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的边缘触碰你——当我看见了风（下）

一
“既然这样，”我看着面前的两个美人说道：“你们就不要害怕了，因为……”
“叮铃铃……”门铃被拨响，进来了三个人。
是李依依的父母和李依依的爷爷。
李依依的爷爷明显看的到我，也认出了我。但是没做话，坐在了书店唯一一把太师椅上，看着我们。
李依依的父母看着女儿。
李依依也站了起来，声音有些小的说道：“爸，妈，我……”
“我们都知道了，”妈妈先开口，打断了了李依依的话，说道：“你先跟我们回家吧，回到家再说这些事情。”
“可是……”王宝宝想要说什么，可是被李妈制止了。
“小姑娘，这个社会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什么同性恋？那都是自欺欺人的话罢了，要是都是同性恋，人类还怎么繁衍?社会怎么发展?”
“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可以有为自己追求自由的权利，但是你不是一个人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你要考虑父母亲人的感受，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单凭自己的喜好而活了。”
“小姑娘，你也自己想一下吧，不管你愿不愿意，今天李依依就是要跟我离开这里的。”
李妈妈的话如炮弹一样，我听着都刺耳无比。李依依的眼睛都红了，王宝宝好像也被这些话深深的击中，话都说不出了。
而李依依的爷爷则没说一句话，拉着孙女的手，往外面走。
王宝宝看着李依依被拉走，不知怎地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在李妈妈的威压下，王宝宝绝望的望着爱人离开。
“真的就这样放手吗？”我望着一脸惆怅的王宝宝问道。
“不能就这样放手，可是我想不出办法呀九叔！”王宝宝快哭了，声音都有点沙哑了。
“那我陪你走一走，说不定转一转就会相出好办法了。”我认真的看着王宝宝说道。
我们出了已经没有了顾客的书店，在街上溜达着，走出青石板街，在梅雨季的江南看到阳光是件很舒服的事情，而今儿就是个大晴天。
而我却依旧撑起了那把大黑伞，走在王宝宝前面，沿着一条小溪慢慢的走，我也慢慢的开始讯问王宝宝：“你真的爱她吗？”
“九叔?！你这是什么话？”王宝宝听了很不高兴。
“没什么别的意思，”我说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是否真的爱她。”
“当然！”王宝宝跑到我的前面喊道：“我是真的爱她！”
“好，既然爱，又有什么不敢做的呢？”我错过王宝宝，继续沿着小溪往前走。
“可是，她妈妈……”
“别人说的对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样跟在深柜之中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头也不回，走在王宝宝前面，嘴里含着笑，说道：“世间大部分的痛苦都来自于有所顾忌，无论是憎恨会、爱别离还是求不得，不都是自己蒙蔽了自己的双眼吗？”
我猛然回过头，用手轻轻点了一下王宝宝的头说道：“痴儿，快醒醒。”
“哎呦！九叔你点我脑门干嘛！”王宝宝摸了摸额头。
“点醒你呀！”我笑道。
“什么呀，你以为你是老神仙？说点醒我就点醒我?”王宝宝气鼓鼓的说道。
就在这时，王宝宝被一个苍老的声音喊住了。“哎，那个姑娘，你是依依的好朋友吧。”
远处的车里探出一个脑袋，是个老人面孔，仔细一看正是李依依的爷爷，他继续说道：“依依让我过来跟你说，以后不要来找她了，忘了她吧。小姑娘呀，我跟你说，这是依依自己的决定，她不怨你的，话已经带到了，听不听就是你的事情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李老爷子就坐着车离开了。
再看王宝宝，已经哭成了泪人。
“别哭了，宝宝。”我过来安慰道：“这可能就是宿命吧。”
“哇！”王宝宝听我如是说，哭的更难过了，抱着我痛哭流涕，嘴里还哭喊着：“九叔，怎么办啊！九叔，我怎么办呀！当时就不该让她走，就不该让她走的！”
“好了，好了，乖。”我拍了拍王宝宝的脑袋说道：“记得你当初怎么告白的吗？”
“现在还不晚，去她家把她追回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王宝宝听到这儿，眼里闪的不再是泪花了，而是我曾经无数次在热恋中的人们眼中看到的一种东西，说是信念也好，说是勇气也罢，就是有了这个东西，爱情似乎才有了灵魂。
“我陪你去！”我接着说道。
王宝宝也擦干了眼泪，点了点头。
去往李依依家的计程车上，王宝宝补了妆，还对我说：“我要用最好的姿态迎回我的公主！”
到了李依依家，我亲自敲开了门，客厅里只有李依依的父母，李依依和爷爷却不见了踪迹，他们看着王宝宝无比冷漠，只是如一滩绝望的死水般说道：“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我能给你女儿幸福！”王宝宝坚定无比。
“你何来给我女儿幸福?”李妈妈轻蔑的笑道。
“我觉得她可以。”苍老的声音从里屋响起，李老爷子慢慢地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二
“爸?”李妈妈站起身来看着李老爷子，一脸惊愕。
“我觉得可以。”李老爷子又说了一遍，看了看同样惊讶万分的王宝宝，说道：“这孩子敢来，我就觉得很可以了。”
“可是，爸……”李妈妈慌了神，说道：“这关乎到依依的未来啊！”
“没跟心爱之人在一起，哪儿有什么未来？”李老爷子说道：“你先别急，听我跟你讲个故事。”
李老爷子在客厅坐下，从兜里掏出一个老旧的怀表，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连弹开表盖的弹簧都按不动了，李老爷子用手打开了表盖，里面有一张黑白的照片，相片上是一个美丽的女子。
“1961年那年，我20岁。那年我跟你妈刚刚认识，我是无产阶级的工人，在学校里给食堂工作，而你妈妈是教授的女儿，知识分子的出身。”
“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她，美丽，文静，像极了秋日里的雏菊，又好似春雨后阳光下的彩虹。我仅仅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已被深深吸引。”
“但是当时的我不敢上前跟她交谈，你妈妈全俄文的跟她的好朋友一起说笑，我却只能远远的看着她们。”
“私底下，我晚上再灯下苦读，自己学习俄文，阅读各种苏联名著，为的就是要自己有知识和力量去与她交流。”
“但是那天之后，我就没再看见过她。直到一年以后，我才再次看到她，我亲自给她打饭，在她面前我自豪的秀出我的俄文，却被她和她的伙伴们嘲笑了，因为我的俄文口语太差了。”李老爷子讲到这笑了起来，眼睛里都闪动着光。
“我开始以学习俄文口语的理由接近她，也跟她的感情慢慢升温。”
“可是，我这个没什么学历的人，怎么可能配得上你妈妈这个大家闺秀呢？1963年夏天的某一天，一场大雨下的太突然了，你妈妈跑了冒着雨跑了过来，到我寝室的时候已经浑身湿透了。”
“她说：‘我们私奔吧！’原来她的爸爸知道我们在恋爱之后，十分生气，说我不能给她幸福，并且把你妈妈关到了屋里，不让她离开家。”
“于是你妈妈趁着半夜里家人都睡着了以后，一个人跑了出来找我，想要跟我私奔。”
“而那时候的我，却决定留下来，我当时想我们如果就这样走了，可能就会被其他人的唾沫淹死，而我想去证明自己有给你妈妈幸福的能力。”
“可是你妈妈却不想这样，因为她不怕外人的言语，只想跟我在一起。我当时没理解她的心意，也没有跟她解释我的想法，只是生硬的告诉她我不能离开。她以为我不愿意因为她丢掉安逸的生活，所以她痛哭流涕的离开了，淋着雨。”
“那天后的六年里我没再见过她，而我也在1964年参了军。那年我23岁，在军队里度过了6年的时间，也在军队里考上了军校，后来在1971年退伍回家，已经29岁的我依旧对你妈妈念念不忘。”
“就是这一年，我回到家就被安排了一门亲事，最巧的是，你妈妈也在我家这个县里进行劳改，我遇到了她。当时因为她的爸爸是知识分子，有一点小小的资产阶级的特性，于是就被批斗了，而你妈妈也受到了牵连，来到农村劳改。”
“那个人人自危的时代，27岁的你妈妈还没有结婚，也没人敢娶，可是已经是转业成政府机关公务员的我却要娶她。”
“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可是我觉得自己没有，我力排众议，娶了你妈妈。”
“两个人在一起，无关两人背后的经济实力、家庭、背景。只要是两个灵魂足够相爱，就一定会幸福。”
“同样的，两个人在一起无关性别、年龄等等一切东西，只要两个灵魂相爱，那便是幸福的。”李老爷子浑浊的眼睛在发光，他看着一脸感激的王宝宝说道：“小姑娘，你过来，爷爷有话说。”
王宝宝走了过去，在李老爷子身前蹲下，李老爷子握着王宝宝的手说：“今儿啊，我说了算！谁要是不听我的，我亲自把他腿打断！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能给爷爷说一下吗?”
“爷爷，我叫王宝宝。”
“好！好！这名字好，我们家算是捡到了宝，哈哈哈哈，爷爷我啊，什么都不求你，只要你跟我们家依依好好过日子，不伤我们家依依的心，就行啦！”李老爷子笑的很开心，然后对着卧室喊道：“李依依！在里面听够了吗?出来啦！”
只见李依依含着泪，笑着走了出来。
“谢谢你，爷爷！”李依依深深抱了抱自己的爷爷，再看着自己的爱人，两人哭着相拥在一起。
看着两个孩子相拥，李老爷子也是开心的笑了起来，身边的李爸爸李妈妈却面露难色，老爷子看到他俩的反应，声音又变的严肃起来，对两人说道：“你们俩，过来一下。”说罢李老爷子便拉着李依依的爹妈往家里的祠堂走，看着是要再说些什么。
客厅里就只剩下李依依和王宝宝，还有我这个电灯泡。
“谢谢你！九叔。”王宝宝带着哭腔说道。
“别谢我！要谢还是谢谢依依那个明事理的爷爷。”我笑道。
我们三人还没这样说几句话，就看见李老爷子带着儿子儿媳走了出来，李爸爸和李妈妈脸色似乎缓和了些，李爸爸先说道：“你是叫王宝宝吧，我跟你阿姨也商量了一下，我们从今儿往后就不再阻止你们恋爱了，其实刚才爸说的对，只要你们俩幸福就好了。”
“就算是多了一个女儿，”李妈妈也说道：“只是我要是发现你那一天对不起我们家依依，我饶不了你。只要你能跟依依好好生活，我就不会再阻拦你们。”
“爸爸，妈妈，”李依依含着泪说道：“谢谢你们。”
李依依与父母都抱了抱，坐在沙发上互相道歉，说来也奇怪，家人其实就是这样，深爱着对方所以会在出错后不断的去道歉。
看着王宝宝跟李依依一家其乐融融的景象，我一个外人也不好意思留下去了，于是便悄悄离开。
走了没两步，却听见有人喊道：“九先生，留步！”
三
“九先生，留步。”
“李老爷子，有什么嘛？”我回头便看到跟出来的李老爷子，问道。
“九先生亦如当年的样子啊，只不过是留了胡须罢了。”李老爷子笑道。
我慌了神。握了握手里的黑伞。
“九先生对我有恩，九先生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李老爷子走近两步，向我鞠了一躬，说道：“谢谢你帮我们家依依。”
“缘分罢了，遇见了这些事情该帮一下就帮一下。”我笑了笑，说道。
“当年要不是九先生帮我，或许也没有今日的依依。”李老爷子陪着我走下楼，我们两人便开始在花园里步行，聊起往事。
“我没帮什么忙，主要还是你的心够坚定。”我也想起往事，笑着说道。
“刚才，我让依依的父母在我老伴灵位前起誓，说容下宝宝和依依的爱情，我知道誓言在人类身上是没用的，我怕我死了以后，宝宝和依依还是会受到阻拦，我想问问九先生有什么办法，帮我延寿吗？”
李老爷子停下了脚步，认认真真的看着我说道。
“延寿?老爷子你身强体壮的，哪儿需要延寿啊？”我笑道。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李老爷子脸色开始变得更加浓重，他缓缓开口：“这几天我倒是天天梦见我老伴儿，应该是要喊我走的。”
“九先生活这么久，应该有延寿之法吧。”
“老爷子真想要延寿之法?”我说道：“好，我说你记就好了，老爷子每天三餐好好吃，无事之时可以想一想曾经幸福之事，遇到事情切勿生气便好。”
“如此简单?”李老爷子笑问。
“如此简单！”我亦笑道：“老爷子要是实在害怕孙女在你百年之后过的不好，可以让她们两人结婚，在家办个简单的婚礼，也好给你冲冲喜。”
“嗯！九先生这个想法好！”李老爷子听了大喜，“到时候还请九先生来参加我孙女、孙女媳妇儿的婚礼。”匆匆告别我回家宣布此事了。
而我已经准备离开江南了。
因为我已经看不到风了。
临走，我还是要留给她们一些东西的。我找来笔墨纸砚，提笔写道：
“浮生若梦
梦里蝶三千
旧世混浊
浊目看不穿
乃闻放浪形骸之外
何惧世俗礼法缠身
叔夜竹篁幽处
长啸贯透九州山
伯伦榼觚之中
陈酿倾覆万千川
怎能使我闻俗见
自困不渡海无边”
（注：①叔夜：嵇康，字叔夜；②伯伦：刘伶，字伯伦。）
我写完找了个装裱店，将东西邮寄给李依依。
我坐上北上的列车，去寻觅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