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后台》第六十七回

今儿个掌柜的多躺了一会儿，起来的时候后院的小子们已经张罗着吃早点了。
“早，掌柜的，”小四正往桌子上端粥，“您洗把脸去吧，饭都得了。”
掌柜的点点头，往水房走，走了两步又转回头来问，“哎？烧饼呢？”
“烧饼买菜去了，他说清早的菜新鲜，天没亮就走了。”
“嘿，今儿怎么勤勤了？”怹念叨着，进水房洗脸去。
与往日相比，饭桌上的小子们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不是挤眉弄眼就是窃窃私语，这些小动作必然被掌柜的看得清清楚楚。
“嘀咕什么呢？吃顿饭都不老实！”怹环视一周，小子们都噤了声，“昨儿我就看你们仨一群俩一伙不知道商量什么呢，今儿还不老实！”
“瞧您说的，我们没有……”大林刚想声辩就被掌柜的骂回去。
“闭死你那嘴！就属你最不老实！”怹沉着脸瞪了大林一眼，“我告诉你，别以为自己读过两天书就如何如何了，你要真有什么本事还跟这糗着干嘛？”
杀鸡儆猴是老理儿，一个大林挨骂了，满桌小子都老实得什么似的，端着碗吸溜粥，大气都不敢出。
正吃着饭，烧饼拎着菜筐跟老冯一块进来了，“掌柜的，我回来了！”
“吃饭了吗？哟，照洋也来了，快坐下一块吃点吧。”
“那什么掌柜的，我跟冯爷在街上吃过了。”烧饼把一筐菜卸到厨房里，“道上还看见个新鲜事。”
一听这话，小子们佯装镇静，耳朵都恨不能长出尖儿来。
“看见什么了？”其实掌柜的不很在意，就是顺嘴问一句。
“卖大烟的松老三两口子，在大街上打孩子！”老冯站在厨房门口帮着烧饼拾掇，“跟您打听打听，那是亲生的闺女吗？下手也太狠了！皮鞭子蘸凉水，把小姑娘抽得浑身血道子！”
“松老三？”掌柜的冷哼一声，“他干出什么来都不新鲜！”
“因为什么啊？下这么狠的手！”小孟儿搭茬儿。
“细情也不知道，就听他一边打一边嚷嚷什么‘败坏门庭’乱七八糟的，”烧饼擦手着往过溜达，“听旁边的人说，好像是昨儿晚上佟小六**进大莲那屋了。”
磊子嘴里那口粥好悬没喷出来，心说你小子这**之术还真没白学！
掌柜的拿指节敲敲桌面，“吃饭！吃饭！一群大小伙子扯老婆舌，丢不丢人！快点，吃完都给我干活去！”
这大半天，干活的小子们心早就飞没影儿了。小孟儿一边给侯爷倒茶一边往外张望，洒的哪儿哪儿都是，侯爷当时就不乐意了。
“像话吗？像话吗？像话吗？怎么着爷们儿，你这是给我倒茶还是给我洗澡来了？我昨儿个刚泡的大池子，也不劳你再给我洗一遍呐！这么大点小岁数，手就不稳当了？”
搁以往，这对小孟儿来说就是小场面，但是今儿他心里有事，心神不宁，愣被侯爷这趟词噎得无话可说。
“行了侯爷，您瞧我了。”三爷帮着他解围，“子不教父之过，我给您赔不是。”怹从怀里掏出几张票儿来，“孟儿，上街上给侯爷买包好烟压压惊！”
小孟儿不敢言语，心里乐得跟大呲花似的——他正愁没机会往外跑呢！接过钱转身就要往外蹽。
“等会儿！”三爷喊住他，“街面上怪不太平的，你上后边找个人陪你一块！”
小孟儿没明白，又看了三爷一眼，整瞧见怹朝自己使眼色，心下立刻就明白了，“得嘞！我听您的！”一溜烟跑进后院把九良也拽出来了，临出门还不忘拧了一把大林的胳膊。
“先生，咱现在奔哪啊？”九良跟在小孟儿后边一路疾走。
“奔哪不打紧，咱现在主要是先找个人！”
“找谁啊？”
“谁都行！”
九良不说话了，其实他打昨儿冯爷分配任务的时候就没大听明白，但是他知道只要跟着孟哥就没岔儿。
俩人跟没头苍蝇似的在街上乱转，整跟巡街的伦儿走了个对脸。小孟儿一拽九良，小跑两步迎上去。
“伦儿哥，您忙着呢！”
“嗯呐，一会儿就交班了，我再转一圈。”伦儿手里拿着大盖帽。
“您费心了，您费心了，”小孟儿上手揽住伦儿的左胳膊，九良立马抓住他的右胳膊不撒手，“这街面上的太平全是仰仗您！”
“这哪的话，咱是吃这碗饭的，怎么也得对得起大伙儿。”伦儿对这路华而不实的夸赞相当受用，心里一飘，脚上就跟着他俩走了。
“你看这街上的巡警多的是，可也就您这么尽心尽力的！您这个人啊，真是没话说，这怎么不得评您个警长什么的……”小孟儿心里着急，嘴上不闲着，脚底下也越走越快，九良跟着他的步速，俩人就差把伦儿架起来抬着跑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德云轩里，小四一会儿一看天，“大林，差不多了。”
大林撂下手里的抹布，“掌柜的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吧？”
“没事，有三爷拖着呢。”祥子捡起抹布搭在肩膀上，“留神啊。”
“得嘞！擎好吧都！”大林一路小跑进了后院，“东西呢？”
“接着！”阎鹤祥抬手扔给他一个小包袱。
“大林！”磊子喊住他，“成吗你？上回不差点……”
“放心吧老舅，我有分寸！”他拦住磊子的话茬儿，把包袱系在腰上，“饼哥来托我一把。”
烧饼在他胳肢窝底下一抄，举到墙头上，“留神啊！”
“冯爷，”大林骑在墙上喊了老冯一声，“这事要是成了，不管旁人，至少我服你！”说完一偏腿从墙上蹦下去。
冯照洋看着那墙头愣了好一会儿，他不求大林能服他，但真是盼着这事能成。
街上那三位脚下生风出去了小一里地，把伦儿累得直喘，终于是走不动了，“歇会儿！他站住了脚，你们俩想把我抬哪去？”
“啊？什么呀？”小孟儿一瞪大眼珠子跟他装傻，“咱这不是顺道嘛。”
“顺个屁！”伦儿把帽子戴好，“你这都给我拐到哪来了！”他抬眼看看四周，“这都他妈快……”
他这话还没说完，九良抬手一指，“河边那是谁啊？”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清水河边上确实站着个人，但是夕照日头有点晃眼，再加上树啊草的遮着，实在看不真准。小孟儿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突然涨调，扯着嗓子嚷，“哎哟！这不是松老三家的大莲么！她一个人在这站着干嘛呢 ？”
伦儿一时忘了刚才那茬儿，也觑起眼睛往河边瞧。这一瞧不要紧，整看见那身影直愣愣扎进河里去了！
“干了！她跳河了！”