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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屠】歧途同归

2023-03-16昨日青空齐屠 来源:百合文库
下雪了。
齐景轩很少看过这么大的雪。
以前在兰汐,每年的大雪是板上钉钉的事。后来从北飞到南,再到世界各地,似乎每一次都与“雪天”这种气候擦肩而过。
编队有个女孩子,私下戴个黑框眼镜,笑得眯起眼,齐机长太阳似的,您的班次从来都不下雪呢。
齐大机长不解风情,戴上墨镜翻个白眼,心说这狗天气三突突尾气憋不出一场雪。拉着行李箱,外套甩上肩,留个潇洒的背影,像一阵风。
飞机刚落地,齐景轩还没来得及把制服换下来,衬衫半敞,盯着窗外稀疏飘扬的雪愣住了。
兰汐知道他回来了,下了这样一场雪。
天气忽然就湿冷起来,齐景轩拍了拍口袋里的手套,土不拉几的颜色,他的手已经套不进这少年的尺寸,可就好像随身带在身上都暖洋洋地舒服。
齐景轩套上外套,摸出手机,行李箱滚轮在瓷砖地面上哗啦哗啦地响。
“妈,我下班了,这就回去。”

自屠小意甩手说不干了,回到兰汐之后,每天吃着自己剩底的老本儿,绕着小城东晃西晃,抱着画板嚼着饼写生,石板路上冰冰凉凉。
偶尔有人路过,问他在画什么,他就随手给人一张,不要一块,不要五毛,直接白送,小有名气的漫画家便宜得令人发指。
屠小意偶尔在深夜翻身起来画点肖像,有时候是花生打街机,有时候是少女身着白裙撑伞巧笑,有时候是少年跃起投篮,有时候是他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他也没有什么样子。只好让画中的自己直愣愣地盯着画外,局促地捏着衣角,笑意青涩得尴尬。
后来不知怎么弯弯绕绕画到了乡野里,屠小意还没来得及画几笔,忽然就落了雪,呼哇呼哇自顾自地越下越大,屠小意只顾抬头看雪,一个不留神,一脚踩进了溪水里,连人带本浸了个透。
屠小意打着喷嚏狼狈兮兮地爬出来,心说这荒郊野岭的可别冻死了。左右几步,还真见到了房子。
屠小意脚步一顿,手指冰凉。
——是齐景轩妈妈住的地方。
好巧不巧,门开了,阿姨有些错愕,可能是看到孩子长大了,也可能是看到孩子长大了还一身狼狈。
屠小意尴尬地挥挥手,喊了声“阿姨好”。
阿姨苍老了很多,还是笑得一脸温柔。
“是小意啊,怎么弄成这样。快进来,外面冷。”
屠小意掂掂湿透了的速写本,鬼使神差地跟了进去。
“这是景轩以前的衣服,幸好还能穿。湿衣服换下来吧,阿姨给你烤烤。”
屠小意很不好意思:“阿姨,太麻烦您了。”
“孩子别客气,你们几个每年都托人给阿姨带年货,阿姨还没谢谢你们呢。”
屠小意低下头笑了,轻轻“
嗯”了一声,炭盆噼里啪啦地响,暖烘烘的。
阿姨带上门之前,微笑着说:“景轩正好也快到了,你俩好久没见了吧,正好今天能好好聊聊了。”
屠小意手上一个不稳,速写本差点让火给燎了。
在喜欢的女孩子楼底下苦恼的小男生,好像在这一刻又回来了。
屠小意纠结了很久,还是没想出办法拿回自己的衣服逃走。
于是齐景轩拉着行李箱打开房间门,看到的就是某人穿着自己很久以前的衣服坐在椅子上郁闷地挠头。
齐大机长挑了挑眉,怀疑是自己走错了家。
屠小意看着衣着光鲜的齐景轩,一脸苦大仇深。
“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冒失。”
齐景轩听他说完,无奈地揉揉他的头发,陪他一起烤湿透的速写本。
屠小意不知想起了什么,眉眼陡然温柔起来,又忽闪地红了眼眶。
“幸好这次长记性了,铅笔画的……”
齐景轩冷着脸接了一句:“不至于糊得妈都认不出来。”
屠小意顿了顿,“噗嗤”笑出声来。
“我进门这么久,终于笑了。”齐景轩靠上椅背,抖抖速写本,眉眼映着火光,柔和至极,“还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生什么气?”
屠小意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后者已经拎着速写本开了房间门。
“差点忘了给我妈买了电暖炉,都跟她说了烧炭盆不安全……”门堪堪合上,齐景轩又折回来,“我出去买点喝的,你要什么?”顿了顿,“没有北冰洋,也没有健力宝。”
屠小意把头埋进姜汤:“可乐。”
给妈妈安好电暖炉,齐景轩一身西装人模狗样地踩着棉拖鞋出门,在去小卖部的路上,一手撑伞,一手翻看着屠小意的速写本。
当初画在黑板报上的内容,几乎让他一字不落地从记忆里拓印出来。
与他记忆里的黑板报只差了一个人。
一个现在正苦着脸在他的房间里喝姜汤的孩子。
——那个孩子喝完了姜汤,百无聊赖地转着杯把,这才发现自己的速写本不见了。
或许是齐景轩根本没把屠小意当外人,手机就大剌剌地搁在床头柜上,一点也不怕人拿着翻,手机响了也不管。
“鸣谢生命有你参与,笑纳我的邀请……”
正好齐景轩打窗前路过,手里盘着两瓶可乐,速写本夹在臂弯里,齐景轩把伞把夹在颈间,手指敲敲玻璃窗,又往玻璃上呵了口气,在雾气上画了个笑脸,顶上写“屠”,大概想起来自己的字是反的,便一掌抹掉,只留了个笑脸。
“曲终人散却写下……”
歌声兀自氤氲,玻璃窗上的笑脸在屠小意的视线中渐渐模糊了轮廓,消融在空气中。屠小意感觉心脏被狠狠地拉扯了一下。
“不会结束的结局。”
屠小意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愣神,雪光白得晃眼。
冰冷的玻璃瓶顶在他头顶。
屠小意顺着瓶子抬头向上望去,齐景轩微微俯身,嘴角带着难得的笑意。
“我回来了。”
从室外拿进来的可乐像是冰镇过的,暖气一烘,气泡就顺着吸管冒上来。
“噗”地一声破掉了。

冬日的夜总是来得很快,屠小意还没从故人重逢的复杂感情中缓过神来,忽然就和故人睡一张床上了。
“你留下来陪陪景轩吧,多住几天,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阿姨这样温柔软和地笑着,屠小意想要出口的溜回家的借口就咽得渣都不剩,他没有办法对着阿姨说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雪又扑簌簌地下起来,落在窗柩上,白得透明,爬上玻璃的冰霜仿佛雾气升腾。
多年不见,两人明明有很多话可说,真到了可以仔仔细细把缺失的时间补上的时候,却都不敢开口,生怕所有小心思都会在冰冷夜幕中原形毕露。
——“近乡情怯”。
屠小意刚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时,这种感觉并没有那么强烈,现在却在齐景轩面前,膨胀得无以复加。
总之,两人躺在床上,话题无外乎“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便背靠背睡了。
齐景轩搁在床头柜上的手表滴答滴答响个不停,跟屠小意的心拍合上,沉重缓慢,屠小意好像在这一刻,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心跳声。
在他第一次把球投进篮筐,在他第一次画获奖的黑板报,在他第一次做关乎人生轨迹的决定,在他背后推动他的,也是这样的心跳声。
屠小意把手机搁在床边,手机半边身子露出一点,依稀看见手机背后裱得结结实实的字样——“try your best”。
屠小意忽然发现,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依赖“齐景轩”这三个字,可能是因为当初的第一步就是齐景轩推动他走的,他好像拥有无穷无尽的一往无前的力量,他会替他做任何难以抉择的决定,他感染着他。
屠小意转过来,把脸贴上齐景轩的后背,小孩子似的扯着他的睡衣,眼眶渗出一点酸涩的液体,立刻被棉质睡衣吸收殆尽。
“我很想你。”
轻柔得仿若梦境中泄露的一点呓语,静悄悄地弥散在炉火中。
屠小意撒娇似的,继续说。
“齐景轩,阿姨对我真好。我没有爸妈。”
齐景轩失笑:“我妈就是你妈。快睡。”
我的就是你的。齐景轩想。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屠小意吸了吸鼻子。
他总是会这样将就他,不断地、不断地,把自己的一部分熔化重塑成他的。
他喜欢的女孩子就千方百计地给他创造机会去追,他做不了的决定就帮他决定,他想做的事给他勇气他去做。
半梦半醒之间,屠小意好像看到身穿白裙的女孩子朝他挥挥手,轻飘飘的转身,走向了梦境深处,消失不见。他的背后有人捂住他的眼睛,温柔地环住他,轻轻地笑。
是谁呢?
睁开眼窗外积了白茫茫软乎乎的一层雪,阿姨把被子一掀,像在叫醒两个调皮玩到很晚的小男孩。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提起昨天浮光掠影的对话,顶着一脑袋心事洗漱,陪阿姨做饭。
屠小意在家里不是啃饼就是点外卖,很少自己做饭吃——也没人陪他,实在没有做饭的动力——久违地吃了顿正儿八经的饭,连着两顿吃得有点小撑,半躺在椅子上直打嗝,打得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阿姨忍着笑,把两人轰出去散步消食。
齐景轩的棉衣被人抢了,幸好自己也不大怕冷,西装外面套件大衣就往树林里走。
“天气不错,雪没下了。”齐景轩故意去踩积得厚的雪,把雪踩得吱呀作响,“像不像小时候我们第一次来那天?”
背后的声音陡然凝顿了。
齐景轩转头,却见屠小意神情陡然落寞起来:“齐景轩,我们回不去了。”
齐景轩沉默半晌,手里团了团雪,往屠小意脸上一糊:“让你平时少画点非主流漫画!”
屠小意顺手也抓了一团丢过去:“我多少年不画那种漫画了!”
“喂我的大衣很贵的!”
两人追逐打闹,没留神脚下一个趔趄,两人一起扑倒在雪里。
“不玩了不玩了。”屠小意从雪里撑起来,想拉一把齐景轩,却被他大衣口袋边缘露出来一抹熟悉的颜色吸引住。
“你还是高中生……哎你别拿我东西!”
齐景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下子慌了神,还想把东西塞回去,却被屠小意眼疾手快地揪了出来。
是一双手套。
颜色款式早就过了时,手套边缘泛起了毛,还有补过两小针的痕迹。
屠小意记起来了,那一年雪下得盛,齐景轩硬是把手套塞给女孩,他一直以为是姚哲恬忘了还给他,自己也没好意思提起,没想到它在齐景轩那儿。
原来有人和他一样,把对方当做精神寄托。
屠小意的声音很轻很轻,带着几不可闻的颤抖:“谢谢你。”
好好地保护它这么久。
“唔。”齐景轩含糊地应了一声,伸手扣上了屠小意的帽子,转过身去摸了摸鼻子。
雪光真刺眼,怎么晃得眼睛这么酸疼呢。

屠小意陪着齐景轩住了好几天,两人整天东跑西跑,就像回到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齐景轩的假过完了,屠小意的老本儿快见底,他们该回到原本的轨道。
屠小意送齐景轩去机场,大门口,两人面对面站了很久,不知道说什么好。
“再见。”
两人挥挥手这样说道。
然后齐景轩整了整衣服,拉着行李箱转身了。
像那个夏天屠小意追不上的背影。
可是这次不一样,他一伸手就能碰到。
“齐景轩!”屠小意抓住齐景轩的衣角:“这次我记得说再见了,我们还能再见吗?”
时间一晃过了好久,久远得记忆仿佛埋进尘埃,久远得如同从上辈子远道而来。
齐景轩愣了愣神,少年已经成长为一个男人,可齐景轩一低头,还是少年带着发旋的头顶,好像什么都没改变,好像什么都没来得及改变,好像他的热忱他的荒唐他的心之所向还没来得及付出给另一个人。
都是“好像”。
晚了。都晚了。齐景轩笑着叹了口气。当初赢了一场篮球,把这辈子都赔进去了。
于是齐景轩微微躬身,把对面的人环进怀里。
齐景轩低沉磁性的声音摩挲耳廓。
“等我回家。”
阳光破云而出,洋洋洒洒了几千里,屠小意的脑海中是掩埋塔顶的积雪化了一气,大云山巅的电视塔在碧空白云中闪烁微光,少年负气模糊的画永远镌刻在那年夏天,无所消灭。
屠小意尘封十来年的胆怯被风吹干净了。
“好。”
说了再见,就一定要再见。
再也不会走丢的那种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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