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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顾倾尘,再顾相随,永世长安。(书名:《凌云志之明月录》下载QQ阅读即可)【1-5章】

2023-03-24古言 来源:百合文库
夏日虫鸣蝉叫,夜里山风微凉。漆黑的暗夜中,伸手不见五指,月亮那均匀的银光被繁茂的枝叶滤得淅淅沥沥,一束束的光亮宛若银针。黑暗中,丝丝银光下,一个身着青衣的人儿飞奔着,刺眼的污血自身上顺流而下,留下一路的痕迹。
她的名字,叫做于文君。
她在这片大陆上可以说是无人敢招惹,当然那也只是几个时辰前的事,现在,她已经沦为人人喊打的林家罪人。
宗主同两个长老拿着一些子虚乌有的证据,说父亲觊觎这宗主之位已久,不由分说给他们于家定了罪。
父亲一身傲骨不认罪也不私逃,母亲外出未归多时,大哥二哥随父亲一起陷入困境,于家大殿老宅被洗劫一空,似乎一切都陷入了死局。父亲绝对不会做出那等事,大师叔也不会是那等人,于家蒙冤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毕竟他们于家的仇家不少。
不论前路怎样,只要躲过这一劫,一切,都还有希望。给她足够的时间,她能为家族查出真相。
她相信,她能做到,也能做好。
她一路四处张望,匆匆忙忙跑出这片山,终于到了朝山山底。
只要下了山,一切都好说。
山下灵气稀薄,而且,仙门百家的规矩有一条,便是不能在山下使用仙法。
于文君缩着脖子在草丛里头望了望高耸入云的朝山,不由得摇摇头,胡乱地把脸抹得看不出原来的轮廓,借着夜色准备进城。
消息传得十分地快,山下已都贴上了通缉令,官府正在全力寻找她。于文君悄咪咪地攀上后城门,一连翻过几座高墙,飞檐走壁来到街巷。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她才转过几条街,就撞上了十几个朝山的白衣弟子。为首的叫林子贤,打小就与她不合,冤家路窄,这还得了!
彼此对视了几秒。
于文君立即闪身不见了身影,几个反应快的弟子上去追,还有几个顿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可刚抬脚跑了不到半条街,又撞上另一队的弟子,他们个个执佩剑,见到她二话不说就长剑出鞘,踩空而飞,一个闪身就到了她要行的道路之前。
于文君暗叫一声不好。
他们用了仙法!仙门规定在山下无论如何也不得使用仙法!
她的脑中一片混乱,一想到全家都栽在天朝林氏,她脚底如踩风火轮,奔得飞快,她只顾着狂奔,再也顾不上其他了。身后几位弟子穷追不舍,咬着她不放。
“于文君,我劝你别垂死挣扎,早些跟我们回去见宗主!”
“休怪师兄们不客气,逮到了有你好看!”
“天朝再无于家,该死的一个都逃不了,丢下全家独自逃走,好一个于家三少啊。”
前面的几句她都可以不听,可这一句,让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先贯入耳朵,再扎进心里。
按照她以往的作风,肯定甩手就是一剑过去,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实在是累了。身上灵力已经耗干了,出逃还把剑给丢了,她现在,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她竭力忍住心中纷乱的思绪,边跑边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做。她刚从朝山跑下来,好不容易进了城,却又被黏上了。细细一想,似乎,跑下山来也没有什么去处,倒是山上,她应该还可以找到依靠。
小师叔……
他会不会也跟大师叔一样,认为父亲想谋这宗主之位……
上山去看看也行得通,目前都传她已经下山了,山上肯定会松懈一些,那她再偷偷上去应该也没问题吧?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明灯照亮城中十里长街,行人熙熙攘攘,来来往往车马不绝,于文君望着这偌大的夜澜城,不由得舒出一口长气。这地方,她可是常来玩,于是,她便利用自己的优势,在城中绕了个百八十遍,将那群弟子绕得晕头转向找不着东南西北,然后就来到河边,以水为镜,重新束了发,再在河里洗了一把脸,抹开妆容,露出雌雄难辨的精致容颜,又将外袍脱下翻个面,变成了白袍再穿上。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利顺畅,她弄完这些,便准备出城上山。
山上山下她可是从小游到大,以往在山上的时候,她总是找各种机会偷偷同二哥下来,用灵力仙法在山下造乱,每次被长老和师叔们抓住,二哥总是帮她顶罪,长辈们便总是批评二哥不懂事,私底下小辈们可都清楚到底是哪个更厉害,因为那些弟子多多少少都被她坑过,山上山下没有什么偷鸡摸狗的坏事是她没做过的。但她一直都以男儿身做这些事情,不然早就被别人的唾沫淹死了。
顺道讲讲百家门派。
这片大陆上,有两类人,一类是天生有灵力,再进入门派修仙的仙侠,另一类就是没有灵力,在山下过着平淡日子的百姓。在大陆的各个角落分布着数座仙山,座座高耸入云,仙气缭绕。那如白雾般流动的气体,便是灵气。大陆的修仙史已有数百年,各个门派聚集在此,吸收灵气来修炼。百家子弟各成门派,其中拔尖的四大门派分别为天朝林氏,楼兰吕氏,木古长孙氏和秦浦袁氏。其实也可以说是三大门派,因为这秦浦袁氏早在多年前就被他们天朝林氏给灭了,不要问她和她哥两个姓于的为何能在天朝如此嚣张,因为她有个厉害的爹,他爹是天朝有史以来第一个外姓副宗主,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没得用,她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说到天朝林氏,那可就有个长长的话题。他们这个门派一向是最不安定的,多年前他们的实力居中,却四处招事,几乎是与各个门派为敌,秦浦袁氏就看不惯他们,副宗主带着数百名弟子来到朝山,扬言要血洗天朝。这时,一个历史性的人物出现了,他就是于平忠,于文君的爹。当时宗主林慕宁正在闭关修炼,他这个副宗主带着两百名弟子杀出一条生路,继而又带着不到一百名弟子杀进了浦山。 众人皆论他狂妄自大,可袁氏灭于他之手的事实也证明了他的实力。那些弟子不过是新进的一批弟子,他杀进浦山,几乎是以一人之力。还记得那个惊天动地的日子,他手执一把沾满鲜血的游云剑,拖着浑身是血的身躯回到了朝山。从此,他威名扬四方,天下人提起他皆是一阵后怕,林氏子弟有崇拜他去拜他为师的,也有畏惧他躲避的,还有不少少年为此去投奔朝山,只为能见一见这传说中的副宗主。
正因为如此,他的儿女在朝山是天不怕地不怕,肆无忌惮瞎闹腾。不论怎样说,他们于家,也是风光了好几年。只是如今,父亲莫名其妙背上一个乱贼的名号,大师叔便下令抄他们全家,落得如此狼狈。
说父亲觊觎这宗主之位?她就算信狗会上树也不信父亲有异心。
回想曾经的辉煌,她心中实在是难受。
时过境迁,当初当初,不复当初。当下之况,已经容不得她再多想了。
她夹在出城大队中,随百姓出城。
那城门的守卫手拿画像,看一眼画再看一个人,看着不像便放行,有点可疑的就抓到便上洗脸。
灯光微暖,事物的影子映在于文君纤瘦的身躯上,她双手垂在大腿两侧,一副轻松的模样。那守卫见她她眼眸清冷,一身白袍气度不凡,定不会是那个一袭青衣,在山上四处鬼混违背门规,在山下风流倜傥狂招桃花的纨绔子弟于文君,于是,那人只看了她一眼,便将她放走了。
出了城,那宽袖之下微蜷的手指放松开来,她深吸一口气,准备上山。
奈何天朝林氏的子弟阴魂不散,没走两步便又碰见几个,他们跟她像是有杀父之仇一般,望见她便眼冒红光,长剑出鞘,便御剑朝她飞来。于文君只能在心里暗骂他们几句,靠着双脚狂奔,出于畏惧不敢往山上去,便又往城门跑,那些弟子根本不让她有这个机会,转眼,林子贤已将长剑架到了她那高高的衣领上。
于文君止步而立,目光紧锁着那长剑,苍白的唇瓣动了动:“怎么认出我的?”
“眼睛。”
她眸光微动,并未说话。
以眼辨人,这些弟子确实比城门的守卫要聪明很多。
她的眼睛,生来就带着笑意,因此很容易从眸子里看出她的情绪,那俏丽似弯弯新月的眉眼,却偏偏配了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庞。她从小就女扮男装,与二哥称为“于家双少”,她十分爱笑,一笑就那眼睛就会出卖她,不难看出她是个女子。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她便将那眉毛挑得又细又长,再把眼角上扬一些,配上那高挑的鼻梁,乍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是个邪魅公子。
于文君的身子先是僵了半秒,随后立即做出讨好状:“林师兄,你看你这是不是显得我们太生分了,放下剑说话成不成?”
林子贤笑了笑,直接忽略最后两句:“你这厮还挺好玩,这时候叫师兄了?”
于文君望着他的模样,知晓同他讲理无用,就打算最后再不要脸一次。众目睽睽之下,她心一横,眼睛一眨,朝他抛了个媚眼。只见那林子贤手一抖,一个激灵剑便落到了地上。
周围的弟子已然呆愣在原地,他们只见过于文君撩女弟子,撩起男子来,竟也是如此熟练!真是……闻所未闻!
众人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反应过来只见于文君已跑出十米开外。她低着头,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显眼,正寻思着接下来怎么做,却听见远方阵阵马蹄声响起,由远而近。
于文君下意识地抬眼望去。一辆马车正缓缓驶向城门,她头如拨浪鼓,在城门与远山间徘徊着,终是选择了前者。她俯身朝马车奔去,一身白袍在平民人群中格外显眼。那些弟子立刻找到了方向,也奔了过去。
眼看着衣领马上要被人揪住了,情急之下,她一脚撑着马车,再出其不意地转身横蹬一脚,那弟子的剑直接飞向了她。她一手接住,使了套她从未用过的剑法,出招诡异,抵了几剑,争取到一些时间,便闪身钻到了前方那正在行驶的马车之下。弟子们也不敢直接掀车捉住她,又不能到车底下把她扯出来,便只有拦住马车了。
马鸣响起,马车应声而停。
几名弟子静立在马车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车轮左右。
驶马之人是个少年,只见那一身的素白的衣衫随风摆动,他半蒙着面,对于这一群与土匪如出一辙的弟子,只是敞着清亮的眸子,道:“几位,拦下我家公子的马车有何贵干?”
林子贤也来个礼尚往来,便彬彬有礼地站出来,道:“无事,我们在追个人,他生性狡猾,并非良人,方才钻到了你家公子的马车下,我们要捉拿他,可否行个方便?”
少年企图开口,却听马车之中传出一声“不可”。
少年不言,却已然表明了态度。
于文君心里狐疑着,这马车里是哪家公子如此心善,声音可真是好听。她要是有机会活下来,定要把这公子给她妹妹物色物色。
林子贤当场变色,气的他头上青筋暴起。他那明晃晃的林氏禁步给谁看的?为的就是显示他林家弟子的身份!光听声音也能猜出是林氏的人!他们怎么会看不出他那一身的打扮是林氏子弟?
说起来夜澜城,也算他们林家的一部分,这夜澜城的人不认识他们林家的人,那算是真有鬼。
夜色撩人,灯光暗了许多,一队人围着马车僵持不下,眼看着过些时就要宵禁了,马车的帷幔被拉开,现出里面的人来。
一片阴影投在他脸上,以至于无法看清他的五官,只能模模糊糊望见一点轮廓,不知为何,给人一种莫名的寒意。
林子贤走近了些,企图看看是什么人在他面前耍大牌,却赫然瞥见那马车上的一个字。
林。
林子贤先是心头一震,再借着月光细细往那马车内一看,那人,不是林亦辰又是谁?
虽说这林亦辰贵为林家四少,却是十分不受宠,这还要从他的腿说起。林氏的五个兄弟姊妹,除了林清浅,其余的四个少时都被送到各地去历练,这四少本是四个中最为出色的一个,天赋异凛,曾也是林家丰神俊朗好少年,只是这才两年的历练,归来不久双腿便不治而废。于修仙之人来说,腿那是万万不能少的,他如此自然是不可再练剑了,便为天朝作些剑谱及剑法,也渐渐淡出四少之列,搬到了山下的夜澜城住。
林子贤从前在山上见过他几次,那时的少年斯文秀雅,仪表不俗,一个眼神便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说林子贤不怕他那是假的,毕竟他四少的身份在这摆着呢。
“四少,宗主可是下了死命令,若是四少执意要庇护此人……后果,您也知晓。”
马车中人微微侧脸,似乎在沉默,而众人依旧看不出他的模样,只能干巴巴地望着。一阵风晚拂过,更是吹的这些人身子一抖。
于文君心中又是一阵疑惑,四少是什么玩意儿?她怎么没听说过呢?
等等,林家似乎是有个四少……难道,这就是那个废物四少?
良久,那带着几分寒意的嗓音又贯入于文君的耳朵。
“我今日上山去复命,得知于家之事,于叔父是被捕了不错,可于家的小辈父亲皆未管,这命令,怕是你下的吧?”
林子贤心头一跳。
宗主确实没有强调一定要捉于文君,只是……若真是个正常人,今日这下山的好机会不抓她才是有鬼。
天朝男弟子近八百名,而这十之八九都是被她于文君坑过的,如今她没有于平忠做靠山了,那些弟子这些年在她这受了气,肯定得来泄愤。
今日下山的,怕是没有六百也有五百人了。
于文君在马车之下暗暗为自己捏一把汗。
林子贤赶紧给自己找台阶下,揪着一旁弟子的衣裳:“你不是告诉我叔父下了死命令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弟子先是一愣,随后立即做出认错状:“师兄……我自个儿加的这话,我看不惯于文君……”
“滚!”
于文君附在马车之下,心道林子贤这厮戏还挺多,她忽的又发觉手脚已经麻了,看这些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便脱下外袍裹在剑上,指尖点点,那剑直接穿梭而过,进了树林。
林子贤也不顾及什么,带着一大队人飞快地朝树林奔去。
大晚上的看东西都不清楚,况且林子贤眼神不好,这摆明了是在欺负他脑子不好使。
于文君早已攀到了马车上方,坐在马上的少年似乎并未发觉。她缓缓握住腰间的匕首,一下子破车而入,落到林亦辰面前。还没站稳脚,她便扬起匕首飞速奔向那人,只听车外惊呼一声“公子”,林亦辰冷喝一声,示意退下,车外立马没声了。
于文君十分有把握,这四少是个废物啊,像被钉定在那了一样,还不得任她摆布?
车内一片漆黑,于文君眼睛放光,就等着挟持这个文弱公子给自己谋条生路,而想象总是与现实背道而驰,只听马车之中传出一声惊呼。
啊——”
一阵打斗声过后,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车外的少年像是没碰见过这种情形,略显焦灼,忍无可忍掀开了车帘。
月光洒入车内,于文君跪在地上,林亦辰坐在那里一手钳制住她的手腕,一手将折扇抵在她带着一丝乌紫色的颈脖上。
于文君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摸脖子,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一股寒意和颈间传来的微凉触感,她不由得一惊。
她,中毒了。
脖子上,正插着一根细小的银针。
两人寂然不动,少年放松下来,呼出一口气,望了望边上的佩剑,又眯着眼睛望向林亦辰手中的折扇,道:“师兄,怎么动伏兮了?”
于文君缓缓垂下眸子,黑暗之中仍是看不清架在颈间的是何物,又觉得那东西阴森得可怖。
林亦辰的声音缓缓从身后传来:“方才使的,是什么剑法?”
于文君微微一愣。
方才她并未使什么剑法,那他所指,定是在车外她用的那套剑法。
忽的银光一闪,折扇扇出一丝凉风来,于文君心头明了,那是一把折扇,而扇面间则是匿着一排微不可查的银针。
背后阵阵凉意袭来,她的身子僵在那处一动不动。
于文君没有答话。
林亦辰的折扇离她又近了一些。
“说。”
那比剑还骇人的东西,于文君哪能傻到拿命去玩,她咽了咽口水,在心中琢磨一番,突然理直气壮道:“《双于》!”
“此名何意?何来?”
“我和我二哥一同创作的剑法,就这般叫!”
林亦辰怔了怔,回应于文君的是长时间的沉默。
“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于文君感觉到气氛不对劲,压低了嗓门,又道,“还有我这脖子,你不给我解药?”
“剧毒,无医。”
林亦辰直接忽略第一句,全然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于文君在心中叫骂一声,虽然她的医术还没母亲那般精湛,但也是同辈中数一数二的天才,她已经隐约觉得脖子有些酸麻,那根毒针真是险些要她命。
缄默不言良久,又是于文君打破了寂静:“你就打算一直这样?这实在是有失风雅啊四少,我见你从前那般风度翩翩,温润如玉……”说到一半她顿了顿。
她,好像没见过他啊?
她话锋一转,丝毫没有觉得不自然:“你是不是要《双于》?我给你就是了,你赶紧给我撒手,不然我就赖着不走了,等着他们折回来随便弄个私藏罪你也脱不了干系,你看着办吧。”
林亦辰的眸子忽的黯淡无光:“那叫《落尘》。”
“管你怎么叫,你先撒开我啊,好痛的知不知道?你要是个女子我也能忍,一个大男的揪着我不放成何体统?我可是个正经的好男儿,不搞断袖的啊!”
林亦辰将折扇往她喉咙边上送了送:“好男儿?”
于文君觉得颈间凉嗖嗖的,这才记起来,她没穿外袍,而中衣和里衣,是没有领子的。
纤细白皙的颈脖完全暴露在空气中,虽说那一丝月光不足以照亮车内,但不凭眼睛,光凭他拿扇子抵在她喉间,就可以感受出来。
没有喉结。
“我看你姑娘家家的,怎么一天天的净做些无聊事呢?”
“……”
于文君自知瞒不过,便不反驳。这个秘密藏了十多年,除了父母亲还没人知晓她是个女子,甚至连她最亲近的二哥也不曾告诉。
穿了十几年的高领青袍,性别上的该注意的事她也拘谨了十几年,甚至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男子,如今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揭开了面目,像是一只不能见光的老鼠被拖到太阳底下暴晒,将所有的不为人知的一面都展现出来。
她不曾经历过的,该面对的,也不可避免的,终于来了。
边上的少年似乎吃了一惊:“他……是个女子?”
林亦辰闷哼一声。
“所以你擒住她,是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为剑法,”林亦辰转眼又逼问起于文君来,“剑法从何而来,我要听实话。”
“四少,强人所难就是你不对了啊,用武力镇压我?你是欺负我没灵力吗?这剑法从何而来……”于文君说着面露难色,动了动酸涩麻木的脖子,接着道,“我告诉你也无妨,不过嘛……”不过什么,不过她要拿这个来保命。
“不过什么?”
“不过你得让我跟着你。”
林亦辰眸中寒光一闪:“跟着我?”
“嗯!”于文君嬉皮笑脸应了一声。
“为何?”
“不为何。我想跟着你,就想跟着你。或者换个说法,跟着你谋条生路,求个庇护,又或者说,你需要我。”于文君说着便转头,林亦辰本被她一番话说得愣住了,反应过来及时将扇子收了收,凝视着她:“此话怎讲?”
林亦辰逆着月光而坐,撞上他目光的那一刻,于文君不由得发怔。
仿佛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只可眼见的是他那幽深的眸子。那其中似有星辰大海,闪动着一种琉璃的光芒,漂亮的让人挪不开眼,只想深陷其中,去探索那不曾有人知晓的奇异寒芒。
四周静悄悄的,边上的少年轻咳两声,弄出点动静便出了马车。
于文君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看见那折扇离自己的脖子保持着安全距离,便不畏畏缩缩了,开始露出本性来,蹲在地上转了个身,手指悄悄游走,攀上林亦辰所坐的长凳:“四少,你这腿,是不是阴雨天常痛啊?”
林亦辰的眼中荡起一片涟漪。
见他没反应,于文君接着说:“嗯……尤其是膝关节和脚裸,阴雨天夜里,怕是痛不欲生吧?每月也应该总有几日不得动弹吧?”
林亦辰不言,呼吸却重了起来。
“再让我想想……这毒,少说该有三年了……还是慢性毒素呢,下毒之人可真是煞费苦心,侵入骨髓的剧毒,我就奇了怪了,你怎么还没死啊?”
 她边说着边去瞅林亦辰,瞧见他脸色发白,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她又滔滔不绝娓娓道来:“是不是被我戳到痛处了?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下毒,一步一步把你引入困境,最后让你彻底变成废人。能算计得如此精密的,恐怕只有亲近之人了吧?”
于文君收了收势,似乎嫌腿麻了,干脆在林亦辰脚边坐了下来,等着他来求她为他解毒。闲暇之际,她用手轻轻探了探脖子上的银针,思量良久终是没有拔下来。
正惆怅着,却听头顶传来他的一声轻叹,紧接而来的就是有些嘶哑的喉音:“你想为于家申冤?”
于文君愣了一下:“首先我得活下来。”
“我可以保住你,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的腿,你也必须医好。”
“八成把握。”她抬首与他相望,眼中满是坚定。
没有选择。
林亦辰咬着牙,手指关节微微发白:“好。”
折扇闭合,被主人收了起来。
于文君使劲朝他使眼色,扬起脖子在他面前晃悠,见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不由得心生不快:“我的毒?”
“这点小毒解不了,还想给我治腿毒?”
于文君重重呼出一口气,直接横躺在车中:“快带我去你家找药!”
夜深人静,皎月当空,院中树影婆娑,马车停下,忽的一白衣少年跳了下来,将门一关,马一拴,拍拍手掌:“四少,到家了。”
林亦辰左手执折扇,右手握剑,从马车中缓缓走出来,他手一扬,少年一接,剑便到了那处。
少年似乎在疑惑,歪着头往他身后看去,等了半晌没见人出来,问道:“那位于公……姑娘呢?”
“睡着了。”
“睡着了?!她不知晓这银针有剧毒吗?中一针者不到半日剧毒流遍全身,不医而亡,中两针者不用片刻七窍流血不治身亡。”
“她岂会不知,心大,无救。”
少年摸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林亦辰径直走向屋内。
“于姑娘,起来啦!再不起来你就没命了!”
于文君揉着朦胧的睡眼,慢慢从车里坐起来:“喊什么喊,还没死呢,”她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看了看那空空的长凳,又道,“带我去药房。”
这小宅傍水而建,娴静素雅,陈设简单,除了院中立着的几棵树以外,便只有药房比较特殊了。
弥漫着药香的古朴小屋内,于文君翻个不停。
她研究了两个时辰有余,终于摸出了一点头绪。
这林亦辰下手也是真狠,这么多年头次遇见这么骇人的毒,还让她给中了彩,剩下的时间不到三个时辰,她不光得研究,还得寻药,还要熬制,光是想想就头疼。
“对了,这位小公子姓甚名谁?”
 少年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的动作直冒汗:“在下林天羽……”
于文君在小柜子里不停地翻医书,边翻边扔边抱怨:“这些都看过了,这本,不是,这本,也不行,哎呀这都什么书啊,都看过了!我要的这没有啊!”
“于姑娘,我偷偷告诉你,少爷的毒针解药配方就在这里面。”
“这不废话吗,让我死了他也别想活。你过来帮我找找,关于蛇蝎天蚕的毒方子。”
林天羽闻言抬脚企图上前,却飞来一书正中鼻尖,他疼得直揉脸,这时又听见于文君喊起来:“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了?”
当于文君绞尽脑汁将药方配出来后,便开始了她的大工程。
已是三更时分,药房里咚咚作响,于文君捣个药简直能翻天,吵的一旁闭目养神的林天羽是不得安宁。
“彭”的一声响,正煎着药的罐子忽的炸了,药香味瞬间充满了整间屋子,林天羽吓得是魂飞魄散,还没来得及抱住自己哭爹喊娘,就看见门外顶着一张黑脸的林亦辰。
“血纹参二两,冰骨栀四两……”于文君继续抓着药,哪怕是房子此刻就这么炸了,她大概也只会是换只手继续抓。
林天羽的心还有些颤,但大概是知道情况的,没有多言,蹲下来埋头去收拾地面。
于文君够不着上面的药,唤了一声林天羽,见没人答应,便一转头,望见林亦辰她丝毫没有觉得不自然,反而十分友好地同他嘘寒问暖:“四少,怎么还不就寝?”
林亦辰眉头一挑:“你让我如何安寝?”
林天羽心道:有他于文君在,怎么睡得着?
“天羽,帮我一下。”
“好。”
于文君一手拿纸一手指挥,林天羽比她高个头,伸手便能触及。
药抓完后,于文君郑重其事地拍拍他的肩:“天羽兄,我见你骨骼清奇,以后抓药这艰巨的使命,就交给你了。”
天刚蒙蒙亮,林天羽坐在席子上,优哉游哉地看着药。于文君喝下一碗又一碗,始终没能解了这毒。
看她僵着脖子喝药的姿势,林天羽不由得啧啧称奇。
于文君举起手一巴掌拍上他的肩头,只让人觉得十分和善:“天羽兄,来尝尝吗?”
林天羽连连摆手:“不不不必了……你若想少喝点,先动动脑子吧…”
“缺一味药,对吧?”
“嗯,就差这一步。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你还有不到半个时辰。”
“至毒与极补,好比水火相撞不相融,这已是一步险棋,再加药,我实在是不敢保证会不会直接爆体而亡。”
“蝎尾为引,少了腥气,毒,不够。”
于文君不假思索道:“还有比这更毒的?”
话音一落,两人忽的对视起来。
片刻之后,于文君一蹦三尺高:“毒!我知道了!”
毒早已流过全身经脉,血管中的血早已都染上了剧毒,蝎尾与此,自然是不可比的。
于文君用匕首将手指划了一个小口子,滴了几滴血在药罐里,再点一把火,便——又入睡了。
莫约过了一个时辰,不知从哪里传来几声鸡鸣,于文君一个哆嗦从地上蹦起来,明明是夏日,她却觉得身子冷得厉害,匆匆将烫口的药灌入喉中,这才感受到几分温暖。不过片刻,全身上下似有一股暖流而过,充满生气。
于文君望了望一旁的林天羽,十分激动道:“走吧,出去浪。”
“不可。”
林天羽正想答应,听这一声忙去寻找声源,这一眼,正瞧见林亦辰那一抹白影。
于文君疑道:“为何不可?”
林亦辰握着伏兮扇,不答反问:“你如何能出去?”
于文君正要反驳,却听屋外响起一阵不正常的敲门声,准确来说是踹门声。她莫名地心头一跳,眼神不自觉地瞟向身旁的两人,见林天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心沉了下去。
林亦辰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做了个口型。
她不解:“啊?”
林亦辰眉头微微皱起。
林天羽也为于文君的理解能力感到捉急,怕林亦辰不耐烦,又怕于文君得遭罪,于心不忍提醒道:“师兄让你在此好好呆着!”
于文君生来就口无遮拦,刚准备骂林亦辰两句,话讲脱口之时她却硬把这口气吞下去了。
外面的人,是林子贤。
他来此的目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当林亦辰不紧不慢地出去打开院门的时候,看见的正是顶着一张臭脸的林子贤。他虽说是踹门,但也不敢真踹,更不用提硬闯,见林亦辰步履轻盈的模样,他不由得冷笑:“四少真有闲情逸致啊。”
林亦辰握着折扇,挥动了两下:“兴师动众清晨造访,何事?”
林子贤那气势与讨代罪人相差无几,带着他的师兄弟们将这小宅子围得水泄不通。
“四少,把人交出来吧,今日我可是请了三少来,”林子贤仰着脖子,又转头对一旁的白衣少年道,“堂兄,你来跟他说,我说话他都不听。”
边上的少年身影颀长,白色发带随风而起,一副白哲无暇的好面孔叫人挪不开眼,他嘴角浅浅噙笑,欲言亦欲默,浑身散发出儒雅的气息,当真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于文君透过门缝,悄咪咪地望了一眼。
嗯。不认识。好像没见过。
奇怪的是,这个人给她的第一印象,竟是“笑面虎”。
这声“堂兄”着实厉害,林亦辰敛声不言。
林子贤是林慕宁过世的兄长林渊的儿子,算起辈分来,他也应唤林亦辰为堂兄,可他一直都不怎么待见林亦辰,叫他四少,那曲意逢迎也真是委屈他了。
白衣少年林亦枫一面的温文尔雅,道:“亦辰,我听堂弟说,你带了一个人回雅宅?”
雅宅,顾名思义,便是林亦辰的这座宅子。
“对,而且还是于文君那二货!”林子贤喊道。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林亦辰与他对立而谈:“不曾。”
于文君心头乱跳。
“子贤,这又该如何说?”
林天羽跨步来到林亦辰身旁:“如何说?师兄昨日去朝山复命相信三少不会不知晓吧?我们与小师尊秉烛夜谈后下山,归来已入夜,大约是亥时,入城时刚宵禁,连人影都未曾见到,何来的带人回雅宅一说?我看林子贤这班门弄斧的挺有本事的,拿出证据来啊!”
林子贤只觉得一窝火直上心头,脑门一热,甩来一句“你个无赖”便拔剑御灵,直接冲林天羽而去。
林亦枫眉头一拧,道:“子贤,回来。”
林子贤挥动着剑压根无心理会,林天羽并不出手,只是闪躲。林子贤带来的一些师兄弟们站不住了,便也纷纷拔剑参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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