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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贞(脑洞大锅绘)――长篇预警

2023-03-24脑洞毓贞 来源:百合文库
圈地自萌,请勿上升蒸煮!!!!就是饿鱼饿急眼了的一个脑洞……您看着来,嘿嘿。图片来自网络。
毓贞的母亲是旗人, 姓那拉氏,叶赫那拉氏
母亲小时候身体不好,总是发烧生寒,可急坏了家里的长辈们。宫里的那位老佛爷听说了之后,赐了一块玉坠儿,因此母亲得了个小名叫坠儿。
坠儿的阿玛是世袭的爵位,封号 是海王爷,所以坠儿的学名就是海坠子。坠儿不喜欢别:人叫她海格格,显得生疏,她喜欢人家叫她坠儿格格,可是坠儿是她闺名,- 般人不敢这么叫,显得轻薄,逾矩。
坠儿的额娘海福晋爱听戏,最爱听喜德成班出来的名角儿。喜德成班出名角儿,现在在北京城红的大角儿小角儿几乎都是喜德成班推出来的,当真是生旦净末丑,神仙老虎狗,样样齐全。
海福晋乐意捧角儿,也乐意资助喜德成班,她常年联系着经励科的金牌经纪人万宝库,人称小万的,常年穿个洋人的西装,带个金丝眼镜,看个儿不高也不挫,一笑露俩兔牙,跟个兔爷似的。
“小万呀,今年有新孩子没有啊?我瞅瞅去,这几年可出的少了。”海福晋牵着五岁的坠子在小万的带领下走进喜德成的练功房
“哟,福晋娘娘,这后天都是大小伙子,乱七带八糟的,个个大汗淋漓,臭烘烘的,您跟小格格金枝玉叶的,就别上后头去 了吧?我叫班主带几个好孩子来,您瞧瞧?”小万征求海福晋的意见。
“甭。”北京人说话懒,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俩,富贵人家更是如此。
“你们净把你们想捧的牵出来,我看不上眼的怎办呢,我自己去后头瞅瞅,看看有没有我自个儿喜欢的。坠儿打落生, 我就抱着她进后台, 这有什么的?走。”海福晋- -声令下,后头的奶妈婆子就抱起坠儿跟这海福晋进了后援。
一进后院,坠儿被这景象吓了一跳,-个个光着膀子,吊嗓儿,压腿,下腰,劈叉,挨打,鬼哭狼嚎的。不过她很快就适应了, 紧紧搂住奶妈的脖子, 好奇地瞪着杏眼看着周围的一切。
“那个...”.坠儿伸手指了指犄角旮旯里一个小孩子,看着也就十一二岁,剃一个寸头,脑袋后头梳-一个小辫儿,此刻他正穿着一身 大红色的水袖在练功, 嘴里咿咿呀呀的
奶妈抱着坠儿走到那孩子身边儿,坠儿居高临下,一把就揪住那根小辫儿,笑嘻嘻得在手里拽着把玩。
“哎哟嘿,谁呀这是!”那孩子一回头,跟坠儿正看了个对眼。
“放肆,这是咱海格格!”奶妈呵斥道。
“格格吉祥。”小孩儿赶紧请个安,低头羞愧又不安地躲在一边儿,生怕得罪了格格,虽然她只是一个五岁的奶娃娃。
小孩而低着头,心里期盼着坠儿赶紧走,可坠儿就是不走,小孩也忍不住抬头瞅坠儿,心想格格就是格格,这个俊呢。
“哥哥抱着。”坠儿也是个看脸的主儿,小.孩儿虽然穿得劈砍,可已然能看出他的模样好了,坠儿就想让她抱。
“格格,使不得。”奶妈说。
“我不!”坠儿放声大哭, 奶妈赶紧把坠儿放下,坠儿伸手去索抱,吓得小孩儿不知所措,连连后退。
“抱!”坠儿喊道,不一会又要哭。
小孩儿看不得美人落泪,一见她这梨花带雨的养着,就忍不住了,心里也忘了身份规矩,伸手就把坠儿抱在怀里, 笑嘻嘻地看着她。
那边儿海福晋正跟班主聊着天,一-扭头看 见自家女儿被一个小戏子抱在怀里,当时就变了脸色:“哟 ,这是怎么个规矩?坠儿,你怎么不分好赖地谁的怀里你都钻!”说着叫嬤嬤搀着就走了过去, 班主一看坏了, 赶紧冲过去冲着小孩儿喊道:“小辫儿 ,你赶紧把格格放下! 
被称作小辫儿的小孩儿吓得赶紧松手把坠儿还给奶妈,然后躲到一边儿等挨打。
海福晋走过去把坠儿抢过来,杏眼等着奶妈:“自己掌嘴!”奶妈赶紧跪下, 一个耳光一个耳光的抽自己。.
“得了得了。以后抱好了格格,来,抱着。”海福晋又把坠儿交还给奶妈, 这时候班主的刀劈子已经拿过来了,就要屏退旁人打小辫儿的屁股。
“慢着!”海福晋揽住班主,伸伸手让小辫儿抬头看她。
“叫什么?”
“回福晋的话,小辫儿。”小辫儿怯生生地
“留个长生辫儿啊,什么时候剪了啊?”
“过了端午就十二了,那时候剪了。
“都十二了,学戏几年了?”
“八年了。
 “有拿手的没有啊?”
“给福晋唱一段听听。唱不好刀劈子加倍!”班主背着手瞪着眼睛看他。
“回福晋,最拿手的《苏三起解》。
“哟,名戏,我爱听。唱一段吧。”海福晋-挥手,就有小厮搬来椅子, 海福晋又接过坠儿,懒洋洋地靠在椅子背上。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好惨....小辫儿起好范儿规规矩矩唱着。
“好戏啊,好身段,好嗓子。出去演过没有?”海福晋问。
“演过, 跟着师哥们跑过龙套。”
“没自己挑过大梁?”
“小万呐,端午之后啊,我们老福晋大寿,到时候该怎么操办不用我说,这孩子我要他.唱苏三。”海福晋吩咐。
“得嘞,福晋 ,您就瞧好吧。保证给您办的利利索索的。小辫儿,你的好日子要来了,还不快跪下给福晋磕头?”小万笑眯眯地踹了小辫儿一-脚,小辫儿顺势跪下给海福晋磕了三个头。
打那天起,小辫儿就正式开始了自己的主角儿生涯,他在海王府唱红了,慢慢地有了人气,有了拥趸,在他十四岁那年, 师父给他取了艺名叫张筱春。
张筱春在京城红了,最后 就落户到庆云楼唱戏,只要水牌子上有他张筱春的名字,准是齐满座满,票一抢而光。但无论票有多难抢,张筱春准留一个位置最好的包厢给海王府的人留着。海王爷不爱听旦角的戏,他就爱听三国戏,所以一般张筱春的包厢都是给老福晋,海福晋,海坠子以及海王府其他姑奶奶们留的。老福晋身体不好,鲜少去戏园子听,一般都是在家唱堂会,海福晋头两年来得多,后来海王爷娶了几个侧福晋,海福晋扛着收拾这群小妖精,来的也少了 ,所以来的最多的就是坠儿。
包厢的位置极好,即能看到台 上,又能看到下场门, 坠儿就在包厢里看着, 每当看见张筱春下场,她总是心里慌慌的。
坠儿极少去后台,这次她必须得去了, 因为有个阔太太送了个用银票叠的花篮,被小厮抱下去了,坠儿在包厢看见张筱春下台的时候瞅见花篮高兴的样子心里就不老痛快。
“哟,格格吉祥。”小厮给坠儿请安。
“筱春哥,今儿收获不小啊。”坠儿酸溜溜地说。
“格格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后台?”张筱春卸着妆,笑眯眯地看着坠儿,他其实在心里没把坠儿当格格, 全然是当个地位平等的朋友
坠儿看着张筱春笑眯眯的样子就来气,这要搁平常,他一笑非得把台底下的阔太太姑奶奶迷死不可,当然 ,这里头也包括她。但是现在她笑不出来,她拉着张筱春的袖子说:“筱春哥,你就这么喜欢这个臭铜钱的花篮呐。
“俗物而已,但是座儿给的礼咱也得收着不是?”张筱春拍拍她的手。
坠儿一-下子脸红了,她把手收回来 , 背着手撅着嘴儿自顾自地说道:“ 是啊,座儿给的礼就得收着,她们什么都想给你,自己都要给你了。
“她们自己怎么给我?”张筱春有点摸不着头脑。
“嫁给你呀笨蛋。”坠儿撇撇嘴,自讨没趣
“想嫁给我的人多了, 我还能都娶呀。”,张筱春调笑道。.
“那你想娶什么样的呢?漂亮的?”
“漂亮有什么用?我自己就够漂亮的了,再说了, 漂亮的女人都是红颜冢。上次我去唱堂会,有个怡红院的头牌罗月月你知道吧?她说她听了我的苏三起解,觉得自己像苏三一样得遇才 郎,就想倒贴千元赎身然后嫁给我。我自然是不同意了。”张筱春对着坠儿总是无话不说。
“哟,头牌,罗月月嘿!人家都想嫁给您,您腕儿可真大。”坠儿笑言, 两个人正有说有笑间,突然从外边进来几个穿警服的人,手里还拿着枪,这个时候 ,大清朝已经是最后的关头,人们都收到了洋人的影响, 就连皇上都穿西装,更别提警察署的存在了。
在人们的簇拥下,一个光头笑呵呵的走进来:“谁他娘的是张筱春?”
张筱春已然卸完妆,他站起来挺挺腰反,“我就是,您是....”.
“哈,你就是张筱春?罗月月你知道吧?我的新媳妇儿,这么好看的女人你都不珍惜?还要羞辱她,我今天就是来为我夫人出气的。你对警察署长的亲眷出言不逊,就是藐视警察署,来人,,捆上!”
警察署长这么一-喊,后台全都吓了一跳,纷纷跑过来给警察署长磕头,连说使不得。
正纠缠间,只听得坠儿朗声高叫道:“ 我看谁敢动手!”
警察署长上眼一瞧,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小小的黄毛丫头, 少管闲事!”他大吼-声。
“你可知我是谁?我乃海亲王府的格格,你敢当着我的面儿撒野?”坠儿一瞪眼睛就把那些拿着绳子的小兵吓得够呛。
“就你?”警察署长表示不信。
坠儿拿出老佛爷赏的那块玉坠子,吓得众人连连磕头拜格格。
“小的眼拙,原来是海格格,可是,小的抓张筱春,与格格何干?与海王府何干?是,张筱春是海王府捧出来的,可是毕竟是个戏子,还不至于惊动格格吧?待我治了他的罪,自会到海王府赔罪。”警察署长不卑不亢地说。
“你也知道他是我海王府捧出来的人,今天你就是要越过我去是吗?”坠儿冷笑一声。
“不敢,只是,张筱春对我夫人不敬,这也算是对官家不敬....”署长还没说完, 坠儿就堵了他一-句,“在我面前 , 你算个什么官家!”
“是是是,我们算不得官家,他....他张筱春可就更算不得了吧....”.署长点头哈腰道
“谁说他不算?他是我的夫君,是我海王府的额驸,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我告诉你,别说是他对你的夫人出言不逊, 就是他掰着你的脑袋按在地下踩两脚,也是 我海王府抬举你!”坠儿不愧是叶赫那拉氏的女儿, 身形气度竟有种老佛爷当年的风貌,把在 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您可别拿小的逗乐了, 您金枝玉叶的身份,怎能配这等下九流?”警察署长吓了-大跳,没想到坠儿居然这么说。:
“如若不信,就好去我海王府询问一番呐?”坠儿抿嘴一笑,她料定警察署长不敢去。
署长果然吓坏了,又不敢真去海王府, 只好收兵返还。
撵走了警察署长,坠儿回头看张筱春, 他已然吓白了脸色,盯着坠儿说不出话来。
“筱春哥,你脸色不太好,我先回家 ,你休息吧。”坠儿知道今儿这话肯定吓着张筱春了
不久,满京城都传遍了海王府格格要嫁给下九流的戏子的传闻,就连海王爷都被皇上叫去询问,吓得海王爷直解释是以讹传讹。
张筱春不敢再见坠儿,并非是他怕得罪了金主恩人海福晋,他自有办法赔罪,可 要命的是,海福晋把坠儿关起来之后, 坠儿居然逃出来见他,告诉他那天的话不单是为了解围,更是真心话,吓得他把门一关, 捂着被子就睡觉。
张筱春并非是因为二人身份悬殊而害怕,实际上他从来没有把坠儿当做高高在上的格格,他着实没想到,坠儿竟也不嫌弃他的下九流身份, 要嫁给他。
其实,坠儿的话击中了他的内心,他打进了戏班就没怎么见过女人,坠儿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女孩,无论日后捧他的阔太太姑奶奶多么地好惊为天人,雍容华贵, 都不如坠儿在他心里的地位, 尤其是近几年,坠儿长大了,他在台上演小花旦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便是坠儿的模样。可真把那份情放到台面上来,他却退缩了。
等海福晋看得不那么紧的时候,坠儿找个机会又跑出来了, 她拦住张筱春问他:“筱春哥,你当真不喜欢我?”
“我---你我云泥有别,实在是...”
“少说那个,你我不言身份,你只说喜不喜欢我便罢,如若不喜欢,我走就是, 海王府依旧捧你,我们依然是朋友。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不在乎那些悬殊的地位,世人如何说我才不在乎,我们旗人没那么 多规矩!”
“你们旗人不在乎,我在乎 ,你的名声在我心里很重要。”张筱春太知道了,坠儿是叶赫那拉氏,早晚得进宫选秀去,有可能会做娘娘,如果皇上不喜欢做不了便罢, 如果她自己不乐意,那可是抗旨不尊, 海王府可就是要受牵连的。只是她还小,跟她说这个她哪里会知道。
“你不说拉倒!”坠儿一气之下回了家,往后的日子,她再想见张筱春就难了,-方面是福晋知道了她偷着见张筱春的事情,另一方面也是怕海福晋为此而迁怒张筱春。
见不着张筱春,坠儿吃不 下饭睡不着觉, 很快就病倒了, 皇上说要给格格冲喜, 得把格格嫁出去,坠儿决心赴死,就写了信给张筱春,吓得他赶紧来见她最后一-面 ,结果见了面,坠儿又不想死了,闹了一闹,这事就过去了,反反复复折腾了得有三四年,这一年,大清亡了。
1912年,民国建立,溥仪皇帝退位,大清朝宣布灭亡,坠儿从一个封建王朝高贵的格格变成了亡国的公主,老福晋似乎是预感到了大限已到,提前撒手人寰,海王爷接受不了现实,转而也一病不起,最后撒手人间。只剩坠儿跟海福晋母子俩相依为命,这一年,坠儿十九岁。
海王府破败了,坠儿跟额娘无处可去, 正准备投奔奶妈,张筱春却出现了, 他拉着坠儿的手对她说:“跟我走,我娶你。
“不用,以前我是格格的时候你不娶, 现在我亡国了你娶,心里头平衡了是吧?”坠儿觉得张筱春是在可怜她,海福晋也觉得这个小戏子是幸灾乐祸。
“从前不敢娶你,是怕你名声受损, 现在不怕了,你骂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会 好好待你,别看你是格格,我张筱春养得起你,照样在我张宅给你建一座王府出来 ,把你供成金枝玉叶!”张筱春真心实意地说。
“你早干嘛去了!”坠儿扑进张筱春的怀里:狠狠地捶打他的肩膀。
不论外头打得多么不可开交,京城总归是虚假太平,阔太太姑奶奶们该听戏听戏,该捧张筱春还是捧他,张筱春就真的在张宅里给坠儿盖出一座王府来。
梨园行的人都说,张筱春老板疼夫人疼到就像唐明皇疼杨贵妃,张筱春却说:“我跟夫人是苏三跟王三,只不过她是王三,我是苏三。”大家一看还真是,苏三被冤枉,押女起解,是王三救了她,当年张筱春差点被警察署长抓走,也是坠儿救了他。
夫妻俩如此恩爱,却一直没有孩子,海福晋也着急,张筱春却不急, 他总说舍不得坠儿生孩子,怕她疼,但是满人都是马背上长大的,虽说晚清的八旗子弟都抽大烟淘坏了身子,可坠儿没有抽,自然还保留着那种蛮劲儿。
过了大概五年,海福晋都不抱希望了,坠儿却怀孕了, 把全家人都高兴坏了, 张筱春抱着坠儿的肚子听,他说:“你给我生个姑娘,我喜欢女孩,她准像你一样俊俏好容颜。
于是坠儿就真生了一个粉嘟嘟的女孩儿。:
海福晋给外孙女取名叫毓贞,因为母亲是旗人,父亲是汉人,所以毓贞管坠儿叫额娘,管张筱春叫爹。
张筱春爱极了这个大闺女,从来不让她去后台这么乱的地方,只允许她额娘抱着去听戏,毓贞不爱听戏,一听就哭,但唯独爱听《苏三起解》, 一听就不哭了。
“毓贞,会唱苏三吗?”海福晋抱着毓贞问:她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毓贞咿咿呀呀地唱着,把海福 晋乐得喜上眉梢。 “毓贞饿不饿,姥姥带你去吃早点。”海福晋拉着毓贞走出门去,毓贞爱喝豆腐脑,海福晋就加两根油条就着吃,回去的路上顺道买点焦圈和豆汁儿,女婿- -唱戏就唱到半夜,女儿在-边帮着打点,两个人都睡得:晚,起的晚,平常早饭都是海福晋带着。
张筱春喜欢下午吊嗓子,这个时候邻居们出门的出门,挣钱的挣钱,不会影响他们也不会吸引戏迷来扒拉墙角。海福晋把早点放下就带着毓贞出门了,北平城毕竟是龙脉,热闹得很,海福晋牵着毓贞的小手在街上走着,看见卖糖人的也要买一个,看见卖冰糖葫芦的也要来一根,每次都装得满满地走回家去。
“喲,耳朵眼儿炸糕,毓贞想吃吗?”海福晋问她。
“吃,额娘吃,爹吃。”毓贞认真地说。
海福晋买了几块炸糕就带着毓贞回家了, 路上看着街上人山人海的,也不知道是干嘛的,海福晋不喜欢凑热闹,但是毓贞喜欢,她拉着姥姥凑过去,海福晋怕挤坏了毓贞,赶紧拉过一个路人询问。
“这位兄弟,你可知前边是怎么了?”
“哟呵,您还不知道呢吧,政府啊, 开放了北海,就那个紫禁城里的北海,皇家园林,成了公园了,人人都能去玩!您说,这不是好事儿吗?”
海福晋一听这话眼泪就掉下来了, 大清亡了之后,再靠近紫禁城便是- -个奢望,天知道能够重新回到北海看看对于他们来说有多大的意义。
“菩萨保佑啊,坠儿,快来!”海福晋放下炸糕就把女儿拉出来, 把路上听到的话给女儿学了一遍。
坠儿一-听眼泪就掉下来了,她很想去北海公园看一看,划划船,看看景色,张筱春还没去庆云楼唱戏,听见娘俩这样说,他笑着走出来,抱起毓贞:“闺女 , 爹问你,想不想去北海公园玩?划船,摘花,看人家变戏法?”
“想!”毓贞重重地点头,大眼睛既像她额娘的杏眼,又像她爹的桃花眼。
“下来,七八岁的人了还让爹抱着!”坠儿扒拉着毓贞跟她爹。
“额娘耍赖,额娘经常让爹抱着!”毓贞撅着嘴“揭发”额娘。
坠儿的脸“腾”就红了,她拿 手里的帕子挡住脸,避开自己额娘的小眼神,不好意思地说:“唉哟你可臊死额娘了。
张筱春没有反驳她,他放下女儿, 拽过夫人的帕子遮住脸:“ 瞧你这话说的一-臊死我了。”一家子哈哈大笑。
“端午节之后吧,我过生辰,庆云楼没我的戏,我带你们一起去玩好吗?”张筱春说。
“倍儿好倍儿好!”毓贞开心地蹦起来说。
“嘿,我们家毓贞还会说天津话?跟谁学的?”
“跟天桥的俩人学的,一个逗哏儿,一个捧哏儿!”毓贞提起来好像很自豪。
这准是听见相声了, 坠儿抬眼看着海福晋,海福晋一拍手:“瞎, 不是不是,路过而已,人家相声不让女眷听,我怎么会让毓贞听相声呢?只是路过,毓贞听进去几句而已,小孩子学东西快,我也没办法呀。”
“瞎,没事儿,毓贞啊,听爹说,那不叫‘逗哏儿’,‘捧哏儿’,叫逗哏,捧哏。算了你也不用听懂,总之记住一-句话,少听相声吧,说相声的没好人。”张筱春煞有介事地给毓贞说。
“你怎么知道说相声的没好人?”坠儿饶有兴致地问他。
“你瞅瞅说相声的一个个长得那个模样,歪瓜裂枣的, 我就见过天桥有个说相声的,嘿,眼睛那个小哦,不用笑都眯成- - 条线真是愁死个人。”张筱春想起那个小眼睛的说相声的就想笑。
转眼到了张筱春的生日,一家四口开开心心地去北海公园玩,北海公园热闹得很,各色的人都有,毓贞看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爹, 那是干嘛的呀?”毓贞指着一个仰着头光着膀子的老头说。
“那个,练吞铁球的。”张筱春解释。
“那他为什么吃花卷儿啊?”
“...可能先拿花卷儿垫垫....”.张筱春哪儿知道那是干嘛用的。
“哎爹,你看,那个是干嘛的呀?他把宝剑吃了!”毓贞看到一个老头把宝剑吞了下去,觉得好不神气。
“那个....练吞宝剑的....”
“爹,你看,那有一只兔子!”毓贞看到一直雪白肥硕的大兔子,顿时来了兴趣,扭头就跑过去要抓兔子。
“毓贞小心!”张筱春跟坠儿眼看着一直鹰从毓贞头上略过。
“不妨事!”鹰的主人大步流星走过来,抖肩膀,鹰已然叼着白兔飞了回来。
“大爷, 您这鹰生猛啊!”张筱春心有余悸地抱着女儿对鹰主人说。
“爷爷,这是什么呀?”毓贞看到鹰爪子上系着一个小铃铛,从小对铃铛情有独钟的她很是感兴趣。
“这个是引人铃吧?”海福晋说。
“哟?老夫人识货!”鹰主人竖起大拇指。
“额娘,什么是引人铃啊?”坠儿也不知道。
“您说我说?”鹰主人笑道。
“您说,我毕竟只是知道,您才 是玩这个的。”海福晋说。
“这个鹰啊,带出去打猎特别好, 但是呢,郊外的草高,我不容易看见这鹰,所以系上个铃铛,它在草丛里跟兔子搏斗,一动,这铃铛哗愣愣哗愣愣地响,我就知道它在哪儿了,所以叫引人铃。”鹰主人解释道。
“爷爷,鹰可凶了,它怎么会这么听你的话呢?”毓贞问。
“这个呀,对,这个鹰刚拿进来的时候太生猛,你得熬它,熬没了野性就好了。’
“熬鹰怎么熬啊?”毓贞非得刨根问底。
“这个啊,就是把鹰搁在个架子上 ,三天三夜不给吃不给喝, 给吃的也行,喂点儿巴豆给它刮刮肠子里的油。还不能睡觉,它要是一打点儿,你就拿这小棒,噔得一下你杵它,它就不睡了。三天之后就熬得了。”鹰主人滔滔不绝地说。
“好厉害啊!”毓贞拍着手。
“瞎,以前你姥爷也经常熬鹰,家里好几只苍鹰呢,就是啊,出去打猎的时候,都让蛇咬死了。”海福晋回忆起海王爷的打猎经历了
“额娘,鹰死了我阿玛不生气吗?他最讨厌打猎没有收获了。”坠儿问。.
“瞎,你阿玛每次都带着好几袋烟,鹰死了就抽袋烟冷静一下呗。 ”海福晋也很无奈,在家里练射箭的时候什么“凤凰搭窝”,“凤凰抢窝”,“连中三元”, 箭射金钱眼都玩得很溜,怎么一出去打猎就射不中呢?
“冷静一下干什么?”毓贞问。
海福晋此时脑子里还在回忆着海王爷的生平事迹,被毓贞这么一打断,有点反应不过来,随口说了一句:“抽根烟冷静一下等死!”
“妈耶,怪不得阿玛每次回来都要弹一下三弦儿,原来是庆祝自己死里逃生。怪不得阿玛亲切地管三弦儿叫三哥!”坠儿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爷爷,你手里是什么呀?”毓贞不爱跟大人们的思路走,她看到什么就问什么。
“你说这个?”鹰主人张开手掌, 里面有两个小珊瑚一样的核桃。
“哇,玛瑙核桃!”毓贞扒拉着核桃,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可不是玛瑙,这叫狮子头。”
“狮子头?那不得咬手啊?”毓贞歪着脑袋琢磨。
“哎呀宝贝儿,这个呀,这个核桃的品种叫狮子头,这就是普通的大核桃。”鹰主人把核桃给毓贞玩,毓贞一掂量,果然不是玛瑙的质地。
“那它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呀?”毓贞问。
“爷爷把核桃包浆了。”张筱春低头给女儿解释。
“那怎么样才能让核桃包浆呢?”毓贞问。
“其实很简单,就俩字。
“哪两个字?”
“盘它!”
鹰主人说完就架着鹰走了。
“这大爷挺有意思的啊。”坠儿笑言。
“是呀是呀,爷爷没眉毛,特别有意思。”毓贞小孩子家家的,思路总是很奇怪。
张筱春一时间脑子很混乱,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咱们 上船吧。”张筱春建议。
毓贞想多逛一逛,于是一家四口租赁了一搜小船,自己划着逛,坠儿把头靠在张筱春肩膀上,张筱春问她:“你开心吗?”
“开心,今生能住在北平是我最开心的事情。”,坠儿说。
“额娘开心了, 额娘要唱一段!”毓贞撺掇坠儿唱。
“那就唱一段吧 ,唱什么呀?”
“苏三起解!”
“我跟你爹一-起唱。”坠儿害羞-笑,随即跟张筱春合唱起来,唱到一半, 坠儿突 然一阵干呕, 张筱春赶紧扶住她:“准是晕船了,咱回去。
“再玩会儿吧,你扶我到凉亭那里去休息一下,你给我唱,让我额娘带着毓贞玩。”坠儿说。
“行!”于是张筱春就搂着坠儿坐在凉亭里。
“看着毓贞跟额娘嬉闹玩耍,她们玩累了也来凉亭里坐一会,咱们吹吹小风,好不惬意。”张筱春搂着坠儿说。
“是呀,耳边儿还有弦乐相伴。”作为自小在王府长大的格格,坠儿总是对身边演奏乐器很敏感。
“哪儿有弦乐?”张筱春这个唱戏的,对乐器这么敏感的人都没听出来弦乐。
“你仔细听啊,就在咱们右边儿。”坠儿指着。
张筱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良久,他笑道:“你怕是没听过口技。”
“什么口技?”坠儿没见过这种民间的艺术。
“口技嘛,就是用嘴模仿各种声音。哟,是刚才那个盘核桃的大爷,他还会口技?”张筱春新奇的看着那个大爷。
“爷爷没眉毛,当然会口技。”毓贞的思维很奇怪,弄得大伙儿哄堂大笑。其实,小孩子的思维哦,很简单,她觉得爷爷没眉毛是个稀奇的人,稀奇的人会稀奇的口技自然也就不稀奇了。
回到家里,张筱春不放心,就请来了大夫,大夫一诊脉笑了:“恭喜张老板,夫人有喜了。”把全家人高兴得不得了。
转过头来毓贞十六岁了, 坠儿又为张筱春生了两个女儿,这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好不热闹,海福晋已经去世了,没人管着孩子们,毓贞作为大姐,经常带着妹妹们到处疯跑,逮都逮不着。
张筱春年纪大了, 就转唱老生了, 别看张筱春年轻的时候在台上婉转流连,实际上台底下的他十分的刚强,男子气概十足 , 唱起老生来也是霸气十足,他在家里冲着孩子们一瞪眼两个小女儿就得跪下,只有毓贞不怕,因为她见过她爹风流婉转的样子。
坠儿看着毓贞满北京城疯癫的样儿就替她担心,心想着什么时候给她说个婆家,就去跟张筱春商量,张筱春说:“管这个干嘛 ,她喜欢谁你让她找谁去, 随她去吧。
于是毓贞就真的找回一个小眼睛的人回来。
这个人是张筱春的徒弟艺名叫吴文星的, 老生唱得好,张筱春还挺喜欢他的,就是眼睛小点儿,扮上妆没有老生的气概,得使劲瞪眼珠子。
“你怎么找他..-.你你你...你瞅瞅你找了个什么玩意儿--小眼八叉的,牙还不齐,简直无人样!”张筱春说是随便,但一看见闺女找了自己徒弟,还是小眼睛的那位,他还是有点儿不乐意的。
“筱春,说什么有人样无人样的, 孩子来了你就招呼呗。”坠儿在一旁安抚张筱春。
“师父跟我爹见过了?”吴文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师父。
“我哪见过你爹,我知道他是谁啊 !”张筱春气不打一出来。.
“那您怎么知道我爹的名字吴人样?”吴文星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爹叫吴人样?什么名字这是!”张筱春气乐了。
“真的叫吴人样,他就在天桥撂地儿说相声,常去天桥的都知道他。”吴文星很认真的说。
“啥?那个小眼八叉的是你爹?”张筱春差点蹦起来。
双方父母见面那天,吴夫人跟坠儿在一块儿喝茶聊天,毓贞跟吴文星站在一边瑟瑟发抖,因为张筱春看着吴人样的眼神,简直可以用剑拔弩张来形容了, 反观吴人样看着张筱春,一脸痴汉像。
“看什么看,眼珠子快掉出来了。”张筱春白了他一眼。
“您还能看见我眼珠子?”吴人样是捧哏的,习惯性地捧了他一句。
“废话,没眼珠子你不就瞎了么。
“可不嘛,您说得对。”
“少来那个, 我跟你说,你儿子娶我女儿,我不反对,也是我自己徒弟我不会为难你们,但是你们得对我闺女好,她可是我从小当格格养大的,她额娘就是格格!”张筱春提高了嗓门,震得酒楼的窗户纸哗哗直响。
“放心吧您呢。”吴人样嘿嘿的笑。
“你笑什么你!”张筱春被他笑毛了。
“张老板年轻的时候风华绝代,恨不得您就是个女的,人人都想把张老板娶回家,我也一样,不过虽然我没能娶张老板回家,但我儿子却娶了张老板的姑娘,也算圆了我的一个梦吧。”吴人样温柔地说, 着实把张筱春下了一大跳,他站起身来拿着扇子挡在身前:“麻应死我了 ,你再多说一句我一刀扎死你!”
毓贞跟吴文星成亲没几年就爆发了全面抗战,张筱春跟吴人样都叫他们小两口出去躲躲,俩人都舍不得父母,想带着一起走,但是张筱春告诉他们:“北平 是我的兴盛之地,真打起来也不会难为我一个戏子,我在北平能多唱几年就多唱几年,离了北平我活不下去。北平是我的根,我不想走了,北平也是你们的根,但是你们还年轻,走了可以再回来。”吴人样也表示他能照顾好亲家,让他们放心,给张筱春隔应的不轻,嘴上不停地说你躲我远点儿。
毓贞的妹妹们没有的跟毓贞走,她们还小,坠儿还想跟她们多待几年,再说她们也受不了长途奔波。
毓贞跟吴文星去了上海躲避战乱,刚站住脚就听闻了一件大事, 在上海黄金戏院,有一出新戏叫做《锁麟囊》,是程派名家程砚秋主演,翁偶虹编写的一出戏,毓贞跟吴文星去听了,听得热泪盈眶,上海的吴侬软语实在没有充满话佐料的北京话更熟悉,上海滩的百乐门也实在不是他们喜欢的类型, 现如今他乡遇乡音怎能不叫人惊喜?
毓贞写信给张筱春告诉他锁麟囊的首映,张筱春很激动,他不识字,就让坠儿代笔写道:“吾儿亲启,见字如面,为父阅毕儿信,甚感欣慰,有朝一日必亲眼观瞧此戏一饱眼福。儿出嫁当日,尔母为尔制锁麟囊,内有尔母闺中首饰头面,可惜走时匆忙, 遗漏此物, 望有朝一日为父亲手交锁麟囊于儿手。父张筱春。
抗战结束了,毓贞跟吴文星回到了北京,妹.妹们已经.上学了,父母公婆都还平安了,毓贞很欣慰,她跟吴文星帮着父亲把庆云楼重新扩大起来,希望能够重振辉煌。
“这庆云楼既然是要重新开张,那就换一个名字吧。”毓贞建议。
“换名字可以,但是换什么呢?”坠儿问张筱春。
“这庆云楼,是我跟坠儿相知相守的地方,第一次我们俩是在庆云楼互表的心意,这算第一庆,第二次我们在庆云楼商定的婚事,这是二庆,这一次,你们二人回来,咱们一家人又在这里团聚,这是第三庆,诶?不如就叫三庆园吧!”张筱春建议道。
“好!我看行哈。不过我觉得这三庆还可以再改改,这一庆啊,日本人滚蛋,二庆啊,北平城自由了,三庆啊,三庆这戏园子重新开张!您看怎么样?”吴人样这个说相声的,最会调节气氛。
“哟,你可真有学问。”张筱春笑道,于是一锤定音,庆云楼改名三庆园。
然而战争远没有结束,赶走了日本人,又来了内战,到处都是特务,不知道走到哪儿说句什么话就会丧命,偌大的北京就 跟当年抗战一样,所有的公共场合都贴着莫谈国事。
毓贞在这种环境下感到很压抑,张筱春劝她一定要放宽心,不知道哪天,这天就要变了,人得自个儿学会冷静。
张筱春说得没错, 1949年,新中国成立了,人民翻身做主,张筱春这类艺人也从下九流的戏子变成了京剧表演艺术家。
国家聘张筱春吴文星去京剧院任职,师徒二人欣然前往教学,张筱春此时已经有六十三岁了,但还是老当益壮,一展示起老生来,威风凛凛,霸气外漏,可当他一唱起旦角儿来,又是另一番美景。
毓贞偶尔来看爸爸跟爱人, 瞎,新中国都这么叫嘛,学生们就会抓住她问她:“张老师跟夫人是因为京剧结缘的吗?”毓贞就告诉他们,就是因为“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他们才在一起的 ,引得学生们连连羡慕。
转眼到了1966年,张筱春已经去世好几年了,坠儿也七十多岁了,妹妹们都上学, 家里响应国家号召,一连生了五个孩子 ,四个女儿一个儿子,最宝贝的那个儿子上有三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平常干啥都有姐姐宠着,妹妹被欺负着, 他可滋润的很, 没有啥压力,学起习来也算毫不费力,年年考 第一。
吴文星压力很大,他回到家里告诉毓贞,说国家准备进行一场伟大的有关文化的大革命,要扫除一切封建残余,还要破四旧, 吴人样跟吴夫人都去世了,他也没什么牵挂,现在他很担心坠儿,因为她算是个“封建残余”。
坠儿跟毓贞连夜把家里的瓷器字画全毁了,都是皇.上跟老佛爷赏的,可怎么舍得。
解决完了四旧的问题,就是戏曲的问题了,中央决定,今后就唱八大样板戏,为革命宣传要加大力度。
吴文星接到的任务就是扮演杨子荣,他眼睛小,再瞪也瞪不出来那个效果, 可大家都说他演得好,吴文星明明就觉得演座山雕的人眼睛的戏好, 瞪的像模像样,可是领导说不行,你反派人物眼睛怎么能瞪的比正面人物大呢?小点儿!于是为了配合吴文星,座山雕瞪眼瞪成了一线天。
毓贞坐在台下看着自己的丈夫,自己父亲的徒弟在台上穿林海跨雪原, 心里很不是个滋味,这么大一出戏连个旦角也没有,就一个小常宝根本起不来什么作用,可是她敢说什么?
“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耳朵里灌进杨子荣的声音,毓贞提前退场了。
回到家里,坠儿告诉毓贞,凭着她在紫禁城待过的日子和她活过的几十年, 接下来肯定要不太平,她劝毓贞早做打算。
毓贞想起那次去上海,她实在舍不得北京,可是形式如此,她不得不走。
“妈,您走吗?”新社会要叫新称呼。
“额娘不走了,北京是额娘的根儿,额娘还等着去找你爹呢。”坠儿幸福地笑了。
毓贞连夜绣了三个锁麟囊交给坠儿,三个女儿都长大了, 就不跟着走了,夫妻俩只带走儿子和小女儿,这三个锁麟囊就是她们的妈妈给她们的嫁妆。
临出发那天,小女儿抱着姥姥和姐姐们不撒手,毓贞最后跟吴文星一商量,得, 小女儿也留下吧,只有儿子没心没肺的跟着走了。
毓贞没有想到, 这么一走, 竟是永远。
他们出国定居了,紧接着就得知国内的翻天覆地,他们吓怕了,就定居在了国外,成了华侨。
期间也回去过,因为坠儿的丧事,这个是必须得出面的,毓贞跟二妹妹三妹妹见了面就匆匆离去。三个女儿的婚礼一个也没参加上,因为局势紧张,幸好, 还留了三个锁麟囊
眼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成家立业,毓贞想回北京的欲望就愈发强烈,可是后来她决定不走了,因为吴文星去世了,就葬在当地,再也没有人在毓贞耳朵边儿上哼哼着“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毓贞要留下了陪着吴文星,等百年之后跟吴文星合葬。
可是,家是浸在骨血里的情意,家是骨子里不变的热忱,毓贞忘不了北京,忘不了北京的豆腐脑忘不了北京的冰糖葫芦,忘不了北京的那个北海公园里的小船和凉亭……毓贞舍不得啊
所幸,所幸还有小孙子陪在身边,儿媳妇也是华侨,但是儿媳妇的父母不是,前两年亲家得了重病,相见外孙子外孙女,就把孩子接到他们身边呆了一段时间,孙子年纪大一些,在国外已经上学了,孙女还没上学,就把孙子接回了国外,孙女留在了国内陪着姥姥姥爷。
夕阳西下,落地窗开阔的视野将夕阳的光辉毫无保留地收入房中,毓贞做着针线活,身边是正在读《昭明文选》的小孙子。
“哎哟。”毓贞老了,眼神不济,一不留神扎错了地方,针应声而断。
“嗯……逾绝梁……奶奶怎么了?”小孙子站起来问她。
“来来来,给奶奶穿针,奶奶老眼昏花看不见喽。”毓贞递过一根新针。
“奶奶,您这是缝的什么呀?”小孙子好奇地趴过去看。
“这叫锁麟囊。”
“锁麟囊是干嘛的呀?”
“司马相如的《上林赋》里没写呀?奶奶告诉你吧?锁麟囊是中国,也就是咱们的祖国,啊,中国北方的一种结婚用的东西,姑娘出嫁了,当妈的要绣一个荷包,上头绣着麒麟,保佑新娘子早生贵子,这里头啊,还装点金银珠宝什么的。总之啊,是一种传统。”毓贞一字一顿地给小孙子讲解。
“您这是给谁绣的呢?”小孙子抚摸着上面的半个麒麟。
“给你小姑姑绣的,当时走的时候没给她留,现在听说她快要出嫁了,我这个当妈的不得尽一尽心嘛。”毓贞把线尾打个结,继续着绣工。
“小姑姑?我都没见过我的小姑姑。”小孙子歪着脑袋看着毓贞。
“嗯,是没有见过……”毓贞停下手中的活计,伸手把小孙子抱在怀里,“告诉奶奶,长大了想干什么?”
“长大了我想去长城,去故宫,去听京剧!”小孙子兴奋地说。
“那你得去北京啊。”毓贞笑着说。
“那我就去长大了去北京!”小孙子坚定地说。
“那你记住哦,你答应了奶奶了,记得长大回北京。”毓贞眼睛里突然多了好多东西。
“嗯,一定。”
“记得长大回北京,在北京呢,奶奶有两个妹妹,是你的二姨奶奶,三姨奶奶,她们比奶奶好点,能上学,不过可能在北京过得不好,毕竟那几年……不过她们读书都很争气,应该不会太坏……嗯……你的小姑姑,对,你的小姑姑也在北京,还有你妹妹,记得告诉你妈,等你妹妹出嫁,让你妈给你妹妹绣一个锁麟囊……嗯……对……哦对了,你记得去北海公园,那里有个凉亭,你去坐一坐,可舒服了……还有什么……算了,奶奶一时想不起来了,再说吧……你你你……你记住没有……”毓贞有点紧张,生怕小孙子记不住又不想让他替自己记太多东西。
“奶奶我饿了……”小孙子有些害羞的捂着脸看着毓贞。
毓贞紧绷的情绪一下子就缓解了,她站起来把绣物都放好,拍拍手臂,“来来来,给奶奶揉揉肩,奶奶给你做饭去。”
“哎!好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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