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后台》第五十七回

春也立了，年也过了，按说天应该越来越暖和的，哪成想还来一倒春寒，天突然就凉了不说，一冬都没下痛快的雪，偏赶这日子口纷纷扬扬飘个没完。掌柜的挨个儿嘱咐这群小子，春捂秋冻，这几天千万穿暖和了，别数九寒冬熬过去了，在这阴沟里翻船。
岁数小的，像崽儿，让小四裹得像个球似的，走道都迈不开步；身体弱的，像磊子，见天让祥子关在暖和屋子里，热得嘴唇直起皮。哪儿哪儿都捂得严严实实，末了把最魁实的烧饼冻病了。掌柜的没奈何地感慨，“老话说的对啊，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烧饼是德云轩的最主要劳动力，不仅劈柴、烧火这路体力活归他承包，连上下十来口子的一日三餐也都由他负责。所以他这一病，直接导致德云轩的正常秩序遭到破坏。
清早掌柜的起床的时候，祥子正跟院里劈柴，胳膊抡得跟要抽谁嘴巴似的。
“哎，嘛呢你？”掌柜的披着棉袄站在安全距离之外。
祥子手上的劲儿使得猛，板斧又不是个轻巧的家伙事，这一停，巨大的惯性好悬没抻了他的腰，“哎呦呵，我这不是替饼哥把柴火劈了嘛。”他一手扶着腰，满脑门子的汗。
“劈几根柴火，犯得着使这么大劲儿吗？你跟这截木头是多大的愁啊！”掌柜的从他手里拿过斧子，“看着点！你得使巧劲儿，不是靠蛮力生砍。”掌柜的到底是干过活的人，虽说体力不及年轻那会儿，好歹技巧没丢，干起活来终归是比祥子利索些，“看明白了吗？”
“看……明白了。 ”祥子有点心虚。
“看明白了你就接着干吧！”掌柜的气都喘不匀了，把斧子递给他，往厨房里去。
小孟儿和小四在厨房里鼓捣早点，这活倒是比劈柴容易些，小孟儿也算有点手艺，除了烟比平时大点以外，也算没出别的岔子。
“烧饼昨儿晚上在哪睡的？”掌柜的问小四。
“他能在哪睡啊，大堂里呗。”他忙着烧火，只抬头应了一声。
“你们都有没有点良心啊？”掌柜的抬脚踹在他屁股上，“让一病号睡大堂里，你们都在热乎屋里！”
正搅和锅的小孟儿替他四哥鸣不平，“掌柜的，这您可冤枉我们了啊！昨晚上我们拽着他这通劝，让他回屋睡来，我们替他看夜，他非不听啊！”
“他为什么不听啊？”
“那谁知道去，”小孟儿往锅里撒一撮盐花，“就他那活驴的脾气，我们也劝不住他。”
“这小子！”掌柜的拢了拢身上披的衣裳，奔大堂找烧饼。
这会儿烧饼正裹着两件夹袄，抱着一缸子热茶在柜台里边缩着，不仔细瞧都看不出来这是个人。
“还烧吗？”掌柜的抬手想摸他脑门，被他闪身躲过去了。
“没事，好多了，就还有点没精神儿。”
“烧得跟火化似的，还没事呐？”怹绕到柜台里边，“昨晚上怎么不回屋里睡啊？”
“我这么大个儿，跟他们睡在一个炕上还不得挤死？再说了，咳咳……”他偏过头去咳嗽两声，“我再着上他们那不更是事儿了。”
烧饼一向结实得跟个犊子似的，可这会儿病了，掌柜的瞧着也挺心疼，“行了，他们都起来了，你上屋里躺会儿吧。一会儿给你下碗面条，好好睡一觉，发发汗就没事了。”
“行，我去躺会儿……咳咳……”烧饼撂下抱来取暖的大茶缸，转身回后院去。
磊子才洗完脸从水房出来，见病号慢悠悠地晃进来，紧着迎上去，“怎么样饼哥？还烧吗？”
“你就站那别动了，咳咳……”烧饼伸手拦住他，“这要是着上你，祥子非把我劈了不行！”
“他敢！”磊子转头看了一眼还在跟柴火较劲儿的“苦力”，“你瞅他笨的！”
“你就甭笑话人家了，那斧子你都未必拿的起来！”凉风吹得烧饼有点冷，“我回屋了，你们看着弄吧。”
磊子看他进了小四那屋，招手把倚在墙根儿擦三弦的九良叫来，“你来！”
“怎么了师哥？”
“你去屋里把炕烧旺点，饼哥在里头歇着呢。”
“他还病着呢？”
“看他那脸色应该是没好利索呢，”磊子拍拍九良的肩膀，“去吧，我上那屋抱床厚被和来。”
日子好不容易回归正轨，小子们也都按部就班，该干嘛干嘛。吃过早饭，掌柜的又去看了一眼烧得迷迷糊糊的烧饼，琢磨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出了门把小孟儿喊来，“你去找趟孔老三，让他过来瞧瞧。”
小孟儿撂下手里拎的茶壶，“得嘞，我这就去！”
“穿暖和点儿出门，别回头这个没好，那又倒下了！ ”怹觉得自个儿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趁掌柜的没留神，小崽儿偷摸钻到烧饼躺的那屋里，“饼哥？你睡着了吗？”他凑到枕头边压低嗓子问。
“我这脑袋都快炸了，哪睡得着啊！”烧饼把脸扭向一边，“快躲开我这，一会儿着上你了。”
小崽儿伸手摸摸烧饼发烫的脑门儿，“你这还挺严重，我给你拧个手巾把儿去。”
“哎！你别折腾了！”烧饼喊住要往外跑的小孩儿，“我睡一觉就好了。”
“那给你这个。”崽儿从兜里掏了个什么塞到烧饼嘴里。
一股奶味儿在烧饼嘴里散开，“这什么呀？”
“过年的时候孟哥从三爷家拿来的奶糖，我留了几块。”
烧饼躺在炕上眼泪都快下来了，“行，我平时没白疼你，快出去吧，一会儿真着上你了！”
小崽儿往外走了几步又收住脚，“饼哥你还想吃什么，我给您找去！”
“有你这句话就行啦，我想吃什么，咳咳……我想吃糖枣儿你有地儿淘换吗？”烧饼只当他说着玩儿，费力地翻过身，迷迷糊糊睡过去。
崽儿带好门走出去，“糖枣儿？”他歪着头思忖这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