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桃夭，其华如灼

这小镇里有户人家，姓桃。先生说，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桃。
桃，很少见的姓氏，尤其是当这小镇里的人，几乎都姓赵的时候，与众不同，便更为显眼。
桃家，一直很引人关注。先生说，这可以叫做蜀犬吠日，我不懂。
桃家那位，名周南，桃周南。儒雅规矩，是位清秀的读书人，或说曾经清秀，只是没中举，是个秀才，在镇里做教书先生。他有一件好看的衣裳，是一件只在端午、清明之类的日子才穿的好看衣裳。那衣裳，袖子大大的，宽宽的，走起来，就好像仙人一样。他说那是儒服，是他父亲给他的；是遗物，宝贝的很，但平日里也不禁孩子们寻宝似的去触触看看。也只有孩子们，镇里人嫌弃他无中山装和皮革一类的新潮和时髦。太老套，太守旧，他们说。
他后来有位妻子，也有一件极好看的衣裳，他们说，叫嫁衣，是女子一针一线亲自绣出来的，一辈子只穿一次。书里说，一袭云锦，描金勾勒，鲛纱束流云，喜帕缀南珠，如天边流霞。先生说，不抵桃氏所绣。镇里人说他们也登对，男的固执，本没得娶；女的执拗，本没得嫁。怪胎遇怪胎，巧的很。
然后，他们有了个女儿，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唤作桃夭。先生说，桃之夭夭的桃，桃之夭夭的夭。同一年，战争爆发，本就是动荡着的年代越发混乱。镇里人说，灾星！
“娘亲娘亲，这衣服好漂亮呐，夭夭也想要一件，娘亲能给夭夭买吗？”桃夭望着娘亲那件娇艳的嫁衣，拉着娘亲的衣角。桃氏把她揽入怀里，柔声道：“傻阿囡，这一辈子的东西，你怎么能用娘亲的呢。待你大一些，娘教你刺绣。”那年桃夭七岁。
稍长，学刺绣。那年桃夭九岁。
桃周南被捕，锒铛入狱，罪名尊孔复古，不遵新法。那年桃夭十岁。
监狱来讯，命桃周南家属前去，桃氏去，孤身返，携手书一份，未有多言，后疾。那年桃夭十三。
桃氏病终，那年桃夭十六，我十八，桃氏托桃夭于我。
先生曾对我说：要有担当。
先生姓桃，名周南。收养我于襁褓时。
如今，桃夭二十，绣衣已成。镇里来了很多人给桃夭说媒。男方，很有权势，那个困杀先生的人。
我用仅余的钱去买了胭脂。
她坐在镜前，任我梳妆。
我静静地望着她，穿着亲手绣的嫁衣的她。没有云锦描金，没有绯色鲛纱，也没有米粒儿似的南珠，远比书里说的简陋，但和记忆里那件，一般模样。
她回头，巧笑嫣然，信手打翻灯盏，问我，说：阿临哥，我好看吗。
我点点头，从袖子里抽出先生留的手书，朗声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 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 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 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 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 宜其家人……
火光中，那嫁衣，娇艳如花。
桃夭桃夭，其华如灼，真的，很好看呐。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