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纪/蓝佟】二月兰花香（八）

“苏三离辽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蓝一贵穿着新衣服，哼着曲儿在镜子面前满意地转了一圈，心情甚好。
“哎，对了，刘祥啊，你可要记住了，吃完了饭就上板，别忘了给爷留后门。”蓝一贵曲儿唱到一半，停了起来，对刘祥嘱咐道。
“哎，爷，您放心去吧。”刘祥点了点头应道。
“人奉喜事精神爽！”蓝一贵踏出门槛，把门帘儿一掀，又开始唱了起来。
“五爷，您别走啊，又不是没得商量嘛！”
蓝一贵刚出门几步，突然听见背后又吵闹声，回头一看，王财跟范世荣正在街上拉拉扯扯。
“哎呀，别拉着！怎么像那八大胡同做生意，逮到街上来了！你又买不起！”范世荣大吼一声，不耐烦地甩开王财的手。
“哎，瞧您这话说得…我买不起，我找人伙着买还不成吗？”
“兄弟，生意不成仁义在，你小子今儿长了眼了，我还没收你学费呢！呵呵，回家吧您了！”范世荣笑着指着王财说道，说罢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哼，不就一臭画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王财在范世荣背后骂道，抬头一撇，看见了蓝一贵。
“哎，师傅！”王财连忙露出讨好的笑容，向蓝一贵这边跑了过来，“您要出去呀？”
“呵呵，是啊，我出去。”蓝一贵也笑呵呵地应道，“哎，你刚刚忙什么呢？做买卖做到街上来了？”
“没…没事儿，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您见笑了…”王财像是在刻意隐瞒什么，摆了摆手，尴尬地笑着说道。
“我说也是嘛，他范五都混到这个份儿上了，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那师傅…您忙着，您忙…”王财说完便走进铺子里去了。
蓝一贵越想越觉得可疑，顿时没了出门的心情，走回了铺子里。
“哟，爷，您没出去啊？”刘祥正弯着腰掸着被子上的灰，突然听见门口有脚步声，扭头一看，是蓝一贵。
“哎，刘祥啊，你说说，像范五这样的人，家里头还能有什么玩意儿吗？”蓝一贵把手背到身后，走到柜子面前，瞧着上面的古董问道。
“爷，您要让我说呀…他许是这样，您要说这寻常老百姓家呢，能不能出件儿好东西，我敢说这十有八九的不能。这贵重东西都传承有续，不是一般人家能出得来的。可要说范五爷家…咱不敢说，好歹也是个大门大户的。”
蓝一贵皱着眉沉思了一番，扶了扶眼镜，又看向刘祥问道：“佟奉全找着没？”
“还没呢…”
“那范五家的院子你认得不？”
“认得。”
“那行，范五肯定没走多远，你先追上他，把他请过来。”
“好嘞，爷。”刘祥点了点头，立马走出铺子去追范世荣了。
“范五爷！”刘祥在街上没跑多久，果真看见范世荣在前方不远处，加快速度边追边喊道。
“哟，是你小子啊，找我什么事儿啊？”范世荣听见有人叫他，回头一看，笑眯了眼，对向他跑过来的刘祥问道。
“五爷…”刘祥半弯着腰喘着气走到范世荣面前，对他说道，“我们掌柜想请您去一趟铺子叙叙旧。”
“呵，你让他来我家找我吧，我这路都走了一半儿了，哪有折回去的道理？”范世荣说着还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哎，时候也不早咯，我还想赶紧回去睡觉呢。”
“可是五爷…”刘祥话没说完，范世荣转身又继续向前走，不理会刘祥，刘祥也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爷！”刘祥走进铺子里喊道。
“人请过来没有？”蓝一贵把手中的账本放下，走到刘祥面前问道。
“唉，范五爷让您亲自去他家…”
“这个范五啊，摆这么大谱儿给谁看呢，我才不稀罕那玩意儿。”蓝一贵冷笑道，刚往椅子上一坐，突然电话铃响了。
“哎，洪副官，您找我？”蓝一贵把电话拿起来，马上变了个脸，笑呵呵地问道。
“咱要的东西你找着没啊？”
“有眉目了，就是价钱…贵了点…”
“快点啊，我等着交差呢！”
“我一准儿给您办好啊，回见！”
电话挂断之后，蓝一贵收起了笑容，把手背到身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呵，这算是把我逼到犄角旮旯了。刘祥，叫车。”
“哎！”刘祥应了一声，出门去雇车了。
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范世荣家门口，往屋里走进去，一进门就看见范世荣侧坐在椅子上点烟，像是没看见他们俩似得。
“呵呵，范五爷？”蓝一贵先笑呵呵地打了声招呼。
“哈哈，来了啊，找个地方坐着！”范世荣这才笑着转过头看向两人回应道。
刘祥赶紧把椅子搬了过来，拍了拍上面的灰，让蓝一贵坐下。
“我说五爷啊…”
“不敢，叫我范五就行！”范世荣摇了摇手，打断了蓝一贵的话。
“嗨哟，瞧您说的，哪能啊。您不管到哪儿啊，都是个爷。”蓝一贵笑着瞧了瞧四周，“五爷，您家里…该拾掇拾掇了吧？”
“再怎么拾掇也回不到大清国了，不拾掇了啊，而且我也习惯了。”范世荣有些自嘲似得笑着摇了摇头。
“咳…是啊，回不到大清国了。”蓝一贵一听范世荣这话，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但马上镇定起来，咳嗽一声，露出一惯的笑容回道。
“蓝掌柜的，您大驾光临有什么见教啊？”
“嗨哟，还见教，没什么事儿，没什么事儿啊！”蓝一贵连忙笑着挥手说道，目光却一直盯着桌上的包袱，犹豫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不过说没事…也算是有点小事。”
范世荣挑了挑眉，身子倚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抽着烟，戏谑地看着蓝一贵不应声。
“是这样，傍黑呀，您跟王财在街上谈生意？”
范世荣点了点头，蓝一贵继续说道：“正巧被我看见了，呃…王财是我的徒弟。”
“知道！”范世荣把烟从嘴边拿下来，往地上弹了弹烟灰。
“王财这个人挺活份的，可是…不太地道。我来这儿呢，就是想跟您提个醒儿。”
“嚯嚯，师傅要说徒弟不地道，那这徒弟准是不地道！范五我这儿领情了！”
“他这儿不接我的茬儿啊。”蓝一贵心里这么想道，表面上还是挂着那笑脸。
“你这是打外围呢，正经话在后头呢，我看你怎么张嘴。”范世荣心里也打起了小算盘。
两人就这么心怀鬼胎地坐着，蓝一贵觉得这么僵下去不行，转头对刘祥搭话：“哎，刘祥啊，把咱带的那叶子给五爷沏上！”
“不沏，水还没烧呢！”范世荣伸手拦了一下。
“哈哈，这还不容易嘛！”蓝一贵笑着起身走到桌子旁，把茶碗摆起来，“来，腾地方儿，咱们喝茶，放茶碗！”
“哎呀，这玩意儿碍事啊。”蓝一贵说着顺手把桌上的包袱拿了起来。
“哎哎哎，这个您交给我，交给我！”范世荣把包袱抢了过来，像宝贝儿似得抱在怀里。
“这…好像是一副画啊？”蓝一贵仍然不死心，伸手摸了摸包袱问道。
“是，是副画！”范世荣笑着回道。
“谁的呀？”
“董源的。”
蓝一贵一听这话，心底又咯噔一下，眼角抽了抽，随即又笑了起来，“呵呵，都说董源的，董源的我见过的太多了。”
“是是是，那是多呀，可这副画，跟别人的不一样！”
“这有什么不一样啊？”
“这董源呢，你叫他他答应，别人家的姓董不姓董他未必！”
“是吗？呵呵呵呵呵…这哪儿淘换的？”
“不知道，老家传下来的，床底捡烟头的时候捡出来的！”
“呵呵，那我…我瞧瞧？”蓝一贵试探性地把画轴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不行！”范世荣又拽了回来。
“怎么，有主儿了？”
“没主儿。”
“嗨呀，那就让我看看嘛，到这儿碰上了看看嘛，啊。”蓝一贵连哄带拽地拿了过来，把范世荣的手拍开，“如果看着好，看着对，匀给我了，呵呵。”
“可我这东西贵！”范世荣戏谑一笑，起身甩头就往另一桌坐下了。
“呵呵，跟您说吧，只要东西好，只要东西对，我还就不嫌贵。”蓝一贵又恢复往常心高气傲地样子，挺直了身板，轻笑一声说道，“您说个价吧。”
“先别问价，您不是蓝半张吗？您先看完了半张，看完了我听您的！”范世荣笑着吐了口烟说道，用夹着烟卷的手指了指画。
“成。”蓝一贵点了点头，刘祥连忙地包袱解下来，把里面的画拿了出来，双手拿着画轴捧到蓝一贵面前，蓝一贵把画慢慢打开到半尺，笑了一下，扭头看向范世荣问道：“哎，这画儿品像不成啊？”
“哈哈，您爱怎么说怎么说！”范世荣满不在乎地笑着回道。
“那我往下再瞧瞧？”
“哈哈，赶明儿我给您改个名，不叫蓝半张了，叫蓝整张！那半张名儿咱收起来不使了！”
蓝一贵越看越急，这心一急，感觉什么也看不清了。
“您慢慢看，您都叫蓝整张了，您消消停停看仔细了啊！”
范世荣还在一旁笑着说风凉话，蓝一贵匆匆把画看到底，让刘祥把画收起来，走到范世荣面前伸出五指，终于开了口，“五万。”
“不成，有人开出这价儿了！呵呵，王财出过这价儿了，你们师徒二人还想到一块儿去了！”
“那你说个价儿。”
“七万现金，一手成交。”
“那我…再看一眼？”
“您再看十眼，您请着！”
蓝一贵又把画打开来看了看，范世荣继续说起风凉话：“哎呀，果然这江湖上的话啊，甭信！”
“您什么意思啊？”蓝一贵问道。
“有谁能看半张画就成的，呵呵。”
蓝一贵凑近脸刚想仔细看，范世荣又开口了：“半张画那不就是一说嘛，呵呵。哎，刘祥啊，把画举高点，怎么让你师傅这么蹶着啊！让你师傅看仔细点儿！”
“我说五爷您怎么那么多话啊？您成心不卖给我是怎么着？”蓝一贵冷着脸问道。
“呵呵，您要是不买啊，我还不求着您，有好东西还怕出不了手？”范世荣笑着走到蓝一贵身边，继续嘲笑道。
“行。”蓝一贵忍住心中的怒火，点了点头，“您还真是个爷呀，啊，可着这四九城的就找不着您这么横的！这画我要了。”
“现钱？”范世荣问道。
“现钱！”蓝一贵咬牙切齿地回道。
蓝一贵把钱付完后，刘祥帮忙拿起画轴卷上包袱跟在他后边儿往外走。他们刚一出门，就碰上了蓝一贵这几天在心头念叨着的佟奉全。
“哟，蓝掌柜的！”佟奉全有些讶异地看着蓝一贵，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晚他会来这儿。
“纪…咳咳。”蓝一贵又差点脱口而出那熟悉的称呼，连忙撇过头咳嗽一声掩盖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两人异口同声地问起对方，又同时尴尬一笑。
“得，我先说吧，我是来淘件东西的，佟掌柜的，您是来干什么的？”
“啊，我就住这儿的呀。”佟奉全傻笑着挠了挠头回道。
“哦，住这儿啊…”蓝一贵笑着点了点头，忽然感觉不对劲儿，一把抓住了佟奉全的胳膊，脸上尽是不可置信，“什么，你住这儿？！”
“怎么了，蓝掌柜的？”佟奉全不明白为什么蓝一贵如此激动。
“你跟…你跟范五爷一块儿住？”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蓝一贵把手松开，呆愣地低下头看着地面沉默不语。
“哎，蓝掌柜的，蓝掌柜的！”佟奉全更加疑惑了，不明白自己哪句话招惹到他了，有些着急地拍了拍蓝一贵的肩膀对他喊道。
“啊，我没事儿，没事儿，呵呵…”蓝一贵回过神来，抬起头勉强扯开嘴角笑了笑，“佟掌柜的，那我先回去了，您慢慢歇息。”
“蓝掌柜的，您真没事儿？”佟奉全担忧地问道。
“真没事儿，哈哈，我能有什么事儿，忙你的去吧，啊。”蓝一贵笑着挥了挥手，往大门外走去，刘祥对佟奉全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继续跟着蓝一贵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