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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亭阙 第二卷 #玲珑络 第三章 花与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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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亭阙 第二卷
#玲珑络 第三章
花与蝶
- 插画:@叶子小姐Landy -
书接上卷
自洛天依顺利入了乐正府,言和这位“恩师”便大受重用,每日忙于为洛姥爷料理洛府上下事物。
府中各下人也无不佩服言和,觉得他一人多才。之前因整理出洛府近年间的坏账及各地的联络网,展现出他对于账目及统筹规划有着极度的敏锐力,又在朝中礼仪上让人对他刮目相看。就连洛老爷都说,平日里见惯了小女一副松散的样子,本想着定是要在选秀这件事里使上大把的银子,没想到经过言先生的一番指教,真能在乐正府的选秀中脱颖而出。
且言和还极精通斡旋交涉,其在府中这数月,便拉拢得各路水运工会纷纷前来示好,使洛府的漕运线路与其他工会相叠加,如今变得四通八达。因此经由言和之手的买卖交易众多,于是账房的工作也由洛老爷拍板,与洛府管家的地位一并全权交与他手。
但言和自己明白,进入洛府的目的是为何,这数月来她一直借着与各处工会交涉的便利,秘密的查探有关曹洪年这个人的背后关系。
她总觉得当年之事与这个人脱不了干系,他既将当年严府失火记得如此清晰,且拿到了严府所有的地契,再之后也是他带着官兵来排查严府失火案,最后定论为灶房意外。
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朝廷很快便宣称爹爹经由水路一直与番邦行贿受贿。言和知道,这些年来爹爹的确为与番邦的建交进了不少谏言。爹爹始终觉得,与其连年交战耗财耗力,不如和谈。且爹爹一向清廉,在朝野上下也是众所周知。但因由曹洪年领头一众朝臣作保,还以此臆测失火案实为“引火烧身”,让那些曾为严府座上宾、叫喊着要“彻查!”的有义之士也纷纷离去,使得失火案最终不了了之。
此人有着朝廷水路都督的前身,在各工会间肯定有私密线人,只要找到那个线人……
但碍于目前自己在都城并未有实质的影响力,因此无一所获。
但也并非是毫无进展,因为自己无意间掺和到洛天依进入乐正府的选秀之中,也跟府上的大将军乐正龙牙有了部分交集,虽然只是萍水之交,但也因此知道了「漱玉坊」这么个地方。
且八月十五在玄都观举行的祭祀法会,义父也是有意为之。给自己争取到的主事权,其实就是为今后能渗透到朝廷内部打探消息的敲门砖。
想到这些,言和本已动摇了复仇的内心又稍微安定了一些,在与洛天依及洛府相处生活的这段日子里,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归属感。特别是在“南亭之约”过后,洛天依对她的依恋反而让言和更产生了强烈的愧疚感,她瞒着所有人自己的女儿之身,即使面对的是洛天依,她最好的……
朋友,起码言和自己是这么去定义的。而且今天自己能走到这一步,洛天依也要占到八成的作用。
但她一直安慰自己说为了爹爹、为了“当年之事”,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而且现在洛天依已通过自己的协力顺利的入选成乐正府的使童,以她的天姿日后定能攀贵。他们之间的约定不过是孩子气般一时兴起的“勾手指”,况且她也未知将爹爹与严府都沉冤昭雪需多少年日,自己不能……
“公子……
言公子?”
“……
啊?”言和猛然从刚才的深思中醒过闷来,看着递到眼前厚厚的一摞账本。
“言公子最近太累了吧……
我看你经常愣愣的坐着出神。”
账房原先的老管事现在已变成了给言和打下手,但言和为了照顾他的情面,并未让洛老爷当着众下人的面任命言和为新管事,明面上自己还是总管事,还拿着的一样的月钱,这让他很感激。
“要我说你也该歇歇……
接连着替李大爷跑了好几郡的生意,回来又忙着入账,”老管事指指言和,“你呀!太实诚!这就叫能人多用,他李震岳自己该去跑的生意都推给你做,也就是你真给接着。”
“没事……
都是应该的。”言和用手揉了揉眉心,“洛老爷肯在小姐入了乐正府后还继续收留重用我,实属待我不薄,让我帮衬李大爷管理水运我就应尽力才是。”
屋里说着话,只闻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二人抬头见洛安已经站在门边了。
“言公子,李总舵主有请!”
“这就过去。”言和把刚拿起的笔又放下了,起身整理着桌案。
“这一天不派人往账房跑三趟都难受!”老管事伸手把刚交给言和的那摞账本又从他桌案上给拿了回来。
言和没搭话,收拾好后直接转身就往门外走。老管事看似明面上在替自己鸣不平,实际上谁都不傻,自己被李震岳派人来叫走,刚才那堆账目就得老管事接手做完。
都是利用罢了,言和暗自想。
“来了。”此时面前的这个人正端着茶杯啜饮,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李大爷找我有何吩咐?”言和弯腰行礼,但用余光他瞥见李震岳挥手摒退了左右。
“你小子真行啊!”李震岳一拍案几哈哈大笑道,“那几个老江湖跑了几十年船都跑油了,就这么让你给说服了?”他眯起眼睛,“几大单的生意啊!说说,你都怎么跟他们聊的?”
“其实很简单,”言和掏出了随身的漕运图,这是他初入洛府时为洛老爷绘制的那份整合府下各处据点的副本,“我承诺给了他们一些水路资源上的置换,比如这一块”他指着图上的几个点说道,“我分析了他们各自的盛产,并找出了一些对这些物品需求量大的郡县,”他用指尖在纸上划出了一道线,“因为洛府可以说掌握着漕运中心地区最广的水路,要想把东西运得更远的地方便不可能不经过我们,因此我提出要把这部分的水路免费提供给他们……

“免费?!”言和话音未落,但见李震岳一下子瞪圆了眼睛,“谁给你这么大胆儿做这种赔本的承诺的!你知不知道,咱们每年的营生在收取过路费上也是不小的盈……

“但!”言和提高嗓门打断了李震岳的话,“一些小的水运商船就会选择不做这笔生意。他们宁愿吃自己能吃到的那点渣,也不愿让咱们洛府漕运扒层皮。这些年的账目我也看了,坏账大多出现在这些无人经过的水路上。”
见李震岳稍作沉默,言和即刻乘胜追击,“每段水路洛府都要拨钱去着人看守及维护,这笔费用是如何都省不下来的,况且我也给咱们留了一手,”他指指郡县的码头处,“我已经派人贿赂了这些地方官员,在码头上安排咱们洛府的卸货工,而且当地县令还答应给咱们每笔一些回扣。最后,”李振岳正想伸手去拍言和的肩膀,见他未说完又缩了回来。
“在每段水路快入关的部分联合郡县设置了关卡,收取少额入关费。”言和微笑的看着李振岳,“这样虽然看起来咱们像是赚少了,但实际上不仅有赚还能完全杜绝今后这几条水路的坏账出现。”
“妙!妙啊!”李震岳终于伸出手,狠狠地拍在了言和肩膀上。
“哪里,”言和下意识的往后靠了一靠,“我不过是仗着洛府这个资源丰富的基础上,良好的统筹运用罢了。”随即言和双手抱拳,冲李震岳躬身施礼道:“言和行事冒昧又先斩后奏,还望李大爷海涵!”
“这说哪儿的话,公子见外了!”李震岳释怀的一笑,盯住言和的眼睛,“这么说来,公子是料定我不会责罚你的,对吗?”
言和笑笑,仍抱紧拳头应道:“是!”
“好小子!帮我办成这么大的事儿,在洛老爷及弟兄面前可真给我长了脸面!说说吧……

李振岳身后向后一靠,伸手摸着脑袋,斜睨着眼睛看着言和,缓缓说道:“可别让人觉得,是我亏欠了你!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我……
”言和一时语塞,他总不能说想要查曹鸿年,让李震岳帮自己一把。
于是在停顿之后,言和笑了笑,举起茶杯说道:“言和没想过要什么东西,只盼李大爷今后能提点我,信任我,言和便心满意足了。”
“哈哈,好说好说!”李震岳摸了摸脑袋,坐直了身子搓搓手。嗯~这小子确实机灵,可为自己所用。
想到这儿,李震岳高声笑道:“你还别说!我叫你来,确实有点……
难办的事儿!”
“李大爷请讲,言和尽力办到。”言和抬起头。
‘公子一切安好,小姐勿念。’
洛天依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收到洛府阿四偷偷捎来的字条了,自打言和公子在府上教会了她房里这几个丫鬟小子识字,这一来一去的简笺虽不能算是与公子直接的书信往来,却已成了她每日的念想。
洛天依拿着蝴蝶团扇,扇柄在她手里来回转动,团扇上由冰丝绣制的蝴蝶随着光影闪动,那蝶翅仿佛也随之煽动。此刻她正坐在乐正府前厅大殿的西侧回廊柱子边的长凳上,等着自使童们入府后的第一次典仪集训。
身后燕舞莺声议论纷纷,“哎呀!宸星姐姐,你的这身儿衣服可真好看!哪儿买的呀?”
“嘁!”宸星冷哼一声,“没见识的东西!这套可是如今在王女们中都十分稀罕的百鸟裙!本小姐岂能穿随便搞来的地摊货?”说着她还转转身子,以便让旁人能更多多地欣赏。
“据说这件是将多种鸟类的羽毛捻成线,同金银丝一起织成的面料做的。需要三千上好的绣娘,花费几月余才能赶工完成,”看着身边使童们的眼睛一个个都放了光,她继续炫耀道,“这是太皇太后赏赐给我母亲的,毕竟我娘亲可是一品诰命夫人~”
宸星说着还摇了摇绣着凤凰于飞图案的团扇,扭动着婀娜多姿的腰肢,“听过《凤求凰》吗?”轻薄如鸟羽的纱裙及披肩上,还碎碎缀了一层剔透的宝石。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星光点点。
“宸星姐姐怕是要比那《凤求凰》里的美人更美了!”身边传来叽叽喳喳一片的奉承声。
她用扇子碰了碰洛天依,“哎~我说,你还不换衣服傻坐着干什么?一会宫里的教坊嬷嬷就要来了,乐正府当家的那位也要来,你就穿这身儿跟我们学舞吗?”
“啧啧啧!”宸星用手捻起洛天依的衣服,嘴里念叨着:“跟你住一起真有失本小姐的身份!你这身儿衣服,我见你昨儿个就穿了,今儿还穿?哎——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吸引来众多不怀好意的目光。
洛天依并未理会,她把衣裙从宸星手中猛地抽出,起身欲走,想就此避开宸星的酸言冷语。
宸星突然又用扇子捂住鼻子,“哎呀,我说哪儿来的怪味儿……
她们都说你用的香如何好,是西域的迷迭香……
可瞧瞧你这香囊,土气的绣工!”
宸星踱了几步,围着洛天依绕了个圈,伸手从自己袍袖内取出一物,“这个见过吗?稀罕物,镂空花鸟纹香球,跟我这百鸟裙是一同赏赐下来的珍宝。”她轻轻探下身,附在洛天依耳边说,“别以为将军肯亲自送你回咱们院就是有情,告诉你,这根本代表不了什么。”随即她往后一撤身,“满身汗味儿加上劣质香料……
没有衣服知一声,我那香笼里还有不少穿剩下的呐!”
“小姐,衣服到了!”香琴跑过来瞪了宸星一眼,故意重重的擦身而过。
“你!”宸星被挤得一个趔趄,还不忘赶紧用手摸摸裙摆。见香琴一边挽着洛天依往边厢走一边还看着自己,不自觉又想到那日手下两个大丫鬟都没拦住,这小贱婢差点就给自己破了相……
于是一个白眼便摇着团扇走到另一群七嘴八舌的人堆里,引起又一片赞叹。
“欸,你们看!我有什么变化吗?”听够了宸星吹嘘的众女子另围了一圈。
“白了……
白了吧!而且皮肤好细腻啊!”
“是不是看起来柔光水滑,粉粉嫩嫩的!你们猜我用了什么?”一个叫邢胭脂的女孩说罢从怀里摸出盒蜜粉,打开给每个人手上沾了一点,说道:“滑吧?细吧?”
“哎~是啊是啊!还很香呢!”众人抹着手,放在鼻子底下闻闻。
“是用什么做的啊?这么细滑……
”有人问,“南珠吗?”
“哇!那也太名贵了吧!”众女哗然。
宸星听见响声走了过来,看了看那蜜盒不屑的笑道:“哎呦,年纪轻轻就要用什么粉啊的遮丑啦?你们看看我,我皮肤如何?”
“莫不是你也用了这个?脸上还真很润,很透欸!”有人赞道。
“才没有!告诉你们啊,我这白里透红的皮肤,可不靠擦出来的,是养出来的!”见再一次把众人的目光吸引回自己身上,宸星得意的一笑。
“宸星姐姐~
好姐姐!快说怎么个养法呀?”有人急切的问,众女纷纷点头。
“这个秘方,岂能随便泄露出去?”宸星摇了摇扇子,得意道:“况且就算我说了,你们也没地儿寻去!”
“你们的脸定是擦了胭脂……
才能粉红粉红的!”见宸星跟邢胭脂两人都只是卖关子,便把一袭粉色纱裙的邢胭脂涌到宸星身边,众人笑成了一团。
“真的不骗你们,我哪里顾得上抹什么胭脂啊,每天都有早课,觉都不够睡!”见众人就此要离去,宸星赶紧说“算了,就告诉你们!”她示意大家都贴得近些,还故作神秘,“我有一道可以永葆青春的符,是一位得道高人缘分我的,这位仙人还说,若我带着入府,这道符还能保我姻缘美好!”
“什么呀,糊弄人!”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要真有那么好的符,”邢胭脂撇撇嘴,“那这些脂粉可卖给谁去!”
“啪!啪!啪——
!”一阵急促的敲打声传来。
众人回身一看,见不知何时一位老嬷嬷已铁青着脸手持仗棍站在门廊的一侧,而在她另一侧,乐正府的当家大小姐乐正绫则面无表情,可一双火红的眼睛却扫视着院内的每个人。
洛天依也闻声从边厢走了出来,加入已经排好的使童队伍末尾,一行人徐徐迈入大殿。
大殿内黑沉沉的,而嬷嬷的脸色也冷冰冰的。众使童排成两两一列,洛天依正巧被宫人与宸星分配为一对,可宸星却嫌恶的一转身走到了邢胭脂身侧。洛天依就这么孤伶伶的被晾在一处,她犹豫的望着剩下的人,可无人上前与她组合。因为没人不知道倘若得罪了母家是一国宰相的宸星,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自今日起,你们一众人等便由我们教坊管束,歌唱、舞蹈、百戏的排演,都将由我主事,以及其他教坊嬷嬷来协助乐正府完成。”嬷嬷顿了顿,看向了身旁的乐正绫。
乐正绫如今持太乐令掌管司乐局,负责民间及部分宫廷祭祀歌舞的筹办。而教坊直隶于朝廷,是当今少主亲立的用于掌管宫廷内除雅乐以外之音的官署。阿绫此时也看着主事嬷嬷,多年的封地生活使她早已胸有城府。心想朝廷果然连此次在玄都观举办的法会都不肯放权。作为一场民间法事,要是放在父亲掌令那会儿,断不会像此次这般受制于人。
“且将来你们都是要婚嫁侍奉各大人的,有些人甚至能有幸成为一宫主母,因此必须让你们明白什么是宫里的规矩!”主事嬷嬷继续说,“这第一条,每日卯时起,亥时寝,任何人不得因任何事有例外!……

嬷嬷的话刚说到一半,宸星的声音便回荡在了殿内,“通告嬷嬷!前几日京城洛府使童洛天依,便违背宫规直至丑时才回……
若按规该如何发落?”
管事嬷嬷微微愣了半晌,要换做别人,她早已着人去掌嘴了。但她认识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她哥哥曾任怀化大将军与府上的乐正将军是旧相识,然乐正将军自三年前突厥大败后便一蹶不振,虽还保留着骠骑大将军的官职却也今非昔比,况且现在宸星的哥哥也已晋升为辅国大将军,是掌管军权的二把手了……
嬷嬷思忖良久,便露出一脸慈蔼的笑容说道,“若按规,当处仗刑。但此事发生在我之前,我便既往不咎。此后若再犯,纵是金枝玉叶,也别怪我下得去狠手!”
洛天依听得头皮发麻,再看宸星正一脸挑衅的回头冲自己笑。乐正绫站在队伍的最前方,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待嬷嬷训完话,她便招呼着使童们到宴会厅排好队形。
宴会厅中央的舞池通常是巨子型或长方形,乐正绫在编舞的时候就考虑到,可以让舞蹈队形呈雁形,日字形,田字形和扇形、圆形。毕竟前来培训的也是各府千金,都要顾及。这样每个人都可以是焦点,但舞步就不能踏错。
洛天依之前在洛府,跟言和学过团扇舞的基本动作,于是合着音乐的节拍,看着乐正绫的手势,跟着队形舞动起来。
女孩们举着团扇,踩着音乐鼓点变换着队形。每隔一段时间,就因有人跳错而重来,这时候教坊嬷嬷就会去指点那些跳错的使童来纠正动作。几个回合下来,唯有洛天依从未跳错过。当她的目光与管事嬷嬷对视时,竟发现嬷嬷也在微笑着对她点头。
排练休息的时候,洛天依闲在庭院中捶腿,因为她刚才出色的表现,惹得一些记不住动作的小姐们纷纷前来讨教,一时间热闹闹得围了一圈。
宸星突然提着裙摆挤开众人,狠狠推了一把洛天依,“就你能是吧?!别以为换了一身华服就能让嬷嬷高看你一眼!”
宸星上下打量洛天依这身水蓝色的衣裙,独特的裁剪把洛天依的腰身衬托确实更加玲珑有致了,“你那裙摆上的破石头也敢跟我的相提并论?想抢我风头?”
洛天依张口正要与她分辨,谁知宸星却一把夺过洛天依的团扇扔在地上。
“一把破扇子老挡我的视线!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被嬷嬷点名批评!”她用脚使劲的踩,觉得不解恨还狠狠挫了几下。
天依一时间竟惊呆了,不知如何是好。看着那团扇面目全非,中间破了个大洞,宸星满意的拍拍手,转身就走。
但令宸星没想到的是,许是因为刚才的动作幅度太大,系在腰间的那枚镂空花鸟纹香球的挂链松了滚落下来,她急着便要弯腰去捡。谁知洛天依比她更快,一个箭步上前便把那颗香球像毽子般挑起还狠狠踢了出去。
只见那香球飞的老高,落地后就摔成了两瓣并且滚进庭院的池塘中,因为是银质的,所以很快便沉底了。
“我的……
我的花鸟纹香球啊!”宸星见东西被毁,疯了一般扯住了洛天依,“这可是御赐!御赐的你懂不懂!我,我要告诉爹爹去!”说着便把洛天依往外拖,“我要让太皇太后好好教训教训你个贱婢!”
就在此时,一位身着棕色华服的男子捉住了宸星的手臂,“你闹够了没有!”
宸星抬头一看,眼泪便掉了下来,“龙牙哥哥!她毁了我娘给的御赐香球!”
“不就是一枚香球吗!堂堂相府之女,大庭广众,成何体统!”龙牙与宸星及她哥哥也算是一同长大,他知道以宸星的性格及家世背景,绝不会就这么轻饶了洛天依,于是他解下腰间的虬纹络递给宸星,“我把我的络子给你,你不是一直想要吗?给你了。”
宸星抹了一把眼泪,恨恨地又看了一眼洛天依,但既已拿到了朝思暮想的络子,她也不好再发作,便用哭腔喃喃道:“看在龙牙哥哥的份上……
”,哼了一声扭头便走了。
但这边洛天依也伤心极了,那把蝴蝶团扇是她与言和公子初次见面时的牵线之物,若不是她偶然间买到这把言和公子亲笔的团扇,他们之间也许就不会有这么些个故事了。
想到此处,洛天依的眼泪扑簌簌得流个不停,龙牙虽久经沙场是条硬汉,却对于这种场面毫无办法,他只能同上次在藏英阁时一样,慌乱地掏出手帕为洛天依拭泪。
“不过是一把扇子!”见哥哥竟为别人慌张至此,乐正绫终于看不下去了。她走过来不屑的看了一眼洛天依,把她从哥哥面前扶到自己这边,又回身对聚在庭院门口看热闹的女孩们挥了挥绣帕,“都散了!且谁也不许再议论此事!”
此时香琴听闻也急急赶到了,见洛天依仍是死死抱住那已破烂不堪的团扇,不禁也陪着掉眼泪。但她仍是先行向乐正龙牙和乐正绫行了礼,这才接过自家小姐往西厢去了。
见龙牙仍是目送着洛天依远去的背影,阿绫微微皱眉,她轻咳了一声说道,“哥哥怎么有空来了?”
“去漱玉坊见个朋友,正好路过此地。”乐正龙牙拍了拍华服的袍袖。
“见谁呀?穿的这么正式?”乐正绫笑道。
“言和。”乐正龙牙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西厢门口,阿四站在那里,见香琴扶着洛天依过来,兴奋道:“小姐有什么口信儿要我再捎给公子?公子今天去漱玉坊会见客人,问小姐有什么想吃的,稍后会托小的给你带回来!”
香琴默默的掰开洛天依握的发白僵硬的手指,把团扇交给阿四,抹了把泪,揉揉洛天依冰凉的手,扶着她走进庭院。
漱玉坊后宅。
庭院中那小小一汪池塘,几朵睡莲静静开着。午后暖暖的艳阳和风夹杂着花香,慵懒的洒进铺着软垫的房间里。墨清弦跪坐在那里,静静的洗茶沏茶,然后将茶壶搁在小炉子上,听见有人上楼便起身,垂首立在房门口。
乐正龙牙带着言和以及侍卫一同走上楼梯,阿四站在回廊拐角处,悄悄耳语后便把团扇递给言和。
宾主走进二楼雅间,落座,墨清弦上茶。来不及客套,乐正龙牙便招呼侍卫拿过账簿,言和接过账簿细细翻看。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墙角火炉上的茶壶盖子噗噗作响。
乐正龙牙坐在主位上端起茶杯,慢慢饮茶,冷眼看着侧位上的言和。自言和一进房间,仿佛一袭白布衣自带光芒,午后温暖的阳光笼罩在他身上,给他清秀完美的下颚线,镀上一层金光。
他不禁看了一眼阿四递给言和的团扇,破损的扇面中间破了个大洞,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那分明就是洛天依刚刚抱过的团扇。
一把扇子破了就丢了,乐正府有的是新团扇。乐正龙牙微微挑起眉毛,怎么转眼之间,这把团扇就到了言和手里?
“咳咳!”乐正龙牙有些沉不住气,便清清嗓子,“公子……
这把团扇?”
言和闻声从账簿上抬起头来,顺着乐正龙牙的目光看了看身边案几上的那把团扇。他并未直接答乐正龙牙的话,而是转头道。“这位姐姐,坊内有没有类似的素面团扇?”
墨清弦微微躬身道,“有的,公子请稍坐片刻。”
墨清弦扭身出去,不一会儿拿过几把素面团扇放在言和面前的案几上。
言和吩咐阿四进来,把一个小藤箱放在案几上打开,跟墨清弦要了一杯清水,提笔匀了颜料,精心在素面团扇上画了两只蹁跹的蓝色蝴蝶。
乐正龙牙不禁站起身,踱到言和身边俯下身来看他作画。
“伊人如梦言如许,莫让韶华倾负。好词!落款这……
两个扣在一起的红字是言和吗?”
言和看了乐正龙牙一眼,轻轻点头,从箱子里拿出一只绿玉箫,把箫尾系着的墨绿色丝绦解下来系在团扇柄上,左右一搭便打起较为简单的连环络。
乐正龙牙看着也不由坐在言和身边拿起画笔,匀了湛蓝色的颜料,也拿过素面团扇画了两朵盛开的蓝色鴏尾花,又用银粉勾边点缀花蕊。
画的布局跟言和画的一模一样,并在花荫处题上一行小字:‘焚龙鳞凤舞九天,为卿彩衣飘飞。’也将落款“龙牙”二字圆圆的扣上。
他放下画笔欣赏一下自己的画作,见言和白皙修长的手指上下勾挑,将一颗圆润的珠子推到中间,用丝绦结起,动作娴熟一气呵成,不由心里醋意大发,嘴上却轻叹一声:“公子这双手,当真是巧的很呢!”
言和笑了笑,一边结络子一边娓娓道来。说自己曾在扬州以画扇面卖团扇维持生计,不曾想在高旻寺初次见到洛天依,她手里拿的正是这把团扇。洛天依一袭冰蓝色绣着蝴蝶的衣裙和绣帕,只是因为喜欢这把团扇上画的冰蓝蝴蝶才让绣纺做的。后来机缘巧合,他远赴京城,画了京城洛府千金的画像,这才结识了洛天依,做了洛府的师爷。
言和淡淡几句家常,却令乐正龙牙的内心掀起了波澜……
近些年他从未好好审视过自己的感情,或者说自己在刻意逃避。
一众兄弟全灭在三年前的战场上,就连曾以为能一辈子把酒言欢的手下副将也为保他而惨死突厥。父亲因他迟迟未归而卧病不起,都未赶上见最后一面……
他早已不知情为何物,阿绫是他唯一的欣慰,但就这么一个妹妹,也为替他守家而承接家业,终身不可嫁。
所以他说不清自己为何会如此在意洛天依,许是洛天依才是他所期望中阿绫的模样吧!天真、无忧无虑、自由……
乐正龙牙抬手示意墨清弦拿过一缕红色丝绦,学着言和的样子也笨拙得勉强打好了一个连环络,歪歪斜斜的拴在了团扇柄上。
言和见状接过乐正龙牙手里的团扇,把络子解下来从新整理一番编好,再系上去。
两把团扇并排放在案几上,一模一样的画面格局,虽然是一个是冰蓝蝴蝶,一个是蓝色鴏尾花,虽风格迥异,但寓意同归。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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