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不归——第三十三章

早上的雾气薄而冰凉，在深山里聚集作一团，姜姥和邻居老妇早已在微熹之前来到药店老板面前，却还是门庭前久不见有人在的痕迹，院落里的藤椅上附着一层薄薄的霜，被补得七零八落的门栏歪扭在面前，藤椅旁的石桌上还放着之前的陶碗，喝剩的碗底似乎沉着一小块白色不明物体......
——老板现在又发明了禽矢（鸟屎）的新型泡茶喝法吧......
“小老板说不定回老家了，咱先回吧，地里还一堆活呢。”一同陪来的老妇嚷嚷着想要回去，姜妇也只好作罢。
“行了行了，走吧。”
刚要转身走，一声铃声从雾深处传来，由远及近，两人听到皆停下转首望过去，雾林中两个手执金盏的高大侍从走出，接着一方鎏金坐辇由四个矮壮奴仆稳稳地抬过来，若是不细看，教人还以为是乘雾飞行而来。
山风冷冽而不带一点温柔，那步辇莅临她们近处，停下，层层帷幔下伸出一只女孩的手，白皙玉指柔婉地撩开，一股名贵的香弥散开，一张苍白偏瘦的少女玉面映如眼帘，抬眼望向姜姥她们，粉唇微启，“婆婆，请问住在这里的少年在吗？”
姜姥见着这不知从哪个贵府出来的女孩，隐约觉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有些诡异，尔后却又觉得熟悉。
微微欠身，“小姐好。”
身旁的老妇也学之向步辇上的人行礼。
“这家药铺的老板还没有回来，小姐若不嫌弃可以先到寒舍等等，不出半天，老板也便回来了。”
“不了，有劳了，”厚绒的斗篷却显得她愈加纤弱无骨，病怯的眼尾微微泛着红，眸光有些清冷，“在下苏氏己妲，若是见到他替我跟他说一声，‘时间到了，速速归来’。”
前方的路被大片的浓雾附着着，天空灰暗与霞光掺半，愈是往前，愈是看不清此时是白天还是夜晚。
鹿晗感到鼻腔中的烟雾呛得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四下的红花海盛放，迷幻的色彩空气中隐隐的烫都在提醒着他身体里的痛觉。
潺潺的流水声迷迭而起，漫至天际的河流让他不得不停下，水面像是搅乱了的水彩，脚下的岸底一张张血肉模糊的人脸浮游在下面，而看不到的那头远远传来凄厉的哀嚎，就是这样诡异和暴力地冲击着鹿晗的视觉。
——简直就像生界与死门的临界。
“转轮访世，闲人避开——”
鹿晗听到一阵接一声的铜铃从后方头顶传来，犹如一道光刃劈开这混沌。
紧接着，身体的趋光性令他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声踏过去，只见那声源处是一架浮桥，桥上那个转轮王君一身金衣华服，羽冠如云，在前面，浩荡前行。
突然，胸口一阵发烫，头脑中一阵刺痛，鹿晗看清了那转轮王的样貌，纤长的凤眼，一抹红滟——那不是平城的城主吗......
他蓦然低头，忽然发现自己竟走到河中，水面已漫至脖颈，他惊恐万分，转头想跑，却刚回头，眼前的景象却令他呼吸紧滞，身后竟是一排排面色如灰的“人”——他们像是没看到似的，劲直穿过他的身体，继续往河中向着桥的方向走去。
“不......不要......”
“我不要死......”
一瞬间，身体仿佛被注入大量铅重，丰盈的体重和逐渐顺畅的呼吸让他重重地沉了下去。
耳膜的冲击撞碎了意识，在头脑中支零破碎，记忆也如瓶中破洞，各种记忆混杂流淌，带着血的温度烫伤了神经。
“大公子祁西侯殷殇结党营私，勾结清平侯，预谋不轨，然念于旧情，故囚禁于离宫，终身不得踏出宫中半步。”
......
“来人......好冷......”
......
一名白衣长袍的青年人，行动间，腰间繁复的银饰伶仃作响，犹如低远的古语祝福，他听到床上那人的呓语，浅浅笑着，过去，眸光一片深邃。
“帝辛的孩子啊，好久不见了呢......”
说完，行至桌旁向陶碗中用手指沾了些水，放置唇边，伴着轻语，一掠而过，接着，本是清澈见底的碗中水面浮起了画面，幻象中，那个清秀的药店小哥躺在床上，遍体鳞伤，身上缠满了绷带，而他的手除了细密的擦痕居然遍布了金色的血网，看起来犹如中毒般可怖。
“真是痴儿，每次都是这般等着为师我去给你收拾烂摊子。”
鹿晗醒来时，只觉一阵晕眩，不经意却闻到一股幽幽药苦香，渐渐地使头脑清醒了些，坐起，发现周围这次又换了一个环境，偌大的古香房间，暗红的锦绣毯铺满了整个地面，屋子中央放着一顶青铜熏香炉子。
鹿晗心底顿生苦意——看来刚才的回去的场面才是梦，我真的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他拿起挂在屏风上的衣裳，一时泛起了为难，毕竟作为一个普通现代高中生，平时等差数列就已经头疼，如今穿衣好像也成了一种难事，没办法，只能照着影视剧上胡乱罩了一层绑了绑。
到了外面，一袭桃红漫天飞来，面前皆是飞廊浮台，蜿蜒不断，而地上都是深不见底的水，好像整个房邸建落在广阔的湖上，而满目的桃花却不知从哪个院落飘来。鹿晗只能顺着眼下的走廊走，高低错落的飞檐建筑遮住了一半外面的阳光，看不到完整的天空，却又不觉暗色沉沉，仿佛自己身处在一个没有白天黑夜之分的奇妙世界。
直到他路过一扇门时，发现那紧闭的门后一直散发着淡淡的萤光，大片的流萤聚集在门口，由于好奇心的趋势，他推开门，那些流萤随之四散开来。
走进，一片片布景映入眼帘，软烟罗布，滴水伶仃，在最里面的屏风后面，静静躺着一个双手缠满白布的小少年，鹿晗缓步靠近，那张稚气偏瘦的脸，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和嘴唇干裂得厉害，看起来少年病得很重。
“他是我唯一的弟子，却因为救你差点丢了半条命。”
突如其来的声音响在身后毫无意外地让鹿晗惊吓地回头，一手执仪仗的男人，一袭水蓝长袍，长发一半梳起，腰间缀满类似苗族花纹的银饰铿然之间，尽显赐福驱邪之意。
“谢谢。”鹿晗隐隐猜到自己能在豪宅里醒来，多半是被这个人救了回来。
那男人浅笑，语言犹如山间般清远，“我从不接受无意义的薄纸谢意，”
男人走过鹿晗，伸手轻抚少年的脸庞，“御，这是他的名字，做人就要知恩图报，我明天要去王宫举行国祀，所以接下来的他的一切就由你照拂了，我的式神们会告诉你药物，吃食，以及换洗衣物在哪。”
鹿晗听得一脸黑线，那个男人缓缓低下头，在少年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在他即将离开的一刻，鹿晗立马叫住了他。
“等等，能否先告诉我你是谁，还有......”接下来的话鹿晗怎么都觉得煞笔，“还有，我是谁？”
“在下乃大殷国阴阳国师——白矖。”
日光愈渐倾泻进来，阴暗分明的刺眼犹如那个男人温柔的笑，几乎将他的眼膜撞碎。
“你不记得了吗，殷殇大公子殿下？”
鹿晗渐渐走近床榻之上的少年，微风轻柔掠起帷幔，片片花瓣落于他的脸边，他以前不是没见过好看的惊人的男孩子，但这次竟一时看得他挪不开眼，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想起他和御羲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个时候就像是服从者遇见侍主，身体不可抗力的本能，灵魂深处的不容忤逆的指使。
“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