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

干涸的鲜血，焦黑的泥土，异星灰蓝的天空，飘飞尘埃和陌生的发光球体。
这片土地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机，只有风轻轻吹起，金属残骸中的那缕粉红的发梢。她呆呆地看着天空，等待着奇迹。
没人记得她，没人来救她，没有天使和童话，只有冷冰冰的死亡。
“喂，好热啊，Mea酱~”，繁华的商店街上，穿着粉色轻飘飘小裙子的少女，小猫一样一边抹着头上渗出的汗水一边黏到身旁少女的身上。
“好了啦~就要到家了，坚持一下嘛。”在这样的骄阳下依然戴着帽子的一身黑衣的银发少女支撑着撒娇的女友，拎着塑料袋走向公寓的方向。
“呐，mea酱~明天还想去那里吃~”
“哈？拜托，明天我们要一起直播呢，到很晚呢。”
“唔……真烦……”
“好啦，好啦，”，银发少女凑近她粉嘟嘟的脸蛋，轻轻印上一吻。
“诶嘿~”，傻笑浮现在粉发少女的脸上，像是得到糖果的孩子。
“列兵Aqua！在那傻笑什么呢！准备好！”，一句没有感情的怒吼像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少女的回忆。回过神来，她看到自己正坐在颠簸的运输机里，头盔还敞开着，一脸傻笑；而眼前，特意把战斗服的面罩打开，贴着她鼻子怒吼的，是她们满脸皱纹一身烟味的队长。周围的几个人都已经扣上了战斗服的面罩，幸好金黄色的反光涂层挡住了她们讥笑自己的脸。
没有吭声，少女迅速收起笑容，让自己悲伤的神情和眼眶里打转的泪隐藏在一片冷冰冰的金色之中。
她还记得，那天看到突然出现在手机里，征兵名单上自己名字时，那阵惊愕的眩晕。
短短几天，她知道了，边缘星球正在发生的可怕变故；她看到了，精致典雅的军官办公室和基层士兵肮脏的卧榻；她感受到了，被植入记忆芯片和兴奋剂注射的痛苦……
就短短的几天，通过记忆芯片得到了老兵所有作战技巧的她，已经成为了数百万计的速成陆战队员新兵之一。
每个陆战队员都穿着毫无感情毫无个性的战斗服。这种战斗服看起来夸张怪异，就像是一个没有任何美术造诣的人用各种重型金属堆出来的钢铁堆。圆圆的头盔看起来像极了几百年前的宇航员，背后一组巨大的反应堆虽然能提供一个月都用不完的能量，但反应堆巨大的体积和相邻的高耸到头顶的护肩让整个战斗服看起来笨拙而粗劣。就算是一个娇小的少女，战斗服也能适应她娇小的身躯，把她夹得严严实实，把不同身材高矮的人变成同样的两米多高的巨人。
舱门逐渐打开了，出舱的绿灯闪烁在船舱内每一个完全相同的头盔上。“出发！”，随着麦克风里传出来一声充满电子音的嘶哑嗓音，所用人都向舱口迅速列队前进，一个个跃下船舱投入脚下的战场。
边境上不同的星球都在上演着一样的情节：成群结队形状怪异的野兽在撕咬着陆战队员的阵线。小型的野狗般长着昆虫翅膀的野兽踏过同类的尸体，冒着人类的枪林弹雨，虽在坦克炮火中被一片一片掀起，但丝毫不减冲锋的势头迎头奔向人类构筑的钢铁阵线。稍大型的像蛇一样蠕动前进的野兽，用坚硬的头骨抵挡着子弹，喷出速度极快的骨针，人类的子弹远距离对射着。地下震动着钻出一只只披甲的巨兽，顶着坦克的炮火，无视一般士兵手中的子弹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炮火声，枪声，嘶吼声和哀嚎声；野兽的奔跑声，咆哮声，硬骨和钢铁的碰撞声……各种声音交织着，勾勒出无以名状的恐怖。
最后钢铁阵线将不复存在，到处都是尸体，扭曲的金属和满地的弹坑。只剩下这些野兽在狂奔嘶鸣，奔向下一片没有被染指的地方。
Aqua的小分队奉命驻守这颗星球的一个小山头，这个山头扼守着交通要道，是所有这些被称为“依特纳（Itna）”的大军想要打进指挥部的必经之路。
这颗星球和人类的地球没有一丝相似之处，倒是和地狱的传说有几分相似。到处是翻滚的熔岩，烟尘遮蔽着天空，把这个星系的太阳几乎挡得严严实实。偶尔露出来的一角天空，也呈现着让人从心底厌恶的火红色。似乎，这样的环境和那些“依特纳”的母星有几分相似。幸好，这里有可以呼吸的还算清新的空气。
小分队在这片阵地的着陆区降落了，迎接她们的是另一支小队。这24名陆战队员就是驻守这片山坡的全部兵力。
小分队队长分别打开面罩，“你好，我是西赛德中尉！”“欢迎欢迎，我是宇森。”
“所有人都互相认识一下吧，今晚熟悉一下阵地，我们随时要准备应付敌人进攻啦~”，随着宇森中尉银铃般的嗓音，大家都缓缓打开了金黄的面罩，露出了一张张疲惫的脸。
“Mea酱！”
“诶~Aqua酱！”
两个少女，被强迫分属两个小队，看似再也不能相逢，却在这最不可能的情况下，在这遥远的异星，重逢了。
当天，奇迹般的，没有发生任何战事。
夜里，Mea悄悄爬到Aqua的被窝里，埋在她怀里的无声哭泣，两人就这样拥抱着对方，无声地痛哭着，祈祷着能活到明晚。
第二天，就像是起床的闹钟，感应塔的信号让基地警铃大作。拥抱在一起的少女被突然惊醒，慌忙分开去找各自笨重的战斗服，远处宇森中尉透过战斗服的头盔悄悄看着这边，仿佛闪过了一丝冷冷的笑容。
外星的清晨意外宁静，有毒的雾气就像地球的白雾一样袅袅飘过石头堆垒成的怪异森林，给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迷雾。
碉堡里，透过战斗服的面罩，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雾气的深处，那不停翻滚的诡异乳白。
“啊啊——！”，突然一个陆战队员发疯般嚎叫起来，冲着没有感应信号也没有看到什么目标的一团乳白疯狂开起了枪。
就像一个信号，惊恐的陆战队员们乱作一团，枪声大作。子弹像暴雨一般泼向各个方向，在雾气中留下一道道红色的曳光。
片刻，消耗了一大堆弹药之后，吓破了胆的新兵们才逐渐稳定了情绪。
荧屏上，依然是那些信号在闪烁；射击孔外，依然只有一团白雾。
“真是的！废物！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西赛德中尉看着慌乱的新兵们，青筋暴跳，“现在它们还没有动作，还不赶快……”，只吐出了半句话，一枚骨针透过射击孔贯穿了他的头盔，只剩下战斗服倒地的巨响回荡在碉堡里……
数不清的骨针，数不清的绿色酸液和恶臭的炮弹从正前方扑面而来。骨针和骨头的冲撞声，大炮轰击声，坦克炮火声，导弹的轰鸣……所有的声音透过耳机传入新兵们的脑海。她们呆呆地看着眼前血肉横飞的依特纳，碉堡里不时倒下的战友。靠着植入的芯片和兴奋剂的麻痹机械地对着外面一切活物开枪射击。
Aqua和Mea在同一个碉堡里，碉堡里只剩下她们和宇森中尉三个少女。
战火洗礼过的宇森中尉冷静沉着，节约着子弹，只对着空中的飞龙一样的怪物和成群的“野狗”开枪。在她的点射中，这些怪物一个个倒下或逃离战场。
终于，浓雾散去了。付出工事大半损毁和10人的生命代价后，第一波进攻也结束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里守不住了。可孤山没有任何其他的工事。她们只能从碉堡中撤出来，站在每块岩石后面准备着第二轮死亡的来袭……恐怕这就是最后一轮了……下士们尝试联络总部，收到的只有噪音。
弃子。
她们，是这次任务的弃子。
这里变成了孤山上的孤城，士兵们永远也听不到撤退的号令了。
还不等绝望的情绪发酵，依特纳们已经准备好了给这脆弱的山头最后一击。
仅剩的14人也都失散了。Mea和Aqua打开了面罩，隔着战斗服，把对方的手放在心口，任凭泪水横流，梗住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需要话语，这就是最后的诀别。
泪光中，两个人给了对方一个最甜美的微笑。
背对背，肩并肩。两个人，两支机枪。
枪林弹雨中，世界仿佛就剩下两个人。她们杀戮着，搀扶着。没有兴奋剂，没有通讯，却无比默契和自然。她们的火网让所有的野狗都没能靠近。
就像之前两人一起打游戏一样，她们脸上渐渐有了微笑。仿佛这样，就会迎来终局，直到突然有一股力量将Mea拽离了Aqua的身边，升到空中。
经过此处的最后一架华丽的医疗运输机，随机点名般拽走了仅剩的几个活人。但是由于只有12个舱位，没有Aqua的位置。
战斗服的头盔打开了，是Aqua惊愕的面容。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背后温暖的Mea被拽到空中，进入了一架运输机。而自己，留在了这里。
只有她自己。
少女的发辫早已散开，身上的盔甲也伤痕累累。为了不让失血过多，盔甲的自动压迫止血系统也压得她痛苦万分……而现在，支撑她继续战斗下去的唯一力量，也这样被拉走了。
弃子。
她，就是这次任务的弃子。
Aqua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叹息，她的信号已经不会被任何人接收。抬起头，她看到空中，巨大战列巡洋舰在看着地面，几十门威力巨大的激光炮却可笑地收在船腹无动于衷，来自星球表面各个阵地的运输机还在不断从舱口进入……
没有眼泪，Aqua把一直不想打的兴奋剂狠狠注入体内。
就算是自己一个人，不管怎样，至少要拖到让她活着离开这里。
战列巡洋舰里，舰长坐在办公室的真皮椅子里，悠扬的音乐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精美瓷器中的红茶，一根短短的茶梗竖了起来，点出一圈圈涟漪。吸着雪茄，他不去理会也不屑于看地面上那些低贱的兵卒。作为最高长官，他有权保护他认为该保护的一切财产，包括自己这艘指挥舰和没有开过火的整个舰队。
舰长放下茶杯，打开通讯器。通讯器里是宇森中尉的脸，“到船上了吗？女儿。”，“嗯，我已下了运输机，到了船上了。做了个小恶作剧，好开心，好刺激！”“……不过记得，以后不要再恶作剧了，你要继承老爸的衣钵的。”
看了看表，一丝和女儿一模一样的冷笑在舰长脸上漾起，他打开了公共广播：“全体注意，准备撤离！领航员，把我们送出行星轨道！”
巨大的战舰一炮未发，就这样咆哮着离开了战场。
Mea已经哭成了泪人，她趴在舷窗上看着地面的烟雾，看着几乎分辨不出的Aqua的身影还在山丘上战斗，虫海逐渐淹没着孤零零的山丘。
她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喊出一声：“Aqua————”
像是受伤野兽的咆哮，这声音感染了这里所有的士兵，她们都纷纷啜泣起来。
“哗啦”一声，Mea身旁的舱门突然打开了，一阵风狂暴地把她扯出舱外，猝不及防。她看到泪水在空中飘荡，看到宇森中尉手中握着闸门的操纵杆……
坠落，坠落。看着异星血红的天空，她想起了地球夏日的蓝天。
“啊……Aqua，别怕，我来陪你了……”
任泪水横流，Mea闭上了眼睛，陷入一片昏沉……
“Mea酱，Mea酱！”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眼睛感受到强烈的光一时无法睁开。
“这里……是天堂吗……”，昏昏沉沉，Mea从喉咙里挤出干涩的呢喃。
“不是哦~我们获救啦！”，朝思暮想的声音那么真切，还有这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怀抱。
“Aqua！”，Mea像噩梦初醒，猛然睁开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粉红色的双眸。
双唇重叠在一起，两个人就这样依偎在整洁的房间，分享着重生的喜悦。
“看来我们做了件好事呢。”，窗外，身披金色铠甲的灰蓝色皮肤外星人眯着眼睛，眼中幽蓝的光芒那样柔和。
“高贵的人类啊”，旁边的黑影里，一个黑黢黢的外星人盯着天花板，翡翠色的眸子里有什么在闪烁着。
（感谢阅读，未完待续....）
本文作者：kimo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