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题故事：蚂蚁·玻璃·羽毛

“被关在这个鬼地方，已经很久了。”
一只蚂蚁如此感叹道，一群蚂蚁如此感叹道。
无穷无尽的劳动，无穷无尽的奴役，无穷无尽的美丽的绝望。
嘘——
可不能让大魔王听到！
像是成心为了挑逗蚂蚁，大魔王安排的劳作环境，既非暗无天日的地狱，也无铁丝交错的栅栏，而是全由玻璃包围的房间（当然这玻璃蚂蚁无法凭借蛮力破坏）。随便向外一瞟，便可看见湛蓝无垠的天空中，漂浮着一根根洁白的羽毛。
“据说那是神遣的使者，只要触碰到那种羽毛，便能化作风之精灵，自由飞翔在广袤的天际。”
蚂蚁中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但也只是一个传说罢了。因为，很少有蚂蚁能逃出这座玻璃牢房。即便侥幸逃出，也会立马被逮住，然后处以极刑示众。就算没被逮住，那些想触碰“神之使者”的蚂蚁，不是徒劳地仰天长叹，最后无计可施，回到玻璃牢房重操旧业，就是想碰运气，从高处一跃而下后，无奈地一命呜呼，连半点羽毛屑都没粘到。
大魔王对此一向报以极尽浮夸的嘲讽。当然，这些内容都是由他的手下通过临虎画猫般的拙劣演技现场还原的。
大魔王的手下，蚂蚁的监工头子，也是一群蚂蚁。
劳动，吃饭，休息。
休息，劳动，吃饭。
吃饭，休息，劳动。
这群蚂蚁大同小异。
的确是大大的相同，当然，也是小小的相异。
这只“小异”的蚂蚁，大家都叫它小蚂蚁。
小蚂蚁身形瘦弱，总被身边的同伴欺负，还常常被监工鞭打到皮开肉绽。
但就是这样一个体无完肤的羸弱身躯内，埋藏着一颗飞翔天际的梦想种子。
幼稚？水中月？竹篮打水？不吸取教训？
不必急着嘲弄，这些问号，小蚂蚁自己就不知多少次地加住给自己。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小蚂蚁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它依旧怀着想尝试一次的强烈执念。
因为，没有什么是如出一辙的。这次也是不同的。因为，这次的挑战者，是自己。
小蚂蚁怀着这种决意，一天天地等待着时机，一天天地被嘲讽、鞭打、欺凌。可每当它望着玻璃墙外的那片青空，望着那一根根闪耀着圣洁之光的纯白羽毛，仿佛是天使在伸开手臂向它投来拥抱的时候，它就会咬牙处理伤口，擦干自己最后的一滴眼泪。
没有一滴血是白流的，没有一滴汗是不值一文的。此时此刻流下的所有血和汗，都会成为那颗美丽的梦想的种子，破土而出的助推力！
时机，终于来了。
小蚂蚁在心中预演过无数次的计划，终于到了付诸实践的那一天。
它巧妙地拿到了监工的钥匙。临走前，不忘看一眼那位理应是自己同伴的睡脸。
没什么大不同，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同类。
小蚂蚁逃出了这座玻璃牢房。不，确切地来说，不是逃离，而是被梦想的圣光所吸引。
它出来了。
置身于这片早已看过千遍万遍的青空之下，小蚂蚁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孩，静心品尝着这陌生又熟悉的玻璃房外的空气。
这时，尖锐的警报声响起。
但这已经是小蚂蚁预料之中的事了。
它放开双腿，奔向最接近苍穹的那座高楼，有条不紊。
从古。
至今。
这条路上游荡着多少先辈的孤魂，多少次，它们功败垂成。
小蚂蚁爬上了高楼之顶。
追兵将至！
它深深地吸气呼气，开始在楼层边缘反复往返奔跑。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追兵，将至。追兵将至。追兵将至！
小蚂蚁不断加速，加速，它在唤起风！风，羽毛！
因为气压差，羽毛像是被逆转命运的不可见之手，吸了过来一样！
追兵已至！
小蚂蚁如同是要用尽余生的全部力气般，一边紧盯着那根洁白的羽毛伸出右手，一边纵身跃去！
追赶的那群蚂蚁屏住了呼吸。
玻璃墙内的蚂蚁停下了工作，趴在玻璃内侧，睁大了眼睛。
像是花草回归土地。
像是孩子回归母亲。
像是鸟儿回归天际。
小蚂蚁感觉自己似乎是不存在的事物，在做着莫名其妙的事情。一瞬间，一种不可思议的触感从右手指尖传递而来，触电般的惊悸，和欣喜。
它抓住了那根羽毛。
然后——
笔直的坠落，像被抽干了灵魂的空壳。
只是在那一瞬间，似乎只有小蚂蚁自己意识到了，嘴角的那一抹，微微上扬的弧度。
蚂蚁们看呆了，一动不动。
它们只是看着。
从古至今，它们看到过无数类似的场景。一只只蚂蚁，一跃而下，然后一睡不醒。
但是这次不同。
它们看到的是一只瘦弱不堪的蚂蚁，满怀万丈豪情地凭空一跃，宛若风之精灵般疾驰向这片玻璃牢房外的深厚土地，然后久久地平静地安息，然后，并且是最重要的一点——
手中紧紧攥住一根发散着圣洁光芒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