会去当个骑士吧。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吗,但是我真的很想去惩恶扬善啊,专门铲除你们这种恶党之类的……”
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实验品说着一些想要保护世界的话。很可笑对吧,但是雷狮却只是发现自己意外的有点悲伤。“我可能活不长吧……”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听不见,然后便又不说话了。这种每一个试验品的同样可悲的结局见多了的话,也不是那么的令人悲伤吧。
雷狮握着笔的手一顿,他呆呆的看着映入眼帘的被划了很多杠子的报告单,心烦意乱的将纸“喀吧喀吧”揉成纸团丢到了远处。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对这早已注定的黑暗生活微笑着谈着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可笑未来。而又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心平气和的淡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安迷修说话的时候声线是颤抖的,他的唇一上一下开合着,护住了有时会露出来的瓷白色牙齿。雷狮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把注意力移开,便也放弃了继续写枯燥的报告。
安迷修还真是挺能叨叨啊,雷狮在那一刻突然的好想吻住他。
他发现自己这么想着之后,愣在了原地。这种想法由心的往外像是生根萌芽了一般,他由心底绽开了仿佛取得胜利的微笑,好像是赢了整个世界一样。雷狮毫无愧疚之心的将报告单往远处踢了踢,踢到更远的地方,孤零零的一个纸团在一隅。他扯过安迷修的手,轻轻将针头移开,另一只手摁着失了针头空洞的伤口。才滴了一半药物的药瓶落在了地上,跟着那堆纸团躺在了一起。
如果说同性恋就是一种精神疾病的话,雷狮觉得他本人一定是病入膏肓了。他的身上可能不仅有同性恋这样的“精神疾病”,也似乎融合了所有这类的实验品所谓的问题。雷狮用自己的固执反抗一切这个时期所宣扬的“仁义道德”,他从来也不想“为人类做贡献”什么的,在这个时期里,人人都是帮凶,就连他自己也不例外。只不过他不想承认。反正这种“贡献”,本质上也是一种毫无道德可言的压迫。雷狮只是一个运气极好的疯子。
安迷修怔怔的望着报告单揉成纸团和远处的药品:
“你怎么交差?”
一个坠入深渊开始下落的人正在担心一个在深渊旁边的人。
雷狮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安迷修,他本质里的善良也太碍事了吧。雷狮讨厌安迷修骨子里的善良。
“没事,我随便填几个正常的指标就行。”“嗯。”
同样,安迷修讨厌雷狮的自以为是,那种随心所欲的自由也太耀眼了吧,甚至有点过了火,这种阳光与自身所散发出来的死气做对比,只会显得自己更加可悲。他连生命什么时候终结都不敢确定,未来甚至都没有定数,只是活过一天是一天罢了。
哪怕他第二天在这里姿态惨状的死去,那也是在这里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安迷修的心中总有一种预感,他活不了多久了。于是虚无缥缈的愿望,便也看起来更加的重要。
安迷修他不过是,想要一点点能在星空下奔跑的小小的自由。根本就不敢奢望雷狮身上的光。
雷狮是一个向往着绝对没有秩序的自由的人,就像是其他监护人只是远远的在门前面栏杆所围着的小窗里,观察着他们的实验品,而雷狮义无反顾的去接近他,突破了他一直以来保护自己的所有防线,破开了一个口子,笑着对他做自我介绍。
“喂,安迷修,你在写什么啊”雷狮乱揉了一把安迷修的棕色细发,看着那人握着笔,不知在本子上正写着些什么。不知他是从哪来的本子、从哪来的笔,字迹很清秀,也很流畅,应该是写了很久的。安迷修拍下了他揉着自己头发的手,“当然是文学作品啊,你又不懂。”“……那种东西有什么用。”安迷修停下了笔,凝望着雷狮的眼睛很清澈,“人不可以永生,但是作品可以。”明明连生死都成个问题,却还想着永存。雷狮略扫了一眼安迷修手上的本子,是关于星空的,他记忆里的星空已经被时间洗得很淡了,
所以安迷修说,他想去看星空。
雷狮曾经梦到过的那一片星空。
安迷修是一个哪怕在绝望中也能笑得很温暖的人呢。在这种不见天日的世界里,他也能成为某人心中的一束光。
雷狮久违的向阳了起来。
雷狮第二天没能见到安迷修。他看着那个空荡荡的房间、没有安迷修的房间,突然就才意识到,原来安迷修是一个没有人权的试验品。他只是他一个人的光。雷狮是一个低级的监护人员,所以他并不知道安迷修到底在这冰冷的中心里的哪一个房间的哪一个角落、说着怎样的话、经历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绝望。
等到他再次看见A-000513时已是时刻表上的深夜。或者说其实在这种毫无昼夜分明的牢房里时间也无关紧要了。A-000513号回来的时候身体很虚弱,眼神也很冰凉,浑身上下都有一种火焰灼烧的糊味,雷狮想八成是去做了电击实验。他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所有生气,只是独自蜷曲在那个角落里,身上的戾气之重使雷狮不敢把平日里的安迷修与其联系到一起去。
他们沉默的久久呆在房间里。雷狮的目光扫到安迷修脚上的电环换成了电流量更大的那一款,稍稍电一下便能抽搐半天。那个环就像是埋在他的眼中钉,怎么也无法忽视。安迷修抬起头来,棕色的碎发没有光泽的并在脸侧。他那薄荷绿的眸子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冰凉刺骨到深深的把那枚钉子扎在雷狮眼里,就怎么也拔不出来了。
许久的沉默之后,安迷修先开了口,语气中满是讥讽,“刽子手。”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着,目光终也是散在了雷狮所着的那些人无差的大褂子上。
雷狮啧了一声,他用力的捏起了面前人的脸。这家伙脾气也很硬,脸倒是挺软的。他冲上前去,与安迷修的脸只差了几公分,远远超过了所谓的安全距离。他与他近到能看见他眼中映出的自己。“我跟他们是一样的?嗯?”
“不也还是帮凶吗。”安迷修冷冷别过脸去,“你们、都是这样,没有感情的加害者,连你也…唔……”
那些话对于安迷修和雷狮来说都太过于残忍,于是雷狮没让他继续说下去。雷狮做了一件他第一次看到安迷修就想做的事情,他的唇轻轻覆上,堵住了那张吐着刀子的嘴。雷狮依旧捏着他的脸,他认真的盯着那双惊愕的眼睛,“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末了,从来不屑于说些废话的他,又补上了一句看似可有可无轻描淡写的承诺,“一定会的。”也不知其中包含着那些令人难懂的话。
“晚安。”雷狮的声音消失在了房间的尽头,门也应声闭合。安迷修的视线里失了除白以外的其他色彩。关押他的房间陷入了一片雪白苍茫,安迷修的世界回归到了无尽黑暗中。他的精神色彩与这个房间的颜色是两个极端,看似不同,却也带着相同的绝望。
为什么,要给我这种人希望啊……
安迷修在黑暗里止不住的下沉着。他的睫毛上沾上了星碎的光点,于是变得愈发沉重了起来,便止不住的颤抖。在所有人都想着如何去榨干他的价值时,只有雷狮打破了他一直以来隔绝外界的高墙,从那个口子里伸出一双带着光的手说,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于是在高墙破了的口子里面,泪水涌上了边界,快要冲垮了他一直以来构造的心理防线,但是他忍住了。如果他没有遇见雷狮的话,是不是就能心甘情愿的留下来,被榨尽价值然后功德圆满的死去呢……?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带着莫大的期许去反抗些什么为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安迷修或许在很早以前曾经反抗过。可是结果呢?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依旧还是那只有无尽的白色。
“A-000513号。”声音由房间的尽头响起,穿着宽大褂子的人推开了尽头的那扇白,将安迷修从偌大房间的角落里架起。安迷修的视野里不停变化的景色,由长廊再是类似于研究室的黑暗房间。他被架到实验舱前,于是眼睁睁的看着各种针尖连接的数据线插进皮肤里,密密麻麻的线管从他的身体一直连到旁边的研究机器。似乎有药水从某个管子里流进了他的身体,安迷修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在温暖的营养液里,他临意识将要全部失去时扫了一眼旁边研究的“学者”手上所拿药剂的名称——“xxx鸟类基因”。
原来是基因研究么…会变成怪物吗……
安迷修在这一刻突然的很想念雷狮。
雷狮走进长廊尽头的那间研究室里。为了更易观察,房间里只有实验舱泛着光,在层层叠叠的器械中尤为瞩目。他自然的绕开了许多贵重的研究机器,脚步声有规律的一下一下响在房间里,然后在某一处骤停。
安迷修正垂直睡在营养液里,似是含苞待放,快要破茧而出一般。他的身体毫无防备的露在雷狮面前,因长期缺少光照和运动,而显得苍白单薄。无数的针扎在他的身体两侧,便也更有一种实验品的无力感。安迷修的蝴蝶骨微微隆起,随时都好像会有一双翅膀从背后生出。但是他的指标一切都很正常,一点都没有要突变的迹象。雷狮轻轻皱了皱眉头,手指顺势滑在桌上,随手拿起了旁边的报告单。白纸黑字在实验舱的光照下显得同样清楚,冰冷的符号传达着什么残酷的事情。A-000513号那一栏上被打了笔锋着重的星星符号。上级很重视吗?安迷修的基因,好像完美的接纳了鸟类基因,于是新注入的外来基因便融合进了他的身体。“……不会蜕变吗?”他揉了揉额头,“还真是麻烦呢……”于是重又把报告放在桌上。
安迷修对于整个实验中心的高层来说,是一个巨大的珍宝。但首先,他是雷狮心中唯一的珍宝。
雷狮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珍宝被别人所触动。
安迷修似乎做了一个好梦,但梦里的大致情节却也忘了一干二净,他醒来时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身子也昏昏沉沉的。抬眼一望,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类似于病房的地方,同样的没有窗户,设备却齐全很多。也没有那么压抑了。一旁是显示着他各项指标的巨大仪器,而雷狮正趴在他的床边,整个压在他的身子上,不知是从什么时候睡着了。睡着了的雷狮比平常一脸欠揍样冰冷记报告的雷狮要可爱很多。他无意识的在睡眠当中放松对外界的高度警惕,连深色碎发都乖巧的贴在头上,而不是像平常那样一根一根炸起。
安迷修只觉有趣,便轻笑了一声,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抬起,将他垂在前面的的头发收在耳后。却不小心碰到了雷狮那张有些娇生惯养的精致的脸。待到安迷修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之后,雷狮的眼睛已经睁开了,犀利的目光像是刀子一般扎在看者的心上,力度好像是用力插进去的一样,拔出来的都是带着血和肉的。在发现安迷修之后,他放松了警惕,眼中的血色降了下去,少了不少杀气。“安迷修。”明是确认身份的疑问句,却是用一种陈述句的语气。
这个仿佛能听见的句号是带着什么所谓极大的热忱的。
“这次实验看起来很重要呢,”安迷修的语气很平缓,“是鸟类基因吧。”“嗯。”雷狮也不太想对他有所隐瞒。而后他又陷入思考了,手敲打在床沿上,一下一下响在孤寂房间里。安迷修薄荷绿的眸子遁入无光的状态,身着不知是病号服还是囚服的衣服,衬着他很高、很瘦,也很无力。
“会生出翅膀吗……”
“不会。顶多会从你皮肉里生出不伦不类的东西。”
“喂喂,你这家伙说话也太讨厌了吧。”安迷修伸脚踢了踢在床边的雷狮,“就不能残留一点幻想吗?”
“幻想?”雷狮抬头轻笑了一声,他将安迷修的脚塞回床里,“在这种鬼地方还有什么好幻想的。”
只怪房门突然作响,雷狮的同僚一脚踢进一个新实验品。雷狮的手垂了下去,安迷修也愣在了原地。
那新的实验品或与他人无异,同样无神的眼睛,一副精神溃散的模样,虽是没有瓷娃娃的那般做工精致,但几分死气却也渗透出来。是个小男生,但不是下一个“安迷修”。他的头部被缠上了一圈又一圈血染的绷带,而脚上赫然锁着几斤重的脚镣。他很乖,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空洞而无一物,只是身体机械般的挪到自己的床位上。
安迷修呆呆的看着他新的“同伴”,直到雷狮恶狠狠敲痛了他的额头才缓过神来。雷狮颇有玩味眯着眼,看着一旁的安迷修此刻精彩的表情,而后评论着,“真瘆人啊。”对上安迷修将要动怒的视线,才毫不愧疚的笑了笑,“不是说你。是那小鬼。”下巴尖顺势挑起,对着那孩子示意着。
他顺着示意望了过去,但见那孩子躺在床上,嘴里轻轻唱着一首古怪的歌谣,不知是用什么语言,总之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听者再次回味起来后背一阵发凉。
和这种家伙呆在一个房间里,真是让人不舒服啊。“我先走了。”雷狮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临行时不忘偷拧了一把安迷修,然后就被后者出以目光警告。
他抿起了一抹笑意,幽紫眸子定定落在薄荷绿的湖泊里,似是透过灿若星空的紫眸里带来安迷修无法触碰的星辰大海。安迷修悄悄隐藏起了异样的情绪,他笑了,
“雷狮,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像星空一样。”
“没有。你是第一个。”
“是吗,”他的发丝仿佛肆意着阳光,“那还真是荣幸呢……晚安。”
雷狮身体向后仰去,重心又顺着调平,他朝安迷修摆了个手势,缓步退去:“晚安。”
雷狮第二天身体下意识移到原来的那个房间时,才意识到安迷修已经换了房间。啊,已经是被重视的试验品了吗。等到他终于来到新房间时,却停在了门口,脚步声骤停。透过一层栏杆和厚厚的防弹玻璃,他瞥见安迷修正在跟那孩子不知说些什么,平常记着关于星空的本子也被放在了旁边。他的嘴一张一合的,眉眼间满是温柔的笑意,这种温柔却是给别人的。雷狮不经意间,即明其嘴,于是一脚踢开了眼前的门,颇有一种报复的意味。那实验品瞄到雷狮的身影,便立刻不说话了,眼神躲躲闪闪,恐惧透过一层白色大褂侵袭着他的全身,但是这种情绪是“活人”才有的。
正说笑着的安迷修发现了对方的异常,便下意识回眼,瞪了瞪雷狮,蓄起的愤怒与挑衅充斥着双眼,“恶党就是恶党。”“‘骑士’大人又在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呢。”但是出乎意料的,安迷修没有生气,他的眼神混合着冷冽或是一丝温和。“我也并非圣人,只是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说话之间,隔床的小先生颤抖了起来,“咳、咳咳……啊……!”那实验品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身体蜷曲成一团缩在床上。安迷修起身,“怎么了?”“你先别去。”雷狮按住了安迷修,缓步上前,“我来 。”雷狮走到那人身旁,一只手猛地砸向床边一块凹起的床沿,而后四周警报声迭起。红光闪烁之间,一切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血染的红色。
警报的红光,唤起了安迷修并不愉快的记忆。那种根深蒂固的绝望,不管埋了多少层土,依旧可以破土而出。
【想逃?抓起来吧。】
【最大功率。】
……
红光照到雷狮的脸上、照到了那实验品的身上,似乎这红光也穿透了安迷修躯壳最深之处,一直卑微的灵魂。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在此凝结,那种灵魂最深处最痛苦最无法喘息的绝望涌到了他的全身各处。
一群穿着和雷狮身着一样的白大褂们抬走了他邻床的同伴,但安迷修总感觉他们也抬走了自己的灵魂。他的心脏跳的很快很快,呼吸也瞬时变得急促了起来,心脏好像是被人束缚着,他溺死在这红色的光海之间,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记忆里被掩埋起来的曾经浮出水面,不管过去了多久,安迷修依旧清晰的记得电流打在全身的滋味。
但是雷狮只是远远的看着,仿佛这段距离相隔着一片汪洋大海。
但是雷狮只是远远的看着。
安迷修脑子里除了那孩子的话就再也是一片空白。
那孩子说,那首歌谣是他母亲教给他的,叫做《永存》。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坠入了一潭温柔的光,他说,我想活下去。
我也好想活下去啊。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抱着这样或多或少的期许,直到在绝望中死去的吧。这种命运或轮回了无数次,每一次的轮回都没有些许的改变,所有人的命运都是这样的。
视野的尽头停留在了红色光海的彼岸。
安迷修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唯美,没有阳光洒在他的眼睫毛上、没有风绕过他的发丝,只是能望见自己手背上插满各种各样的针管。他努力在心里酝酿了很久,才重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雷狮?小先生?”“他已经死了。”雷狮正巧此刻推门而入,听到那人喊着他隔床小鬼的称呼。当然,他也听到了他唤自己名字的声音。安迷修被插满输送药物的针管的手紧紧握住了床单的一角,于是便又不说话了。只是那双绿色眼睛久久盯着邻边空荡的床位,好像快要哭了出来,但是又没有一滴眼泪溢出的迹象。好不容易从绝望中拉回来的孩子、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简简单单一句话宣告了他的死亡,仅此而已。就像是一朵花一朵脆弱单薄的花,肆意被人蹂躏搓捻。雷狮看惯了各种生离死别,倒也见怪不怪了。他的语气没有些许波澜,不紧不慢的接着说,“他从皮肉里突变成了鱼鳍,结果因为身体承受不住巨大的负荷就崩溃了。
我说你啊,也别太悲伤了,在这里谁还顾得上别人啊,自己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明明是活生生的生命,为什么可以说的这么轻描淡写啊……他也是一个孩子,一个和我一样的人,我也会……这样吗?为什么啊,”他的脑海里充斥着红光与电流的触感,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啊……”
从来没有渴求着任何阳光或是雨露,只是单纯的希望能活下来。只要活下来,希望要多少便是的了。可惜这种卑微的愿望也被人随意践踏,没有人权的生活过够了啊。
雷狮不说话了,他停顿在原地,不知是否该牵起面前人颤抖的手,就像他不知道在红光之间是否该抱住濒临崩溃的安迷修一样。
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他上前一步或是两步,便又停了下来,似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咽了咽,喉结跟着抖动。说来也可笑,一个放肆、不受任何约束、随心所欲的,一身傲气的雷狮,在那一刻竟紧张的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他深吸一口气,于是抬起头来,对上了那双薄荷绿的双眸。她的眼睛很清澈,像是块不含任何杂质的美玉。雷狮透过那双眼睛看见了倒映出的自己,便也什么都不怕了。
“安迷修,
我喜欢你。”
……
A-000513号是一个实验品。实验品不配拥有姓名。是谁赐予我的名字?安迷修早就忘了吧。这一句“我喜欢你”对于他来说也太沉重了点吧,早已被挖空的躯壳承受不住一颗跳动的心脏。
你喜欢我。什么样的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是深还是浅的喜欢?这份喜欢能维持很久吗?说一句喜欢比说爱容易很多也更轻易脱身吧,随时都可以与卑微渺小的我脱离关系。我甚至都不确定下一秒你是否还喜欢着我,只是这一句话,未必也太浅了点吧。
这一瞬的希望,哪怕是一句话,那也太脆弱了。喝过酒就忘记,吵过架就放弃。
“嗯。我知道了。”安迷修在心里咆哮哭泣着,却都忍住了,他望向雷狮,语气轻轻的。
“啊啦,抱歉打扰到你们了。进来吧。”雷狮的同僚推门而入,打破了此刻屋里僵着的局面。他进门后退了一步,打着手势引来了一帮医护人员,这帮披着白衣天使皮的刽子手或是拿着报告和医疗器械,只一瞬便蜂拥围住了安迷修的床位。那些人井然有序、完全不顾他人目光的进行着某些“检查”。似是无视了雷狮以及这房间的所有。
“我说,”雷狮清了清嗓音,捻起衣角往前走去,“出去。”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仿佛要撕裂一切的说,“都给我出去。”
按理来说雷狮也只是一个低级的监护人员,权力并不比那帮医护大。但雷狮那双幽紫的眼睛所处之地莫名被施加上了无形的压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来气。正如他的名字一样,那是一头雄壮的狮子的气场。于是原本围着安迷修做检查的人们都散开来,默默退出了房间。
雷狮同安迷修道了晚安之后离开了房间,正巧碰上身子靠着墙壁的雷狮的同僚。“好巧。”“不巧,我就是来特地等你的。”同僚的身子离开了墙面,往边上撤了一步,严严实实挡住了雷狮的去路。他望着天花板,自顾自的说道,“通过基因研究的实验品,基本上都死了,只有A-000513号还幸存,甚至没有一点‘蜕变’的迹象,”他的目光移向雷狮,“他的研究价值有多大,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听闻人语,雷狮挑了挑眉。“是又怎样?他是我的。”末了,又补充了一句,“管好你自己。”
同僚出乎意料的没有生气,他笑了笑,直接无视了雷狮蓄意的挑衅,只不过他笑的有点恶心,“你对他产生特殊情感了吧——”那笑容于是在雷狮眼里便融得更加恶心。
“哗——”锋利的手术刀,只一下便顺着风抵到了那人的脖颈上。“雷狮,你疯了……!”
手术刀前,雷狮的目光沾染上了些许寒气,便也使周围越发的冰冷。他凑了上去,贴着刀,咬牙切齿,“我可一直都很清醒。”
不愧是见惯了血腥杀戮的刽子手,同僚毫不慌乱,甚至于在刀子面前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好像是刀子根本不存在一样。“放心吧,我不会报告上级的,而且A-000513号的价值使他不会草**去的。我们会尽力给你的‘爱人’最好的医疗救助。”是吗?雷狮听完沉默了很久很久,手腕放松将手术刀从他的脖颈上移开,毫不情愿吐出了一句没有丝毫诚意的道谢。
同僚拍了拍他的肩,向后退去,“没什么。利益共同体罢了。”
是啊,雷狮自嘲的笑了笑。在这个时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仁义道德可言,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人都是为自己而活的。
墙壁依旧是不见底的白色,一床被子静静地平铺在床上,旁边是没有任何粉饰的柜子被上面药物机械堆满。今天的安迷修不在房间里。于是雷狮每天日常他在厂里回到了有规律的脚步声也被思绪扰乱起来。当他来到最大的那个研究室里时,实验已经开始了。映入眼帘的是清晰的熟悉身影,在人群中,他的色泽是那么的耀眼,以至于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安迷修跪在人群的最中间,头低得快要垂到地面上去。他的脊背上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针管,连接到巨大的机器上,远望过去好似是一个折翼的天使。穿着白褂伪善的人们只在意实验的数据,他们小声探讨着与刽子手无异的内容。
很早以前,安迷修的身体里就融进了鸟类基因。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雷狮感觉他的背后生出了一对翅膀,再被这个世界的「主宰者」亲手折断。他们有能力给他翅膀,也有能力断他飞翔。
安迷修跪在人群的最中央,脊背被插满了各种各样的针管,像是断了的翅膀。
名为绝望的审判啊,什么时候才能终结。诸神的游戏在原点起舞,雷狮很想打破束缚他的锁链,哪怕是做一次背叛全世界的恶人,只要能拥抱住在绝望湖泊中的所爱,便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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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雷狮联想到了以前在历史还未被如此唾弃的时候,他曾经看过的一幅西方油画。诸神审判堕落的天使……吗。记忆再次重叠。那些宣扬着理性唾弃感性的人们,似乎与这种玄学根本无差别吧。真是令人讽刺呢。高科技的尽头却也是迷信。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神,审判着他们所认为的没有人权的堕天使。但是谁又能说清楚是非对错所划定的界限呢?这世界上本就没有绝对的黑与白吧。坚定捍卫着自己信念的人们,自私而又可笑的欺压着他人。
太恶心了。
为首的好像是研究中心的高管,他手上拿着的药剂学名很长,读起来很拗口。在他们低等的监护人员之间,流传着不知是真假的传言,上级研制出了一种药,名唤「绝望」。注射到体内相当于被判了死刑。实验品若不是内心强大定会精神崩溃、被冲空了灵魂,绝望的在没有未来的血泊当中死去。这种说法颇有一种玄学的意味,直到雷狮亲眼看到他的安迷修,“被判了死刑”。
那男人上前一步,声音威严的不容置疑,好似是回荡在整个屋子里面,一声又一声。“开始注射。”
得到命令的一帮人冲上去按住了安迷修,粗暴的将药剂推进他的体内。这过程似乎出奇的漫长,在雷狮的眼里一遍一遍重演。但是雷狮只能远远的把看起来异常无助的安迷修收在眼底,他却无能为力。自己想捧在手心里的人,在仅几步远的地方独自痛苦挣扎着,而他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这种喜欢单薄脆弱到雷狮自己都心说可笑。
安迷修蜷了起来,因痛苦而扭曲的行为,手里攥紧了衣角,咬着牙硬撑着。他的各项精神指标快要突破极限而又碰不上象征死亡的警戒线。高管眼底暗压着乌云,“加大剂量。”而后略思考了一下,补充道,“最大剂量。”
这是一场关于绝望的审判。
针透过一层薄薄的皮肤扎了进去,跪在人群最中心的安迷修明显加重了喘息。他的精神恍惚了起来,抬眼望去,陌生的面孔叫着他的编号——“A-000513号”。是在议论自己吗?是的吧。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好像在众多的身影中看见了雷狮。
安迷修,不,A-000513号,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名字,“安迷修”,这三个字是如此的沉重。以至于在他死掉之后,只有雷狮重又唤起了这个名字。
那个小孩,在他生命消逝之前,对安迷修很小声的、真挚的说,“藏起一个执念,然后努力活下去吧。”
执念吗。
【“安迷修,我喜欢你。”】
雷狮。
穿过了茫茫人海之间,安迷修的身影在他眼里实在是太过于瘦小。他们距离实在太远了,雷狮上不前去。奇怪的是,雷狮能清楚的看见他痛苦的神情,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以及他一张一合的嘴巴。
安迷修在说,雷狮。他无声的透过一层层绝望,唤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撑过一轮又一轮的「绝望」。
人在绝望到快要死去的时候,会想什么呢……
会想着一生挚爱吗。
那个时候也已是大脑一片空白了吧。
安迷修把自己看得很重很重,以至于在大脑各项机能确认了他将死亡的时候唤的是雷狮的名字。是自己的名字啊,可是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出来。
好疼啊。安迷修所经历的一切痛苦似乎都透过一双眼睛,深切的传达了进来。雷狮的心脏像是被搅了起来,他在人群之中突然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高管走上前,掐住了A-000513号的脸向上抬去,仔细注视着他的眼睛——那必然是一双毫无光泽、满含着虐心的绝望的眼睛。“到底是什么支撑你活到了现在……”他喃喃的说着,语气轻轻浮浮,像是在自言自语。“带回去吧。”
我一定会带你离开的。一定会的。
“安迷修”回来了。他空洞的望向门口,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也丧失了自己的声音。雷狮坐在床边,垂眸思索着。这里的一切把他的安迷修变成了怪物,于是安迷修终于也成了死气沉沉的瓷娃娃,与他人无异的眼神空洞无一物,散发出淡淡的让人绝望的死气。
雷狮顺手摸向了自己的口袋,细长手指夹出上边发的能量补充剂。指甲盖抵上开口处发力,弹开了储藏珍贵补品的盒盖。“安迷修。”他没有回应。
雷狮将能量补充剂到他的面前。“喝下它。”
然而他只是木纳的望向玻璃器皿,无神的薄荷绿眸子里没有雷狮的身影。安迷修已经麻木了,他的情感机能在那一次实验里似乎就全部消散了,于是他忘记了挣扎,忘记了情感,也忘记了…雷狮。
但是上级认为A-000513号“大病初愈”。反正“情感”这种多余出来的东西,本就不属于低等的实验品,反而那些还未完全丧失情感机能的异类被视作怪物。本就静躺在绝望的湖泊里,那还谈得上什么感情。所以,实验品不会有感情,冰冷的科研人员更不会有。
雷狮揉了揉太阳穴,他举起补充剂,一滴不落的灌进自己嘴里。这种补充剂有色无味,很难喝。他这样想着。
“你说过的,你要去看星空。”雷狮疲倦的望着他,语气中不知是何等的情绪,可能是那种什么也做不了的、根本改不了的无可奈何。“我会带你离开的,如果你愿意。”
但是安迷修却不能再做出他平常所熟悉的反应了。
雷狮提手擦过了嘴角。转身正要离开的时候,却感觉衣角被轻轻扯住。这种束缚轻柔地,锁住了他的心。他回头,正好对上了安迷修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了雷狮。
“不要走。”
他的安迷修回来了,穿过绝望的梦境回来了。
他在安迷修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温柔得不像是出自于雷狮。
“我会带你离开的。”
于是世界里再次失去了他的影子。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或是其实安迷修早就没有了时间的概念,雷狮每天与他道的晚安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黑夜没有了迹象,白昼出奇的漫长,这种光亮不知维持了几年、十几年还是几十年,日复一日的绝望。也、没有什么差别吧。但是雷狮却义不容辞融进了他封闭的世界。
以至于在他回首的时候,生物钟、生活、生命、一切的一切里却也都埋下了他的影子。
到了雷狮该与他道晚安的时候,门才轻轻响动。进门之后,此刻的雷狮并没有穿那身死气沉沉的白大褂,而是一件有着蓝白条纹衣边的白色卫衣套在黑色紧身背心外面,一条长长的有的黄色星星花纹头巾将他额前的碎发干练的收拢起来。他本来就够耀眼了,现在这种缤纷耀眼的颜色充斥着整个房间,也充斥在安迷修的眼眶里。
“啊?”“我说过了,”他冲着他一笑,于是那颜色便更加灿烂了,“我要带你走,离开这里。”
雷狮走上前去,拥抱住了安迷修。他的力道很重,怀抱也是异常的温暖。他正如那天的孩子突发事所做的那样,将安迷修摸到就划为危险的床边的那块突起狠狠砸下。然后将安迷修更紧紧的抱住。
警报的红光一声响起,安米修的视野里又充斥着令人绝望的红光,而后突然沌入一片黑暗。
雷狮的一只手轻轻遮盖住了他恐惧的双眼。黑暗之中失去了视觉,于是其他感官变得敏感了起来,他四处寻着他的声音。那人平稳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于是警报声也朦胧了许多,耳旁只剩下雷狮的声音,“别怕。我在。”
感受到安迷修在怀里渐渐平静了起来,雷狮才缓了一口气,手上刻不容缓拉下了电闸。果然是因为红光吗……他早就该这么做了——将安迷修抱在怀里,捂住他的眼睛。警报随着电闸被拉下,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于是雷狮安抚了安迷修便起身,松开了遮着他眼的手。安迷修的视野里是一片久违的漆黑,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令人遐想的夜色,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眼睛才适应新的环境。黑暗里,雷狮的眸子虽蒙上一层黑雾,却也被衬得很耀眼,星辰大海合着黑夜拥抱着他们。“雷狮,我可能活不长了,”安迷修的声音很平静,他没有恐惧,相反,他笑了,“我想去看星空。”雷狮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说,好,那你等我。
或许是因为房间隔音效果太好,等到雷狮出了房间才感到研究中心这座大楼里上上下下都陷入一片混乱,雷狮的各种同僚们打着手电来回跑动着,呼喊着。这种久违的黑暗使某些人感到安心,又使某些人感到不安。可惜就可惜在这栋大楼太大了,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到,到底是哪里的电路出了问题。一想到这里,他不禁露出玩了一下,嘴角上扬起了一丝弧度。踏在去往总控制室路上的步伐也变得轻快了起来。几乎每一层的每一个电闸,都被他暗地里动过手脚。总控制室的开关也顺理成章埋在了安迷修的床沿——他可以再切断整个中心的电源时将安迷修拥入怀中。
“咔”供实验品手脚上电环的电源被切断了。
雷狮离开总控制室时,正巧碰上了一个刚来的走廊上的实验品。他犹豫迈出脚,点了点地。雷狮注意到他没有了电环的束缚。他迷茫的四处张望,望见雷狮冲他摆了个手势,才小心翼翼的移着步往前跳去——离开了电环的束缚或是由于长期不怎么移动的原因,他已经无法正常和人一起走路了。那实验品感激的望了望雷狮,便朝着出口一步一步跳去。
中心此刻混乱的不止有研究人员,连实验品们也躁动了起来。那是一种生的活力,似乎离这一刻,人们已经等待了很久很久。只是缺少一个人去打破局面。雷狮绕开了一群又一群混乱的人之后却发现,安迷修并不是乖乖待在自己房间里。空荡的房间,半开的房门。
监护人员各自打着手电,四处寻找他们所看管的实验品。这其中也有一个雷狮。与他们不同的是,他要寻的不是实验品,是他的爱人。手电筒的光柱偶尔穿过雷狮的身体,迷昏昏的光与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照到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睛。手电的光又穿梭在空气当中,于是平常看不见的、漂浮着的尘埃被镀上了一层光屑,纷纷扬扬泼泼洒洒落在他的身上,好似是一场大雪如期而至。“……雷狮?”他转过身,循着声音望去。正巧对上了安迷修的眼睛。一层又一层的光之间,雷狮笑着对他比着口型。安迷修没有看懂,于是雷狮便不再说了,他走上前去,握住了身影单薄的安迷修的手。
在瞬息万变的时光里,安迷修忘不了的就是雷狮那天晚上的那个背影,飘着光的头巾印到他的脸上,也印在他的心上。脚步声踏在地上很稳,一步一步的,他们穿过一柱柱光。“跟我来。”
安迷修便也放心的由着他去了,任凭着那人牵着自己的手去往各地。他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不过抓住他的手,好像就已经足够了呢。
雷狮带着安迷修先是走,然后是慢跑,最后他们追逐了起来,奔跑在喧闹或是空荡无一人的走廊里。
安迷修的视野里不断变化着景色,他们跑出了研究中心,跑向了远处的一座山坡,跑进了层层叠叠的树影当中,跑向了被剪的零碎的夜光里。
外面没有任何的灯光,只有一些星星点点的天空自身的光亮被树影遮挡的零碎。安迷修闭上眼睛,笑了。他深吸一大口气,闻着久违的自然的味道。
雷狮,我好喜欢你啊。
安迷修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了胸前的衣服,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他将自己的喜欢深深的埋在了心底。那种由内而外发出的卑微,他她不敢去触碰,不敢去触碰这片自然,也不敢去触碰头顶的星光。
“哈、啊…还有多久…”雷狮停下了脚步,他思考了一下,头偏了过来,于是蹲了下去。夜光下,他看不清他的影子。“上来。”安迷修迟疑了一下,然后趴在了雷狮的背上。
仅隔着几层衣料,他能够感受到雷狮的呼吸、心跳。不知道对方是否也能感觉到他的。
“到了。”
……
啊,是星空啊。
这里是山顶,小山坡的最高处,视野所能触及到的最广的地方。万千的星辰绽在他们的头顶,距离他们很近很近。安迷修走上前去,他痴情的望着。
于是雷狮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影子上。
他的梦里,是一个在夜空下的少年。但雷狮对“夜空”这个概念已经甚是遥远,只能凭借着以前零碎的一些记忆模糊出一片黑紫色混沌光雾,着实与所谓唯美搭不上边。可是雷狮不知怎么对这梦记忆之深,少年与他的星空印在雷狮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每逢到所谓夜晚的时刻,睡梦中都有碎片状的星空。
而此刻突然之间,梦里的那幅画面,混沌的紫色光雾,突然的清晰了起来。星空很干净的落在了他的眼里,与他眸子里原本就有的星辰大海所相应着,缠绕着、开放着。时间好像过去了几千年,或许在很久以后,还会有一个雷狮,或许他的天空是混沌的紫色光雾,但是他一定能想起来。
想起来以前他有过一个安迷修,也有过一片星空。
安迷修悄悄拿出了自己所珍藏的本子,笔唰唰的动着不知写的什么。黑暗之中,他凭着自己的感觉书写着,于是便谁也看不见字迹。
“喂,你还在写啊。”
“人不能永存,但是作品可以。”又是这句话,也是重演了一遍,安迷修握着笔的手一顿,“我也想,留在别人的记忆里。”
雷狮寻了块干净的草地在他旁边坐了下去,他怔怔的望着星空,不是在思索些什么。安迷修则静静地趴在他的身边,很安静、很唯美,那是只属于他们的世界,别人找不到他们,“只属于我们”的。
“如果可以的话,在这种地方死去也是不错的选择呢。”安迷修轻轻笑了一声,笑得很轻,虚无缥缈的,好像下一刻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间或是过得太快了点吧,雷狮手轻轻垂在额头上,向天望去时才发现远处连绵起伏的山上镀了一层金光。于是在越来越亮的天空下,他渐渐看清楚了周围的一切,包括安迷修的睡颜。此刻少年正趴在他的本子上。
“喂,安迷修,醒醒,太阳出来…了……”
此刻少年正趴在他的本子上。
这文章或是已经结了尾,笔触越来越轻,字迹也越来越潦草。他在文章的末尾中写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可耻的,再看一眼第二天的日出。”
但是他没有说话,或者也无法再应答了。安迷修静静沉睡在草地里。
雷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手上猛的推了推安迷修,触到他皮肤时是那样冰凉,冰凉到他心寒。
“安迷修、安迷修……!”他唤着那人的名字,就像是那场名为绝望的审判当中,安迷修唤着他的名字一样。只可惜那天,雷狮没有办法冲过去拥抱他,而现在,安迷修也再也无法应答他了。
雷狮抬头望去,日暮晨曦全部朦胧在眼底里,看不清楚前方的方向,只是视野一片光。他的眼中倒映着安迷修与遥远的未来,但是身后的人却不知道在他仰望着远方的什么时候走丢了。
“安迷修…你看,太阳出来了……”
实验品本来寿命就很短,折磨了半生,安详死去就已经很不错了。这或是所有人最后的结局。也或是所有人都改变不了的结局。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给了一个人希望,然后再次把他推入无尽的绝望。义不容辞、刻不容缓。
雷狮最后的视线,连他自己也忘记了停在哪里。可能是,遁入一片光,一片没有了安迷修的光。然后自此下沉。雷狮尝试过无数次反抗黑暗的未来,改写他们的未来。“人定胜天”,假的吗?果然是假的吧。
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是在一个熟悉的地方。他浸泡在不知是什么的液体里,身上插满了无数个针管,就好像是实验品的样子。
被发现了吗……被制裁了吗……
雷狮闭上眼睛,紧咬着牙,一手握住了一边的针管,然后猛的拔出。比想象中的要疼很多。液体中很快混入粘稠的红色。他的身子猛的向前撞去,用尽全身不知何时积攒的力气,将实验舱外表的那层玻璃撞破。浑水从破了的口子中迅速流逝,雷狮重重地摔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扑通、扑通。】
很疼,也很冷。但只一瞬的勇气,让他撑过去了。
【扑通、扑通、扑通。】
雷狮想起来了,最后的视线是停在研究中心里。也就是在此刻待的这个地方。安迷修安静的躺在一张病床上,被人群推着进入了另外一个房间,他努力去抓住他,可是他没有做到。雷狮的同僚抱歉的笑了笑,“你惊动了上级呢,上级认为你有严重的「心理疾病」。所以很抱歉——”他被一帮人握住了臂膀,无论怎么挣扎,却像是牢笼般的束缚,牢牢钳住了他的步伐。
【扑通、扑通、扑通……】
雷狮简单换上了旁边摆的衣物——以前安迷修所穿过的类似于病号服与囚服的衣服。真是讽刺呢,他也变成了他以前所悲悯的那种人。雷狮踏在了平时走了无数遍的、好像是没有尽头的走廊上,脚底却没有了鞋的保护,触在地板上,很冰、很凉,寒气由脚跟传到心尖。
【哔——】
进入房间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安迷修,不是围在他身边的人群,而是象征着他生命的线,他所熟悉的每一个生命指标,全都化为了终点。心电图很平静的前进着,再也经不起任何波澜。
安迷修待的原先的房间里,人们围绕在有着很高价值的实验品周围,纷纷惋惜着什么、伪善这什么。他们对于雷狮的闯入丝毫不在意,或者说是,也没有什么值得这帮刽子手在意的了。毕竟人命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虚无缥缈。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负担品。
迟了吗。
雷狮慢慢踏到了安迷修的床前。他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一样,任谁也唤不醒,躺在名唤为“无尽的天堂”的湖泊里。他这一生经历过的太多,沉沉浮浮大起大落。作为一个从来都不被人器重的实验品,他已经很满足了。如果就这么死去,倒也是不错的选择呢。
安迷修正包裹在一个美梦里,似是含苞待放,快要破茧而出一般。
他在那个梦中,一定生出了一双很好看的洁白翅膀,飞向了他所仰望的那片星空。

凹凸星10000纪.
摒弃老旧的世界观已经近1万年了,然而高科技的外衣之下,人类文明沉沉浮浮才刚刚回到正轨之上。
混沌的、令人毫无美感的天空之下,老师还是那个老师,喋喋不休一遍又一遍讲述着雷狮已经烂熟于心的内容。当然,雷狮也还是那个雷狮,讨厌着延续了不知多久的教学方式的雷狮。
不知如何评价,到底是人类文明落后了还是好不容易才重又回到前进之路上。只可惜愚昧的人们好不容易意识到自己的迂开始从头来过时,世界依旧承受着他们曾经所犯下的所有过错。“阳光”“雨露”“朝夕”之类的关于大自然的所有的词只出现在那些离他们很久远的记载里。迎着新人类的是沉重的黑暗与混沌,高科技的产物与陷入暗沉的世界并存着。
雷狮这样想着,半是嘲讽嗤笑一声,细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在桌面上,顺着老师说话的节奏以及嘴巴动的频率倒也挺和谐。终端所显示出今日老师所讲的文章——《星空》。
这文章里有幅插画,雷狮看见了星空很干净的落在了他的眼里,与他眸子里原本就有的星辰大海所相应着,缠绕着、开放着。
那是一个少年的身影,停留在星空之下。也永远的停留在了星空之下。
老师不再喋喋不休的重复的内容了,他只是看着终端,语气里有些许的哽咽。“这篇文章是出自于几千年前的黑暗时代,而作者是,人们未记住名字的一个只活了半生的试验品A-000513号。这是这个时代里,唯一带着光的文学作品……”老师突然的声音变得很小很小,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雷狮听到了他的呢喃:“星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雷狮下意识的跟在后面,用着只有自己能听得到的声音轻轻附和着,
“以前某个混蛋曾经说过,我的眼睛很漂亮,像星空一样。星空或许是,在我和他的眼睛里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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