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尸人

敛尸人
文/清酒
 （一）
年轻人，你需要工作吗？我的公司在招聘，不限学历，不限相貌，只要你——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
我是敛尸人。
听了我的职业，多数人都会皱着眉头躲开，但是同时他们离不开我，这座城市离不开我，我是城市的清道夫。也许昨天夜里你看着手机上的视频哈哈大笑时，你的邻居已经离开了人世，没有我们，他也许要等到尸体腐臭时才会被人发现，而我们则可以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然后为他收尸。
这就是公司的主要业务，订购我们的服务，我们将会在客户血液里植入一个芯片，一但他被确认死亡，芯片会提醒我们，并且提供客户的具体位置，客户不用躺在家里的沙发上，被电视的光照过一夜又一夜，也不用倒在马路上，因为没人扶而被一辆又一辆的车碾过。不用打广告，就有无数在外打拼的年轻人给父母订购服务，订单像龙卷风一样袭来。
公司最近越来越忙了，我伸了个懒腰，从电脑桌前坐起来，看向窗外，这座城市孤独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此刻外面的万家灯火，像是一颗颗惴惴不安的心。
外界对我们公司的评价一般是正面的，毕竟我们确实解决了一些城市病，可是公司的这种做法却引起了激烈的争论:面向年轻人展开服务。不能否认大部分年轻人是出于以防万一的心理订购服务，但是也有一些人——早早为年轻的自己下了订单——是因为他们决定要自杀了，害怕没有人发现自己。那么我们接受订单，不就等于默认了他的死亡吗？这样的做法被外界批评无情，所以公司接受年轻人的订单，总是慎之又慎。
今天的工作，就这样结束吧，一会值夜班的胖子就来了，我披上外套，准备关电脑。
忽然，公司的官网上，跳出一个对话窗口，这意味着有人咨询，我坐回电脑前，点开。
“你好，我想为自己订购一套送行服务。”
（二）
公司的官网一向要求真实资料注册，我点开她的个人页面，是个二十三岁的姑娘，叫做年华。她太年轻了，也没有病史，很有属于打算在订购服务以后就结束自己的生命的那一类人。一般这种情况，我应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拒绝她，然后关电脑走人。但也许是那天工作到脑瘫，也许是那姑娘的名字让我好奇，我点击了确认，为她下了一单，她随时可以安装芯片。
走出公司大楼时，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兴奋，把自己的外套朝天扔出去，结果挂在路灯上下不了了，那也无所谓，我吹着寒风高高兴兴回家。明明做了一件给公司添麻烦的事，却没有一丝内疚，我大概是发烧了。
年华，年华。
一回到家，我就打开了手机，说我是无赖也好，关电脑之前，我告诉年华，具体事项需要联系人工客服，然后给了她我的手机号码。
果然，手机显示有她的一条短信:请问还有什么手续要办理吗？
我想了想，回复她:需要登记你父母和你好朋友的联系方式。
假如她的好朋友很多，她的情况就不像我想象的那么悲观。半个小时以后我收到短信，三个手机号码，利用在公司学到的搜索手段，我确认了前两个号码的主人分别是年华的父母，而第三个则是个空号。而且年华曾经多次拨打过这个空号，可能这是她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吧，即使对方已经不再用这个号码，她还是不死心的打。
利用公司的信息网，我将自己变成了这个号码的主人。随后，我给她发了一条短信:我回来了。
（三）
那夜手机就放在枕边，我彻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跑到公司一看，她已经种植了芯片，芯片还活跃着，说明她好好的。
今天一天，她没有回复我，我为自己的鲁莽而懊悔。
吃晚饭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她的短信写着:你终于回来了。我高兴到把一整块烧肉吞了下去，我蒙对了，她在等一个人，而我可以扮演那个人，一个可以帮她的人。
可是我这么做，仅仅是为了帮她吗？
一开始，我还担心自己会露馅，可是她始终没有提起过去的事，只是每天和我发短信聊着生活的点点滴滴，她看见了一朵像大鱼的白云，新发现的一家铁板烧很好吃，她喜欢那本书被卖光啦……我在这一头安安静静的看着，脑中浮现出这个敏感的女孩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走过人群的场景，心头一动。
从初春到暮秋，我的谎言没有被识破，她的芯片始终保持着良好的状态。
我踩着落阳上班，手机响了，她的短信:“你说过带我去游乐园，还记得吗？”
“记得，这周日可以吗？”
（四）
几乎没经过大脑思考，我就把这条短信发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完全走进了这个陪伴她的角色里了，不管这个人之前是谁，我羡慕他。
最终敲定时间，周日下午两点，鲸鱼游乐园。这意味着我要提前一天去到她的城市，没关系。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等待的心情，激动，忐忑，手心冒汗。偌大的游乐场里，我一个人站在粉色的鲸鱼喷泉下等待，有点傻。她迟到了一会，迟疑的走到我面前，歪着头看着我，如果以后有人问我什么是幸福，那我要回答:那天下午她梳着马尾，穿着一件杏色的衣服。
她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彻底放下了枷锁:“是你吗？走吧。”我跟在后面，心像一个飘飘的气球。无言中，有些事情已经不需要解释了。
她拉着我坐过山车，结果在车开前一刻跳出座位，然后站在下面嘲笑尖叫的我，她喜欢射击游戏的奖品娃娃，我***击，结果一个都没打中，没办法，找老板商量，买了两个来，才算是没有丢脸……那天送她回去，我踩着路灯的影子，她在后面踩着我的影子，我忽然明白，没有人是生来无趣的，只是没有找到适合的人去展示自己的淘气。
（五）
那个问题还是我提出来的，第五次见面，在初雪那天，一起看星星，雪下净以后天空格外明朗，星星闪烁，我开口:“一开始那个号码，到底是谁的?”“没有人啊，那一开始就是一个空号，我随手拨出的，我十二岁，离开父母到外地求学的时候，遇见不开心的事，就会打那个号码，和对面的提示音哭诉一场……这只是我孤独久了的习惯而已。”
亏我以前还那么提心吊胆!
“但是以后，大概就不用了。”她的眼睛转向我，笑得眯了起来。
“那么那个夜晚，你是想走向绝路吗？”这句话在我心底响了一下，我没有问出来，过去的是与否，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于是我说:“年华同学，我是公司派来的员工，我来代替芯片接管你余生的快乐和不快乐。”
“自恋死啦！”她把一捧雪扔向我，我在雪中看见她红了的脸。
那天的星空繁杂的像蜘蛛网，彻底锁住了我。
一年以后，我向年华求婚了，求婚礼物有两件，一件是用零食搭成的小屋，她可以躲在里面做梦，另一件是我宣布公司停工一个月，这一个月期间，所有已订购和有意订购服务的客户都将收到这样一个问题:你是否真的打算这样度过余生?
一个月后，订单减少了不少，我倒是无所谓，其实看见年华吃零食的馋样，我就有改行的想法了。
年华看见订单数量后感叹:“你少了好多生意啊!”
“虽然我发明了这个职业，但是我倒是希望它消失，一个人，不应该孤孤单单的死去，也不该太孤独的活着，这是我在遇见你以后才明白的，我第一次见你，就下定决心，以后不会再让你孤独。”我由衷的回答。
“那你的公司就要倒闭啦，你不心疼吗？”年华躺在零食堆里，开心得像一只大熊猫。
为了你，让这世界倒闭都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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