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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鬼门关


午夜的街道,冷清,宽阔。我开着爱车,以过百码的速度飞驰,周遭的景致伴随着呼呼的迅风一闪而过,来不及观赏。今夜我赴了计划之外的酒局,考虑到距离并不远,酒至半酣,还是坐上了驾驶座。
老婆的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手机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任凭它响个不停。结婚五年,我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我有钱,有权,女人要多少有多少。感情这种东西,就如天上的云朵一般,虚无缥缈,反倒是兽性的欲望,对我来说还稍显真实一点。
正思索着,前方忽然闪出一道亮光,迎面而来的远光灯照得我睁不开眼睛,这杀千刀的大货车正朝我迎面开来。此时已经来不及踩刹车,我猛打方向盘,就跟电影里经常上演的“千钧一发”一样。那辆车从我耳边呼啸而过,声音仿佛午夜的恶魔一样令我汗毛直竖。
我两腿发软,战战兢兢地下车,看看时间,刚好午夜零点。回想刚才的一幕,还心有余悸,关键时刻,在生与死之间,往往只有一层薄纸的距离,再晚一步,可能我就要见阎王了。
一位老女人从身后叫住了我,虽然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但丰满的胸部和透明的上衣衬托着她绝美的身形。凭借长期逛夜场的丰富经验,我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来意。
“你是小张吗?”
“是。”我毫不犹豫地答道。
虽说我的确姓张,但我深知她这是随便喊出来的姓氏,为了躲开扫黄的追查,她们早已形成了套路,先用简单的试探来找“老司机”搭讪,接着带人进窑子。
人在喝酒之后总会有些性饥渴,加上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我急需一个温柔乡好好发泄一番我满腔的欲望。
“跟我来吧。”她眼中闪过诡异的亮光,一转身,就进了前方黑咕隆咚的胡同口。
我紧跟在后面,这里连一盏路灯也没有,若不是这个妇女在前面带路,我是铁定找不到地方的,况且这个胡同始终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息,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垃圾堆似的地方,会暗藏如此玄机。
她一会儿左转,一会儿右进,走了好久,我开始感到几分奇怪,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巷子?而且这四周并不像有住人的迹象,连一家开着灯的住户也没有。
“别急,就快到了。”她“嘿嘿”笑了两声,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把我带到一处矮房子前面,刚一落脚,里面就亮起了粉色的灯光。
就是它,这种颜色最能勾起人的欲望,每次路过这种地方,我都忍不住想要驻足一会儿。
妇女轻轻一推,门就开了。一位穿着雪白裙衫的年轻少女呈现在眼前,与这片简陋、散发着怪味的居民区显得格格不入。
“这位是小张,你们应该认识吧!”
老女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阴着一张老脸,直勾勾盯着我俩,直到屋门吱吱呀呀地合上,透过门缝,她的脸更加可怖。看到少女的脸,我恶心地差点儿吐出来。天下怎会有这般丑陋的女人,哪怕穿得再漂亮,身材再好,这张面目全非的脸,她凭什么在这种地方接客?
我开始打起了退堂鼓,甚至想埋怨那个老女人,我该不会走进了贼窟窿吧。哪知道正要转身,这个破了相的少女竟叫出了我大学时的绰号!
“泡泡,别来无恙。”
这个绰号只有我初恋女友会喊,这是她认识我第一眼时心中浮现的名字,因为觉得我很白,就跟洗澡时身上泛起的泡泡一样可爱,便给我起了个这样的绰号——除了她以外,没人会这么叫。
“你是……毛毛?”
“没有毛毛,就没有泡泡了。”她哽咽着说道。
没有毛毛,就没有泡泡了。这是当年我们确定情侣关系时,我给她发的短信。
此时我再也没有打退堂鼓的想法,往前迈了一步,进了这间窄小的,仅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的小屋。
桌上点着蜡烛,粉色的光就是这束奇怪的火焰发出的。我顾不得思索为何会有粉色的火光,上去便要抱住她,可谁知她竟然后退了几步,躲开了我。
“毛毛,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你的脸……”我感到无比心疼,眼泪瞬间崩落。
“我……我……”她话没说出来,也跟着哭了起来。
良久,我俩分坐在两张椅子上。面前是粉色的烛光,我才注意到毛毛的脸还在流血,恐怖的脸肉裸露在外面,腥红的液体从大大小小的裂口渗出,不断翻涌着。
“疼吗?”我伸出一只手递过去,而她却扶着自己的脸往后撤。
“不疼。”她低下头去,用她脸上唯一没有受伤的两颗眼球偷瞄着我,噗嗤一声,笑了。
“我好开心,你居然会到这儿来。”
我感到莫名其妙,这种时候竟然还笑得出。
“不,我是被那个女人带进来的……”话说了半截,我不敢告诉她,其实我来的初衷只是想找点男人的乐子。
“我知道,她能带你来这儿,说明你一直还念着我。”
我环顾四周,心中升起疑问,如此简陋的房子,没有厨房,没有厕所,没有电灯,没有水杯,连个床也没有,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到底是哪儿?”我问道。
她望着我,摇了摇头,把食指放在嘴边。
“你别问。”
“为什么?”
“你怎么还是老样子,总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笑了,想起了从前,我俩总会为点小事争执不休。她是个优等生,在班上总是无所不知,而我是个游学浪子,明明连课也不去上,却总捡着一些刁钻古怪的专业问题找她的茬儿,为的就是问倒她。结果没有一次得逞,她实在是太聪明了。可能就因为这样,我不断挑战她,而她也在逐渐接受我,两人之间形成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于是我们就在一起了。
“好,那我什么也不问了。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我觉得心里暖暖的,这种久别重逢,正是我渴望了几年,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的感觉。
“想做什么?”
“就是和你永远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了。”
“泡泡,你……”她又低下头去,仍然像个女大学生一般羞涩。
我把双手伸出去,试图抓住她,但她不知怎的,直往后缩,直到我站起来,她才伸出焦黑的双手。
“不……不要,你别过来!”她颤抖着说道。
“为什么?你难道不爱我了吗?”我悲伤地问道。
“不,不是的,只是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我们现在不就在一起吗?我决定不走了,要留在这儿永远陪你!”我斩钉截铁地说道,心想再也不要回到那个乏味的家了,哪怕要和妻子离婚,散尽家财,我也要找回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奔上前去,不顾她的反对和挣扎,强行拽住了她的双手。我感到握在手里的,仿佛两块坚硬的寒冰,连粘在我手心中的血都是冷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叫道。
她忽然停止了挣扎,兀自耷拉着脑袋,动作跟尸体一般僵硬。
“不记得了吗?她五年前就已经在大火中死掉了。”外面的老女人隔着门,忽然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是啊,五年前,她就已经……”其实刚进来那一刻,我便感到了凉意。可一直还心存侥幸,她会不会逃了出来。我至今还在思念那个朝思暮想的初恋女友,那个曾被我深爱,又一度抛弃的女人。
屋内片寂静,毛毛忽然踮起双脚,用焦黑的手指,给我拭去了几滴泪水。
“毛毛,以前都是我不好,跟我走吧,现在就动身,我的车还停在巷子口。我带你冲出去,然后一起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我要和你共度一生一世。”
我话音刚落,窗外忽然闪出一个身影来,老女人扭曲的老脸映在玻璃窗上,被粉红的蜡烛照得恐怖而阴森。她在笑,一口仿佛要吃人的尖牙闪闪发光。
“悔恨的泪水,最好喝了……”
毛毛迅速跑到窗边,用后背挡住了妇女的视线,眼珠紧紧盯着桌上正在燃烧着的,粉色的烛光。经过方才短暂的叙旧,蜡烛已经燃过了大半。
“这个蜡烛,是做什么的?”我终于抛出了这个潜藏已久的疑问。
“这是你的蜡烛,火焰一旦熄灭,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现在该怎么做?”听到“再也回不去”这句话,我开始紧张起来。想到要在这种地方过一辈子,我心里就直发怵。
“趁蜡烛还没有熄灭,带上它,离开这里,火光会照亮回去的路。”
听到这里,我握起了蜡烛,手悬在半空中,迟疑了。
“那你呢?”
“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不属于你们的世界。”
“这不可能,你现在明明活生生站在我面前!”
“你说得没错,等蜡烛烧完,她就可以复活了。一命换一命,这门生意不亏!咦嘿嘿嘿嘿……”
听到外面老女人阴险奸笑,我顿在了原地。
“用我的生命……换毛毛的?”
门吱吱呀呀地开了,老女人渗着口水,踩在腐烂的地板上走了进来。
“五年前,你一把火,把她烧得人不人,鬼不鬼。老身看她无处可去,才收留了她。整整花了五年时间啊,才让她恢复人形。只是这魂,还需要个祭品,才能从这里出去。”她说着,拿舌头舔了舔嘴唇。
我胆怯地瞥了一眼毛毛,她似乎并不意外,看来她已经知道了,五年前的真相。
我当年也是迫不得已,倘若他还活着,就一定会阻挠我和莉莉结婚,假如让莉莉家知道,我曾有个在一起多年的女朋友,他们一定不会同意这门婚事。谁也不知道,从小无父无母的我,有多么害怕贫穷;谁也不知道,毕业以后,我为了接近莉莉,废了多少心力,而这之后,我拼了命讨好莉莉的家人,放下了所有男人的尊严,才有了今天这一切。
“等等,可以用别的交换吗?除了我的生命,我……我可以用任何东西来交换,钱,要多少我可以给你多少!”
“诺,啧啧啧……我对那个没兴趣。只有同时充满罪恶和悔恨的你,才是我最想要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把你妻子的灵魂送给我,她那纯洁而完好的灵魂,远胜于你!啊,想着就口水直流呀,啧啧啧……”
我的妻子,莉莉,是啊,她的确挺好。怎奈我并不爱她,自从有了孩子以后,就再也没碰过她了。
“只要把她带来,就能救活毛毛吗?”我问道。
“啪”一巴掌,我感到毛毛寒冰一般的掌心划过我的侧脸。
她把蜡烛递到我手心里,现在只剩寸许的长度,火光摇曳,似乎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你……还要一错再错吗?”
我狠下心走了几步,又回望了一眼毛毛,发现她的眼眶湿润了。立刻搂住了她。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哭出了声,她冰冷的身体令我无助,悔恨和愧疚交织在心间,就跟刀割一般难受。
“我早就知道你出门没关燃气,也知道你出门是去那个女人家,也知道你再也不会回来见我了。”她哽咽着说,“全都怪我,明知你已经不爱了,还不肯放手……”
“可是,我现在见到你了啊,这不就说明,我一直爱着你吗?其实当年的我,也是有苦衷的,如果我们在一起的话,将会一辈子贫穷,受人欺负,我不希望你遭受这样的痛苦,你知道吗?如果我们在一起,给我妻子带来的是这样的经历,我会恨透自己的。”
房间内传来老女人恐怖的奸笑声。
“有什么好笑的!”我指着她的鼻子吼道。
“真会自欺欺人呀……你爱的人,不过是自己罢了。”
毛毛猛得挣开我的手臂,倒退到屋子的角落,在阴暗处逐渐隐没,和环境融为了一体。我不懂,她为什么会这样。
老女人缓步走到我面前,用一张恶毒的嘴脸,挡住了我的视线。
“你凭什么这么说?毛毛呢?你把她怎么了,快把她还给我!”我向前一步,气急败坏地盯着她。
但她依然用一副奸笑的神情盯着我,一点儿也不被我的咄咄逼人所影响。
“你自己拒绝了毛毛,可怨不得别人呀!”
“什么!为什么?”我本想撞开她,怎奈居然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这个老女人,果然是怪物。
“想知道为什么?这个简单呀!”
她从袖口摸出一个奇怪的玻璃瓶,瓶口很大,而瓶身很小,就像一个漏斗一样,里面装着奇怪的胶状物质。她把瓶口朝下,那个胶状物质顺势流出,竟然像雨伞一般,突然胀大,在空中膨胀,继而变得有手有脚,棱角分明。
我顿时发出惊呼,眼前这个人拥有和我一样的头发,一样的鼻子眼睛,赤身裸体地站在我面前。
“这是什么妖法,你这个老怪物!”我破口大骂道。
“这不就是你自己吗?”她不屑一顾地说道,“五年前,你出卖自己灵魂的那一刻,他就被我收着了。你应该感谢我,完好无损地照顾着它,没有它的召唤,你又怎会和你的初恋情人见面?没有它,你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胡说八道!这五年我不都活得好好的!”
“嘿嘿嘿嘿,在罪恶与悔恨中自责的你,还没有完全抛弃你的灵魂,它还一直等着你回来。一旦你现在离开了,就能彻底摆脱这一切……把你的灵魂给我吧,我能让它解脱!待你完全放弃它,我就可以饱餐一顿了!”她张开了血盆大口,从上到下摆弄着另一个我,我发现它在倒退,它在挣扎,它似乎并不愿被吃掉。
望着眼前这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可以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悲伤正自从胸口涌出。
我低头望了一眼几乎快要到头的蜡烛,时间已经不多了。
“那……我会不会死?”我问道。
“不会,相反,你的肉体会更加坚固,你再也不会觉得痛苦。你可以无限享受现在拥有的一切,想想吧,人间多么美好呀,有金钱,有女人。”
它忽然向我伸出手来,似乎在叫我留下。角落里,毛毛若有若无的身形也在向我靠近。我的内心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抑,那些被我埋藏在心底的痛苦,难以忍受的罪恶感,突然如千斤坠一般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害怕地撒腿就跑。顶着无限的悲伤和哀痛,我不敢回头,快步朝屋外走去,只见火苗越来越小,小到只能照亮前方一丁点儿的路了。
不过没关系了,此时的我,已经回到了冷清的街道上。前方是我那辆全速撞在电线杆上的爱车,旁边还停靠着大货车,一个不知所措的货车司机,以及不知怎么赶来的,正焦急万分的妻子。
我就坐在驾驶座上,脑门上全是血。焦急的莉莉正在外面配合着营救人员,和我说着话。见我醒了,她终于喜笑颜开。
活着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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