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因果

面前的男人身上有股强大且让它打心底里畏惧的气息，女鬼不敢反抗，只有颤抖的匍匐在地上，老老实实的答话。
“是、是位大人给的，我被一个出租车司机杀死，抛尸在黄角树的树洞里，魂魄不得离开，日日困在树下。直到那天，大人出现，他坐在树上，问我想不想报仇雪恨……”
“那位大人是什么模样？”不怒自威的声音落在空气里，让女鬼微微瑟缩。
“我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记得他穿着一身黑衣，头发很长，手里拿着串漂亮得像琉璃的串珠，他从上头取下一颗送给了我。”
提起那位‘大人’女鬼脸上闪过崇拜，胥庙音眉头微微皱起，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他打量着它，然后探出修长的食指凌空一点，随后飞快的划动，指落，一道金符打入女鬼体内，她即刻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音比先前被困在车里更要凄惨万倍。
它甚至觉得自己这是要灰飞烟灭了。
直到一颗血红的珠子从它嘴里呕出，金符才慢慢隐去，女鬼顷刻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胥庙音摊开手，珠子便飞入掌心，随后长指紧握，缕缕红烟自指缝中散去，再摊开手，珠子已化作瓦青色，澄澈清明、熠熠生辉。
陈道长看得啧啧称奇，他知道胥庙音道行高深，却没想到连这净化之术都使得如此轻巧，当真让人羡慕又佩服。
收起内丹，胥庙音看了眼地上的女鬼，淡淡的说:“要去投胎还是要魂飞魄散，你自己选，我只给一次机会。”
女鬼艰难的撑坐起来，佝着脖颈，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气才敢抬头，凄然道:“我自然是想去投胎的，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也不甘心让那个畜生逍遥法外！我不甘心哪！我生前没做过任何坏事，没害过任何人，为何老天如此不公平，让我被那畜生侮辱，还将我杀害！可怜我的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没了我他们该怎么办？”说罢，那女鬼竟然嘤嘤哭了起来。
“世事遵从天道，善恶有报、因果循环。你现在承受的结果，不过是你从前种下的因。至于是善果，还是孽果，取决于你从前种下的是善因，还是孽因。你或许觉得死得冤枉，可仔细想来，你真的就没有做错过事？”
胥庙音挥袖斜拂，一道青光没入女鬼额心，刹那间，生前的画面一幅幅自它眼前掠过，最终停留在死前那天。
记得那天，她跟同镇的女孩一起坐出租车回去，出租车司机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身材瘦弱，其貌不扬。路途稍长，为打发时间，三人开始聊天，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谈朋友的事情。朋友打趣出租车司机问他结没结婚，是不是还单身，出租车司机略有些腼腆的回答说没有，因为他条件不好，没有女孩愿意嫁给他。
她也跟着打趣他，她是怎么说的呢……
哦，她想起来了，她说：就他这样没结婚很正常，结了婚才不正常，长得这么丑，还是个出租车司机，有哪个女孩愿意嫁给他？要是我，就不愿意。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可她依旧觉得无所谓，不过是开玩笑而已，可司机一路却再没说过半句话。直到同镇的女孩儿在镇口下车之后，他送她到了她家的大排档前。
他问，为什么女人要这么现实？
她漫不经心的回答，这不是女人现实，是有些男人太没用而已。
然后呢？然后司机就锁住车门，在她的怒骂和尖叫中把车开到了野地里。他抓着她的手腕，力气很大，挣脱不了。从一开始的咒骂到求饶，他都没有放过她，也没人来救她。
他一边撕扯她的衣服，一边掐住她的脖子，脸色狰狞狠毒。
“你不是得意得很么？不是看不起我么？现在呢？你还有什么可以骄傲的？有什么可以得意的？***！哈哈，如今还不是乖乖的张开腿任我摆弄。从今往后，你也会像我一样，被人看不起，被人嫌弃，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她绝望的看着车顶，陷入沉沉黑暗，等再有意识之时，自己已经在那棵黄角树下，死去很久。身体被塞在树洞里，慢慢的腐烂。
她不甘心，她恨！但是她离不开，她被困在了树里。直到遇到大人，他赐她灵珠，还她自由，让她终于可以去报仇。谁知，她找不到那个出租车司机，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跟着其它司机，却依然寻不得踪迹。她越来越怨，越来越恨，怨这个世界如此不公，恨她有冤不得昭雪。既然找不到他，那索性就杀掉这些出租车司机。
他们都该死，都该死！
青光散去，血泪从女鬼眼眶里流下，它不可置信，“就因为这样，他就要侮辱我？杀我？”
“杀人不需要太复杂的理由，你被侮辱，他又何尝不是被侮辱。你怨你的死，但又可知他在杀死你之后，也焚身自尽。如此，你还觉得自己无辜么？”
“他死了？”胥庙音的话让女鬼怔然，“难怪，难怪找不到，他竟然已经死了……”
胥庙音再次问她:“我再问你，选择投胎还是灰飞烟灭？”
女鬼望着眼前人，他低垂着眼眸看着她，淡薄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可她却察觉到某种慈悲。
它俯身冲他拜了三拜，叩请，“我愿投胎，请天师成全。”
胥庙音闭眼，手结单手八卦道印，唇齿开阖，咒语轻轻慢慢的吟诵，低沉的语调带着独特的韵味，女鬼听得涕泪横流。
一旁的陈道长听出来，这是《救苦往生咒》，是专为冤死、枉死的孤魂超度的符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着超，无头者生，鎗殊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湛汝而去，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
“敕就等众，急急超生，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咒语毕，八卦金轮印自女鬼身下升起，将它罩在其中，它俯首拜谢。胥庙音睁眼，结印的手拆开，金轮印旋转带着女鬼缓缓沉下。
陈道长看得目不转睛，他不是没做过超度亡魂的道场，时辰、场地、法器……哪次不是繁琐复杂？修道这么多年，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简朴的超度道场，更从未见过这样华丽的八卦金轮印。
果然是天命的世家，这根骨、悟性简直让他这等凡人难以企及。
见女鬼已经被收服，躲在远处的老吴才谨慎的靠过来。他看胥庙音的神情，完全像是在看神仙，充满敬畏。
“感谢神仙收服女鬼，救我小命！我明天就去庙里立个长生位，天天三柱清香来感谢神仙的救命大恩。”
“嗯，咳！”陈道长在一旁不高兴了，“这救命恩人可不止一个啊。”
老吴一拍额头，嗨呀两声，朝陈道长深鞠一躬，“谢道长救命大恩，我也给您立一个长生位，祝您长命百岁。”
陈道长挥了挥手:“算了算了，看你也没什么诚意。只要你不觉得我在框你就好，今天救你，也算是没砸了招牌。你若是真要感谢，那不如帮我们一件事，算是报答。”
老吴苦着脸，该不会又要钱吧？
陈道长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干你的老本行，给我们当几天的司机，送我们去巫山。”
一听是这样的要求，他松了口气，拍拍胸口，豪气冲天的说道:“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别的不说，我老吴开车的技术可是全丰都最好的。”
胥庙音侧目看他，他尴尬一笑，噤了声。
“走吧。”
看着胥庙音的背影，陈道长与老吴紧跟其后，还没走近，便见道观的弟子从一辆轿车里出来，给胥庙音开门。二人这才明白，想必是料定他们无法收服这个女鬼，所以才会让弟子开车跟来 。
这人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冷漠无情嘛。陈道长如是想。
随着车子引擎的启动声，三辆车陆续消失在夜色中。
不远处的黄角树上，一道幽幽剪影不动声色的隐在暗处，在目送他们离开之后融入黑暗，连树叶都没惊动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