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的边缘触碰你——往事如烟散不去（2）

四
“哎哎哎，疼。”我的脸被叶小仙揪了起来，说话都跑风：“没有，我的姑奶奶，我哪儿敢把你丢下来呀。”
“那就让我跟着你。”小丫头松了手，得意的走在我旁。
说实话，跟叶小仙相处的这几天，我确实开朗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按说我这么个爱清净的人，居然适应了叶小仙这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
“你要去哪儿呀？”小丫头看着我问道：“怎么越走越偏呀？都到山沟沟里来了。”
“你没听说过，河南人都是人贩子嘛？”我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对叶小仙挑了挑眉，说道。
“讨打！”小丫头一拳捶在我的背上。
就这样打闹嬉戏中，我们来到了那片祖坟的原址。
叶小仙好像看出了我严肃起来，识趣的站在我的身后，一言不发。
我把我的黑雨伞递给了叶小仙，然后从我的包里拿出来我们河南过年出的油锅，到底是酥肉、炸丸子、小油条、糖糕、菜角、馓子等等一些小食。我把这些东西整整齐齐的摆好，点了三炷香，对着坟冢原来的地方叩了叩首。
“阿姐，弟弟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馓子，好多年没回家了，今天来了就是看看你们，二姐的糖糕、三姐的菜角、四姐最喜欢的小酥肉，我都记着呢，今儿都带来了。怪弟弟心野，不常回来，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遇见他乡里爱笑的姑娘，就想起你们来了，所以也就想回来看看你们。”我看着摆了满地的东西，眼角确实也酸了起来，要不是叶小仙在我身边跟着，怕是要哭到天黑。
“九叔，我好像……”叶小仙看我起身，脱口而出道。
“什么？”我正疑惑，回头看叶小仙眼神里透露出紧张，双手紧握着我的大黑伞，连手指节都发白了，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身后的天空，好像在看什么东西。
我回头张望了一番，并没什么，除了雾霭霭便还是雾霭霭。
见我露出疑惑的神态，叶小仙更紧张了，指着那片天空，说道：“九叔，你看不到吗？”
“什么？”我又往身后看了看，确定空无一物之后，问道。旋即我便想到了：难道叶小仙看到了风？
“一个鬼魂！”叶小仙紧张到了极点。
我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我看着叶小仙不语，叶小仙也害怕的握着伞。
气氛凝重到了极点，我们俩都不敢说话。
“啊！！！！！”我猛然大叫一声。
“啊！！！！！”同样的，叶小仙被我吓得大叫了一声，丢下了我的伞，扑到了我的怀里。
“哈哈哈哈。”我看着被吓到了的叶小仙，大笑起来。
“李！九！白！”叶小仙气的直跺脚，然后在我身上乱打一起，但还是因为害怕不敢再看我身后的那片天空。
“真的有鬼魂！”叶小仙很认真的抬头对我说。今天因为脱去了高跟鞋，所以她现在比我矮半头。“你要信我啊！”
“好好好！”我笑了笑，指了指身后，说道：“你再看看我身后，看还有没。”
小丫头踮起脚尖，从我肩膀上往后望了一眼，就马上把头埋了回来，确认身后似乎没有鬼魂之后，便又抬头看去。
“刚才我明明看见的呀！”叶小仙皱起眉头，低头在我怀里嘟囔起来。
“没有鬼的话，就松手。”我推了推叶小仙铮亮的额头。
叶小仙意识到自己失态之后，她红着脸站到了一旁，而我把叶小仙丢掉的伞拾了起来，往我身后的方向望去。
一无所有。
“叶小仙，”我招呼叶小仙来我跟前：“你过来。”
“干嘛？”叶小仙红着脸，像个出嫁的大闺女儿，走路都扭捏起来。
“拿着伞。”我把黑伞递给她。“你再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
小丫头怯怯的接过伞，只是一张望便看到了我背后有什么东西，吓得她又大叫一声钻进了我的怀里。
“有鬼啊！”
“什么样子的鬼？”我问道。
“蓝色的，飘来飘去的！”叶小仙不敢再抬头，只是大声嚷嚷着，应该是给自己壮胆。
“我看不到。”我说。
“怎么会看不到？！明明是你让我看的！”叶小仙大叫。
“那不是鬼，那是风。”我把叶小仙推开。
叶小仙是被我推开了，可是还是禁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哪有什么风？风没颜色的！”叶小仙闭着眼睛说道。
我夺过伞，又扭头看了看，我确实看不见风了。
叶小仙能拿着伞看到风这件事，对我来说，也是第一回遇见。
难道……
如今这事，是跟我有关系的吗？所以，我才看不到风。
可是为什么叶小仙会看到风？
五
“九叔，你是不是故意吓唬我呢？”叶小仙瞪着我，质问道。
“没有。”
“那为什么我一拿起这个伞就能看见乱七八糟的东西！？”叶小仙生气的大叫，在我胸口上锤了两拳。
“你这个情况嘛，我也是第一次遇见。”我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你拿着这个伞吧，我害怕。”叶小仙把伞扔给了我。然后站到一旁，问道：“你这个伞是有啥毛病吗？还能让人产生幻觉。”
“那就是一到风而已。”我说道：“倒是能让你害怕的东西好像不是很多。”
叶小仙确认周围再看不到任何灵异的东西后，对我耸了耸鼻子，说道：“小时候就怕鬼，不行啊！”
“前几天碰见有人掐你脖子的时候，也没见你怕呀！”我是指前几天在姜小漠的房子里，叶小仙被姜小漠按在地上掐的场景。
“那是人哎，姜小漠再怎么人渣，好歹也是人啊！”叶小仙说到这里似乎噎了一下，不再做声。
“你不是看见他给了我一刀嘛？”我摇摇头，不经意的问道：“你就不怕他杀人灭口？”
“也对哦，当时他好像是想杀我来着。”叶小仙若有所思的说道：“既然你活过来了，他不就没理由杀我了吗？所以他没什么好怕的。”
叶小仙正在为自己的推论洋洋得意的时候，雪花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来的，我打开了伞，给叶小仙打上了点，然后嘲笑的语气对她说道：“你怎么知道，姜小漠知道我死不了？”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当时姜小漠是真的要杀我吗？”叶小仙瞪大了眼睛，一脸后怕的样子。
“其实，姜小漠也是在做实验。”我看了看叶小仙，决定把所以的事情都告诉她，既然有我看不到风，必然是因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定是我遇到了某些潜在的威胁，风才会出现。
既然叶小仙能看到，说明解铃之人就是叶小仙。
“什么实验？”叶小仙问道。
“他想试一试我是不是真的死不了。”我说道。
“为什么呀？”叶小仙一脸疑惑。
“因为，姜小漠也是个不死之人。”我一字一字的把这句话讲完，就想看看叶小仙一脸惊讶的表情。
“原来如此……”可是叶小仙听完，给我的反应却是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态，居然还托起下巴思考了起来。
“……”好吧，这丫头的神经确实有点大条。
回村的路上，我便将来时种种与她细说，包括我是个活了四百多年的老家伙，还有就是关于姜小漠也是不朽之人的信息，以及他的人生。
“天呐！这么可怕吗？”叶小仙一把揪住我的胡子，大声嚷嚷着。
“你放手，疼！”
……
回到村里已经是正午了，李大民的家里也做好了饭，热气腾腾的饺子配上蒸出来的扣碗，可算是消退了我出门一上午的寒气。
叶小仙似乎还沉浸在我讲的故事之中，一边扒饭一边皱着眉头发呆。
“今儿晌午九叔去哪了？”大民吃了个饺子，笑着问我。
“回家不是要看看祖坟嘛。”我也笑着回答。
“咋不清明来呢？”大民媳妇插话。
“怕那时候没什么时间。”我笑着说道，但是我并不愿意多说什么。
旁边神游的叶小仙倒是给我来了个措手不及。
叶小仙突然扭头问我：“你有几个姐姐啊？都葬那了？”
“好好吃你的饭。”我瞪了叶小仙一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大民抬头看了看我，问道：“九叔！咋，家里出啥事了吗？”
自然是说从叶小仙嘴里听到的“姐姐”二字，以为我姐姐去世了。
“没啥事。”我摇摇头，装作很淡定的样子，心里却是在疯狂的想对策。
“九叔，咱不是外人。”大民说道：“有啥事就说。”
“没事，没事。”我低头吃起饺子，不敢再多说话。
旁边的叶小仙也知道了自己说漏了话，低头吃饭。
待吃完了午饭，我这才将叶小仙拉到一边，想训斥她一番，看她内疚的样子，便也不好发怒。
我只是在一旁，慢慢说道：“我只有几个姐姐葬在那里。”
“大姐难产死了，葬在了夫家；二姐被逼投井自尽之后埋在了这；还有四姐被逼亲，在屋里上吊死了，也埋在了这。还有五姐下嫁给了农夫，我小叔不愿意给她一丝一毫的钱，把我五姐夫妻俩活活饿死在屋里，要不是我，怕是那农舍塌了，也不知道我五姐死了，后来还是我独自一个人把五姐偷偷埋在这的。”
“你们家怎么就这么不和睦啊？”叶小仙皱起眉头，一脸的难过，嘟囔着：“能把亲人饿死？”
“那是明朝的时候。”我说道。
“明朝怎么了？家人再封建，也不至于狠心的到这种程度吧！”叶小仙眼睛都有点泛红。
“封建？不至于？”我想到过去种种，只能冷冷的告诉她：“那时候，比这个恐怖的都有。”
六
“我四姐，曾经告诉过我：‘活在万千恶魔身边却不知自己是牺牲品的人最为可悲’，那个年代所有人没有感觉到世界古怪的人都是牺牲品，哪怕是如我四姐那般看透那人世的人，也只是无力反抗的牺牲品。”
“利益，是任何一个时代里的人们都争前恐后想得到的东西，只不过那个时代，有无数的封建礼教并没有带来什么好处，只是可以给利益增加借口罢了。”
我坐在路边的石阶上，一面哭，一面讲。
“我的九个姐姐待我都极好，但是在我十岁之后就不停的接到她们的死讯。那个时代一直让我困惑无比，总觉得死亡不应该在我姐姐们身上发生，可是事实一直在打击我，直到她们死后，我才发现她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还有她们的音容笑貌对我来说都是发觉世界扭曲真相的敲门砖。”
“她们用自己的生命去告诫我，禁锢人们的不是权利、地位等等，而是人们自己的心！”
旁边的叶小仙，揽着我的胳膊，安安静静的听我述说着我对过去回忆的无力，与心中的苦痛。这也是我在人面前讲述我内心深处的秘密和想法。
“九叔，”叶小仙的声音柔和起来，喉咙里也有一些沙哑，她说道：“姐姐们，要是知道了你现在生活的地方，一点会为你开心的。”
“是啊……”我擦干眼泪，说道：“这是个如初生太阳一般的地方，会越来好的。”
“九叔，”叶小仙捏了捏我的脸，问道：“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问吧。”
“九叔的姐姐们是不是挺漂亮的呀？”叶小仙呲开了牙，笑的很甜。
“怎么这样问啊？”我倒是很意外她会提这个奇怪的问题。
“因为……”叶小仙笑道：“你那么帅，你姐姐们应该也很漂亮吧！”
“哪儿看出来我帅了？”我被逗笑了，也明白过来，这丫头是在安慰我，心头不禁生出暖意来。
“从……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看出来的。”叶小仙说着揪了我的胡子，重新露出了狡黠的笑。
一阵风，吹起了叶小仙的头发。
没有阳光的照射，也没有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状态。
但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叶小仙可爱极了，她那笑容似春风一样，眼睛眯起来像极了月牙，目光清澈无暇仿佛可以消融冰雪，在远山雪景下，叶小仙像朵花。
原本一团糟的心情，也因为叶小仙甜如蜜的笑容，而烟消云散了。
我心动了，死灰一般的心动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打量起叶小仙的样子，柳叶眉那么漂亮不知道我为什么原来不曾注意，眼睛也是那么灵动且清澈，连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的样子，都那么的漂亮。
“你……”我沉吟半天，仓皇的说道：“今天化妆了吗？”
“我哪天不化妆啊？”丫头趾高气昂，噘着嘴说道：“怎么？我今天很漂亮吗？”
“有……有点吧。”慌张的我没敢直视叶小仙，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九叔！”叶小仙惊道：“你怎么脸红了？！”
“哪有啊？没有！没有！”我把脸扭了过去，站起身只想跑。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叶小仙歪着头问我。
“没有！”我否定道。
“那，我说我喜欢你呢？”叶小仙从身后一把将我这个即将逃离的人抱住。
“九叔！我喜欢你！”
“你……”我支吾起来，有些回忆像洪水一样席卷了我的脑海，包括1756年我为什么想去寺院为僧的缘由。
我怯懦了。
我怕我爱上别人，她就会受到伤害，我的妻子如此，1640年在月光下救我的姑娘如此，1756年在刑场救我的姑娘亦如此。
我不希望叶小仙这个小丫头也受伤害。
再说了，我这不知道活多久的命，终有一天我将看着所有熟悉的一切远去。
叶小仙也会老，会病，会死。
而我只能看着时间在她身上流逝，却无能为力。
这样的痛苦我尝过无数遍，所以我不愿意让爱情如果遇上这种痛苦。
我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几天的相处，如果说不喜欢肯定是假的，我可以骗所有人，包括叶小仙，我不喜欢她。但是我骗不了自己。
“叶小仙，我们才认识几天啊？”我只能用冰凉的声音去质问这个小丫头：“就开始喜欢不喜欢的了？”
“九叔？你是傻子吗？”叶小仙松开了抱着我的胳膊，走到我面前来，露出看傻子时有点厌恶的表情。
“……”我本想冷酷到底，可是被她这一问问的措手不及，也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了。
“你装酷好歹有个过渡期吧，刚才还在笑，下一秒就绷着个脸，人家都给你告白了？你给我说才认识几天？九叔你就是个大渣男！大猪蹄子！”叶小仙用两只手开始撕我的脸，蹂躏一番后转身离开。
只留在我一人在农间小道上，顶着一头乱发，在风中傻站着。
还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