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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漫步

2023-03-16短篇小说文学杂谈 来源:百合文库
洗完了碗,大概是十八点四十分。从楼上拿了小包,把手机装进去,她就会出门了。有的时候穿鞋跟五公分高的皮鞋,有时候穿一双男童布鞋。天色晚了,就看不到夕阳,她也不是为了看夕阳而出门。
榕树的根须总是能把街道打扮得像茂密的森林。一开始脚步总是很缓慢,因为吃得太饱。桥上的霓虹灯已经打开,川流不息的车龙会被截停在那里。夜空中一群又一群的白鹭悄悄的成行滑过最喧嚣的马路,不知落入哪里的山头。她站在桥的中央,顺着河水望过重重的暮云。
夜幕已降,两岸灯光阑珊,河水平静在黑暗中。没有汹涌,也看不到涟漪,只有轻轻闪动的波光。矮矮墩墩的红树林护卫着它,使它有可能不理会城市,不理会身边的喧嚣。一座铁架斜拱桥,架起这边儿的清风,那边儿的孤星,架起天上的云影,水中的鸟影,她,合四方而立。疏明的空气格外新鲜,站在桥的中央深呼吸,竟有些许凉意。天光云影共徘徊,沾染霓虹灯光的白云洒满了整个天际。如此睁眼、闭眼皆是江水云天,却又不显得单调,因为它们相映的如此恰到好处。
一天又过去了,那该死的奥秘有没有找到?一个又一个举世闻名的作家成功的塑造了永生不灭的人物,他们到底把什么灌注进了人物那并不存在的躯体?他们创作的不是曲折刺激的故事,而是有灵魂的人物。作家的工作就是在虚构世界里创造真实的人物。可是有的时候连名字都不给,他们凭借的是什么?
她拍了一下桥栏杆,气恼的琢磨下午刚看的一篇短篇小说。一开始看不出谁是主人公,然后主人公从头到尾都被称呼为侍者。在一篇小说里,侍者是最容易被忽视的称呼。就这么一篇关于无名侍者的短篇,他等着最后一位顾客离开,然后和同事争论了两句,咖啡馆打了佯。他自己走进一个小酒馆喝了一杯,还不想跟酒保说话,决定回家睡觉了,这就结束了。没错,海明威写的。
可是他成功了,一个短篇里就那么三四个人物,全都是活的,活灵活现的活的。一个老头不想回家,一个侍者非常想回家,还有一个侍者能理解不想回家的人,因为他失眠。他知道深夜一个干净明亮又安静的咖啡馆比闹哄哄的酒馆更能安慰人心。人物心里的想法完全传递出来了,引起了共鸣。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已经走下了桥,就像人物完成了自己必须要走过的情节。去年的这个时候,曾经仔细研读过关于人物视角的写作理论,她早已明确第三人称视角是最明智的选择。第一人称视角让读者与人物的距离最近,但是也最有局限性,难以切入其他人物的内心。全知视角能全面的描述外在世界以及每个人物,但是让读者难以感同身受的靠近人物,总是处在疏离的位置。这种也被称为摄像机视角,由此可见,写剧本是多么无聊的事情。第二人称视角?你试试,你看看你喜不喜欢。通俗的讲,那是在写信。她打开手机,翻了翻正在读的王尔德的《自深深处》,完美的信,他的第二人称是个美男子。
她从来也没打算写剧本,虽然以前每天的工作就把剧本翻来翻去,登记在电脑里。照这么说来,第一人称视角除非特别有兴趣来写“我”,一般都不要碰它。全知视角直接扔海里就好了,那么不近人情,把好好的小说弄得像个剧本。所有的写作理论书籍干脆在关于人物视角这一章里明确的写一句:请用第三人称视角,其他的不用考虑,绝对错不了。
到达海边这一段路最无趣。什么火锅店、海鲜排档串串香,大红大绿的东北菜馆。无法给生活带来什么启示。后安粉店还是能引起她的关注。油腻腻的气味不时飘过来。被矮墙遮挡住的工地像街道上的黑洞,拦起了往日的市井熙攘,只剩一片空洞和荒寂。越靠近海边的街巷越热闹。电影院炸鸡店披萨店,离海滩都只有三分钟的距离。她走进一家泛着白光的连锁日用品商店,随便看看她并不需要的每件物品,对着镜子拧开一管唇膏抹在嘴上,满意的走出店门。
她无意观看身边的乏味的街道,幻想自己获得了一件美妙的权杖。这件权杖是有形的,通体上下镶满宝石和钻石因而闪闪发光绚丽夺目,握在手里像一把没打开的长柄伞。一看就是拥有神秘力量的权杖,前端那是锐利尖细的笔尖。完美的象征着璀璨才华造就的妙笔生花。用这柄权杖,能描绘出极致美感的景物,感人至深的爱情,洞彻心扉的真理,恢弘史诗般的情节。打造这柄权杖需要血和泪的领悟,长久的哀叹,煎熬与苦闷那自不用说。可是她脸上明明浮起了浅浅的微笑。
尖尖的鞋头踢到了什么,一个趔趄让她在一家停车场的门口差点绊倒。哪里的下水管道似乎爆裂了,一股腥臭味直钻她的鼻孔,白色的皮鞋也踩进了污水里。污水肆无忌惮的漫布在人行道上,像一张黑色的网随意网住过往的游客,任性的把污臭带到每个人的脚边。好几天了,每天来都是这样,也没人给管管。这可是著名的海滨城市呢,多么影响国际滨海旅游城市的形象。
天色已经完全黑沉了下去,喧闹的广场舞隔着马路都能听见。巨大的铝合金雕塑毫无品味的占领着海边视野最好的一块地方。她等着过马路的红绿灯,很忧虑的看着马路对面。海面上还有那几栋不停释放五彩光柱的建筑,因为是造在填海形成的小岛上,视觉上看着不像是海岸线的一部分,而是像从海里冒出来。
天色不晚的时候,那是可以看到夕阳的。哪里来的东北妇女,穿着大红花的裙子,胳臂肘戳到了她的后背,她扭头看了一眼,赶紧过了马路。广场舞喇叭的噪音分贝绝对超过了人耳的承受能力。她干脆跑了起来,加快脚步,越过瘫软的沙滩,赶紧走到被海水冲刷得又光滑又硬实的海边沙地,数不清的碎贝壳被海水推动出悦耳的沙拉拉声。
星辰大海,就这么普普通通的呈现在眼前。不用走多远,也不用走得很累。走着走着就能看到星晨大海。那几颗最亮的星星永远也叫不出名字。金星?水星?为什么从来没见到北斗七星。她在北方的时候,冬天好像一抬头也能找到北斗七星。那应该是在郊区山里度周末的夜晚。
穿过了城,弯进了一条水泥公路,窄的,两旁默立着黑漆漆的松林。车子开始爬山,山下小城的灯火,暗暗淡淡的。山区里,东一盏西一盏灯,漂离得那么远,使人觉着夜的沉寂和安详。而在白天,随着车子越爬越高,从树叶空隙间照进来的光斑也变得越来越强。当她最终登上山崖时,周围已经完全被昏暗的森林包围,只能看到阳光照耀下明亮的县道。
 那些聊天一会儿诉诸她的理性判断,一会儿投合她的幽默感,一会儿与她的审美直觉呼应,一会儿与她的文化修养合拍。
下山的路崎岖窄斜,遇到迎面而来的车子,往往是彼此紧贴着开过。山峰在前边那么高,高的插进云霄似的。山壁有的地方挂着小小的流泉,这流泉从山顶上一直坠到深涧中,再从涧底流到另一边天地去,不如说,从山的这面又流到山的那面去了。流泉们发着唧铃铃的声音。山风阴森的浸着她的皮肤。这时候,真有点害怕。
她回过神来,在温暖的海边安全的散步,完全是不同的世界了。她还想与那个美丽的非现实的艺术世界遥相呼应。折磨人的视角问题,全知视角和第一人称视角真的是那么不堪重任吗?她打开了那篇著名的达洛维夫人。电子书的优点真是数不胜数。她绝不买Kindle,多一件电子产品就是多一个负担。平板和电脑最好都合为一体。手机里的电子书是最方便的,随时打开,没有任何负担。
随着主人公达洛维夫人的行走,伦敦威斯敏斯特地区的全貌和气氛展现了出来。达洛维夫人当然不可能飞到伦敦塔顶上去,也不可能追着电车跑,这隐蔽的全知视角哟!高明的作家会高明的使用视角。他们表面上会说,我们都偏爱第三人称视角,可是却背地里暗地里,哼哼,别以为能瞒过她。
她一次又一次的删除,伏在桌子上,像芥川龙之介的笔下,一位遭难的船主,望着他沉下海去的满载希望的渔船,眼睁睁瞧着失败的原稿,静静的同绝望的威力斗争。
人物可以没有形体,没有名字,可是必然会有一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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