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单单是现实主义者这么简单——透过《远大前程》看狄更斯的创作

《远大前程》是十八世纪的英国作家狄更斯所创作的一部批判现实主义作品，作品以第一人称为叙述视角，主要讲述了主人公皮普从一个在乡下铁匠铺中成长的孩子一跃成为伦敦城里的高贵绅士，并以此踏上他辉煌的“远大前程”的跌倒起伏的身世故事。小说故事概括起来主要分为三段进行——第一段讲述了皮普童年时在故乡的淳朴生活，第二段记述了皮普初到伦敦后的一系列故事，第三段也是整篇小说的高潮部分，讲述了皮普知道他的真正恩人之后所采取的举措和行动。整篇作品布局严谨合理，情节跌宕起伏，第一人称视角的自传体结构也加强了作品的可信度和真实感，是作者狄更斯晚年一部优秀的长篇小说作品。
以上就是传统上对这部作品的大致评价。但是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如果我们仅仅看到的是这些技巧性表面，那就不免落入俗套了，我们应该挖其玉里，通过这本书来探掘狄更斯地创作特点和创作风格。
对于作者本人我们也更多地说他是一位批判现实主义作家。诚然，狄更斯是一位现实主义作家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在作品中他对英国旧式贵族萎靡生活和顽固思想的深度描述，对工业时代背景下的伦敦城市凌乱规划和肮脏环境的刻画，对城市中卑劣的人情利益和世俗的权钱交易的叙述，甚至是对贫苦劳动人民（以乔和比蒂为代表）生活的关注都表现了他现实主义的观点和情怀，正像他的墓碑上所刻写的那样——他是贫穷、受苦与被压迫人民的同情者。但是直到这里就完了吗？难道《远大前程》只是作者痛斥现实，同情人民的悲愤之作吗？难道狄更斯只是一个现实主义者这么简单吗？
狄更斯
一个真正有价值的作家，创作的角度如果只有一面，那样只会显得单调，而是应该像多面观音一般，能够接受各种各样的观点，将不同的风格都纳入自己的怀中，为自己所用。狄更斯便是这样一位作家，他不只有现实主义的关怀，更有理想主义的内心。理由如下。
第一，狄更斯在面对社会大众时，也许眼光时冰冷的、现实的，但是他在面对个人感情时候，一定是浪漫的、理想的。
在小说进行到主人公皮普和艾斯黛拉诀别的时候，狄更斯一反常态地抛弃了他固有地冷静态度，让皮普用诗一般的语言对他的心上人艾斯黛拉表白，表白他的痛苦和绝望,他说:
在我脑中消失！你是我存在的一个部分，你就是我自身的一个部分。自从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我这个粗野的乡下孩子虽然这颗可怜的心被你伤透，可是每当我读书时，字里行间便会跳出你的影子。我观赏景色时，无论是大河之上，河上漂浮的船帆，无际的沼泽地，天空中的云彩，那白日的亮光，那夜晚的黑暗，那狂风，那森林，那大海，那街道，哪一个景色中不会出现你的身影？你是我美丽幻想的化身，深藏在我的内心，是我心灵中永远的友伴。就说伦敦最坚固的建筑基村——石头吧，也比不上你的手那样真实，也比不上你的手那样无可代替，比不上你的形象，远远没有你对我的影响大。你无处不在，你将永远留在我的心间，埃斯苔娜，即使到了我生命的最后时刻，你仍然是我人格的一部分，我身上如有一点优点，你就是优点的一部分；我身上如有一丝缺陷，你就是缺陷的一部分。不过，我们这次分手，我只能记住你的优点，并且我将永远忠贞不渝地记住你的优点。
你给了我伤害，但你给了我更多的友善。现在，我内心感到多么深刻的痛苦，就像尖刀割着我的心。哦上帝，愿上帝赐福于你，愿上帝原宥你的一切！
这时，皮普是多情的，作为作家的狄更斯更加是多情的。他无法原谅，无法原谅艾斯黛拉的“背叛”，他无法忍受让那个他所认为品质低劣的德鲁莫尔得到艾斯黛拉，他认为艾斯黛拉的这种作法无异于是委身于一只肮脏的“野兽”。在他心目中，艾斯黛拉是集世间一切美好、一切优秀品质于一身的理想存在，但是她却要涉身于那潭现实的泥沼，这是皮普无法接受的，也是作者狄更斯无法接受的。
众所周知，狄更斯一生当中曾倾心于多名女性，他一生都在爱情的理想和幻想中沉沦，但是他往往郁郁不可得，因为他真正钦慕的对象只存在于理想之中，活跃于笔尖之下。那是一个站在思想的云巅的形象，偶尔赐予他些幸福甘甜的雨露，但更多时候是阴翳他生活的阳光，所以此时他借用他笔下的人物——一个小小的皮普——的口吻来向外界呐喊。这些表白不仅是给艾斯黛拉，也是给她的初恋情人玛丽亚的，给他的妻子凯瑟琳的，更是给他过去人生中的情人的。故由此可见狄更斯的创作中应当也有一定的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倾向。
狄更斯
第二，从狄更斯对不同结尾的反复删改权衡上，也可看出他内心的挣扎和矛盾。
记得以前在BBC的纪录片《书谜》中看过《远大前程》的手稿，其中结尾处数不清的删改线以及不同性质词语的堆砌让笔者记忆犹新。在作品结尾处的犹豫不是一个常见的现象，尤其像狄更斯这样的作家更加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当时的狄更斯内心一定是十分不安而且彷徨的。更加让人惊讶的是，狄更斯对结尾的犹豫不是简单的词汇层面的修改，而是对整个故事性质的颠覆——一个是悲剧，一个是喜剧。据狄更斯的好友约翰·福斯特所言，狄更斯原本是准备采取前一个悲剧式的结尾的，皮普和艾斯黛拉并没有能够重聚，他们最后形同陌路，再也没有相见，但是最后狄更斯还是采用了后者的大团圆式的结尾，他说： 
I took her hand in mine and we went out of the ruined place. And, as the morning mists had risen long ago when I left forge. So the evening mists were rising now, and in all the broad expanse of tranquil light. They showed to me, I saw no shadow of another parting from her。
我握着她的手，一同离开了这片荒芜的土地。如同很久之前当我第一次离开铁匠铺时候，晨雾刚刚升起一样，此时夜雾也正在扩散。就在这一片苍茫静寂的雾色中我仿佛看到，我将和她永不分离。
这样就是一个典型的喜剧型结尾，而蕴藏在这种左右不定的心理之中的是作者内心的对于理想和现实的纠结和权衡，也显示了他对那种理想愿景的希冀，但又对现实的恐惧和不信任的矛盾。最终，理想还是战胜了现实，狄更斯还是希望和艾斯黛拉走到最后，也和他的那股幻想走到最后。
狄更斯是一位伟大的作家，一位现实主义者，一位理想主义者。
以上就是笔者对《远大前程》以及从中得出的对狄更斯的创作特点的一些拙劣理解，还望各位读者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