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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花〗应许让我们窥探高处

(封面图源微博@卥夻,已授权)
(故事背景构立在欧洲,但请仍然将它看作一个架空时代,部分细节,不要深究)
Per Ardua Ad Astra,
应许让我们 窥探高处。
Altiora Petamus,
历经挣扎 直赴群星。
空旷的剧院,无数排红色沙发冷面无声。
观众的表情被淹没在无声的黑色里,机械式的鼓掌,机械式的欢呼,机械式的离场。
舞台上的聚光灯未熄,一袭刺目的红衣是这里唯一的光景。
少年保持着90°鞠躬的模样,直到最后一个观众离场,门被砰地一声关上,他才僵硬地缓缓起身,大红色的宽檐帽微微歪斜,露出了他那一双眼睛。
眼中是淡漠和疲惫。
“哒,哒,哒……”
皮鞋敲击地面的声响,身姿欣长的男人穿着得体的燕尾服,缓缓从幕后的阴影里朝台上走来。
少年转过身去,看了他一眼。
“今天的最后一场,你辛苦了。”他鼓掌。
话音刚落,少年径直走开,像是把他当作空气,脚步不作任何停留,转眼间红衣已消失在帷幕旁。
男人转过头去,目光灼灼,但并未上去追逐,或许是习惯了少年这样无礼的态度。
良久,他叹了口气,随后拉上了两边的幕布,剧院与这个城市一起沉睡了。
卷儿终于可以开始卸妆。
他脱下大红色的宽袍礼服,随手将它丢到一旁的椅子上,褪去繁华的服饰,少年本身的面貌终于渐渐显现出来,单薄的肩膀,略显消瘦。
卷儿拿了毛巾进了浴室。
他开始放水,赤着身子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
是多么妖媚的一张脸。
本就白皙的皮肤,被浓妆艳抹后遮去了清朗,却勾勒出一种摄人心魄的魅惑。
水热了起来,腾起的雾气渐渐漫上了镜面,人像开始变得模糊,一时间恍若隔世。
卷儿钻进了浴缸,将自己的身体包裹在温热的水中。
这次他忘了卸妆,妆容被水稀释后化作淡淡的红痕,有些流进了眼睛里,一阵刺痛,他揉了揉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好痛。
心好痛。
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卷儿蜷起身子,干脆就想溺死在水中,良久,又开始一抽一抽地呜咽。
八年,他被迫在这个舞台上接受着自己并不想要的鲜花和掌声。
浴缸旁的细口瓶里插着一支枯萎的玫瑰,枝叶上挂着一条项链,项链上坠着一个小小的十字架,泛着银色的光。
什么时候迷失的自己,他也不记得了。
这一切……本不该是这样。
————————
I prayed that you might be saved,
我曾祈求你能获得救赎。
And took erery breath with me in the leafy shade,
能与我在树影婆娑中悠然呼吸。
神喻:有罪。
教堂中静得可怕,阳光透过五彩斑斓的琉璃瓦倾泻而下,灰尘在翩翩起舞。
于是那脾气暴躁反复无常的神父轻易便定夺了虔诚的信徒的罪行。
卷儿跪伏在地上,素色长袍落满了灰,他像座雕塑一动不动,直到身旁传来了脚步声,几个束着发的青年将他团团围住,一片静默。
卷儿开始颤抖,手指无力地抠住青灰石板。
背叛了神的教徒,他不再是神的孩子。
叛徒被剥夺一切,被无情地扔到了冰天雪地的大街上。
在这个世界里,一个没有信仰的人,是被所有人所唾弃的,他会饿死,冻死,而所有人,却都在冷眼旁观。
为了活下去,卷儿去了集市打工。
这是h国最鱼龙混杂的一条集市,也是最魔幻的一个地方,集市尽头是达官贵人常常出没的地方,花店里的香水味常常飘散到这里,而集市里……却很肮脏,三教九流的人应有尽有,这里的空气浑浊,常年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腥臭味。
即便是在这里卷儿依旧被排斥,不过他已知足,只希望一辈子不要有人再来刁难他就好。
卷儿记得遇到壳是在那天。
记忆中的他,一直穿着一套燕尾服,举止彬彬有礼,一看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绅士。
“先生,您的钱,请收好。”
卷儿从脏兮兮的袋子里摸出几个硬币,转而递给了壳。
壳从那只脏兮兮的爪子里接过硬币,并未说什么,目光落到少年胸口处戴着的项链,那是一个小小的十字架,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随即他有些讶异,“你是基督徒?”
卷儿愣了愣,不着痕迹地将十字架隐藏进了衣领,随后垂眸,恭敬地道,“只是一个被流放的信徒而已,先生不要在意。”
说话间他皱了皱眉,或许是因为自己本身就不太喜欢这些达官贵人装扮的人,因为在卷儿的眼里他们都是些自视清高的人士,平常都不会正眼看他们这些市侩小民,即便是买个东西也要叫奴隶去办……他还是第一次和这种人说上话。
十字架是卷儿从教堂被逐出后偷偷带出来的唯一信物,一般不会给人看见,王室贵族来时他总是隐藏的很好。
“不怕我说出去?”壳嘴边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你大概不会活着走出这个城市。”
卷儿一愣,愕然抬头。
半晌他咬了咬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卑微,继而低下头道,“请……您不要说出去,我求您。”
他会被当成异教徒受到惩罚,全城所有人禁止对他提供食物,住所,工作,否则也会被当成异教徒看待,遭受一样的排挤。
并且他们还可以肆意践踏异教徒的生命。
那头的壳低声笑了笑,不知是嘲笑还是其他意味,“放心,我替你保密。”
“谢谢。”出于礼貌。
“送你朵花,孩子。”壳从随行的仆人手中捧着的一大束花里挑出一朵,递给了卷儿。
“这是玫瑰花?”手中沾了些许清凉。说明这花还很新鲜,应该是刚从枝桠上剪下来的,卷儿祷告时曾看见唱诗班的孩子们头上戴着玫瑰花,一样的明艳,好像一团火。
“为什么送我?”卷儿心中一动,看向壳的眼神中多了些明亮。
“我觉得你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他站在阳光底下,不知是不是棚内的光线太过昏暗,卷儿一时间看不清他的笑,只觉得那笑很明媚,一如太阳。
卷儿目送着他消失在了远方,他兜兜转转几个巷口,随后拐进了街角的酒吧。
“喂,小子。花哪来的?”
旁边的大汉搬来一筐子沙丁鱼重重地砸在木板上,几只活蹦乱跳地跳到了地板上,大汉无所谓地拿脚将它们踢到了泥泞的地上,过不多久就会发臭,这是常有的事。他瞟了一眼卷儿,少年正盯着远方发痴。
“有人送我的……”
大汉眯着眼睛望了一眼远处,随后附到卷儿耳边说,“别看那边,那边是主人们待的地方,搞不好会被抓去当奴隶,穿上滑稽的衣服为他们提供笑料……噢,我恨死那些人了。喂!管好你的眼神!”
“还有这花。”他耸了耸肩,“不如买两个面包填肚子。”
卷儿报以微笑,一边微微侧身躲开那股难以忍受的从大汉嘴里喷发出来的那气味,恕他直言,像是发馊的面包似的。
“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卷儿低声喃喃自语,一边将玫瑰花小心地放进了衣服的侧口袋里。
————————
“又见到你了,先生。”卷儿朝面前的男人咧开一个微笑,“这次需要买些什么?”
“一袋提子,两瓶啤酒。”壳压低帽檐。
“这是找钱。”
“喂,我说,小家伙,想不想离开这里?”他忽然悄声对卷儿讲话。
“离开这里?”卷儿一愣,一块银币掉在地上,他慌忙去捡。
“想不想去剧院看看?”壳的眼里闪烁着光,“我带你去,只要说你是我的仆人,就不会有人怀疑。”
卷儿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半晌他点了点头。
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坐在了包房里。
舞台上是演员在唱跳,聚光灯将那人的脸打的惨白惨白,坐席上清一色的贵族,按道理来说,仆人是没有资格待在这个地方的,所以此时的卷儿略微有些拘谨,绞着双手偷瞄着壳。
后者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红宝石戒指,将它从中指套到食指,又再套回来。
俨然是贵族公子的样子。
“你,帮忙端一下酒。”门打开,一个男侍端着杯碟进来,很自然地看见了手足无措的卷儿,尽管壳被迫卷儿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却一看气质便知他只是一个仆人,于是招呼。
卷儿低头应了声,飞也似地逃了过去,心头莫名地如释重负。
男侍关门之前又瞟了两眼卷儿,一边心里嘀咕,壳公子什么时候找了个这么漂亮的仆人。
卷儿将托盘放稳至茶几上,准备往玻璃杯里倒酒。
“我来吧。”
正当这时身后毫无防备地传来了一阵低沉暗哑的声音,分外好听。
卷儿身子抖了抖,条件反射地弹开,却发现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了身,这会儿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刚刚差点被卷儿摔到地上的酒瓶。
卷儿羞愤地红了脸,壳轻轻笑了一声。
“伏特加,给你一杯。”他很快地斟上两杯酒,转手递给卷儿一杯。
望着那轻轻摇晃着的透明液体,卷儿刚想说“基督徒不能喝酒”,又生生地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哈,他已经不是教徒了。
卷儿回过神来才发现壳似笑非笑的神情,那杯酒在空中尴尬地停了很久。他抿了抿唇,随后接过酒杯,想也没想,仰头喝了第一口。
微辣的酒精刺激着喉咙,卷儿喝的太急呛到,艰难地咳了两声,咂了咂嘴,随后低着头坐到沙发上,两手捧着酒杯,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好看的眼睛。
壳微微讶异地看着这个刚刚还很拘谨的少年一反常态,他抿了口酒,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谁允许仆人和主人坐一张沙发的?”
“但我不是你的仆人。”
“是啊,你不是。”壳笑起来,卷儿却愈发没来由的生气。
“原来你是公爵的儿子。”他生硬地说,壳的名字,谁不知道呢?
“别跟我提这个称呼,我一点都不喜欢家族里那些人。”壳冷了冷脸,“他们只会把我禁锢在一个地方,给我传授那些他们所谓的道理。”
“我啊,想开一家剧院。”
卷儿侧过头看了看他,忽然惊觉,原来壳也不过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这一点卷儿每次和他说话都没有注意到。
他们包房一面朝舞台,视野开阔,可以看见舞台和台下观众席的全貌。
“喂,我说。”壳忽然凑上来。
“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你会跟着我吗?”他的眼里闪着不明目的的光。
卷儿愣了愣,下意识往后退了一点,“为什么这么说?”
“算了。”壳苦笑了一下,拉开了距离,“你就当什么也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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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年,h国与c国之间的战争打响了。
屡屡败绩导致兵力短缺,h国开始在全国上下招募士兵,一时间,城内几乎已看不到一个健壮青年,甚至连一些商场都停运倒闭。
卷儿自然没有能力逃过征兵,此时他披着宽大的遮住半个脸的长袍,正与一众青年在城门外排队签到入伍,他将胸口的十字架捏了又捏,手心渗出了些许冷汗。
〖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你会跟着我吗?〗
前方的队伍排的寥寥无期,卷儿脑海中莫名就忆到这句话。
那天以后他和壳就很少联系,兴许还是因为阶级差别,也不知他现在过的如何。
“这个时候……你还能离开得了吗。”卷儿自言自语,表情生出些许悲凉。
I cried out in pain
我的呐喊痛彻心扉
"Please save us"
"请救救我们。"
Si Nos Amas, Serva Nos
您若仍心存仁爱 救下我们
神啊,保佑我们,因为我们别无他选。
很快就要轮到卷儿了,他难得地再次做起祷告,余光却忽然瞟到了一旁掠过的一个人影。
那身影像极了壳。卷儿心中一动,想要再去寻找,那人却已无影无踪,仿佛不曾存在过。
“先生,帮我留个位置好吗,我突然想起有些急事,马上回来。”卷儿一急,对后面的一个中年男人如是说。
中年男人满面愁容,兴许是刚和妻子孩子分别,听到这话,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卷儿,随后胡乱点了点头,一脸麻木颓废,也没有认真思考卷儿这话里的可信度。
卷儿于是飞快地跑到一边,小心躲过前面侦查士兵的眼线,一个转身拐进巷子里,先前那人消失的巷子里。
等看到那里站着的人时,他惊呼出声。
“壳!”
壳转过身来,看见他也是微微有些讶异,掏出一半的手枪又塞了回去,随后快步走来将卷儿拉到阴影里。
“嘘,小声点,外面有人巡逻。”
“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和其他贵族一样逃去其他地方避难了吗。”卷儿满腹疑问。
“我……逃出来了。”壳顿了顿,“卷儿。”他唤。
“怎么了?”卷儿下意识感觉事情的不对劲,因为壳从未如此认真地叫过他的名字。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吗?”壳的脸上放出兴奋的光,嘴角微微颤抖。
It's time to leave.
“你……”卷儿还想说什么,却被他忽然打断。
“你跟不跟我走?”
卷儿愣住,他在壳的脸上看到他这辈子都没看到过的情感,有兴奋,有忐忑,有期待……
“好。”
“那便好办了。”壳长舒一口气,咧开一个微笑,随后从腰间抽出一张地图摊开,那上面已然被他作了很多标记,“我们绕到h国最南边,现在这里人少,把守绝对不严,从城门出去一直向南走,便又是另一个国家,我们可以去那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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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新的国家里人们喜欢艺术,艺术家们正挥洒着自己的满腔热血时,卷儿和壳已经很自然地融入进了z国的这个中心城市里,壳买下了一所剧院,再过两日就会正式开张。
剧院的舞台被刷上了新漆,此时还略微有些刺鼻的橡胶水味儿没散去,高处钢筋的支架上挂着几盏大灯,忽明忽灭。
“壳……”
短发的少年装好化妆盘准备离去,却被另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抓住了手腕。
壳回头,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向卷儿,后者已经被他画好了妆,微长的头发打理得蓬松,宽大的红帽几乎遮住了半只眼睛,却衬的皮肤更加白皙。
“我不想待在这里。”
卷儿抬手端详了一下身上的装束,虽不知这套衣服是哪里弄来的,这仍令他不太舒服。
“你说好到了z国,就给我自由……”
“明天要表演了。”
“但是……”卷儿还想说什么,却被这句话堵回了口,他怔怔地望着壳,望见他眼里的感情,不知为何又想到了那天剧院里那个具有雄心抱负的少年。
“你是唯一支持我的人。”
“好,我答应你。”卷儿咬了咬牙,“但之后你必须放我走。”
剧院的第一场演出如期而至。
听说这里新建了剧院,不少人们都是因为好奇而来,并且门票也不贵。当卷儿站上舞台时他愣了愣,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不过好在,那帽子遮住了他的脸,他才不至于当场窘迫地逃走。
灯光缓缓暗下,只留中间白晃晃的一簇,照亮了卷儿所在的地方。
他开始唱歌。
音乐响起,神圣却又激烈,卷儿晃神,仿佛自己身在教堂,面前是神父,身后是圣徒,而他是一只翩翩欲飞的鸽子。
伴舞迈着轻快的舞步走了上来。
一切都像预定的样子,有条不紊,没有什么差错。
但毫无疑问的是,卷儿出名了,从那台下的掌声雷动便可看出。
最后一个谢幕。
卷儿忽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仿佛被人挖去了一块,血淋淋的供人观赏。
曾经他还不明白这意义。
但或许,时间会教会一个人很多,也足以改变一个人很多。
最近卷儿不经常看见壳了。
他也不知道壳到了哪儿去,只看见他每次回来时满脸疲惫,目光躲闪。
那一天他偷偷地跟了去,结果是进入了一幢华美的大楼,他看见壳在和那些人推杯换盏。
壳的脸上带着笑,说不清是真笑还是礼节性的笑,与他喝酒的人穿着华丽,不过却一脸肥肉纵横,油腻恶心。旁边还围着三两个胭脂俗粉般的女人,笑的花枝招展,谄媚无比。
壳转过身来,正巧与门后的卷儿四目相对,嘴角的笑意还没退却,就这么互相看了两三秒,随后他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仿佛没有看到他一样。
卷儿忽然醒悟,从始至终,壳没再提过让卷儿离开之类的想法。
“你一直在骗我。”
卷儿坐在椅子上面对着镜子,演出服还没来得及褪去,脸上洒下一片阴影,看得见他嘴角轻勾,笑容无比平静。
“你说过要给我自由,要给我们一个庄园,过平淡的生活,要经营一座剧院,完成你的梦想。”
“但我看到的是,你已沉溺在了金迷纸醉里。”
“我……”壳的拳头捏紧又放开,良久,他开口道,“已经回不去了。”
“剧院带给了我名利和财富,你知道吗卷儿,这种东西,一旦沾染上,就无法脱身了……”
“曾经我父亲教过我这些,很可惜当时的我没有听。”
“你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壳。”卷儿不知何时站起,定定地望着他,灰黑的眸中闪烁着光芒,“我不属于这里,我要离开。”
“很可惜,你不能。”
“这里的观众慕名而来全是因为你,或许你应该明白,享受着关注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从这家剧院成立的第一天起……”
“我们就回不去了。”壳轻声道。
“你这算什么威胁?”卷儿站起身来冷笑。
壳笑而不语,眼神一转落到了一旁桌子上放置的一只玻璃杯上。
“你喝了这里面的水了?”
“早上喝的……你!莫非!”卷儿猛然抬头,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壳。
“我在里面加了定期发作的****,并且解药在我手上。”
“放弃吧,卷儿,你走不了的。”壳走近他,在他耳边柔声,“我也不想这样,但这个剧本就是为你量身定制,你注定要演……为了我们所拥有的一切……你要理解我。”
卷儿身体猛然颤了颤,随后咧嘴笑起来。
那是一种绝望的笑。
“你变了。”他认真地看着壳的脸,直勾勾的目光仿佛要将他洞穿,“变得我不认识了。”
好陌生,好陌生。
“如果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应该收下你的花。”
卷儿低声喃喃了一句,随后风一般地转身逃离,妖艳的红色衣裙,隐在了如墨的阴影中去,背后的他,无比笃定。
“咔嗒。”关门的声音。壳一直盯着地面的目光瞬间暗了暗,随后像一个颓废的木偶一般走过,桌上那杯水泛着诡异的光芒,壳盯着它看了几秒,倒映出他的眼眸,一片漆黑。
拳头捏紧了又放松,无能为力是最后的借口。
他们的关系开始疏远,这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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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儿浑身抖了抖,这一刹那清醒过来,池水都有些凉了,还好没有一睡不醒,不过却在梦里看见了以前的事情,卷儿唏嘘着,从池子里站起身,踏过冰凉的地板留下一串湿湿的痕迹。
穿好衣服,擦干头发,感觉它似乎又长长了一些,已经快齐肩,卷儿撇了撇嘴,随后走向后台。
今天正好是他要服用解药的日子,壳一早就走了,说解药就放在后台化妆镜旁边,让他空下来就吃。
一个小玻璃瓶安静地放在那里,卷儿拧开盖子,仰头喝下,感受着那有些苦涩的口感,这两天因为毒药而有些晕乎乎的脑袋似乎清醒了一些。
这时他听见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显然不是壳的脚步,他的脚步声一向很沉重,而这个似乎是个年轻人的脚步。
卷儿郁郁地回头,看清了那个人,是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孩,面庞稚气未脱,应该年纪不大,穿着朴素,但骨子里却透出来一股贵族独有的高贵。
“你就是那个很有名的演员!”男孩似乎很吃惊的样子。
“你看过我的表演?”
“看过。”男孩老实地点头,“父亲带我来过两次。”
“你不是剧院的人,你怎么进来的?”卷儿上下打量着他,眼中露出怀疑。
“哦,先生,您说笑了,我父亲今早才见过壳先生。”少年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父亲说我已经长大,是时候出来历练,于是让我在剧院打工。”
“嗯。”卷儿闷闷地应了一声,随后去冰柜里拿出了一瓶酒。
“喝酒吗?”他开了瓶,拿出两只玻璃杯向少年示意。
“不了,先生,谢谢您的好意。”远处那人回答的恭敬,“我还没有成年,不能喝酒。”
“啧,没意思。”卷儿撇了撇嘴,看起来不太喜欢少年说话的语气,不过也没强迫他。
说罢他自顾自地喝完一杯酒,随后从抽屉里面翻出一些烟草,点燃一支卷烟,轻轻吸了一口,叹息一声。
八年前的某一天他开始将精神寄托在烟草上,尼古丁刺激着他的头脑,让他不至于在岁月中沉沦。
天窗斜斜地打开着,夜晚忐忑不安又马不停蹄地降临,钻进几阵风驱散了燥热,周身的温度骤然下降,有些寒冷。
烟味飘散过来,并不呛鼻,却反而有种让人沉醉的感觉,少年靠着墙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卷儿的一举一动,目光忽然有些迷离。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愣了愣,随后答道,“须须,我叫须须。”
“须须是吗……很好听的名字。”卷儿点头,轻轻一笑,“你过来。”
少年似是有些警惕地皱了皱眉,半晌,还是乖顺地走了过去,闷不作声。
卷儿翘着腿,虽坐在椅子上比少年矮了一个头,不过狭长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眼中的光忽明忽暗,叫须须不敢动。
半晌他忽然挑起须须的下巴,强迫他往自己这儿逼近。
“你干什么?”须须吓了一跳,挣扎起来,却被卷儿抓住了手。
“帮帮我吧。帮我离开这里。”卷儿看着他,眼中无法掩饰一抹火热。
“啪嗒!”
头顶上的吊灯闪动了两下,忽然熄灭,一切陷入了黑暗,一缕清冷的月光洒下,照着卷儿的眸,眸中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
“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离开,需要你的帮助。”
他的声音像是鬼魅一样在须须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喃喃着,须须有些晃神,在这气氛的促使下,竟说不出一个“不”字,也忘了要逃。
鬼差神使般地,一道低低的声音,滚动着出了他的喉咙,“好……”
刹那他回过神来,急急地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卷儿像是看着会吃人的魔鬼,刚说的话仿佛被他无心勾去了魂。
“咔嚓。”玻璃杯掉落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的声音,大抵是须须急匆匆后退时撞到了后面的柜子,在黑暗里,他什么也看不见。
“我……”须须一时间语塞。
“你在害怕吗?”卷儿语气添上了些许冰冷,“没什么好怕的,我对你没兴趣,也不会伤害你,我只希望你能帮我找来一样东西。”
“我会给你报酬。”他眼神微眯,凌厉中透出一丝丝危险,“只要你不透露给任何人这件事情,包括壳。”
“你……你要什么?”须须吞了口口水,压下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开口道。
“一把刀,最好是锋利的短刀。以你的身份,这应该并不难找。”
We will get used to this hoax that our love made
我们将习惯这因爱而生的骗局。
when the moon comes out,
月亮升起之时。
to watch the bright day light die,
且曙白日明灭。
一次又一次。
他在梦魇中沉沦。
“!”壳忽地惊坐起,身上的毛毯自然滑落,他眨眼呆愣了几秒,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做起了噩梦,而这一次是那么真实,不同以往。
半晌他才发现房间里不止他一个人,少年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的书柜旁,背对着他。
“醒了?”卷儿将手上几本书推进书柜,回过头郁郁地瞥他一眼。
“你……”壳摇了摇头,吐出一口浊气。
“梦见什么了?”卷儿毫不在意地问。
“梦见……”壳目光忽闪不定地盯着少年消瘦的后背,半晌哑着嗓子,“我梦见……你杀了我。”
那个场景过于震撼,醒来时看见不远处的少年,竟有些分不清真实与虚幻,他变得有些警惕。
“哦?是吗?”这句话卷儿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壳当然看不见,他隐藏在长长的袖子里面的手,正握着一把短刀——两天前须须郑重地交给他的短刀。他现在指尖发白,有些颤抖。
壳不语,只是翻身下床,宽松的灰白衣服下若有若无地裸露出一片青白的胸膛。
卷儿并未挪动脚步,就这么看着他走过来,与自己擦肩而过,随后走向书柜旁从箱子里翻出一支烟斗和一些细碎的烟草,点燃了一支,随后靠在躺椅上。
他注视着那烟斗,烟帽处若影若现的橙红色火光随着壳的呼吸一明一灭,一缕青烟打着旋儿飞舞着,飞快地消逝在空气中。
“谁知道呢……谁知道你会不会杀了我。”壳半闭着眼睛,小声地喃喃着,看似是准备又睡一场。
卷儿握了握拳头,“如果有一天我会呢?”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保持着理智,语调中的一丝丝颤抖暴露了他的情绪,假使壳这时候张开眼来,一定会看见他那双充满恨意的目光,灼灼的像是要将自己烧出一个洞。
〖如果我说,我今天就是来杀你的。〗
这句话在卷儿心中响起,默默地被他吞进了肚子里。
“那样也好。”
“什么?”这一刹卷儿不可置信地抬头。
“那样也好……起码可以解解你的心头之恨……噢,我的意思是,我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懂吧,卷儿,我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比我好,刚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了……”
“事到如今……我承认自己是个庸才,我辜负了你,但我却无能为力,无法挽回……事到如今……如果你恨我,那也是我自找的。”
“终究还是无法把你留在身边啊……”
壳说完,头已经耷拉到了一边,好像睡着了,又好像还醒着。
这大概是,卷儿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壳,一种莫名的沧桑涌上他的心尖。
但,他却仍没忘记他来这里的目的。
只需要一步,手起刀落,待那殷红浸染了双目,他就自由了。
梦寐以求的自由。
卷儿忽然迷了双眼,他望着壳的脸,竟怎样都抬不起那沉重的手。
于此同时——
壳忽然睁开了双眼,那尖利的刀刃正在空中迟疑。
“当——”
那抹银色的寒光在空气中一划,随后便彻彻底底地隐了去。
这是短刀掉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响声。
壳站起身来,怔怔地说不出半个语句。
卷儿仿佛一个破败的木偶,往后仓皇退了两步,他的眼前忽然又恢复了清明。
他流下泪来。
————————
Hopefully you will get used to
但愿你能习惯
my hugs and good-byes
我的拥抱与离别。
或许是最后一场演出,卷儿在后台碰见了须须。
“还给你,你的刀。” 卷儿将短刀从柜子里拾出,交付在他手上,面色平静。
“你……你拿它干什么了?”须须看着那短刀上未沾血迹分毫,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想做很多,却什么也没做。”卷儿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随后转身走远,“再见了。”
不知为何,须须似乎在他的笑容里看见了自嘲。
“……再见?”他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却没再去想,这话里的含义。
高台缓缓升起,这东西由几根绳索拉着,不一会儿便升得很高很高。
卷儿就站在这高台上,一席红衣,像是一朵盛放在高处的玫瑰,又像只火红的鸟,摇摇欲坠,展翅欲飞。
他往下看了一眼,底下的人,像是蚂蚁一般渺小。
而他,像是那俯视着芸芸众生的神。
脚步已迈到高台最边缘,他的的确确是摇摇欲坠。
一个新奇但可怕的念头,忽然地,冲入了卷儿的脑海,几乎使他无暇顾及其他,甚至歌声都没有再唱下去。
如果,仅仅是如果,他从这里,跳下去。
他会不会,自由?
喜悦如潮水般袭来,冲昏了头脑,卷儿的呼吸不免变得有些沉重,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
是啊,这个方法如此简单,他为何一直想不到呢?
一切已来不及他多想。
脚上微微一脱力,他仿佛变成了一只鸟,红衣翩翩为翅,他像是在飞,在空中,有那么一刹那的停留,随后,引力生生将他压下——
“咚——”
沉沉的一声闷响。
即便那乐队演奏的声音再大,也无法盖过这短促而有力的一声响。
剧院静寂了一秒,两秒,三秒。
当人们发现那聚光灯下再无人影时,他们开始疯狂地尖叫,四下溃散奔逃。
而就在那舞台正中,一片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一只折了翅的“鸟”,安静地伏在那里,血迹蜿蜒如蛇一般蔓延,在那木地板上留下一条条红黑色的痕迹。
须须目瞪口呆地站在后台,看着那人影自上空飞掠而下,仅仅停留了一瞬。
半晌他终于在吵嚷声中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奔走,大喊,“壳先生!壳先生!”
观众不受控制地奔逃,转眼间剧院内已空旷。
须须看见壳抱着卷儿那尚有余温的身体,仿佛石化。
壳看见卷儿的脸上写着平静,显然他死前是绝对的坦然。
呵。
卷儿,你好傻。
壳忽然发现自己的脸上流下了液体,是眼泪,他已十多年没流过眼泪,茫茫然去擦,泪水却像断线的珠子,越擦越多。
〖你救了我,又害了我。你将我拉进光明,又亲手把我推入深渊。〗
〖壳,你说,天国之上,会有自由吗?〗
剧院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它的大门,于是,就这样,静悄悄地被人遗忘在了时间的长河里。
那支曲子,被永久封存。
when my love falls out of the sky as mournful rain
当我的爱化作哀伤的雨滴从天穹坠落
Bye bye, my doleful aria
就此永别 我孤鸣的独奏曲。
“就此永别。”
灵感来源deemo《myosotis》勿忘我,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听一下原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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