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宝藏杜虎符同人

一、
公元前339年，十七岁的秦国太子嬴驷冒用庶弟嬴疾的名字在杜地巡游。
时杜县县令是嬴杜。时年三十一的嬴杜面如冠玉，风采斐然，书法箭术皆通，有门客几十人。杜公乃秦灵公庶子之后，与当今国君嬴渠梁同出一支，从祖辈获封杜地以来，到嬴杜这里已历四世三公，所以嬴杜最荣耀的事情就是自己大秦宗室，世代公卿的身份。加上杜地离咸阳不过百里，北临黄河，可作为大秦抵抗北面戎狄的屏障，地理位置优越，所以嬴杜难免意气风发。老杜公临终前告诉他，庶出的血统不算高贵，而且国君重用商鞅后，旧贵族渐渐没落，新贵族渐渐崛起，平民和奴隶也在凭借军功提高地位，国君正在缩减他们的封地和食邑禄秩，所以要他敛起锋芒，不要做商鞅变法的磨刀石或垫脚石。当时嬴杜二十岁，刚从父亲手里接过杜县，承袭杜公的爵位。那时他不能明白，甚至不服气，现在秦国变法有成，律法严明，耕战作为国策，凭军功封爵，举国上下一派新气象，他明白了当时父亲的深意。
嬴杜的父亲老杜公对大秦忠心耿耿，拥戴族弟嬴渠梁，支持新法，所以深得国君秦孝公信任，特赐杜虎符左半符，可以便宜调动兵力，以备戎狄入侵。
老杜公对嬴杜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一定要对秦国忠心。”嬴杜答应。
县尉与县令共同掌管杜地，由于杜公在杜县根基深厚，所以历任县尉皆奉承杜公，杜县大事基本由嬴杜说了算。凭借孝公赐的杜虎符，嬴杜可以随意调动咸阳周边三、四个县的驻兵。
那天街上有人行凶抢劫，只见一白衣女子出手相救，嬴驷也上前去助其一臂之力，二人合力很快将歹徒赶跑。嬴杜来到，欲追捕歹徒，嬴驷却说城门大开犯人早已逃匿，受害者并未遭受财物损失，已对其惩戒，不必大费周折非逮捕归案不可。嬴杜心里觉得他颇有见地，却说自己这个县令该怎么做不需要别人来教。嬴驷暗讽杜县治安不好，嬴杜对这位大胆的少年很好奇，见他英气逼人，且观其谈吐举止，嬴杜知他非权即贵，嬴驷亮出自己公子疾的身份。嬴杜不恭不倨，对其以礼相待。这女子名蒙浅雪，颇有侠义之风，且对嬴驷恭恭敬敬。嬴杜见女子相貌秀丽，心中颇有好感。嬴杜请“公子疾”到府一叙，嬴驷说恭敬不如从命，但想去府衙坐坐。嬴杜请嬴驷上了车驾，路上思忖着他此行的目的。县尉悻悻赶来，嬴驷见嬴杜的县令威风盖过了县尉，就对他说：“杜公好不威风，连我们的县尉大人都成了摆设了。
”
“哪里哪里，县尉谦恭而已。”嬴杜赔笑，然后冲县尉使了眼色。
“我虽然和县令共治杜县，但杜公毕竟德高望重，总是要尊重的。”
“哦，你们二人本身就平起平坐，虽然你没有爵位，但我秦国的县尉决不低贵族一等。”
“恩。”县尉唯诺点头。
嬴杜闪过警觉。
嬴驷命二人都抬起腰，说治理杜县需要他们共同合作。
嬴杜带嬴驷转了县衙，嬴驷边走边说按照辈分他该叫嬴杜一声“族兄。”
嬴杜不敢托大，依旧称嬴驷为“公子疾。”嬴驷笑了，问他有没有听说过“嬴季昌”，嬴杜说有耳闻。十五年前，嬴驷还是两岁的娃娃，卫国人公孙鞅刚刚在栎阳崭露头角，不久就得孝公嬴渠梁重用，秦国朝野掀起一场浩大的变法改革，不尊旧制，秦献公嫡次子即嬴渠梁胞弟嬴季昌见秦国旧礼崩坏，几番上疏触怒国君，于是逃出秦国避祸。嬴驷又问嬴杜同是大秦宗室往后会不会效仿他们这位公叔，嬴杜颔首说自己不敢，一定会尊父亲的遗训效忠秦国。嬴驷坐下来喝茶的时候，问嬴杜对商鞅怎么看，嬴杜说自己眼界有限，对商君看不全面，不敢妄议，嬴驷笑他说话过于滴水不漏，说自己又不是太子驷，又不是商鞅的人，只是出于好奇，叫嬴杜大胆说，自己不会做别人的传声筒。太子驷和太傅商鞅之间的过节世族皆知，当年商鞅为立新法之威，刑于太子左右傅，公子虔所受之刑，实则是刻在太子嬴驷的脸上。
况且嬴杜知道公子疾与太子驷交好，就顾左右而言他，仍旧不评论商鞅。“罢了，太子是我嫡兄，他胸襟广，但不喜中庸之道，今日若是太子在此，杜公大可畅所欲言。”
“谢公子疾赐教。”
嬴杜问嬴驷要在杜县呆多久，嬴驷说还不确定，嬴杜说要准备丞驿给他住，他却说自己还有事要办，不在杜县住，而且不方便带女子在身边，就请嬴杜暂时安置蒙浅雪。
嬴杜和蒙浅雪相视行礼。
嬴驷风风火火出县衙而去，嬴杜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连续两日嬴驷都没有音讯。蒙浅雪话少，住在县衙里，每日清晨练剑，嬴杜路过，亦觉她颇有英气。
嬴杜觉得那日的抢劫事件来得稀奇，就抓回逃犯严刑拷打，犯人招供乃是受人指使，以五金贿赂他行凶，连那日被抢的老翁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再追问下去，他们只说没见过幕后主使。于是嬴杜猜测，那人必是公子疾。
此时孝公日垂西山，虽然商鞅与太子，老世族相安无事，但山洪往往爆发在平静之后。公子疾当真是给太子打前站而来，嬴杜猜测他一定去了不少旧贵族的封地，同时他又觉得这个公子疾不简单，以其心性若是与太子争位，太子怕是有劲敌了，只可惜他是庶公子，嬴杜暗自等好戏上演。
二、
几日没有音讯的嬴驷其实去了离少陵原不远的旧族封地，那里的领主守旧没落，对嬴驷恭恭敬敬，醉酒时说了几句对商鞅不满的话。嬴驷各地奔走的原因在于，生活在底层的秦国子民有百万人，商法深入人心，在平民和奴隶当中有牢固的根基，但是旧贵族们对商鞅的仇恨究竟到什么程度，是他所关心的。嬴驷看得很远，他早就能看明白，自己未来若是想坐稳国君的位子，贵族们的支持是不可少的，他需要凭借他们的力量来抗衡商鞅，尤其是咸阳周边各县的贵族们的力量。像嬴杜这样的宗室对于嬴驷来说是把双刃剑，遇到嬴杜，嬴驷觉得此行很有意思。
嬴杜怀疑过蒙浅雪的身份，知道她和“公子疾”必有渊源。几日的相处，蒙浅雪和嬴杜对彼此有了大概印象。
嬴杜见蒙浅雪舞剑，在一旁驻足良久，舞剑毕，他给她递过巾帛。
“浅雪姑娘，你可是秦国人？”
“是，我出身陇西。”蒙浅雪擦去脸上的汗水。
“陇西多山，难怪姑娘身上总有一股无拘无束的气息。”
蒙浅雪轻轻一笑。
“对了，姑娘，你与公子疾相识吗？”
“认识。”
“想必你们此番必是一同自咸阳而来了？”
“正是。”
“嬴杜冒昧，不知姑娘与公子疾是何关系？”
“他于我有恩。”
“哦。”
“那姑娘是否见过太子？”
“见过。”蒙浅雪云淡风轻回答。
嬴杜对蒙浅雪的来历有了七八分把握，心中想她与市井女子和宗室女果然不一样。
“谢姑娘不吝赐教，嬴杜心中有数了，请问姑娘在我杜地住得还习惯否？”
“这里挺好的。”
“那就好。”
“多有叨扰了。”
“无妨，姑娘喜欢可以多住几日。”
“这个还要等公子疾回来。”
“没事，姑娘自便即可。”
“多谢杜公。”
嬴杜在县衙呆的时间变长了，呆够一整日，天黑才回府。嬴杜想与蒙浅雪切磋剑法由来已旧，一日他终于提出想与她比试。二人长袍广袖，长剑游走，嬴杜的剑法颇有力道，但遇到习武多年的蒙浅雪，也棋逢敌手了。嬴杜见蒙浅雪是女子，就没有下狠劲，比试以蒙浅雪稍胜一筹告终。
“承让了。”蒙浅雪对嬴杜拱手。
“哪里，是姑娘身手好。”
收起剑来，嬴杜和蒙浅雪闲庭信步，步至堂前。
蒙浅雪问：“听说杜公善书，不知道今日有没有兴致行书让我见识？”
“姑娘客气。”
挥笔间，嬴杜游龙走凤，字字生风。令蒙浅雪意外的是，嬴杜保留有初学笔法时把字刻在竹简上的习惯，写得一手好看的小篆。
浅雪问他：“杜公，都说字如其人，不知你可有龙虎之志？”
“姑娘玩笑了，我嬴杜虽然自命不凡，但如今秦国大治，我等为人臣者，更应当为国尽忠。”嬴杜说。
“杜公果然有宗室风范。”蒙浅雪对嬴杜的话半信半疑，表面上还是恭维于他。
嬴杜问蒙浅雪知不知道诸子百家，她说知道，嬴杜心中觉得惊喜。又问她对百家争鸣怎么看，蒙浅雪说自己读过的书不多，但觉得道理是不唯一的，对于同一件事每个人的看法可能不同，人活着行事所受拘束很多，能表达出来的东西不多，所以士人洋洋洒洒，一卷长文，倾吐所想，真是快意得很。
“以前有个人曾告诉我，争，是为了发出不同的声音。”她说。
“确实，世上若只有一种声音，那人的天性岂不是被扼杀殆尽了。”嬴杜说。
嬴杜问蒙浅雪是不是羡慕游侠们仗剑江湖，蒙浅雪摇头，说自己心向自由不假，但不是侠义之人。她没有告诉嬴杜，她的职责所在是太子嬴驷。
嬴杜若有所思，觉得眼前的女子身上有一抹亮色，不仅是冰雪聪明，知书达礼。
嬴杜问蒙浅雪诸子百家中最喜欢哪一家，蒙浅雪说喜欢墨家。他问她缘由，她说因为有人跟她说过，墨家的兼爱指的是人人平等，墨家主张“非命 ”，秦国给她实现“非命”的土壤。
所谓“非命”，即是通过努力奋斗掌握自己的命运。
蒙浅雪轻轻一笑对嬴杜说：“杜公是贵族，大抵不能理解我们这些平民吧。”
“此言差矣，昔日卫国人公孙鞅，不正是因为秦国才成为今日的商君吗？”
这是嬴杜第一次在蒙浅雪面前评论商鞅。
“想来也是，商君虽然不奉墨家，但他却是“非命”的鲜活证明。”蒙浅雪说。
嬴杜赞同，但他怕失言，没有继续和蒙浅雪讨论下去。
“浅雪姑娘，以后你叫我嬴杜即可。”
“好。”
蒙浅雪转身返回，嬴杜看着她的背影，放在身后的手指搓捻，默念道：“彼其之子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嬴驷回到杜县，嬴杜和蒙浅雪一同在府衙门口迎接仆仆归来的嬴驷，嬴驷命二人免礼。然后问蒙浅雪：“浅雪，我该回咸阳了，要不要一起回去？”
蒙浅雪婉拒：“不了，公子。”
“也好，你很久没有出咸阳了，什么时候想回去了派人给我传个信。”
“遵命。”
嬴驷从蒙浅雪的眼神中猜到她要留下来的意图，蒙浅雪不放心嬴杜，想做嬴驷的耳朵和眼睛，替他盯紧嬴杜。
归程前，蒙浅雪送嬴驷至城门，嬴驷问她有什么计划，她说自己知道嬴驷重视杜县，而且对嬴杜感兴趣。嬴驷告诉她对于嬴杜可拉拢则拉拢，即使争取不到也无碍，最重要的是，要摸清楚他对秦国有没有反心。蒙浅雪点头。“务必小心。”嬴驷叮嘱。“公子，放心。”蒙浅雪答。
蒙浅雪的父亲叫蒙山，原是陇西的奴隶，挣了军功却丢了命，留下十三岁的女儿孤苦无依。商鞅新法赏罚分明，念及他所立的军功，其女得以免去奴隶的身份，入长公主府做侍人。长公主是国君的妹妹，是嬴驷、嬴疾的姑姑，她很喜欢这个女孩。嬴驷九岁那年来公主府见到她，说这么漂亮的女子没有名字可惜了，长公主开玩笑说，“驷儿，你给她起个名字如何？”看着浅浅的一层雪，嬴驷对姑姑说，叫“浅雪”吧。长公主也觉得这个名字好，问女孩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女孩点头，于是女孩就有了“蒙浅雪”这个名字。嬴驷在蒙浅雪面前完全没有太子的架子，浅雪也把他当弟弟看。嬴驷同左傅嬴虔学剑术的时候，浅雪也在一旁跟着练，有时嬴疾也来和嬴驷练习剑术，两兄弟拿着木剑比划，你来我往，浅雪在一旁看，也十分开心。
两人渐渐长大，浅雪告诉自己要把嬴驷当做主人。后来嬴驷的师傅变成了商鞅，蒙浅雪发现那个恣肆飘洒的嬴驷不见了，只剩内敛持重的太子驷。蒙浅雪知道，王室公子和普通人不一样，嬴驷小小年纪，要承担的事情太多了。数年过去，商鞅开始老态显现，而嬴驷如东升的旭日，嬴驷在培植势力和商鞅抗衡，所以她想为他出一份力。
如今嬴驷和蒙浅雪的主仆关系不言而喻。如此佳人，竟早有归属，嬴杜心里觉得可惜。蒙浅雪留下来的原因，他心里一清二楚，对她的好感也大打折扣。
虽然知道蒙浅雪是卧底，但看见她，嬴杜心里还是很舒服。暗自提防彼此，但表面上并不说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