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文库
首页 > 网文

怀戚05

2023-03-25哈子卡西 来源:百合文库
陕西府周南郡
忘情宫三字一出,在场诸人都是一惊,孙、沐二人更是暗提一口气,以备不测。杨涟老头眯眼一笑,满脸皱纹挤作一团,道:“好小子,却不知是有恃无恐,还是无知无畏。”白衣李复面上笑容更盛,却不见有何动作,只是饶有兴致望着这一幕。
前方陈富贵面沉如水,扫了一眼面前男子,道:“青衣负剑,忘情宫萧岚远?敢问阁下可知五年前扬州镇远镖局之事?”
青衫客面色自若道:“如何不知?那事便是萧某所为。”
听得此言,杨涟双眉一皱:“果真是有恃无恐,”说罢回头向孙、沐二人道:“一会儿动起手来,你二人不必死战,若是情势不利,不必犹豫,全力逃命即可。”
孙、沐二人听得此话,心中皆是一沉。孙沫桑心中犹不服气,将欲反驳,却被沐剑屏眼神制止。他老于世事,如何不知杨涟话中意思。他与孙沫桑身份特殊,不全算江湖人,若是出事,牵扯过多。思量间,不由缓缓握上腰间佩剑凯歌。他一来讶于这青衣男子寥寥数语就让杨涟如此忌惮,二来好奇这年轻人手上功夫究竟如何出神入化。
陈富贵点头道:“若是如此,阁下今日怕是来得去不得了。”说罢,一个箭步跨出。双手左前右后,摆的是佛家罗汉拳的起手式。那边青衫却跟着后跃一步,伸手道:“且慢。”
陈富贵哪里肯停,再提一气,去势不减反增。却听一旁杨涟叫道:“陈老弟先缓一缓,且看他如何说辞。”陈富贵闻言心中一惑,却仍是立马收住,回头问道:“杨兄这是为何?”
杨涟老头仍是一脸笑意:“陈老弟莫要怒令智昏,这年轻人五年前身手如何,你当是比我等知道地更清楚。”
陈富贵心中一凛,沉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与宋兄相交莫逆,如今仇人就在眼前,若是留不下他,有何面目再见宋兄。更何况,我等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杨涟轻轻摇头:“年纪也不小了,还是这般莽撞。你这把老骨头,折了便折了。但是沫桑和剑屏不能有丝毫闪失。一旦动起手来,你自问可有余力护着二人?”
陈富贵听得此言犹如一泼凉水当头浇下,道:“确是我莽撞了。那现下该当如何?”
杨涟面上笑意不减:“且听听这年轻人如何说辞。我等能不动手,便不动手,有某家在,你还怕他飞了不成。”
陈富贵听罢点头:“如此甚好。”转向萧岚远道:“不知萧少侠于此处相候,有何赐教?”
萧岚远一拱手:“不敢当。萧某此来,不过想和舍弟说说话。至于旁事,待萧某与舍弟说完后,自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迷惑不解。陈富贵皱眉道:“萧少侠莫要儿戏。阁下孤身深夜来此,却只为和令弟叙旧?”
萧岚远点头道:“真人不说假话。”
众人疑惑更深,不约而同望向杨涟。老头眯眼思索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沐剑屏轻叹一声,走到那受伤少年身边,伸手在几处大穴一一拂过,说到:“去吧,和你哥哥好好说话,劝劝他,莫要再生事端。”那少年却置若罔闻,只是向前走。他身负重伤,又被拖着昼夜兼行,早已强弩之末,寥寥数十步距离,却是好一会才走近青衫客面前,扬起张还显稚嫩的脸庞,笑着道:“哥,你总算来了。”萧岚远伸手拂在少年头顶,叹息一声,终也浮上笑容:“你啊,还是这般胡闹。”说罢便搀扶着少年到路旁一株参天老木下坐定。萧岚远伸手在少年胸口,小腹一拂,心中如坠冰窟,面上却是笑意不减:“又在乱看什么,还不老实坐下。”少年一双乌黑眼珠盯着他背后长剑,只是不语。萧岚远叹息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胡闹。 唉,也罢。”说着解下佩剑递给少年 ,“只准看,不准动。”少年喜上眉梢,急不可待地接过剑仔细端详,满脸艳羡,不由叹道:“这就是刘师伯说的大机缘?
可有名字?”萧岚远道:“剑名句芒。五年前要不是它,我早已伤重而亡。”青衫客一顿,忍不住摇头:“你啊,这五年真不知都干了些什么,这一把不过分光化形之术。这都看不破。”少年笑问:“那剑在何处?可是出门太急忘了带?”萧岚远无奈道:“剑在雅安,那老者所言宋之问,的确非同一般。为求稳妥,只能把句芒放在那了。”少年却是疑惑:“把剑放在那里?这是何意?难道剑以有灵?”少年突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喜,抓着青衫胳膊问道:“难道?”萧岚远点头:“嗯,此次出关,我以至化身五五之境,距离待诏也仅一步而已。”少年却突然有些犹豫:“那你……”萧岚远一笑:“见你当然来的是本尊,其它几处才是化身。”青衫突然叹息一声,道:“我原以为此间事不难了,却未曾想这白衣人完全不亚于那宋之问。”
少年却一撇嘴:“休说旁事,快给我讲讲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一回来就闭关不出,山门其他长辈也是闭口不谈,只讲你福祸难料。还有叶师姐…下山之后就再无踪迹,我问刘师伯,他也只是摇头,不肯说一个字。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去带叶师姐回来吗?”
听得“叶师姐”三字,那青衫客面容一僵,后又马上舒展开来,笑着道:“你莫急,我一件一件讲给你听。”说罢,也伸腿坐了下来,瞥了眼那边五人,却见除去白衣李复外,众人都如临大敌。他不由苦笑一声,说道:“各位不必如此,萧某说话一向算话。而且,这番叙旧也涉及当年往事,各位左右也是无事,不如放下心来,听萧某讲讲故事。”
这边孙沐陈三人还在犹疑,杨李二人却以盘腿坐下。杨涟笑道:“沫桑剑屏你二人也不要担心了,有老夫在,跑不了他的。不妨坐下来听听故事,权当解乏。以老夫的阅历来看啊,这十有八九会是个好故事,”说着,又叹口气,“没有好酒却是可惜了。”那三人见杨涟如此说辞,便也坐下,望着那边的青衫之人。
“渊儿你自小就和你叶师姐投缘。你们俩的性子,往好了说是跳脱随性,往直白了说就是偷鸡摸狗、胡作非为。刘师伯至今仍对他药园里的生元杏耿耿于怀。那年掌门派你去陈家,也是看中你这点,或许更适合红尘之事。你当时修行未足,山高路远,一去漫漫无期。这就苦了雪儿了。你是知道的,她一贯觉得山中沉闷,对于修道之事,兴趣亦有限的紧。我原先以为她最多不过闷闷不乐一阵,哪知她也是胆大包天,留了封信,就溜下山了。”
那少年听到此,咧嘴一笑:“的确像是叶师姐为人。”
萧岚远接着道:“今时不同往日,吾辈修士,自正一祖师起,轻易不得下山行走。即便如此,也是有颇多戒律。雪儿她当时离能下山游历的修行还远,所以师门也未传她个中清规,怕她惹出什么事端来,就派我下山去寻她。”
那边五人听到此处,莫不心惊肉跳:刚才听到杨涟讲仙人赠药之事还是半信半疑,这会就有人自称修道之人,莫不成世间还真有此事?杨涟心中更是既惊且惧,在那些志怪小说之言中,修道之人如何?上天遁地,呼风唤雨,点石成金。若是如此,今日这事又该如何了结?自己与陈富贵倒也罢了,沫桑与剑屏又怎么办?
“我当时还未至不堕之境,勉强能神行千里。再者,那次是寻人,不是赶路,即便能御器飞天,又能如何。不过那时心里倒并不如何担心,雪儿于修道或许没有慧根,但却聪明之极,又有道术傍身,该出不了差错。怕只怕她鸡飞狗跳的性子惹出什么祸来,师门都未必保得住她。兜兜转转,半年后才在泸州找到她。
“哪知道…哪知道她却和我说不想回来了,”说到此,萧岚远眸子一暗,停了片刻又缓缓道:“渊儿,我是知道的,雪儿一直嫌弃我这人索然无味。或者用她的话来说,是一点都不好玩儿,和那些成天躲在山里的老头子一个样,浑身霉味。但当她给我说,她不想回山了,她要在山下成亲时,我还是措手不及。所以我就只能答应她替她回山向掌门请罪。她愿自去修为,唯望像平常女子那般结婚生子,了此一生。
“我都没能说出一句挽留的话,她就又匆匆去了。等我回过神来,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就暗中跟了过去。渊儿,我既怕她遇人不淑,为人所欺,又想见见那人。后来我见到了,果真人中龙凤,气质不俗,就连根骨悟性亦是让我自愧不如。而且,渊儿,你知道吗?他能让雪儿笑。不是那种你们俩偷吃了刘师伯一整株生元杏,看着刘师伯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无赖又得意的笑。那种笑,我以前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见过。”
“那人说要带雪儿回家,去见他的父亲,然后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让扬州城所有达官贵人贩夫走卒都咋舌瞠目的婚礼。然后雪儿就又笑了。
“他真的带她去了,从泸州到扬州,俩人一路游山玩水。到了城外那人说,他离家两年才回来,直接带她去太过冒失了。对他父亲,对她都太失礼了。他让雪儿在东怀门等他,最迟日落,他就带着他父亲一起来见她。雪儿说好。然后,那人便再未出现。后来,进出东怀门的人都谈论起一场婚礼,雪儿听到别人提起那人的名字。他们说他是新郎。新娘却不是她。新娘是门当户对声名在外的大家之女。不是她这个籍籍无名来历不清的女子。雪儿脸刹那就白了。她火急火燎地进城去找他,她也找到了他。庭院深深,高墙朱门。那人一脸冷漠与不耐。他称她为姑娘。雪儿气急了,猛扑过去,使得还是那人教给她的燕双飞。旁边早有人拦住,雪儿腰间中了一掌摔倒了,他也一言不发。雪儿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讲到此处,少年低下头,看不清表情。那边五人中,除去孙沫桑红着眼眶沉浸在故事里,其余几人心中都是越发犹疑起来。
“渊儿,你怎么不问我,问我为什么不现身,为什么不帮雪儿出这口气?”,青衫客顿了顿,又自问自答到:“你也知道,雪儿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怎么会让别人知道这种事,更别说帮忙。所以我在东怀门等到她时,她只是对我说:远哥哥,我想回家。讲完她就昏倒在地上。
“渊儿,我是抱起她时才知道她身子已经那么凉了。那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她因为自去修为身子已是极弱,更遑论那一掌,遑论那人一句姑娘。
“渊儿,山门长辈总是说我为人处世老成持重,有古君子之风。何谓古君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但是我知道我其实不是那样的人,起码,那个时候还不是。我抱着她逐渐凉透的身体,不知道我能做什么。那个时候特别恨自己,微末修行,渺若蝼蚁。别说脱胎换骨踏云而行,连不堕真人御器飞天都做不到。要是我能就好了,就可以带她回家了。刘师伯肯定有办法救她,如果连刘师伯都不行。那我就去求风掌门。他一定可以,他可是在世金仙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唢呐和爆竹声,我才反应过来那人要结亲了。幸好雪儿听不到了,她要是听到了,得多难过。然后我想起雪儿对我说想要回家,便抱起她往城外走,恍恍惚惚,不知所以。那天晚上天真黑,一点星光月光也无。我记得雪儿其实是很喜欢月亮的,但灵墟山终年云雾环绕,没有飞天的本领是看不见的。也因为如此,你我二人被赐名岚渊、岚远。
“我抱着雪儿走了一阵,月亮像是变戏法一般的又出来了。渊儿,就像小时候乡里赶集时见过的戏法一样,一下子就冒出来了。于是我对雪儿说,雪儿你看,守得云开终是可见月明。但是雪儿听不到了。雪儿死了。那个时候,我才真的意识到她已经死了。然后我就哭了出来。渊儿,那以前我真不知道我还能那样哭。爹爹死的时候我也不曾那样。我先是难过,然后是愤怒。雪儿死了,而那人还在成亲,洞房花烛。为什么?我问,却没人可以应我。
“我对雪儿说,雪儿,远哥哥给你表演法术看。我一抬手,雪儿就被纳入藏神珠里。渊儿,小时候,雪儿还没有后来那样嫌弃我的时候,你们俩总是缠着我让我变法术给你们看。我总是不肯。师伯说,修道之人,神通变化应证所得而已,不足为恃,亦非为儿戏。我那时候才明白雪儿就是从那刻起开始讨厌我的。
“后来,我去了那人府上,当着一众宾客的面问他,萧某寻仇而来,可敢一战?众目睽睽之下,他哪里能推脱。
“渊儿,其实当时我并未想杀他。雪儿喜欢他,我如何下得了手。可是当那人拔剑应战后,我却变了主意。你可知道那人使的什么剑法?“
少年依旧不语,只是摇头。这边五人听到此处,却是都明白过来,心中皆是震惊不已。原来五年前莫家灭门一案,还有这段故事。
“那人使的是转轮剑。你可还记得叶伯伯临终前交代给我们的事?”
少年终于抬起头来,满是泪痕的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你是说这个莫家,就是叶伯伯当年救的那俩兄弟?”
“是。”萧岚远轻声应道,低头看了眼弟弟,却见少年双手紧握,用力之深,指节咯咯作响。他叹口气,伸手扶上少年头顶,继续说道:“我忘情宫一门,与外界鲜有瓜葛,不仅于红尘如此,于其他佛道门派亦然。门风而已。一门上下,唯有叶伯伯是例外。仔细想来,叶伯伯为人倒真像他们所谓的侠客,忠肝义胆,急公好义。若非如此,你我,还有母亲,早就成了荒野枯骨了。
“叶伯伯,临终前托付给我们兄弟俩两件事情。一是照顾好雪儿,我们没能做到;二是他曾经救过两个孩子,是兄弟俩,身世可怜穷途末路却又根骨不俗,他就传了转轮剑与流云散手给他们。叶伯伯说,以俗世法论,他是这两个孩子的师父。所以希望我们俩个日后下山游历时,如果碰到了,还要多加照拂。这一条,我也没能做到。”
那青衫客讲到此处,众人已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尤其是杨涟,心中暗道:怪说莫家兄弟一无家传,二无师承,偏偏武功如此之高,招式如此之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哎,这是什么事啊。偏头看陈富贵,见那黑衣老者已是愣在那里。
“哥,”那少年像是终于平复下来,仔细看时,却见他满嘴鲜血,衣领已然红了,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娘亲还好吗?”
青衫客也好似没有发觉弟弟的血迹,轻轻道:“娘亲去了,走的很安详。人道七十古来稀,娘亲算是喜丧。就是临了还惦记着你,让你早些回来。”
那少年听得此话,沉默片刻,突然俯身趴在萧岚远腿上,喃喃道:“哥,我想回家了。”言罢便再无声息。
萧岚远仍是轻轻抚在弟弟头顶,低语道:“好。”
“渊儿,其实娘亲和你一样,都是极聪慧之人。五年前雪儿出事,原本闭关的刘师伯提前破关而出,而后就传来雪儿逝世的消息。她便知道修道之人可以感应到一些事情。
“渊儿,这次我也是如此。闭关五年,境界有成,灵台生感,此谓仙家灵觉。所以娘亲也猜到你有难,临了让我尽力把你平平安安的带回来。最不济,她让我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渊儿,前一条我又没能做到。而后一条,我也没有把握。”
青衫客说道这里,那边五人都以明白那少年十有八九是已经去了。杨涟和沐剑屏心中都是咯噔一下,暗道不妙。孙沫桑只是泪眼汪汪,为这苦命兄弟伤心。白衣李复则低头不语。
萧岚远将弟弟小心翼翼放在地上,又替他整了整衣衫,起身望着他说道:“渊儿,哥哥给你表演个法术。”然后他一挥手,只见萧岚渊尸身化为一道青光飞入袖中。他对着左边袖口道:“等此间事了,我便带你回山。”说罢转身又对杨涟道:“闲话已毕,萧某言出必行,这就给诸位一个交代。”
诸人不约而同偏头望向杨涟,等他回复。杨涟沉吟片刻,缓缓道:“令弟的事,我们确实没有想到,还望萧少侠节哀顺变。至于镇远镖局的事,我等既然已知内情,也不好再为难少侠。既如此,那我们不妨就此别过。”
沐剑屏听得此话暗呼口气,孙沫桑还沉浸在故事里,并未觉得气氛有何古怪之处。李复一脸讥嘲,却不言语。唯有陈富贵仍犹疑不定,正欲说话,却见杨涟狠狠瞪他一眼,他暗道一声罢,也不再出声。
萧岚远却是一笑,道:“且慢。我辈修士至不堕之境后,可称真人。届时,灵台清明,真如不二,不可欺人,亦不能欺己。此所谓言出即法。萧某既然答应要给诸位一个交代,那便得有个交代。”
那边诸人,除去孙沫桑还在迷糊之外,都以听得出话中之意。杨陈沐三人皆是面色一变,李复却是一副置身事外看热闹的神情。
杨涟道:“那不知萧少侠要给我们一个什么样的交代?”
萧岚远道:“我师妹叶辰雪因莫怀器道消身陨,我杀莫怀器。其父欲杀我,我伤之。柳承志亦想杀我,我制之。而今诸位擒拿我同门,意在问出萧某下落,怕也是为了杀之后快。何也?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如是而已。故,凡是与渊儿之死有关之人,萧某一个都不愿放过。诸位今天,才真是来得去不得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