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海

“长官，请批准我参与计划。”黎星坚定地说道，窗外的狂风正给他有力的语句配上同样雄浑的配乐。
林思伟脑中有无数台词争先恐后地往喉咙里跑，他是绝不想失去这样一位充满朝气和希望的下属的，但在一阵久远的沉默后，他只能说：“行，我会上报组织。”
黎星告辞离开了办公室，只剩林思伟在堆积如山的作战报告和情报材料中望着那张泛黄的老照片。
“这孩子，很像年轻的我啊。”
等目送黎星离开大楼后，林思伟拨打了一个值得信赖的下属的电话：“小李，帮我查一下是谁口风不紧，敢提前公开消息？现在，我能托付的人又少了一个……”
组织经过慎重考虑，最终同意了黎星的请求。
在这样紧张的国际局势下，战争随时可能会被某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所引发，从而给辽阔的土地带来新的阴霾。如果还是过去那个凭陆军取胜的时代，这个国家还是有底气和自信赢得胜利的，但时代毕竟不同了。
人民毫不自知——该孤独的人仍孤独，该狂欢的仍狂欢，该逝去的早已逝去；而已经能闻到一股浓烈硝烟味的军队却期盼着和平的长存……至少本国的和平长存。
两天后，黎星穿着便装登上了南方某不知名小岛，那座研究所便坐落在岛上层层叠叠的森林中。
他指示踏进研究所，里面的情景与外界截然不同。如果说外面是典型的求生纪录片场景，那么研究所的内部场景就和黎星记忆中的科幻片有许多重合了：简单到极致的建筑风格，充满未来感的摆设，稳定运作的各式科研设备……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来拍科幻片的。
其他人仍在工作，而负责该项目的王康国博士早已等候多时：“你就是上级给我们派的协助者？我已经验证过你的身份了……小伙子我劝你还是放弃吧，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用真人进行实验！实验的安全性很难保证!”
黎星没有理会王康国博士语气中的诚恳，相反，他认为这是对自己的不屑：“没关系的，都一样。”
王康国博士摇摇头，说：“既然这样，那么准备好尸沉大海吧……实验设备放在海面之下，不过很浅。”
黎星如何也想不到，他将在海中去向未来。
“没办法，敌人的卫星正望着我们，而这计划由于它的特殊性必须以全保密的形式进行。”王康国博士端起泡着枸杞的水杯，“要不要来一杯？养生得很。”
“不了，还有……这个计划究竟是什么原理？”黎星大学物理的知识水平让他好奇地问了这个问题。
“首先，我们知道光速是宇宙的速度上限，实验与这条常识并不冲突。其次，原理嘛……只能告诉你，实验建立在因果连续性的基础上。”王康国微笑着说。
“但据我所知有些事物是不连续的，比如微观状态下的物质…”黎星刚想询问，王康国就打断了他无力的发言：“我们采用了一个自洽的新物理模型。”
…………
黎星穿着潜航服，钻进了那台漂浮的呈球形的机器。
他按照指示脱下了潜航服，机器的密封性相当不错，氧气的存量也足够，透过近乎透明的机器他能看到海底的模糊的景象，此时一束光恰好透过波涛照入海中，他便觉得这光照的不是海，而是国家和民族的未来。
“距离启动还有三十秒，你还有机会反悔，国家不会责怪你的。”王康国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递过来。
“谢谢，但他们需要我。”黎星回答。
“二十秒……十九秒……五秒！”王康国倒数着。其实机器自身也有一块防水屏正闪烁着鲜红的数字，但黎星仍然专心致志地听着王康国为他送上生命的倒计时。
“一秒！”
黎星的思想跨过时光，他回想起了自己苍白的童年，想起了漫长的求学之路，又想起了艰险的军旅生涯。
有时他也会质疑自己的决定，但那时他也会想起一段话：有些人会为了一个远大的目标追逐一生，而那些嘲笑他们的家伙，不过是生命的过客而已。
如果人心有颜色，那么他一定是忠诚的赤色。
球形机器正式开始运转，他也在高速运动下头昏脑胀。
恍惚间，他看到自己的身体分崩离析，随后他便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打碎成了微观粒子，莫名的恐惧又逐渐占据了他的内心。
他的担忧是徒劳的，很快他便停止了思考。
……
黎星惊觉自己还有意识，尽管他几乎已经失去了视力，但仍能发现自己所戴的手表（这块表是特制的，在实验中没有随着他的身体一起被打碎成粒子）的读数正在疯狂跳动，几乎在崩溃的边缘。随后，他才在震惊中发现自己的身躯早已烟消云散，现在的他不过是球星机器的一个应用程序罢了，所谓的视力只是失真的摄像功能。
更让他感到惊奇的是，自己竟然能简单地操控原本属于自己身体的微观粒子，比如把它们聚合成宏观物质，再把它们分散到全世界…当他的思想聚集在单个粒子时，甚至能看到计算机推算的原子运动轨迹！
他稳定心绪，开始分析状况，按原计划发送信息。
“我已苏醒，目前系统运转正常。”
海面之上，王博士等人正死盯着屏幕看设备参数，当黎星这条简短的消息投影在屏幕上时，人们先是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便是一浪接一浪的欢呼声。
某军区大楼内，林思伟冷漠地盯着那个男人。
“叛徒。”林思伟吐出两个字，然后握紧了手枪，愤怒和失望在他的眼瞳中伴随着悲伤一起燃烧着。
“这并不是背叛，同志。现在的少数人牺牲，是为了未来更多人能逃过劫难。”他微笑着说。
“我林思伟被他人贴上了'恶魔军人'的标签，要我开枪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倾泻子弹，只要下属敢违抗军令我就会把他们教训得不敢待在军队，现在还有人看见我就躲躲藏藏。但即使是这样的我，也能分辨出你这样令人作呕的伪善者！所谓邪恶，不过是为自私目的不惜利用弱者，而你还更坏一筹！你这个杀千刀的……居然用时空实验为幌子研究可控粒子武器，甚至骗过了包括军方、组织和物理学者在内的所有人！”林思伟吐出一大段话，眼中的怒火几乎要把宽阔的办公室点燃。
他不置可否得耸肩：“实验已经无法停下了。还是那句话，每个人都是踏着无数尸体活着的。”说完，他告辞出门，只留下气急败坏的林思伟在原地咒骂着。
…………
黎星控制一部分粒子来到大洋彼岸的繁荣国度，它们在空中摇摆着前进，飘过了繁华的大都会，宽广的森林和数不清的高大建筑，向着预设的方向前进着；还有一部分粒子朝着可望不可及的天空行进着。
“我亲爱的上帝，请保佑他们吧！”工程师苏克望着火箭在半空中解体爆炸的图像一边在胸口划十字一边感到疑惑：火箭发射前就早已细致检查过数次，怎么可能会有零件出问题！况且发射期间火箭与中心一直保持着联络，乘员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丧命呢？”
正当他嘟囔的时候，一些小小的粒子鬼魅般地从燃烧的火箭残骸中的电路系统里钻出来，随风飘逝。
事实上，正是这无形的杀手摧毁了火箭。在发射火箭前，黎星便控制粒子伪装成普通粒子进入火箭内部，到了关键时刻便聚合成宏观物质对火箭的精密部位进行破坏，直到耗尽了粒子携带的能量才善罢甘休。
当该国发射火箭失败的消息传到本国时，林思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在心底里承认那家伙的正确性。
………
终于，最后的可操控粒子来到了近地轨道。
人类在母星轨道内安放了数十颗卫星，它们敬业地过着单调到极致的除了绕圈还是绕圈的生活，看起来如同给母星戴上了由大大小小的“珠子”构成的装饰品。
粒子们在蹦蹦跳跳间找到了最后的目标——一颗卫星。随后那个卫星的功能发生混乱……引起了人们的恐慌。
而黎星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按照指令控制微观粒子不断改变方向而已。
……………
残阳如血。
那个男人跪在父亲的墓前，平静地说：
“我接到了敌人的火箭坠毁的消息……您的理论方向是正确的，特定粒子之间可以构筑出一种以现代科学来说无法解释的联系！您的牺牲虽然可惜，但我会继承您的遗志！将来，我将代表您为国家而奋斗！”
偌大的墓园中，回应他的只有清风拂过枝叶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