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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吃掉你的胰脏》第一卷 第四章(上)

2023-03-25催泪我想吃掉你的胰脏念念手记 来源:百合文库
《共病文库》说穿了就是她的遗书,我是这么解释的。她在那本全新的笔记本上,将日常发生的事情和感想写下来,记录的方式看来有她自己的规则。
要说是怎样的规则,据我所知,第一就是并非每天都有记录。某天发生了值得在自己死后留下轨迹的特别事情,或某天有了特殊的感想,她才会记录在《共病文库》上。
第二,除了文字之外,她不在《共病文库》上留下任何其他的讯息。比方说绘画、图表之类的,她似乎觉得这些不适合文库本,所以《共病文库》上只有黑色原子笔的字迹。
然后,就是她在死前决定不对任何人公开《共病文库》。除了我因为她的疏忽这种不可抗力看到了一开始的第一页之外,她生命的记录没有任何人看过。她好像跟父母说过死后要让所有亲近的人阅读,所以不管她现在怎么运用,上面的讯息都要在她死后才会让周围的人得知。所以这果然还是她的遗书。
因此,在她死前本当没有人能影响这份记录,也不会受到这份记录的影响,但我曾经对《共病文库》提过一次意见——那就是我希望我的名字不要出现在《共病文库》上。
理由其实很单纯,因为我不想在她死后受到她双亲和朋友无谓的质问和指责。
我们一起当图书委员的时候,她曾经说过《共病文库》里会有「各色人等登场」,在那时候我就正式拜托过她。她说:「是我要写的,我爱怎么写就怎么写。」说得很有道理,我就不再坚持了。她还加上一句:「越不让我写我越想写」,她死后会发生什么麻烦事我就不管了。
所以我的名字可能会在跟烤肉和甜点相关的记录上出现,但去过甜点天堂之后的那两天,《共病文库》里应该没有我的名字。
理由是因为那两天我跟她在学校连话也没说过一句。这并不奇怪,我跟她在教室的活动模式原本就完全不同,毋宁说烤肉跟甜点的日子是例外。
我去学校,考了试,默默地回家。可以感觉到她的朋友和其他同学的视线,但我跟自己说没有必要介意。
这两天页的没有什么特别。一定要说出两件小事的话,其一就是我默默扫走廊的时候,平常瞥都不瞥我一眼的同班男同学来跟我搭话。
「哟,『平凡的同学』,你在跟山内交往吗?」
这种措辞实在太不委婉,反而让人觉得很爽快。我心想,搞不好这位同学对她有好感,所以把搞错对象的怒气发在我头上,但从他的样子看来不是这么回事。他的表情没有一点阴郁的样子,一定只是个充满好奇又爱管闲事的家伙。
「没有。绝对不是。」
「这样啊?但是你们去约会了,不是嘛?」
「只是碰巧一起吃饭而已。」
「原来如此。」
「你干嘛问?」
「嗯?啊,难道你以为我喜欢山内?不、是、啦!我喜欢文静的女生啦。」
我并没问他,他却毫不在乎地劈哩啪啦说个不停。她不是文静的女生,这点我很难得地跟他意见相同。
昙逼样啊。没有啦,班上大家都在说吔!」
「大家搞错了,我不在乎。」
「真是成熟——,要吃口香糖吗?」
「不要。拿一下畚箕好吗?」
「我去拿。」
每次打扫的时候他都偷懒,我以为会被拒绝的,没想到他真的乖乖拿来了。可能他只是不知道扫除的时间该干什么,有人教他就会做也说不定。在那之后他就没再追问。
这两天跟平常不一样的事,这是第一件。
跟同班同学说话并不讨厌也不愉快,但另一件不寻常的事情虽说是小事,却让我有点郁闷——原本夹在文库本里面的书签不见了。
幸好我记得看到哪里。但书签不是书店的免费赠品,是我以前在博物馆买的薄薄的塑胶制品,不知道什么时候搞丢的。反正是自己不小心,怪不得别人,我陷入了久违的郁闷。
虽然因为这种小事心情不好,但这两天对我来说。仍旧跟平常一样。我的平常一向都很平静,也就是说,并没有被不久人世的女生给缠住。
平常开始崩坏是在星期三晓上。我正享受著最后的「平常」时,收到了一通简讯。
当时并没有察觉事情开始出现异状的人,不管我愿不愿意,就是登场人物吧。小说里知道第一章是哪个场面的只有读者,登场人物什么也不知道。
简讯的内容如下:
『考试辛苦了!明天开始就放假了呢(^O^)我就直接说了。你有空吗?反正一定有空吧?我想搭车去远行!(·∀·)y你想去哪里?』
虽然被别人妄下断语让人有点不爽,但我的确有空,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回覆她。
『去你死前想去的地方就好。』
当然,这让我之后自食恶果。把事情的决定权交到她手上会有什么后果,我早该料想到的。
她继之传来了指定时间和地点的简讯。地点是县内数一数二的大车站,时间则早得有点怪,但我想是她一时高兴,便不以为意。
我只回了她两个字,她立刻就传来当天最后的简讯。
『不遵守约定绝对不行喔——』
就算对象是她,我本来也就不是不遵守约定的人。我回传了『没问题』,然后就把手机放在桌上。
先把梗说破好了,「约定」这个词完全是她的陷阱。陷阱是我的解释啦。我以为她说的「约定」是指明天出游,其实不是。她说的「约定」,是指我所说的「去你死前想去的地方就好。」我失言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到达会合地点时,她已经到了。她背著从来没背过的天蓝色背包,戴著从来没戴过的草帽,简直像是要去旋行一样。
她看见我一脸惊讶,连招呼都没打,就说。
「你也太轻便了吧!只带这些?换洗衣物呢?」
「……换洗衣物?」
「嗯——,算了,到那边买就好。应该有UNIQLO吧。」
「……那边?UNIQLO?」
我第一次开始觉得不安。
她不顾我的怀疑跟问题,看著手表反问。
「早餐吃了吗?」
「吃了面包。」
「我还没吃。去买好吗?」
没问题啊,我点点头。她笑著大步朝目的地走去。我以为她要去便利商店,但她去了便当店。
「咦,要买火车便当?」
「嗯,在新干线上吃。你要不要?l
「等下等下等下等下等下。」
她兴致盎然地望著陈列的各种便当,我抓住她两只手腕,把她拉离收银台。收钱的欧巴桑宽容地笑望著我们。我望著她,她挂著一副我干嘛这样的错愕表情让我惊愕。
「该有这种表情的人是我吧!」
「怎么啦?」
「新干线?火车便当?你给我说清楚,今天打算做什么?」
「就说了搭车去远行啊。」
「搭车是新干线?远行是要去到哪里?」
她好像终于想起来的样子,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两张长方形的纸片。我立刻就明白是车票。
她递了一张给我,我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哎,你开玩笑吧?」
她哇哈哈哈地笑起来,看来是认真的。
「这里不能一日往返,还是重新考虑吧。」
「……不是不是,『交情好的同学』,不是这样啦。」
「太好了,果然是开玩笑。」
「不是,不是一日往返啦。」
「…………啥?」
接下来我们的对话实在太没建设性,所以省略。
总之,最后就是我被打败了。
她坚持己见,我设法说服,她使出昨天的简讯那张王牌,咬定我基本上不会不遵守约定这点。
当我回过神时,已经坐在新干线上了。
「啊——啊。」
我眺望著窗外流逝的景色,不知该不该接受眼前的现状。她在我旁边津津有味地吃著炊饭便当。
「我是第一次去——,『交情好的同学』去过吗?」
「没有。」
「不用担心,我为了今天买了旅游杂志。」
「喔,这样啊。」
随波逐流也该有个限度吧,我斥责自己。
顺便一提,新干线的车票钱跟烤肉一样都是她出的。她虽然说不必介意,但我也有自己的尊严,不还她不行。
我心里想著要不要去打工,她把蜜柑递到我面前。
「要吃吗?」
「……谢谢。」
我接过蜜柑,默默剥皮。
「无精打采呢!难道你不想搭我的顺风车?」
「没有啊,搭了呢。你的顺风车,还有新干线,我正在反省呢。」
「怎么这么郁闷,旅行要开开心心的啊!」
「与其说是旅行,不如说是绑架吧。」
「与其省视自己,不如看我吧。」
「所以你说这种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她吃完便当,毫不在意地盖上盖子,用橡皮筋圈住,显然是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俐落手法。
我无意指责她散发出的现实感跟实际状况的差异,只默默地一瓣瓣吃著蜜柑。这是她在小卖店买的,意外地又甜又好吃。我望向窗外,外面是一片平常看不到的田园风景。我看见田间的稻草人,不知怎地,决定抵抗也是白费力气,还是认命算了。
「对了,『交情好的同学』全名叫什么啊?」
她一直在我旁边翻旅游杂志研究当地名产,突然有此一问。苍翠的山脉让我心情平和下来。我直接回答她。这个名字并不怎么稀奇,她却充满兴趣地频频点头,然后低声叫了我的全名。
「有名字跟你很像的小说家,对吧?」
「对,虽然我不知道你想到的是谁。」
我想起自己的姓和名,分别联想到的两个作家。
「难道是因为这样才喜欢小说?」
「虽不中亦不远吧。一开始阅读确实是因为这样,但喜欢看小说是因为觉得有趣。」
「唔——,你最喜欢的小说家跟你同名?」
「不是。我最喜欢的是太宰治。」
她听到文豪的名字,有点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太宰治,写《人间失格》的那个?」
「对。」
「你喜欢那种阴沈的作品啊。」
「小说的气氛确实有点钻牛角尖,可以感觉到大宰治的精神透过文字传达出来,但不能以阴沈两字下断语就是了。」
我很难得有兴致解释,她却意兴阑珊地嘟起嘴来。
「嗯——,反正我没有要看。」
「你好像对文学没什么兴趣。」
「是啊!没兴趣。但是我看漫画。」
应该是,我心想。这不是好坏的问题,而是我无法想像她静静地阅读小说的样子。就算是看漫画,她也一定在房间里东摸西摸,发出各种声音吧。
继续对方没兴趣的话题毫无意义,转而问她我在意的问题。
「你爸妈竟然答应让你出来旅行,你用了什么手段?,
「我说要跟恭子出去旅行。只要说我在死前想做什么,我爸妈通常都会含著眼泪答应。但是跟男生出去旅行是有点那个啦——,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反应,所以——」
「你真是太过份了,这样利用你爸妈的感情。」
「那你呢?你怎么跟令尊令堂说?」
「我不想让我爸妈担心,骗他们说我有朋友,要住在朋友家。」
「好过份,好可怜喔!」
「你不说,这样不伤害到任何人吗?」
她愕然摇摇头,从脚边的背包里拿出杂志。害我不得不跟亲爱的爸妈说谎的人就是她好嘛,这是什么态度啊。
她翻开杂志,趁此良机,我也从包包里拿出文库本,专心阅读。从一大早就应付非日常的一切让我疲累,还是委身于故事中获得心灵上的慰藉。
我这么想著的时候,会不会就是她来干扰我平静的伏笔呢?到底是谁害我这样成天疑神疑鬼的啊.接下来我重要的时间并没有被任何人打搅。专心看了一小时的小说,看到一个段落时,突然发觉我的平静并未被打搅。望向旁边,她把杂志搁在肚子上,睡得很舒服的样子。
看著她的睡脸,我心想要不要在她看不出罹患重病的健康肌肤上涂鸦,但还是算了。
在那之后,一直到新干线到达目的地前她都没有醒来,到达之后也没有醒来。
这种说法好像是她短暂的一生就在新干线中结束了一样,但其实她只是没睡醒。有不吉利的误会可不好。
我轻轻地捏她的鼻子,她哼了几声,但没有醒来。我使出杀手锏,用橡皮筋弹她毫无防备的手背,她才夸张地蹦起来。
「你可以叫我啊!」
说完,就一拳打在我肩膀上。我好心叫她起来竟然得到这种回报,真是难以置信。
幸好这里是新干线的终点站,我们得以拎著行李悠闲地慢慢下车。
「第一次登陆!哇,有拉面的味道!」
「是你多心了吧?」
「绝对有!你鼻子坏掉了吧?」
「幸好不像你脑子坏掉了。」
「坏掉的是胰脏啦!」
「这招必杀技过于卑鄙,从现在开始禁止使用。太不公平了。」
「那,『交情好的同学』也练个必杀技吧?」
她笑著说。话虽如此,但我近期并没有预定罹患重病,便慎重地拒绝。
从月台搭长长的电扶梯下去,来到琳琅满目的土产店跟休憩处的楼层。这里好像刚刚改装过,充满清洁感的空间我很喜欢。
我们搭上往地面层的电扶梯,终于出了查票口。走出去的瞬间我大吃一惊。真的假的?我怀疑自己的感官,空气中正如她刚才说的一样,有拉面的味道。怎么会有这种事?这要是事实的话,那就能说某府有酱汁的味道,某绵有乌龙面的味道吧。我还没去过那些地方,不能否定有此可能,但真有某一种料理能这样侵蚀人类的正常生活吗?
她在我旁边,我不用看也能想像她一定正满面笑容,所以我绝对不看。
「好啦,要去哪里?」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哎?」
真够郁闷的。
「啊,要去哪里呢?去看学问之神吧。但是,在那之前要先吃中饭。」
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肚子饿了。
「我想还是吃拉面好了。如何?」
「我不反对。」
她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里大步往前走,我跟了上去。她的步伐毫不迟疑,看来好像是要去在新干线上看的杂志里提到的店。我们往下到地下层,又走到车站外面,意外地,很快就到达位于地下街的拉面店前。在面店附近的台阶就能闻到独特的香味越来越浓,我的忧虑稍微减轻了一点。店外的墙上贴著著名美食漫画到此地取材的报导,看来不是什么奇怪的店,我这才放心。
拉面很好吃,点餐之后上菜速度很快,我们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两人都利用了加面的制度,店员询问面的硬度时,我听到她说「钢丝」,便很有礼貌地吐了槽。没想到竟然有这种硬度分类,我如此无知的丢脸事实,幸好没别人知道。顺便一提,「钢丝」只是把细面条在热水里过一下的程度而已。
吃饱之后,我们立刻搭上电车。她想造访的学问之神的神社搭电车约三十分钟,虽然没必要赶路,但这次旅行的主人翁想快点去,我只好乖乖从命。
我在电车上想起某处看到的情报,便开口说。
「这个县好像治安不太好,最好小心一点,听说有不少枪擎事件。」
「是吗?但哪个县都一样啊。我们邻县不久之前不是才发生过杀人案。」
「新闻已经没在报了。」
「警方在电视上说随机杀人魔好像最难抓到。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不是这种层面的问题吧。」
「所以你会活下来,我却要死啦。」
「我现在才知道格言根本靠不住。好好记著啦。」
电车真的三十分钟后把我们送到了目的地。天气晴朗得让人不爽,只是站著不动就汗流浃背。我本来以为没带换洗衣物没关系,看来待会还是去一下UNIQLO比较好。
「天气好——好——」
她带著要跟太阳争辉般的笑容,踏著轻快的步伐登上通往神社的坡道。
虽然是非假日的中午,通往神社境内的参道仍旧人潮汹涌,两旁有土产店、杂货店、餐饮店,还有贩卖奇怪T恤的小店,看著就很有趣。特别吸引我们目光的是好几家名产饼店,美味的香气刺激著鼻腔。
她不时会走进店里去看,虽然结果什么也没买,但卖方也明白她只是看看,所以可以安心地享受逛街的乐趣。
我们满头大汗终于爬上参道,我先去自动贩卖机买饮料。贩卖机设立在刺激购买欲的绝妙地点,虽然败给了商人的手段很不甘心,但理性在口渴这种生死攸关的生理需求前,只得败下阵来。
她甩著汗湿的长发,仍旧挂著笑容。
「好青春喔!」
「天空是很蓝,但不是春天……好热。l
「你有参加运动社团吗?」
「没有。出身高贵的人不用运动的。」
「不要小看高贵的人。要运动啊!你跟我这病人一样满头大汗不是?」
「这多半跟运动不足没啥开系。」
周围的人估计也到达了体力的极限,毫不顾已i地坐在树荫下的人多得是。今天好像特别热。
我们仗著年轻和补充水分免于脱水症状,继续往前走。洗了手,摸了发热的牛雕像,望著在水里浮游的乌龟,走过小桥,终于来到学问之神的面前。为什么途中还碰到牛,我阅读了说明,但热得要命便忘记了,她则一开始就完全没有阅读的意思。
我们站在神明的钱包奉纳箱前面,往箱子里丢了适当的香火钱,好好地行礼两次,拍手两次,再行礼一次。
我在哪里读过,参拜并不是要跟神明祈求,参拜本来的目的,是在神明面前表达决心。即便如此,我现在并没有什么决心,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帮一下身边的她了。我做出不知道不能祈求的样子,跟神明许了愿。
—希望她的胰脏能好起来。
回过神来,我发现她默祷的时间比我还久。明知道不会实现的愿望,许起来一定比较容易吧。或许她许的是完全不同的愿望也未可知,但我并不打算问她。祈愿是一个人默默做的事。
「我希望能在死前都精神饱满。『交情好的同学』呢?」
「你总是践踏我的感情呢。」
「咦,难道你许愿我越来越衰弱?太过份了!我看错你了!」
「我干嘛希望别人不幸啊。」
其实我许的愿望跟她的预测完全相反,但我没告诉她。话说,这里不是学问之神吗?也罢,神明是不会计较这种小事的。
「喏,我们去求签吧!」
她的提议让我皱起眉头,因为我觉得她的命运跟签无关。签上面写的是未来的事情,而她却没有未来。
她跑到隶签处,毫不迟疑地在箱子里丢了一个百圆铜板,抽了一张签。我无可奈何也抽了一张。
「求到好签的就赢了。」
「你把求签当成什么啦?」
「啊,大吉吔!」
她高兴的样子让我哑然无语。神明到底是怎么看她的呢?这证明了求签根本没有意义。还是这算神明温柔地对待已经抽到大凶的她呢?
她大声叫起来。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快看快看!『疾病终会痊愈』吔!根本治不好的说!」
「……你高兴就好。」
「你呢?」
「吉。」
「小吉的下面吗?」
「也是大吉的下面啊。」
「不管怎样都是我赢啦!嘿嘿。」
「你高兴就好。」
「上面写著良缘将至。真好啊!」
「要是真的觉得好,干嘛用这种口气说话。」
她歪著头靠向这边,在至近距离笑起来。分明只要不开口就很可爱啊。我不禁这么想,然后又觉得自己实在太愚蠢了。
我别开视线,听见她嘿嘿嘿嘿地笑著。她光顾著笑,什么也没有说。
我们走出本殿,沿著来路回去。我们没有走上来时的小桥,沿著左边绕过去,经过宝物殿跟叫做菖蒲池的水塘。池塘里有好多乌龟。我们在小卖店买了乌龟的食物洒到池塘里。望著乌龟缓慢的动作,暑气似乎稍微消散了一些。我专心地喂乌龟的时候,她好像去跟小女孩搭话了。看著她温柔的态度,再度觉得我跟她实在完全相反。
「姐姐,那是你男朋友吗?」小女孩问。
「不是喔!是好朋友喔——」她说。小女孩完全混乱了。
喂完乌龟,我们沿著池塘边走,来到一家餐厅,在她的提议下我们稍享休息。店里冷气很足,我们不由得呼出一口气。宽敞的店里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三组顾客,有一家人、高雅的老夫妻,和四个有点吵闹的欧巴桑。我们坐在窗边的榻榻米座位上。
不一会儿,和善的店员阿婆就送来两杯水,问我们要点什么。
「两个梅枝饼。我要喝茶,你也喝茶吗?」
我点点头。店员阿婆微笑著走到店后面。
我喝著冰水,感觉身体的温度渐渐下降,清凉的感觉一直传到指尖,真舒服。
「那个点心叫做梅枝饼啊!」
「是名产喔!杂志上有写。」
我们根本还没开始等,店员阿婆就送来用红盘子装著的梅枝饼和两杯绿茶,还说:「久等了。」这里要先付帐,我们分别把钱给了店员。
似乎是店里常备的白色圆饼,外皮薄薄松松,一口咬下,里面溢出的红豆内馅香甜又略带咸味,非常好吃。搭配绿茶很适合。
「好好吃喔!跟著我来没错吧。」
「还可以啦。」
「真是不坦率。这样的话,我不在了,你就又一个人啰?」
「………………」
无所谓,我是这么想的。对我来说,现在的状况才是异常。
她不在的话,我只不过回到原来的生活而已。不跟任何人接触,藏身于小说的世界里。只不过回到那样的日常,这绝对不是什么坏事。但是我并不想要让她理解。
吃完梅枝饼,她一面喝茶一面把杂志摊在桌上。
「接下来要做什么?」
「喔,你兴致很好啊。」
「反正我在新干线上看见稻草人的时候,就决定一下做二不休了。」
兽旭样啊,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把死前想做的事情列了清单呢。」
很好。这样的话,就会发现跟我在一起是浪费时间吧。
「跟男生一起旅行啊,在发源地吃豚骨拉面,这次旅行这些都一并实现了。总之,今天我最终的目的是晚上吃牛杂锅。要是能实现的话,就可以高呼万岁了。『交情好的同学』还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我对观光地点基本上没有执著,我反正也不知道哪里有什么。昨天简讯也说了,去你想去的地方就好。」
「嗯——,这样啊!要去哪里呢…… 啊!」
她突然惊叫出声。原因是店里传来器皿破碎的声音跟粗野的悲鸣。我们望向声音来处,看见一直喧闹的四个欧巴桑之一的胖女人歇斯底里地喊叫。店员阿婆在她旁边低头道歉。看来是店员阿婆不知怎地绊了一下,失手打翻了茶杯。陶制茶杯摔碎的声音,让正烦恼著接下来要做什么的她吓了一跳。
我观察著眼前的状况。店员阿婆一直道歉,但被茶水溅到的欧巴桑,歇斯底里却越演越烈,那付模样简直称得上发狂了。我望向对面,她也正喝茶旁观。
我本来期待事态能圆满收场,但跟我的期待完全相反,怒火高涨的欧巴桑凶狠地猛推店员阿婆。被推的阿婆撞到身后的桌子,跟桌子一起倒在地上。桌上的酱油瓶跟免洗筷散落一地。
看到这一幕,仍旧决定继续旁观的只有我。
「喂!」
她以我从来没听过的大嗓门叫喊,并从榻榻米座位上下来,跑到阿婆身边。
果不其然,我心想。一言以蔽之,我只想当旁观者,她却想成为当事人:我把自己当成镜子映照一切,她则一定挺身面对。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她一面扶起阿婆,一面朝敌对的女性大吼,当然对方也不甘示弱。但这就是她真正的特质吧。店里其他客人,一家子的爸爸跟那对老夫妇都站起来,开始声援她。
承受各方责难的欧巴桑们,除了当事者之外也都满面通红,嘴里喃喃抱怨,像逃难似地离开店里。敌人撤退后,阿婆跟她道谢,其他人也赞美她,我则仍旧在喝茶。
她把倒下的桌子扶起来,回到座位。我跟她说:「你回来啦」。她好像生起气来,我以为她要斥责我置身事外,但并非如此。
「那个欧巴桑突然把脚伸出来,阿婆才绊到的。真是太过份了!」
「是吧。」
世上有认为旁观者跟加害者同罪的想法。倘若如此,那我跟那个欧巴桑同罪,无法严厉谴责她。
她来日不多,却熊熊燃烧著正义的怒火。我望著她,心想,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比你早死的好人多得很。」
「真的呢!」
她的同意让我不禁苦笑。果然她不在了的话,我就独自一人了。
离开店里的时候,阿婆跟她道谢,送她六个梅枝饼。她一开始婉拒,但在阿婆的坚持下就愉快地收下了。我也吃了刚烤好没多久的梅枝饼,享受不同的温润口感。这样也很好吃。
「总之,去市中心吧,反正得去找UNIQLO。」
「说得也是,没想到会流这么多汗。真是不好意思,在你死前我一定会还的,可以借我钱吗?」
「哎,不要。」
「……你真是恶魔,到地狱去跟鬼套交情吧!」
「哇哈哈哈,骗你的啦,开玩笑开玩笑。不用还没关系。」
「不行,你付的钱我全部要还。」
「真是顽固。」
我们搭上电车,回到原来出发的车站。电车里很安静,老人们打瞌睡,小朋友们聚在一起小声地开作战会议,她在我旁边看杂志,我心不在焉地眺望窗外。时刻已近黄昏,但夏日的天空仍旧明亮。一直明亮下去就好了——每到这个时辰,我就会一时兴起冒出这种想头。
早知道跟神明祈求这个就好了,我一个人喃喃自语。她在我旁边合上杂志闭著眼睛,就这样一直熟睡到我们下车的车站。
到了车站,人比白天多得多,我们夹在放学的学生和下班的上班族中悠闲地走动。我觉得本地人走路的速度比其他地方的人快,治安不好的县里,大家都想避开麻烦吧。
我跟她讨论了一下,决定去县内最热闹的商店街。用手机搜索了一下,那里好像也有UNIQLO。后来查了之后又发现,其实从神社那里到市中心的车站不用出站就可换车,但被强行拉来的我不可能事先调查,而她则不是会在意这种细节的人。
我们搭地铁前往目的地。
晚上八点,天已经全黑。我们坐在可以放脚的榻榻米座位,吃著热气蒸腾的火锅。这道本地名菜只放了牛杂、包心菜跟韭菜,味道让原本断定肉比内脏好吃的我说不出话来。当然,她一直吵个不停。
「活著真好啊——」
「真是至理名言。」
我喝著自己碗里的汤,细细品味。真好喝。
到了商店街后我们先逛街,去了UNIQLO,然后随便走走。她说要买太阳眼镜就去了眼镜行,我则看见书店就走了进去。在陌生的地方逛街自有乐趣,无意经过公园追鸽子,在代表本县的名产店里试吃点心,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天色开始变暗时,本地人去成排的稀奇路边摊,我瞥著他们,一面走向她看中的牛杂火锅店。不知道是因为今天不是假日,还是我们运气好,店里虽然很热闹,但我们立刻就有位子。
「都是托了我的福。」她得意地说。
我们没有预约,什么也没有,所以绝对不是托了她的福。
吃饭的时候我们几乎没说话,她一直在称赞火锅,我则默默地咋舌。不需无聊的会话,得以好好享受餐点,面对美食就必须如此。
她又开口说些废话时,正是店员把中华面下到已浓缩精华的火锅汤里的时候。
「这样我们就是一起吃火锅的伙伴啦。」
「难道你的意思是吃同一锅饭那种感觉?l
「不只这样喔。我都没跟男朋友一起吃过牛杂锅呢。」
她嘻嘻嘻嘻地笑著。笑的方式跟平常不一样,可能是因为酒精的缘故。她分明是高中生,却公然叫了酒。她毫不胆怯地点了,店员也毫不惊讶地接受了,送上一杯白酒。根本应该报警的。
她的心情异常地好,比平常多说了自己的事。我与其自己开口,反而比较喜欢听别人说话,所以刚好。
不知怎地,就说到了她的前男友,正好也是我们的同班同学。
「他人真的非常好。嗯,真的。他来跟我告白,我心想他是个好人,又是朋友,跟他交往应该没问题吧。但问题就在其实不是这样的。你看,我说话很直白不是嘛?我这样他马上就会生气,吵起架来,他就会一直生气,要是普通朋友还好,但一直在起就很讨厌了。」
她喝了一口酒,我只默默地听著毫无共鸣的话。
「恭子也很喜欢我的前男友。表面上是个爽朗青年啦。」
「跟我应该完全扯不上关系。」
「是啊。恭子对你也敬而远之。」
「你不觉得说这种话会伤害到我吗?」
「你受伤了吗?」
「没有。我也对她敬而远之,所以扯平了。」
「但是我死了以后,希望你能跟恭子好好相处。」
她态度一变,直视著我,看起来是说真的,我没法子只好回答。
「我会考虑。」
「拜托啦。」
她加上了意味深长的一句话。我本来想著反正不可能好好相处的,但她让我动摇了。稍微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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